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任天真走到任新正身边,任新正跟孙头头介绍:“这是我儿子,任天真。”孙头头:“哦,原来你是我滴孙啊!”任新正立即说道:“见长辈,行大礼是应该的。”任天真压根儿不理他父亲,故意说:“我腰有伤,弯不了。”任新正:“有病就扎针。”谁知任天真对着孙头头轻蔑嗤笑一声,掉头走人。

任家开家庭会议,任新正黑着脸,任天真也不苟言笑。任新正率先开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任天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想跪拜一个来历不明的送外卖的。”任新正:“送外卖的怎么了?你从哪里学的这套居高临下的做派?”任天真:“我尊重每一个劳动人民。但是她,送单超时不说,还谎话连篇;我说我要退单,她直接拿外卖泼了我一身。”任天真盯着任新正:“这就是我那天穿得十三不靠的原因。”任天真顿了一下,继续说:“她连她的本职都干不好,你还让她给别人治病?您是不是把看病这件事玩得太随意了?!现在她被你抬到继承人这个位置,就算以后她真的做了掌门,我也不会行礼。”

任新正重重一拍桌子:“她是你师爷!她的辈分就在这里摆着,你要是不想行礼,不想做这个行当,你现在就可以走。不用在家里委屈自己。”任天真:“我小时候就跟你说过我不想学中医,是你强迫我的,是你们所有人强迫我的。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我生下来睡的是脉枕,磨牙棒是刮痧板,抓周盒里是药箱毛笔石臼,现在我硕士都快读完马上要读博士了,你跟我说我不想学就可以走?20年前你为什么不说这句话?你现在要我去哪儿?”任新正提高音量:“随便你去哪里。你不是腰不好吗?你可以学个不用弯腰的职业。”

宋亦仁突然出声,语气和缓但不容置喙:“新正啊,不迁怒。”任新正听到师父的话,冷静下来。宋亦仁:“中医是体统,不好拿来发脾气,逞一时口舌之快。”任新正点头恭敬:“是。”宋亦仁又继续对任天真说:“天真啊,礼者,履也。礼就是让自己舒服的鞋子,大了小了,你不舒服你自己知道。你不愿意以礼待她,但你的妈,你的爹,你阿公都恭敬待她,你想想为什么你的鞋不合你的脚?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大,大到容不下礼了。”

任天真沉默下来。

宋亦仁一看孙子低头,知道在自省了,就笑了:“没事,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修行,让自己在任何环境下都有合脚的鞋子。你回屋吧!我们大人说会儿话。”任天真如释重负飞逃而走。宋灵兰看着任新正,不说话。任新正:“你儿子都是被你惯的!本事没学到,你的脾气全拿走了。”宋灵兰哭笑不得:“我儿子?难道他是我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吗?他那个又臭又硬的样子像谁?反正肯定不随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强迫儿子?你就说那个丫头,往那一站,她哪一点像个继承人?你还让她坐在主位,让我们所有人给她行礼?我要是不恭顺你,不给你面子,一众学生,谁买她账?我这辈子,为了中医,就奉献了,你不能要求我儿子也这样,你不是天天说要遵从内心召唤?他心里不接受你硬要他去做,他的腰不会好的,做手术都不行。再说了,天真说得不对吗?她那个样子要是能当医生,中医会成全天下人的笑柄!你也是!”

宋亦仁叹了口气:“虽然我刚才话是那么说,但是对这个孩子,我心里也打鼓啊。她的出身决定她应该是个掌门人。但是,她能不能把这个掌门位置坐实坐稳,还要看她自己的表现。有一天,大家都服她了,自然就尊重她了。现在,为时过早。新正啊,你也莫要难为天真。”宋灵兰:“老爸,您这辈子可真是难得说句公道话。”任新正在师父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不再说话。一直没说话的张继儒突然开口问:“这个孩子的做派,倒让我想起了你舅。”宋灵兰:“我舅?她哪点配和我舅比?我娘家擅长妇幼儿,我舅是第十四代掌门人,四岁研习内经,十岁出诊看病,堂堂一名院士,她算什么?她拿什么跟我舅舅比?”

