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诸儿私闯禁地 青鸾重伤思母

齐侯禄甫的诸公子，大概分成了两个小小的团体。诸儿、彭生、青鸾他们时常在一起玩儿，小白、纠、公孙无知、孟儿时常在一起玩儿。在小白的团队中，小白是他们的头领。那天，他们一伙人从学宫回侯宫，路过一个小石桥，青鸾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诸儿扶住了她。青鸾站住定了定神，一只蝴蝶从她眼前飞过，她惊喜地叫道：“蝴蝶！真漂亮。”

诸儿说：“为兄知道一个地方，有更多蝴蝶，很多很多。鸾儿娣娣想去看看吗？”

青鸾说：“兄长如果带鸾儿去，鸾儿就去。”

诸儿想起了那年父亲责罚他的脸色，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吧。鸾儿去不得。”

青鸾好奇地说：“何地方鸾儿去不得？兄长不想带鸾儿去也就算了，还说鸾儿去不得。整个侯宫，还没鸾儿去不得之地。就是父亲路寝鸾儿都随意出入，朝堂鸾儿去过，太庙鸾儿也去过，兄长说说看，还有何地，鸾儿去不得的？”

诸儿说：“此地不是为兄说不让鸾儿去，是君父有旨，不让人随便进出，且有侍卫把守。”

青鸾说：“如此说来鸾儿还非得去看看不可。兄长害怕父亲责罚，鸾儿可不怕。”

彭生在后边煽风点火，鼓动着诸儿说：“就是，鸾儿不怕，兄长却害怕了。”

诸儿一听，莽撞的劲儿又上来了，遂说道：“何者害怕？责罚就责罚，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彭生说：“彭生就知道兄长勇猛，也带上彭生吧。”

诸儿对彭生说：“彭生可以去，但是，得做一回人梯。”

彭生说：“如何做人梯？”

诸儿说：“知道侯宫后边有个花园吗？花园里四季都有花开。那个花园是父亲自己设计的，非常漂亮。过去只父亲一人在里面阅读、静养。后来，鸾儿的母亲燕姬夫人来到之后，就住进了园子。自燕姬夫人薨殁之后，父亲就把那园子封了，并有士卒看守。诸儿只进过一次，还险些遭到父亲责罚。如果我等进去，一定会有遭父亲责罚之险，要有心理准备。”

彭生一听说要遭受责罚，犹豫了一下。

青鸾却是更加想进去了，她说：“没事，如果父亲责罚，有鸾儿呢，只说是鸾儿让进的。”

彭生慷慨地说：“男子做事，岂能让女子顶罪？”

青鸾说：“何言男子女子，我齐国女子，并不输于男子。”

诸儿说：“既然鸾儿都不怕，为兄还怕吗？”

彭生仿佛下定冒死的决心，说：“好吧，要杀要剐随君父好了。”

于是，诸儿领着他们来到思望园的东侧，那里的围墙比较低。

诸儿说：“彭生做梯子，为兄先进去，在里边接住鸾儿。等鸾儿进去，为兄再上来拉彭生。”

他们一行三人便翻墙进了思望园。

远远地，青鸾就看到了那棵木莲树，满树的花儿正在怒放，一群蝴蝶正围绕着花儿翩翩起舞，她便直奔而去。青鸾看到一朵硕大的白花，高高地擎在树冠上，像天上高悬的太阳一样明艳，她的心陡然一动。那是她的母亲吗？传说父亲和母亲在这株花前盟过誓，要相伴一辈子。是不是母亲化作了这株花儿，陪伴父亲呢？是的，那就是她的母亲，只有她的母亲，才会幻化出如此美丽洁白的花朵。她双手胸前紧握，默默祷告上天，让这朵美丽的母亲花，常开不谢。她希望父亲能看到这朵花，能感觉到母亲在陪伴着他。

彭生和诸儿也跟着来到拒霜花前，诸儿说：“此花开得可真美啊。”

诸儿为青鸾捉了一只非常美丽的蝴蝶，送给了青鸾。彭生也想捉一只，可是却怎么也捉不住。他觉得自己真是笨，不捉蝴蝶也罢，还是送点别的给鸾儿吧。

诸儿看到青鸾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很开心。他说：“鸾儿娣娣，前方有一个金桂园呢，鸾儿闻闻，飘来香气之处便是。和桂园挨着，亦有一个菊圃。如今正是菊花开放之季，菊圃里一定是姹紫嫣红，一起去那边看看如何？”

诸儿拉着青鸾去看菊花，走在后边的彭生突然发现了那棵木莲树上，有一朵硕大洁白的拒霜花。这真是一朵神奇的花啊，整棵树上的花都是粉色的，就那一朵是白色的，而且硕大娇媚，它一定是这棵树上的花王。他想，兄长诸儿和青鸾娣娣一定没有看到。他看到了，一定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让他把这花送给青鸾的。鸾儿的生日快到了，这是上天让他送给她的礼物，鸾儿一定喜欢。

