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娜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就像她同样不觉得她的出身、她父亲的财富、她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有什么了不起。
敏娜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同的是她家里的条件好一些,可以给她更大的自由,让她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敏娜从不高高在上,实际上她十分平易近人。
就像她每回来富家,都带着很用心挑选的礼物,对二老都很尊重,对富强夫妻也很亲近,甚至会和欣欣一起坐在卧室的床边,聊些女人之间的体己话。
敏娜觉得这很平常也很正常。
可别的人却不是这样的感受。
欣欣永远记得大嫂第一次拉着她的手,和她聊护肤品的时候,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受宠若惊!
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
不只是她,欣欣发现富家每个人都和她有差不多的感觉。
最会哄人的富强在大嫂面前变得很老实,甚至有些木讷少言;
公公富志国每次得知敏娜要来后都会换下家居服,穿上唐装头发梳着齐齐整整的,那是他去参加市里书画协会会议时才有的装扮,连回他之前任职的学校他也不会那样正式;
婆婆蒋丽华在刘欣欣眼里一向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上班时管着一个科室的护士,退休后兼任各种社会性职务,上回小区业主和物业发生争执动了手,媒体来采访都是蒋丽华出的面,站在镜头前说话有理有据,一点儿都不带怵的。
可刘欣欣发现,蒋丽华有点儿怵敏娜。
第一回敏娜来家,蒋丽华给人倒水时手就有点儿哆嗦,和敏娜对视时目光就有点儿躲闪。
人走后,蒋丽华和富志国说:这富兴哪找的对象,我怎么看着就像个仙女似的,她往我们家客沙发上一坐,我就觉得这不像是我家了,像仙宫,到处都闪着光带着雾气儿。
后来每次敏娜和富强回来,蒋丽华都只坐着陪一会儿,然后就让欣欣陪嫂子说话,自己直奔厨房。
两个儿媳要跟去帮忙,蒋丽华就往外赶她们,和平常赶欣欣不同,从里到外透着股急切,甚至有翻脸的迹象。
于是每回敏娜来,多数都是和刘欣欣呆在一起。
这也使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甚至超越了妯娌间的情份。
敏娜把刘欣欣当成朋友,当成个没心眼儿、挺可爱的小妹妹。
刘欣欣则一半儿认同婆婆的说法,觉得敏娜真是个“仙女”,另一半又觉得和她挺亲,像自己的姐姐,合称“神仙姐姐”。
于是刘欣欣把最近一个多月“备孕”的事儿和神仙姐姐说了。
“不让吃零食,说有添加剂,我存的一箱子的零食全给我收走了。不让喝酒不让喝咖啡,连可乐都不让喝,我原来每天中午饭后喝一杯咖啡都习惯了,现在不喝了一到下午就犯困,迷迷糊糊的打错好几个文件,被我们头儿训好几回了都。每天让吃燕窝、喝鸡汤,还有各种肉啊蔬菜什么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妈的厨艺也是不错,可架不住天天吃啊,做菜是一个人做的一个味儿,我都快俩月没下馆子了,一天三顿都是吃妈做的,我都吃腻味了。”
“中午也不能在外头吃?”敏娜问。
“不能。”刘欣欣垮着脸可怜巴巴的:“妈说外头做的不干净,给我带饭。”
敏娜出了个主意:“那你找个由头去我们家住几天吧,我这阵子刚好不出去。我们家的厨子以前是开私房菜馆的,祖上传下来的厨艺,你想吃什么我让她给你做,等你吃腻了再回来。”
“真的?”刘欣欣一脸喜色。
“带你出去吃也行,我们去星级酒店吃,至少卫生方面不用担心。”
刘欣欣目光发亮,连连点头。
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我估计我是去不了,怀上以后还差不多,现在妈肯定不能放我出去住。你不知道,现在富强连晚上的课都换给别人了,咱妈给下的令,六点前必须到家,八点前我们俩必须上床睡觉。”
敏娜的脸上现出诧异之色:“还规定就寝时间?不是吧,你俩也不是学生,这儿也不是寝室。”
刘欣欣有点儿小哀怨:“比原来寝室楼管可严多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和嫂子说婆婆不好的嫌疑,又补充道:“不过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为了我早点怀上,为了我和富强早点有孩子,其实她为我们付出的挺多的,比一般婆婆都多……”
敏娜看着她,问:“问题是你想要她这样的付出么?”
刘欣欣似乎被问住了,没回答。
敏娜又问了个问题:“你想怀孕生子吗?抛出其他所有外界因素,就自己的本心来说?”
刘欣欣认真想了想,迟疑着道:“想……吧……,我和富强是夫妻,我们早晚得生孩子,富强和妈他们都说早生比晚生好,趁着年轻生好恢复,公婆身体好也能帮着照应。”
敏娜笑了一下,笑得很轻,像湖面上的一丝涟漪。
“谁说夫妻就一定要有孩子呢?换句话说,为什么夫妻就一定要生个孩子呢?”
这个问题刘欣欣倒是能回答出来的,而且几乎不用思考。
“因为任何人都有老的一天啊,等我们老了,总要有儿女照顾才行。”
敏娜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是真真实实的疑惑:“照顾?照顾什么?”
“就是给我们做饭卖菜洗衣服,生病了送我们去医院,还有在病床边端水送药什么的。”
“噢。”敏娜明白了,她很快说,“可是现在有很多养老机构,里面建的有山有水有洋房别墅,每位老人都有专职保姆专业保健医生。每年十几万花销完全可以达到这个标准,而一个孩子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花费,按普通家庭算也要两三百万,那不是可以舒舒服服在养老机构过二三十年?”