张继儒微微一笑:“你舅小时候为了出去玩,把钥匙别断在家门里面,把你外公外婆反锁在屋里。他小时候做的浑事简直罄竹难书。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要是接了班,我们这一脉就完了。但是你看,他现在做得多好。”宋灵兰:“我舅再浑,他也是名门之后!那是有祖荫庇佑的!”张继儒:“这个孙头头,也是有祖荫庇佑的。她要是个乖孩子,中规中矩,不会出大错;但是她现在的这个性子,要是能够教好,倒真的可能是中医的希望呢。”宋亦仁:“所以啊,她能不能服众,能不能坐上这个掌门之位,还是要看你老公的本事。”言罢,宋亦仁、张继儒、宋灵兰都一起转头去看任新正,任新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压力山大啊!”

孙头头住的简易出租屋,比正常住宅层高稍高,用三合板隔出一个小二层,搭着常见的简易梯子,梯子背面角落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和洗衣机。孙头头哼着歌打开家门,迎面一个娃娃砸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接住:“你这是要我的命啊!”田星星:“你还知道回来!7天!说不见就不见,连个电话都没有!我是不管你死去哪儿了,房租水电你该付还是要付,我是不会帮你承担的。”孙头头立刻讨好地凑到田星星身边,帮她按肩捶背:“我付我付。没事儿,我现在可是掌门人了,我还没有这点儿钱!”田星星满脸疑问:“什么掌门人?”孙头头:“今天一大爷非拉我去一个什么医馆,嚯,好家伙站了一屋的人,都管我叫师叔师爷的,还给我下跪,说我是什么梨花针的掌门人。你是没看见那场面,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田星星:“你别是碰上什么传销组织了吧?”孙头头:“我看他们挺真的,现在传销都这么肯下血本吗?我看那医馆还行啊,装修什么的也不像是皮包公司,这要是假的,这么些人……”田星星:“那你是不知道,现在骗子学得可像了!我之前看新闻,有的微信群三百多号人就为了骗一个人!”

孙头头琢磨着:“我有什么值得骗的呢?我也没什么钱啊……难道是来骗我的色?”田星星立刻打断她:“你也没什么色。”孙头头:“也是,我还在长身体,我还是个宝宝!”田星星翻了个白眼,孙头头一下子搂住她:“走走走,咱去抓娃娃吧。我都两天没去了,不知道胖丁还在不在呢。”田星星:“我不去,明天周一,主任查房,每个人都要在岗。要不是等你,我早睡了。”田星星抓过一旁的娃娃塞到孙头头怀里:“自己玩儿去吧。”

太阳慢慢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任新正一家子围着圆桌坐着,互相搭右手的脉,片刻后又统一换方向搭左手的脉。搭完脉,宋亦仁、张继儒和宋灵兰都看着任天真。张继儒:“天真,你先说。”任天真沉吟片刻,立即说道:“沉着冷静,福寿绵长,一代宗师。”言罢还竖了个大拇指,其他三位长辈都笑了。

宋灵兰:“去!就你花头多。你的脉有些紧,昨晚没睡好?”任天真:“今天是我实习最后一天,我连夜给大家准备了点儿小礼物。”宋灵兰:“懂事了,应该送的。”张继儒瞥了宋灵兰一眼:“你昨天没穿袜子睡觉吧?”宋灵兰:“我又不用怀孕。”张继儒:“那总是要活得长一点的吧?”宋亦仁:“你别说你闺女,你昨天想什么呢?忧思那么重,思伤脾呢!”张继儒:“一个两个都不听话,能不愁吗?”

任新正把鸡蛋挪到宋亦仁面前,突然开口:“爸,昨天又吃凉的了?”宋亦仁:“我没有。”任新正:“应该是吃的冰激凌。”宋亦仁:“不可能,我一个老中医怎么会吃冰激凌?”任新正:“而且口味还不常见,关脉里冷藏着热,是榴梿味还是菠萝味呢?”宋亦仁脸色复杂,有些心虚:“我是不是虚寒上火呢?”任新正忽然扣住老丈人的手,又仔细地摸了一下说:“可能吃了两勺,差不多是五十克的量。”这话一落,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反应激烈。

张继儒:“宋亦仁!”

宋灵兰:“爸!”

任天真:“阿公!”

张继儒:“不让吃不让吃你怎么还吃?血糖再上去怎么办!”

