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华哭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是想要孙子……可我是为了,为了谁?我和你爸都多大岁数了,扔了六十奔七十,我们还能活几年?你们就算生了养了,以后我和你爸还能得着孙子什么?还能指望上他们?我还不是为了你们,我还不是怕我们什么时候真倒了,躺床上了,你们有了孩子都没人能搭把手……”
蒋丽华越说越心酸:“我们什么时候走了,你们两家没一个小的。等你们都老了,四个人眼前连个能支使一声的都没有,就算你们有钱不需要人伺候,那人岁数大了家里没个儿女,日子也过得干巴巴的越来越没味道……我是为了谁?你们当我乐意去医院求人?我乐意骗你们?我这不是没别的办法了吗?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积压在心里多日的心酸委屈和眼泪一起,不断地流出来。
蒋丽华边哭边揉着胸口,她一生气一激动就胸口疼,多年的老毛病。
老富骂两个儿子:“看看你们把你妈气的!怨你妈骗你们,怨你妈出主意让我装病逼你们生娃,可你们怎么不想想,要是有别的办法你妈能做这事儿吗?你们怎么不反醒反醒自己的身上有没有问题,有没有错误!怎么不反醒反醒你们怎么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反倒有脸跑到这来指责你妈。都给我滚出去,出去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都别回来!我和你妈俩人也能活,不看你们心里倒干净!”
“爸……”
富兴刚开口叫了一声,老富一拍床沿:“出去!带着你们媳妇出去,想不明白就别回来!”
富兴富强带着媳妇走了,老富下床把老伴扶到床边坐着:“别和他们动真气,都是孩子,口无遮挡的,想明白就好了。”
蒋丽华拿纸巾擦眼泪:“他们还能明白?要能明白早明白了,我这就是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我这就是白操心,得不着好反落埋怨……”
老富点头:“能想明白,他们想想就明白了。咱们自己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其实都还算懂事孝顺,刚那就是一时犯浑。”
蒋丽华想到了什么,收住眼泪:“还是你能压得住阵,吓得那俩小子溜溜的。我估计这回也许他们真能听话?我让你早和他们说你就不说,你要是早这么强硬要求他们,估计咱俩早抱上孙子了。”
富志国——好像自己刚才只是让他们去反思对父母的态度,没说让他们生孙子的事儿吧?
蒋丽华却有自己的理解:“早就应该这样,咱俩就该给他们下硬性指标,不给生孙子就不许他们回来!”
富志国叹了口气,耐心跟老伴儿解释:“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我说他们,我让他们出去好好想想,为的是他们刚才对咱们的态度。装病的事其实是咱们做错了,可再怎么错他们当晚辈的也不能那么跟咱们说话。”
蒋丽华点头:“那是,真要是跟他们服了软,以后我们说话他们还能听?那就更不能给咱们添孙子了。”
老富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说什么他老伴儿都能引到孙子上头去。
他不说,蒋丽华说:“趁着这回把话都说明白了也好,等会儿你就和他们说,不答应生孙子就别回来,就别管咱们叫爸妈,就和他们断绝关系。”
富志国实在听不下去了:“孙子孙子,你现在就知道孙子。这回的事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尤其是你,当初就不该出这么个馊主意。等孩子们回来了,你也得和他们认个错……”
蒋丽华一瞪:“我跟他们认错?我错哪儿了?”
“你不应该让我装病吓唬孩子。”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给我生孙子?他们早生了,我用得着费这些心,我用得着让你装病?”
富志国起身往门外走。
“你干啥去?”蒋丽华问。
“我下楼逛两圈儿。”富志国开门走了。
几天没下楼了,富志国觉得外头的空气都比室内的清朗。
吸了口气老富背着手走出单元门,先到停车场看了看,富兴富强的车都停在里头,车里没人。
又在小区里走了一圈儿,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也没看到平时一起下棋的老朋友。
老富头站在小广场上,身影有点儿孤清。
这几个孩子去哪儿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一直以来,富志国自己都很少和儿子发火,尤其还是当着儿媳妇的面儿。
可当时那个情形,他要是不把俩小子镇住由着他们说,老蒋不一定怎么伤心呢。
可自己这份用心老伴又不能理解,回头又会变本加厉要孙子。
压力大了也许又会反弹,而再遇到类似情形自己还得站在老伴儿一边。
于是老伴觉得有人撑腰,又会变着法地采取行动……
似乎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循环。
老富忽然很想喝两杯,不是茶,是酒。
富兴富强此时就正在喝酒。
四个人下楼后在单元门口站了一会儿,都挺茫然的,感觉真有点像被家里大人赶出来无处可去的孩子。
后来还是富兴提议到小区门口的饭馆坐一会儿。
要了个小包房,随便点了几个菜,便又陷入了沉默。
“哥,你和嫂子今天回自己家吗?”富强问。
富兴摇摇头:“明个儿吧,今天闹成这样我们走了怕爸妈心里更不好受。”
富强低低叹了口气:“那要是不走,咱俩喝点吧,也很长时间没和你喝酒了。”
富兴点头,他现在也想喝点儿。
富强点的是白酒,敏娜欣欣没喝,但也没劝阻。
都知道,这兄弟俩这时心里郁闷着呢。
菜还没上齐,俩人就喝了两杯下去。
然后在三两分醉意中,终于聊到正题。
“冷静下来想想,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爸妈,可我这心里也真挺难受的。”富兴端杯喝了一口酒,脸上现出苦涩,似乎是被杯中物辣的,“三院的人说他们本来是不给妈出病历的,规定上不允许。咱妈坐人办公室哭了好几场,一直求人家。那个主任比咱妈小十多岁,三院还是咱妈原来的工作单位,她是多要面子的人哪,能做到这份儿上……哎。”
富强默默喝了一大口,没吱声儿。
他妈什么样他还能不知道?一辈子争强好胜,多苦多累多难在别人面前也没弯过腰,更别说连哭带求的。
退了休回原单位去扮可怜,也真是把一张老脸都豁出去了。
富兴再一端杯,将余下的酒都干了,面色更苦:“还有咱爸,老爷子这辈子都没撒过几回谎吧。这天天躺在床上装病,心里不一定怎么闹腾呢。”
富强跟着哥哥也把杯中酒干了,然后皱眉发出嘶的一声,像叹气,却是反过来往里吸的。
要说老富同志那可真是位好同志,人品正直,高风亮节,最讨厌弄虚作假。
十几年前老富就有机会调到大学任教,直接从“老师”升级为“教授”。就因为工作年限比大学要求少了一年,原单位领导都同意给他加个工龄成全他,老富自己愣是不同意。
说是该几年工龄就是几年工龄,靠着作假就算进了大学,他心里也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