彭生便爬上了那棵木莲树，摘下了那朵花，同时也摘下了很多粉色的花朵，他为鸾儿做了一个花环。

彭生气喘吁吁地来到菊圃找诸儿和青鸾，远远地喊道：“鸾儿，鸾儿，快看，花环。”

青鸾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彭生会把那朵硕大的白拒霜花给摘下来，还给她做了一个花环。顿时，她心里一阵绞痛，眼泪就出来了。待彭生跑到她跟前，她却说：“兄长为何要摘下此花？”

彭生没想到青鸾竟然不喜欢，他结结巴巴地说：“为兄以为鸾儿喜欢，送鸾儿做生辰礼物啊。”

青鸾眼睛红红地说：“鸾儿不喜欢，彭生兄赶紧把花都送回到树上去。”

青鸾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她怕他们看到，就自顾自地走了。彭生一时手足无措，诸儿也不知道青鸾是怎么了。他们两个悻悻地跟在青鸾身后。

一场欢欢喜喜的游园，竟然这样节外生枝。诸儿跟上青鸾，小心翼翼地说：“鸾儿娣娣，要去往何处？”

青鸾哽咽地说：“鸾儿想回小寝了。”

诸儿无措地跟在青鸾后边，提醒道：“回去不能走大门，还得翻墙而回。”

公子小白一行，热热闹闹地走着，突然看到诸儿、彭生跟青鸾一起往侯宫的后边走去。小白就跟公孙无知说：“跟上，看看诸儿要去做何。”

小白也听说过父亲有一个花园，但是从来没有去过。那是父亲的禁地，他不会让父亲不高兴，更不会轻易地让父亲责罚他。父亲还未立太子，他会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儿，学业也是一样，他不会像诸儿那样，因为母亲是周王女王子、父亲的嫡夫人，就孔武外露，锐气逼人。除了诸儿母亲，父亲其他的夫人妾妃，都是各国随媵之女。还有那个彭生，他母亲不过是滕国的媵女，而他却自恃力强，跟随诸儿，性野鲁莽，难成大事，不过是一个蛮力鲁莽之人而已。公子纠倒是温文尔雅，可是，齐国的太子，靠的不是儒雅学识，而是通达与智慧。公孙无知，叔父夷仲年的儿子，父亲和叔父感情甚笃，所以公孙无知也就跟他们兄弟们一样的待遇，跟他们一起上学玩耍，他享有的不过是待遇，跟太子是不沾边的。

但凡君侯之家，立储是一件非常敏感而又诡异的事儿，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暗地里波涛汹涌，刀光剑影，血腥倾轧。齐侯禄甫诸公子亦不能幸免，况齐国立储与中原诸国不太一样，并非都是立嫡立长，有很多时候是母宠子立的。单纯的立嫡立长，也许不会滋生太多妄图母宠子立的野心。小白的母亲曾是齐侯禄甫的宠妃，一直都暗自邀宠，所以小白和诸儿也在暗中较量。不过，以诸儿现有的条件，册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更大。小白很清楚自身的分量，一直非常努力地学习，而且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宫室里细微的变化。即便不立太子，不做国君，他也会做一个有作为的国卿。小小年纪的小白，聪慧过人，心中早有大志向。

诸儿他们来到思望园的墙外，正准备翻墙时，被公孙无知看到，无知拔腿返回，就把所看到的情况报告给了小白。

小白看到公孙无知的神情，笑了一下。公孙无知是他们这帮人中的另类。按照当时的规制，公侯的孩子才称公子，公侯的孙子称公孙。公侯的子孙，以“公”称谓的只能称到孙子这代，也就是公孙。公孙儿子的称谓就不能再用“公”了，而要别称父氏。当然，公孙无知既是公子待遇，自会把自己当做公子，而公子诸儿就觉得公孙无知就是公孙，不是公子，不应该和他们搅在一起。更主要的是诸儿很不屑无知跟随小白。所以，诸儿平时就不太理会无知。齐国这帮公子、公孙，虽然各怀心思，但毕竟都是孩子。所以，公孙无知见诸儿如此对他，他也不太理会诸儿，倒是铁了心地跟随小白，和小白团队相处得很好。像这种监视诸儿他们的事儿，让公孙无知去做再合适不过了。

小白笑完，招无知近前，悄声告诉公孙无知：“立即回去，禀告子父，说诸儿等人进了思望园。”转身又对孟儿说：“路过王孟姬夫人小寝，进去向夫人请安，倘若夫人问起诸儿，就说看到诸儿、彭生往后边去了。倘若夫人问去了何处，就说不知去处。”