宋亦仁一缩脖子,尴尬地转转眼球,忙端起粥碗挡住四方视线。

任新正和宋灵兰准备出门上班。宋灵兰:“你现在摸脉越来越神了,连冰激凌口味都能摸出来了。”任新正淡淡地回答:“嗯。”宋灵兰微微一笑:“我猜想昨晚你去帮我拿虫草的时候看到了爸爸藏的榴梿味的冰激凌吧。”任新正:“你爸这辈子都不做家务,昨天他舀冰激凌的勺子丢在了池子里,我顺便闻了闻。”夫妻俩相视一笑。

孙头头的出租屋内窗帘紧闭。小桌上摆着豆浆、油条和榨菜,碗下压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一定要吃早饭”!还配了一个严肃的小女孩的简笔画。“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孙头头翻了个身,没有醒。“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锲而不舍,孙头头把枕头抽出来捂在脑袋上,不理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成一片。孙头头大喊:“别敲了!催命呢!”她恼怒地翻身起床,一把扯下洗脸发带,拖鞋都没穿,半路踢到了小板凳,抱着一只脚一跳一跳地去开门,嘴里还念叨着:“谁找死不让人睡觉!”然后她一把拉开大门,只见任新正背着手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孙头头不羁的造型。孙头头惊愕:“大侄子,怎么是你?”任新正没有回答,他侧身进门,打量着这小小的出租屋。

目所能及的地方随处摆着或大或小的娃娃,都是孙头头抓娃娃的战利品。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半截被子拖在地上,两只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志、漫画、可乐罐,男孩子气的大T恤、短裤揉成一团,但是收纳柜、料理台和桌上却又井井有条,桌上的豆浆还冒着热气。

孙头头追着问:“大侄子,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任新正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完全融入这个杂乱环境的孙头头:“我有通天的本领,随神往来,你上天入地我都抓得到你。日上三竿你怎么也没来医馆?”孙头头:“啊?昨天钱都结了,戏都演完了,今天还要继续?”任新正一脸严肃:“我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孙头头:“你昨天不就说一百块钱一趟吗,没说第二趟的事情啊。”任新正:“昨天你走的时候我跟你说,每天8点到医馆报到。”孙头头:“我以为这是你说给别人听的台词。”任新正无语地盯着孙头头。

孙头头:“况且你又没说给钱,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去。”任新正:“好,一趟一百,现在跟我走吧。”孙头头摇头:“那不行。昨天我以为我就是个群演,没想到我是大女主啊,番位不一样价格怎么能一样呢?”任新正:“可以,那就按你之前说的,我给你一个月4800元,但是我俩要立字为据。你万一每天都坐地涨价我也受不了,我既不是开银行的,家里也不能印钞票。拿纸笔来。”孙头头:“没有。”任新正拿起压在碗下的小纸条:“这不就是吗?”孙头头一把抢过来,一摊手:“这不是我的,我反正没有。”同时摆出一副“看你能怎么样”的表情。任新正从柜子上小篮子里的一堆纸头里拿了两张翻过来,又从自己兜里掏出笔,唰唰唰写下“任新正自即日起与孙头头建立师承学习关系,每日上午8点准时到歧伯医馆报到,每月工资4800元。甲方:任新正;乙方:孙头头。”

任新正:“你身份证呢?把你身份证拿来。”孙头头:“你不是能通天吗,那还要我身份证干吗?”任新正有些压不住火气,脸拉下来:“我每天有很多正事,不想把时间耗费在抓你上。现在,把你身份证给我。”孙头头看任新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跑到床边对着一堆衣服一顿翻找,好不容易把身份证找出来递给任新正。任新正把孙头头的身份证号抄在一旁,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把笔递给孙头头:“签字。”孙头头不情不愿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任新正把两张纸条折好,一张收进自己口袋,另一张给孙头头:“一式两份,这就算说定了。你要收好,不要到处乱塞,以后有用。”孙头头追问:“什么用?万一你不给我钱,我凭这个条子告你?大侄子,你追到我家来一定要我跟你去到底是为什么呀?别不是真的想让我做那什么掌门人吧?咱丑话说在前头啊,我有很多理想,但这里面绝对没有做掌门人,尤其是中医掌门人。”任新正突然点点头:“我也是,我也有很多理想,这里面也没有做掌门人。可是我现在就是芭蕉神针的掌门,而且做得还不错。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呢?”孙头头:“这还要试吗?我对中医完全都没有兴趣。”任新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你喜欢什么呢?”