刘欣欣梗了一下,换了个角度:“养老院的服务人员再专业,那也不如亲生儿女贴心啊,人年纪大了总要有儿女在身边陪伴。”
“儿女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怎么会比专职的更细心更耐心呢?而且我问你,你在你父母身边陪伴他们了吗?”敏娜问。
刘欣欣没回答,她和父母不在同一座城市,坐动车回去还要再坐几个小时的客车才能到家,开车回去也要十几个小时。以前上学时是每年回去两次,和富强结婚后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回家探望一回。
于是刘欣欣又换了个角度:“那我嫁了富强,是富家媳妇,我总要给富家传宗接代传递香火才行,就比如爸妈还有咱们这一代都老了没了,富家也总要有继承人才行。”
“传宗接代,传递香火……”敏娜沉吟了一下,笑了,“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他就从来没想过要传宗接代什么的,也没想过他的产业以后有没有儿孙继承。至于香火,以我的理解应该是给祖宗上香上供,换成现在,就是给故去的长辈扫墓?”
刘欣欣点头:“对啊,爸妈也总会有那么一天,我和富强总会老,等我们老了,孩子可以代替我们去探望爷爷奶奶。”
“你给爷爷奶奶扫过墓吗?”话一出口,敏娜发觉不对,急忙补充,“对不起,如果爷爷奶奶还在,是我冒犯了。”
“他们都不在了。”刘欣欣说,“上学的时候去过几回,上高中以后忙高考,再后来又来这里读大学,就没去了。”
“那你太爷爷太奶奶呢?你有没有给他们扫过墓呢?”敏娜再问。
欣欣摇头:“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们埋在哪儿。”
“所以啊,”敏娜说,“我们都一样,最多可以记得上头两辈人,又有什么香火可以延续呢?人生在世,白驹过隙,不负本心就可以,哪来那么多应该必须呢?”
刘欣欣觉得敏娜对于“传宗接代”的理解很新鲜,很新奇,让她觉得很有道理,却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其实,我并不是反对你备孕,更不反对你和二弟要孩子。”敏娜的声音特别清透,就像她的思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看清自己内心的想法,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也就是说,想要孩子想生孩子的该是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刘欣欣陷入沉思。
另一间北向房间里,富志国富兴富强父子三人,也都不可避免地谈起了“孩子”的事儿。
北屋本是富兴敏娜的房间,富兴总不回来,这个房间便多了个“小书房”的功效,富志国把一些书籍、笔砚、棋盘之类放在这间房里。
还有个茶台。
富兴富志国父子下棋,富强就在一边给父亲兄长泡茶,时不时地给他们添水续茶。
富兴在落子间隙逗弟弟:“还和小时候一样,爱伺候局儿。”
老富也看向小儿子:“你奶奶在时我们仨陪老太太打麻将,富强就爱给端茶倒水,后来咱们父子俩下棋,他也在一边给泡茶水。”
富强乐:“那谁让我是家里最小的呢,可不得伺候着?等我有儿子的,我就和你、欣欣、还有我妈凑一桌麻将,让他伺候局儿。打小就得给他培养起敬老爱老、勤劳有眼力见儿的好习惯,以我为榜样。”
富志国摇摇头笑笑,看向棋盘。
富兴接口:“对了,前阵听妈说你们带欣欣去医院检查了?结果白跑一趟?”
“可别提了。”富强拿了自己那杯茶,坐在哥哥身侧,“我妈,一看欣欣犯恶心,就断定是怀上了。我和欣欣都没经验啊,听她一说,也都信了。我班儿都没上开车就奔医院,闹得我们单位好些人都知道了,我媳妇儿怀孕我要当爹了,结果不是那么回事儿。”
富志国边落子边说:“那还不是你自己跟人说的?事儿还没确实就四处张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到底是年轻不稳当。”
“爸,你说这个我可不服了。”富强为自己辩解,“那我妈说的,我妈说的我能不听么能不信么?再说到张罗,我妈比我张罗的还厉害呢。你都不知道,在医院等检查结果那一个小时,我妈楼上楼上的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连副院长都惊动了。求着人给安排最好的主治大夫、找最好的看护,连住院病房都提前给耗下了。”
“这个老蒋啊……”富志国摇头,“就是沉不住气。就算那回是真事儿,到入院也得八九个月呢。”
“爸,这个你还真没我妈专业。”富强说,“这医院的房间还真得提前定下,好些人排队等着呢,我听说都排到半年后去了。”
富志国挺意外:“现在生孩子的这么多?”
“是到她们医院的多,公立三甲,市里有名儿的,口碑也好,费用还公道。”富强说。
富兴喝了口茶:“你和妈说一声儿,别在她们医院提前耗着了,等欣欣有信儿了直接送万谊,那边不用找人,条件还好。”
万谊妇产医院富强听说过,新近两年成立的贵族医院,里头的专家都是留学回来的,老外也有不少,产前产后都是贵族式护理,风头口碑比老牌医院不知高出多少去。
就一点不好,就是贵,据说在那儿生个孩子,加上月子保养,没有几十万的下不来。
富兴看出弟弟的想法:“钱我出。”
富强笑着挠了挠头:“挺大一笔钱呢,欣欣给我生孩子,让哥你出钱,那个……不太好吧?”
富兴伸手抚了把弟弟的头:“你儿子,那还不是姓富?那是咱们老富家的根儿,我怎么就不能出钱了?”
“那行,那我就不和哥你,客气了。”富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