夷仲年听说诸儿他们去了思望园，而且是翻墙而入，十分着急。原本君主让他准备去郑朝见事宜的，他便丢下手头的事情，急匆匆地往思望园赶去。

王孟姬正在院子里采摘桂花，她要亲手为齐侯禄甫做他特别喜欢的桂花小饼。见孟儿进来请安，赶紧请她进来，拿出自己做的小点让她吃。孟儿出门的那一瞬，王孟姬意识到了什么，便叫住了她，问她：“孟儿，诸儿呢？为何还没回来？”

孟儿好像无意识地说了一句：“哦，好像往后边园子里去了。”说完就走了。

“后边？”王孟姬猛然一惊，赶紧唤上侍女，一路急奔思望园去了。

诸儿本想让青鸾高兴，谁知却惹得她不高兴。他也不知道青鸾到底怎么了，只好小心地陪着她往进来时的那段矮墙边走去。

彭生更不知为何惹恼了青鸾，好像自己闯了大祸一样，耷头低脑地跟在后面。到了墙边，彭生不用诸儿吩咐，便自动弯下腰让诸儿踩上去。诸儿已经骑到墙上，指挥青鸾爬上彭生的脊背，青鸾刚刚在彭生的脊背上站起，园子门口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彭生猛然一惊，继而声音越来越大。彭生听到夷仲年和王孟姬的声音，双腿一软，嘭的一下趴下了。青鸾身体猛然悬空，瞬间便从彭生的背上摔了下来。诸儿也听到了门口的嘈杂，他比较淡定，不敢催青鸾，就是怕她受惊吓，稳不住摔下来。可是，没想到彭生先倒了。他下意识地去拉青鸾，一时忘了自己在墙上骑着，身子往前一扑，也从墙上摔下来。他连忙爬起来，去扶青鸾，只见青鸾额头上血流如注，整个人都昏迷不醒。

诸儿一下子吓傻了，他想把鸾儿抱出园子，可是自己先倒下，无法站起了。他嘶声对彭生说道：“快去，快去请医师。”

彭生还没起步，王孟姬和夷仲年都已经赶到了。

青鸾仍旧昏迷不醒，昏睡中不停地说着：“母亲花，母亲花，别摘，别摘……”

可想而知齐侯禄甫的暴怒。彭生被责罚了二十大板，被打得皮开肉绽。诸儿腿摔骨折了，被关在室内，面壁思过。

齐侯禄甫撕心裂肺地守着爱女青鸾，发出狠话：“倘若鸾儿不能醒来，此俩孽种，都得陪葬。”

青鸾在迷迷糊糊中，看到那棵硕大的木莲树，那朵巨大的拒霜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青鸾觉得那一定是她的母亲燕姬，虽然她并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但她觉得那就是母亲。她眉间跳动的红色灵光，一定就是那颗红痣，那一颗父亲经常说起的神秘红痣。那女子好美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七彩的光亮，那真是母亲啊。可是，彭生拿着那个花环出现了，她看到了那朵白色的拒霜花，有着红艳艳的花蕊，是的，红色的，像丹霞一样明亮的颜色。突然，母亲变成了一团雾，慢慢地散开了。母亲，母亲，一阵剜心的绞痛直撞她的胸膛。

青鸾下意识地捂住了胸部，自语道：“哦，痛死鸾儿了。”

她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鸾儿，鸾儿，鸾儿醒了，吓死为父了。”

她睁开眼睛，父亲正在不停地呼唤她，屋子里很多人。她不知道在哪儿，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王孟姬喜极而泣，喃喃地说：“上天保佑，鸾儿终于醒过来了。鸾儿，鸾儿，鸾儿醒了。”

齐侯禄甫向王孟姬喝道：“轻声点。”

“父亲，鸾儿睡了一觉，梦见了……”

青鸾看到王孟姬，“母亲”二字便没有出口。她说：“鸾儿梦见了一朵拒霜花硕大洁白，异常美艳。”

青鸾是个灵透的女子，王孟姬对她像亲生母亲一样痛爱，如果她说梦见了母亲，怕王孟姬误会。

齐侯禄甫说：“鸾儿只是做个梦就好了。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为父是饶不了诸儿、彭生两个畜生。”

青鸾说：“父亲，跟兄长们没有关系，是鸾儿想看看那棵拒霜花，央求兄长带鸾儿去的。”

“鸾儿想看拒霜花，跟为父说啊，为父带鸾儿去。”

“鸾儿放学回宫，有一只蝴蝶一直在鸾儿前方飞翔，把鸾儿带到了思望园前。起初，诸儿和彭生害怕责罚，不让鸾儿进去。可是，鸾儿看到一只蝴蝶飞进去了，非要缠着两位兄长，要不然鸾儿就进不了园子。父亲，此一定是神之旨意，不要责罚两位兄长吧。君父就答应鸾儿吧，鸾儿已经没事儿了。”

齐侯禄甫握住了鸾儿的手说：“好的，只要鸾儿没事儿了，为父答应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