孙头头一下子眼睛放光,指着房间里到处都是的娃娃给任新正看:“抓娃娃呀!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任新正一脸无语:“你在抓娃娃上花了多少钱?”孙头头:“除了吃饭的钱,我赚的钱都用来抓娃娃了。”任新正:“你知道你花的这些钱已经够买一个娃娃机,天天在家里抓娃娃了。”孙头头诧异:“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怎么能一样呢!放在家里的娃娃机,娃娃全是我的,那哪还有打败对手的动力和乐趣呢?”任新正:“那你说你抓娃娃到底是在跟什么较劲?”孙头头:“胜负欲!”任新正:“胜负欲······那你很适合学中医啊,中医跟抓娃娃很像,如果你能找准病症,把它抓出来,打败它,把一个病人治好,那种成就感比抓娃娃大多了。”孙头头不认同:“不可能。”任新正:“你要不相信,跟我试一试,走。”孙头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边说边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做出送客的样子:“明天,明天。今天下的那叫预备通告,腕儿都是要提前约的,明天保准到位。”任新正:“明天8点别忘了,老天帮我看着你呢。”孙头头:“大侄子拜拜。”

任新正离开孙头头家,就给宋灵兰打电话:“你下午不出诊吧,我带你去玩儿。”宋灵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没听错吧?!”任新正忽然在电话这头温柔地笑了:“你去还是不去?”宋灵兰:“去去去!”

任新正在办公室整理东西,程莹魂不守舍地走了进来,脸色更蜡黄了。任新正:“程莹?你怎么找到学校来了?药有什么不好吗?”程莹:“任教授,我快不行了,你要帮帮我。”任新正:“崩漏没止住?你老公呢?”程莹突然泪如雨下:“他有小三了,被我当场抓到了。”任新正突然发现她穿的驼色裤子洇出血迹:“你快躺在沙发上!”说着快步走过去扶着程莹躺下,摸了一下她的脉,果断为她扎针。

程莹泪水止不住地流:“教授,我的血快流干了,我快要死了……”任新正:“不要胡说八道。人哪那么容易死?吃药了吗?”程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这个礼拜,我都没有吃药,你不知道我有多糟糕……”任新正:“我不知道你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拉你,你也要伸出手。开的药不吃,情绪又那么激动,你不要再哭了,安静下来,安静,我握着你的手,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马上就不流了……”

不知是针的作用还是任新正的手的安慰,受伤如小兔般的程莹沉沉睡去,还握着任新正的手。任新正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以给程莹保暖的东西,叹了口气,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脱下外套,给程莹盖上。

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病房里。

任天真走到一位老奶奶的病床前,翻看了一下她床头的记录板,然后从她腋下取出体温计看了看:“36度5,没有烧。”任天真看到奶奶脸色潮红,调慢了一点点吊瓶滴液的速度。然后他半弯下腰,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小护身符塞到陆奶奶枕头底下,帮她掩了掩被子,嘴里还念叨着:“陆奶奶,我们也相处了一个月了,今天是我在这里实习的最后一天了。明天起我就要把您交给别人了,祝您早日恢复健康!”

陆奶奶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天真,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半举着有些发抖。任天真急忙问:“您哪里不舒服吗?肚子吗?”陆奶奶摇摇手,继续半举着。任天真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依旧坚持用另一只打吊瓶的手示意。任天真想了想,把橡胶手套摘下来,用手握住奶奶的手。陆奶奶这才颤颤巍巍牵着任天真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摩挲,一双走尽岁月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任天真。

任天真突然鼻子一酸,俯下身子,仔细地用手给奶奶擦了擦脸,奶奶的表情非常享受。

宋灵兰站在游戏厅门口焦急等待,任新正从远处疾步走来。宋灵兰有些埋怨地撒娇:“说带我出来玩儿,这是什么地方呀!还迟到!”任新正带着宋灵兰走进店里,他一边买币,一边笑着跟宋灵兰说:“正要出门,临时来了一个紧急的病人。”

