他们在阿卡纳最好的医院里,这座大医院建立在一座天然岛礁上,与上城区隔海相望,通过一条空中轨道互相往来。
大医院前身是一家由海拉尔公爵赞助的药理学研究院,随后在公爵投资下扩建为如今的大医院。
这座孤立于岛礁上的建筑十分宏伟,中央是五层高的主楼,顶部外墙上嵌着一座巨大的机械钟,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演奏低沉的管风琴乐。两栋比主楼矮一层的裙楼延伸向岛礁角落,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两块交叉的灰白色长方体。
大医院中又分为住院部、诊疗部、研究部三个部门,诊疗部位于主楼三、四层,医生们会在这里接待病人,为他们诊治病情并提供治疗方案,一层是接待大厅,二层则是药房,最高处的第五层是院长办公室。
研究部位于主楼右侧的裙楼,用来做手术以及研制新型药物;住院部则位于主楼左侧,也就是格温等人此刻待的地方,二至三层都是病房,一楼除了厨房和用餐大厅之外,还有几个可以阅读、打牌下棋的房间,顶层甚至还建了一座花园,里面种植着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
当然,在大医院住院的费用也十分昂贵,只住一天的开销就要八先令,比格温一周的房租都要贵!
好在他们不用掏钱,几人将昏迷的精灵少年送到医院后,受到弗雷通知的议员何塞也赶了过来,表示一切费用都将由他承担。
但真正的麻烦还是那名精灵少女,她是少年的姐姐,声称他们来自于泰兰德的某个贵族世家,如果自己的弟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要向泰兰德大使馆上报此事,追究地方官员的责任。
“所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短暂地沉默后,格温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看到他在吸那个男孩的血。”
“一个通缉犯,”她的眼睛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也是我们要抓的人,如你所见....他不是普通人,甚至不能算人,你可以把他当成某种怪物——听说过血族么?”
“吸血鬼?”他觉得有些荒诞,“我以为这只是传说,它们只存在于恐怖故事里。”
“为什么不相信?”赫尔向病房努努嘴,“你眼前可是有两个能活上几百岁的精灵呢。”
格温往病房里瞥了眼,精灵少年正躺在床上昏睡,一名女性医生刚给他做过检查,正在和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说着什么,议员何塞站在旁边,不时用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过了一会,议员和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
“病人由于失血过多休克,家属正在给他输血,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女医生用安抚的口吻说道,“这段时间注意休息,静养几天就能痊愈。”
“那就好。”赫尔松了口气,“谢谢你,医生。”
“辛苦你了,帕蒂娅院长。”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无需道谢。”她对何塞点头,“我还有其他病人要接待,先走了。”
“阿思嘉小姐,”女医生离开后,议员对赫尔低声抱怨道,“我说这话可能不大合适,但你们抓捕逃犯时还是尽量小心,不要把平民牵扯进来,别再给我们增加额外的工作量了。”
“抱歉,我们也是偶然撞见了犯人,下次一定注意。”
“那位精灵小姐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知道事情原委后,没有再刻意为难,不过她还有一个要求。”议员转头看向格温,眼神有些怪异,“这位小先生怎么称呼?”
“格温·斯托维恩。”
“原来是斯托维恩小先生,请进去吧,”议员用手杖指点病房,“那位精灵小姐要见你——一个人。”
“我?”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议员不像是开玩笑,又见赫尔对自己点头,才推门走进病房。
病房里有两张床,精灵少年躺在靠近窗户的床上,那名精灵少女坐在床边,一根输血管扎在她和少年的手臂上,鲜血顺着透明的橡胶管输送过去,其中隐约可见蓝色的光尘。
“אדםבציור。”她看到走进病房的格温,说出一个有些熟悉的陌生词汇,很快格温就想起精灵少年初见他时也说了这个词。
“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们的语言中,这个词叫做‘画中人’。”少女的嗓音十分动听,她说话时的腔调像是在唱歌,“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认得那张脸。”
她出神地看着格温,仿佛在透过他的面容怀念别人。
“像,”她感叹道,“太像了。”
“像什么?”
“一幅画,”少女回过神来,对他点头致意,“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和弟弟还未成年,没有正式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埃琳,请问你的名字是?”
“格温·斯托维恩。”
“格温,也许你会对我刚才所说的话感到疑惑,但请你耐心地听我说完,”埃琳望着昏睡的精灵少年,目光柔和,“我的弟弟叫费恩,他生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费恩看不清别人的脸。他描述过那种感觉,在费恩眼里,所有人的脸都是颜色各异的泡影,只能看到身体,却看不到他们的长相,我们把这种罕见的病症称为脸盲症。”
“那他怎么辨认别人的身份?”
“通过声音,还有气味。”她看向格温,“父亲和母亲尝试了各种方式都无法治愈这种疾病,他们本以为费恩会就此度过一生——直到我们发现了那副画。”
“我们的父亲叫阿德兰·梅利安涅,他是一名诗人,热衷于收集各类艺术品,十年前的某个下午,我和费恩在他的收藏室里看到了那副画,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人是一名红发人类少年,”格温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脸上移动,“他穿一身古典礼服,手里拿着一朵用白银铸造的玫瑰,背景是一座花园。费恩一看到那副画就喊了起来,‘我能看到他的脸!’他这么叫着,声音甚至惊动了我们的父亲。”
“让我猜猜,”格温迟疑道,“你想说的是,那副画里的人长得和我很像?”
“岂止是像,你们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埃琳语气坚定,“那副画是父亲在一百多年前从某个旅行商人手中收购来的,他也不知道创作者是谁,更不清楚画的来历。没想到命运却让我在这里遇到你,这一定是伟大古树的安排,或许你能够帮我弟弟治好他的脸盲症。”
“你想让我怎么做?”她的话引起了格温的好奇。
“跟我们走吧,格温。”埃琳语出惊人,“等再过几天,我们就会坐船去沃顿,我恳切地希望你能待在费恩身边,梅利安涅家族拥有你无法想象的财富,你将有机会开启全新的人生。”
沃顿。
格温望着埃琳,他能感应到少女没有说谎,她真的决定带自己去沃顿。他动心了,那座繁华的皇都无数次出现在梦中,醒来时却又离他那么远,像遥不可及的幻梦,此刻却近在咫尺,只要他点头便唾手可得。
他知道自己在阿卡纳过着艰苦的生活,却并未对它彻底绝望,这里还有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他在九号公寓狭窄的房间、和奥尔加在弗拉姆住过的小屋,还有神父,他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却如父亲一般将自己养育成人。
“让我再考虑考虑。”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等着你的答复,格温。”她拔掉针头,向格温伸出手,“精灵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你想好了,就来这里找我。”
“好。”
他握住埃琳的手,用力晃了晃。
离开病房后,格温看到赫尔独自站在走廊上,“那位议员先生呢?”
“他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回去了。”她掐灭烟头,“那精灵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想邀请我一起到沃顿去。”
“哦?”她扬起眉毛,“为什么?”
他正要开口,窗外传来急促的汽笛声,他们向外面望去,只见一辆蒸汽车沿轨道从对岸疾驰而来,轰的一声撞进站台,从车里钻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摩恩·威廉姆斯,还有他肩上扛着的弗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