宋灵兰完全玩嗨了,抓着一把游戏币,目光炯炯地盯着抓夹,虽然一个都没抓上来,但还是高兴得像个孩子。任新正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宋灵兰。宋灵兰:“你来试试?”任新正摇摇头。宋灵兰:“来都来了,试一试吧。”任新正依旧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我看你玩儿就很高兴了。”

眼看就剩最后一个游戏币了,宋灵兰把它捂在手心,再三下定决心后,终于开始最后一把抓娃娃,可惜还是没有抓到。宋灵兰塌下肩膀,叹口气:“咱走吧。”任新正:“还想抓吗”宋灵兰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这么好?”任新正:“你喜欢哪个娃娃?我去柜台给你买了吧。”宋灵兰:“不要,买的和抓的感觉不一样。”任新正:“什么感觉?”宋灵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任新正摸摸下巴,去柜台买游戏币:“老板,再买50块钱的。”

樊老板依旧那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掀掀眼皮,看了一眼还在研究机器的宋灵兰,抓了一把游戏币,又拿出五个跟普通游戏币不一样的硬币:“够呛,我再送你5个幸运币。”

任新正拿着一篓子游戏币递给宋灵兰。宋灵兰:“看到这些钱,好激动,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钱。”任新正不好意思地笑了。宋灵兰越战越勇却屡战屡败,最后拿起了老板加持过的幸运币,小心地按下按钮,抓夹颤颤巍巍抓起一个小熊,成功掉了出来。宋灵兰欢呼着拿起娃娃,完全忘了矜持,对着任新正笑得超级开心:“你看你看!抓到了抓到了!”任新正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嘴角也扯出一个微微的弧线。

任新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辞职了。”宋灵兰笑容一滞:“什么?不可能。”任新正:“真的,今天刚批下来。”宋灵兰:“你不要开玩笑,现在别说校长,就是院长辞职没个半年一年的审查都批不下来。”任新正:“对,我一年前就提辞职了。”宋灵兰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这么大的事情瞒了我一年?!我们到底是不是夫妻!”任新正:“我是想万一没批下来就不用说了。”宋灵兰:“那你现在算什么?批准了你就通知我一下是吗?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帮你去把办公室的东西搬回家吗?”没想到任新正认真点点头:“好。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但我那些古籍你一定要帮我搬回家。”他说完转身就走,宋灵兰哽住。

夕阳洒在天边,任天真从住院楼走出来,看见不远处背着60年校庆时发的抽绳包的赵力权,快跑几步追上去,从后面一把勾住赵力权的脖子:“今天面试咋样啊?”赵力权往前踉跄了半步,推推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估计不行,今年名额太少了,淘汰率太高。”任天真:“自信一点儿,没问题的,主任老师都是熟人,进到终面了你肯定有优势。”赵力权一拱手:“借任公子吉言。”

宋灵兰一边生气,一边小心地把带回来的一堆书往书架上搬。张继儒盘点着宋灵兰带回来的书,宋亦仁端着杯茶站在门口看热闹。

宋灵兰:“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张继儒:“这些书是要搬回来的,很贵的,早就绝版了,以后都是要传给天真的,这可都是天真的财富。你还是再去找一找,他那里一定还有不少好东西!”宋灵兰:“我丢不起那个人!”

外面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宋亦仁探出去看了一下,通报敌情:“新正回来了。”张继儒立刻提高音量,故意问:“那你就没问问他辞职是要干什么?”宋灵兰更加大声地回答:“这辈子我问他什么都不会有答复的,他要做就已经做了。他上次去藏区援建医院,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啊,还把家里席卷一空。大过年的把我们娘儿俩仍在家里,银行卡上就剩两毛三分钱,我要是没有娘家我都没法吃饭了。他心里哪有家?哪有我?”任新正提着包走过来,宋亦仁对他挤眉弄眼,也故意拿腔拿调:“他心里有众生嘛!你就辅佐他做好中医这件事,我们,就是为了帮助你挺过这些难关。你不需要老公!你不是有娘家吗?”宋灵兰嗔怒:“爸!”

宋灵兰跟任新正对上眼神,又气哼哼地掉过脸去,继续搬东西。宋亦仁拍拍任新正,小声跟他咬耳朵:“女人要哄一下的。”任新正笑笑没说话,往楼上走去。宋灵兰虽然背过身去,但是耳朵竖着、余光瞟着,见任新正真的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向张继儒告状:“妈!你看他!”任天真回家,听到书房有动静,走过来给长辈打招呼:“阿公阿婆,妈,我回来了。你们这是在干吗?”宋灵兰声音有些赌气:“你爸辞职了!”任天真转身就走,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地说:“哦。”宋灵兰:“哦?!这就是你的反应吗?”任天真头都不回:“不然怎样。”宋灵兰:“你跟你爸一样冷漠!没有良心!我讲你爸的事的时候,你的表情像外人!”任天真忽然转头一笑,世界都开了,有些淘气,又有些邪性:“我的冷漠像我爸,那我的没有良心像谁呢?”说罢掉头就跑,留下独自生气的宋灵兰:“任!天!真!”

宋亦仁捧着杯子大笑,觉得对话妙趣横生:“你自讨没趣,你老公不好,你跟你儿子投诉,他是说他爹不好还是说你不好呢?他现在这个态度是正确的。”宋灵兰:“爸!在你眼里天真从来没有错过。”宋亦仁:“是的呀!这么好的孩子竟然是我孙子。”宋灵兰:“妈,你说句话!”张继儒:“别说话,说话耽误干活。继续搬呀。”宋灵兰:“我一看到这对父子就来气!”

孙头头的简易出租屋里,四个年轻的男男女女脸上贴着随意撕的餐巾纸条,还画着稀奇古怪的花脸,围坐在一起,酒瓶子四仰八叉倒了一地。孙头头狠狠甩出手上最后四张牌——四个尖,一下子蹦起来,又叫又跳,激动地还甩掉了几张纸条:“炸弹!双下!都给我喝!”牌友们纷纷摔牌,朋友甲:“没天理了这牌,大小鬼都在我这儿你还能跑掉。”朋友乙直接吹掉一整瓶啤酒:“头哥牛逼。”

孙头头拿着个啤酒瓶当话筒:“我今天自带Buff,我就问还有谁!”她模仿摇滚明星疯狂甩头,朋友们还配合疯弹空气吉他。屋里的人吵吵闹闹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田星星提着超市打折买回来的纸巾、洗发水之类的日用品,推开门看到家里一团乱,怒吼:“孙!头!头!”

任新正换了家居服,拿着几份详细的市区地图摊在桌上研究:“灵兰,荧光笔!”没有任何人回应他。门铃响,也没人开。任新正:“灵兰,有客人!”还是没有人答应,他只好自己站起来走到咫尺外开门迎客。

刘长青腆着肚子,在王秘书的搀扶下挪进来。刘长青:“任教授啊,任校长啊,救命啊!我这是老毛病又犯了。”王秘书把刘长青安置在沙发上,又返回门口去拿东西。刘长青:“快快快,给我扎一针,我这痛风真的要了命了……哎哟……”任新正拿了个腕枕,给刘长青号脉:“你肯定又吃海鲜又喝啤酒了,还晚睡。”刘长青:“全中!我去澳大利亚出差,时差没倒过来。那个龙虾有我胳膊这么粗,机会难得怎么能不吃呢!我是没想到那个毛子这么会劝酒,老外也来行酒令,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刘长青越说越心虚,小心地看着任新正的脸色:“但是!他们那儿的深海鱼油是真的好!我买了好多。来来来小王,快送给任教授!”

任新正拿来针包,给刘长青把针扎上:“你若是听话,不海吃胡喝,不会不分白天黑夜都来敲我门,就是送给我的大礼。”刘长青:“我的大教授啊,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喝高,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明天还要去美国,这疼法是真的受不了。”任新正:“现在还痛吗?走两步。”刘长青:“哎?神了!不痛了!马上不痛了。”任新正:“身体是自己的,我看你,美国还是不要去了吧!”刘长青:“那不行!我这次去,就是为了我的身体!任教授,你知道吗?美国那边出了一款很神奇的痛风药,说是只要一痛,马上吃药,当场好,吃啥都不耽误。从这点上说,你不得不佩服西药的厉害啊!能治病,还不像你们中医这么麻烦,讲忌口啊,生活方式啊!我这次去就是去谈这款药的国内代理,要是能谈下来,我以后都不用再麻烦你啦!”任新正不置可否:“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刘长青眼珠飞转,一下看到桌上摊着的几张地图,忙转移话题:“任教授,研究地图呢?怎么,想买房子?现在谁还看地图找房啊,手机App多方便,来来来,我教你。”

刘长青掏出手机,热情地要给任新正演示App的使用方法。任新正:“不是买房。我正在筹办中医师承班,想看看哪里可以上课。”刘长青一拍大腿:“办班上课?巧了!任教授,我手上有一片厂房,不怎么景气,正打算申请做中医药产业园,这方面国家有补贴,我给你一栋楼办师承班怎么样?这样我就名亦符实了。”任新正:“你不要拿我当幌子。”刘长青:“我是实心实意支持中医药发展的,您这么多年照顾我和我们全家,我哪能让这些小事难倒您呢!”任新正若有所思:“我可没钱付你租金。”刘长青爽快地说:“不要钱!免费的!有你这尊大佛坐镇,其他的神仙就都来了。而且我要是还有点小毛小病的,抬脚就能找到你了。是我赚了!”任新正:“那就先谢谢刘老板了。”

出租屋里,朋友甲看到田星星愤怒的表情立马一个立正站好:“星……星星,下班啦。辛苦辛苦。”朋友乙:“那个,头哥,我们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了啊。”朋友们你推我,我拉你,拎起包飞速撤离案发现场。

朋友甲临出门还在田星星身后给孙头头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孙头头小声嘀咕:“没义气。”田星星虎着脸一言不发把日用品归置整齐,孙头头贱兮兮地凑过去:“我们就是庆祝一下。”田星星:“庆祝什么?庆祝你出狱?”孙头头:“庆祝我找到工作啦,一个月4800元呢,就是昨天我说的那个大爷……”田星星一惊,打断孙头头:“那个骗子?”孙头头:“是是是,啊不对不对,他不是骗子,他跟我签合同了,你看。”

孙头头把任新正写的那张小字条递给田星星,田星星翻了个白眼:“中医?掌门人?啥都不干拿4800元,你觉得哪个符合你的人设?”

孙头头花痴地竖起一根手指:“你说得对呀!关键还有一个不符合我人设的大帅哥!嘿嘿,我跟你说,我还有个师孙,瘦高白秀拗,帅得像明星一样!我打算入一下虎穴,给你把个虎仔捞出来!”田星星:“真的吗?有照片吗?让我品鉴一下!哎,你说的拗是啥意思?”孙头头:“就是难推倒型,怎么都捋不平,超级有挑战!”田星星忽然态度就转变了:“好!你先去混个脸熟,等你把江山坐稳了,就把他给我带回来!”孙头头:“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带回个姐夫!”田星星捡起地上的卫衣罩到孙头头脑袋上:“我以为你给我介绍对象!你这个没良心的!原来是留给你自己!”

任新正推门进来。宋灵兰正在往架子上摆最后一点东西,看见他进来,脸色一沉,没理他,继续把东西收拾完。任新正也不着急,坐在圈椅里拿一本书看着。宋灵兰先沉不住气,走到任新正面前一把把他手上的书压下来:“你这把岁数了辞职,也不考虑我的感受,问都不问我一句,当然了,我不同意也不行。但你能不能除了公益事业,也为我们这个家做点贡献呢?家庭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啊!”任新正干脆利落地回道:“我意已决,我要办这个师承班。”宋灵兰:“好好好,你任教授面子大,地方都有人给你免费提供了,我是管不了了,你也不要指望我帮忙。”任新正笑:“你又在外面听壁角。我不要你服务,但我要你出点儿钱。”宋灵兰:“刘总都给你包圆了你还要什么钱?”任新正:“我没办法让每个学生都跟我们同吃同住,但我希望来师承班的学徒都能心无旁骛地专心学习,所以我要给他们提供食宿,让大家至少在前期学理法的阶段每天都能聚在一起学习。”宋灵兰:“你是觉得咱家里有矿吗?家里只有你这么大一个坑!”她说完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任新正气定神闲继续看书,轻悠悠地说:“本来办师承班是善道最先提出的想法,我觉得很好,就支持他,但是他后来觉得千难万难,没什么推进,不愿意做了,我觉得那么好的福德,大概是老天留给我回报中医的,所以我就自己做了。”宋灵兰:“人家都知道千难万难的事,你怎么不知道难?”任新正眼睛都不抬起来,边看书边说:“因为他的老婆不是你啊。有了你,什么事我都觉得不难。”

一句话说得宋灵兰又想生气又想笑,她的语气软下来:“国家承认师承没多久,你办这个师承班恐怕连手续什么的都得一点一点摸索。你想怎么办呢?”任新正:“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哪有康庄大道等着你去走,那样的路上早都挤满了人。我这一生,遍寻乡野名师,虽然大多数人没有教授头衔,但我认的师父,都是遵循内经理法的地道中医名家,他们都是我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验证过的,是德才兼备的医者,我希望他们都能够出山来给孩子们上课。咱先把人才培养起来,走着走着,路就光明了。”宋灵兰眼睛亮了:“羽山上人也在吗?”任新正点点头。宋灵兰:“药王邱见贤老师也愿意来吗?”任新正只看书不看宋灵兰:“我请,他们都是肯出山的。”宋灵兰:“这倒真的是件好事,如果他们真的能来,天真能在师承班进行博士阶段的学习也是很不错的。”任新正:“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吗,身上有逆鳞,什么对他好,他就不要干什么。”宋灵兰:“要想想办法。”

任新正和宋灵兰从书房出来,张继儒把花卷和水晶包端上桌。宋亦仁:“哄好啦?”任新正:“人行阳德人自报之,天地君亲师,没有师托底,天地都没有法理伦常了。办师承书院对广传中医的意义极大,天地都会支持,灵兰这么明理,不用我多说。”宋灵兰:“我就是执行,服从。”张继儒:“你们要是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了,就去做。”任新正:“怎么会有坏结果?给中医传承打工,都是好结果。”宋亦仁:“课程安排好了吗?”任新正羞涩一笑:“摸石头过河,课程都是边上边安排。”宋亦仁:“经费从哪里出?”任新正:“这个您不用担心,我振臂一呼,钱就会有。”宋灵兰指指自己:“他振臂一呼,我就给钱。”宋亦仁:“我还有些积蓄,可以尽数贡献给你们。”张继儒:“尽数?你孙子不要结婚了吗?”宋亦仁:“结婚凭本事。我孙子要是有本事,还怕娶不来媳妇?要想长本事,这样好的机会,天真也要去。”宋灵兰:“你孙子,你去说服。他不听我们的话。”宋亦仁哈哈大笑。

任天真从楼上下来,长辈们一看到他就不说话了,他警惕地问:“你们是不是在说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张继儒:“刚想上去叫你,来来来,开饭开饭。”任天真把胳膊藏在身后:“是要拿我试针?还是要我吃药?”宋亦仁:“没有没有,是想让你好好读书。”宋灵兰:“你爸辞职了,计划要办一个中医的师承班。阿公想让你去师承班读博士,因为这个班会邀请很多中医大拿讲学,包括乡野名医,不仅会教书本上的知识,还会有亲自种药采药炮制的课程,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但是你爸不同意。”任天真:“为什么不同意?”任新正:“你水平不行,你去添什么乱呢?”任天真:“那个孙头头去吗?”任新正:“当然,她是未来的掌门人。”任天真:“连个送外卖的都能去,我怎么就配不上你那个班了?”张继儒:“我也不同意的。那个很危险的!天天采药都是走悬崖峭壁的,一不留神就失足山顶,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我是不能冒这个风险的。”宋灵兰:“我也不同意,条件太艰苦了,不像你平时在家锦衣玉食的。而且还不一定有结果,你现在已经胜利在望,你就不要蹚你爸这趟浑水了,你安稳一点儿,以后进入三甲医院。”任天真:“我不想进三甲医院。我希望我面对的是活人,不是一个一个被贴上什么什么病标签的病人。你们知道吗,我今天跟陆奶奶告别,她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了,我戴着手套去摸她,她不愿意,她想握我有温度的手。三甲医院太忙了,忙到都没有人去抱她一下。我们天天地工作,都没有把人当成我们要关注的对象,都是病病病,那里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宋灵兰和任新正有些意外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宋亦仁:“既然孩子态度这么坚决,你们也就不要再阻挠他啦。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开饭开饭。”任天真愉悦:“我怎么嗅到一股熟悉的套路的味道?我是不是又上你们当了?”

几位长辈表情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