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实的梦魇

入夜,屋外呼啸的风渐渐平息。

男人转动煤气灯灯旋钮,灯芯发出微弱的劈啪声,房间内亮起昏暗的橘光。

“嘶!”

他盘坐在只有一层薄薄床垫的单人床上,用碘伏擦拭位于脚踝的伤口。

伤口不算浅,血也有些止不住,好在没有感染的迹象。

报应,这是他应得的。

小巷,惨死的女人,呆楞在原地的孩子,断裂项链散落的珍珠,还有他手中血迹斑斑的铁棍。

男人抱着脑袋,妄图将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从脑海抽离。

女人濒死之际依旧牢牢抓住自己的脚踝,血沫从她凹陷的胸腔上涌,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让男孩快跑。

“可恶!”

男人拽着头发,自己只是想抢点值钱的物件,他已经受够了下城无休止的杀戮,即使是五月直接控制的雾都,自己不想还没睁眼就被人抹了脖子。

男人原本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户。

父亲给自己留了几块棉花田,一头奶牛,一只驴子,没准过上几年就能找到女人结婚,生子,再把这些留给自己的孩子。

然而,一切都变了。

钢铁巨兽从头顶呼啸而过,无数不用吃草,不用休息的铁疙瘩让自己那只还算健壮的驴子吓得瑟瑟发抖。

圈地运动,《谷物法》废除,在时代洪流下他稀里糊涂的失去了一切。

但他还是得活着,像驴子一样活着。

男人在阴影簇拥下蜷缩成团,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新生活......

倦意袭来,男人实在太累了,意识开始变的迷离

……

迷雾,浓密甚至粘稠的雾气。

男人立在原地,迷惑地四处转向,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右手居然又握着那根铁棍,此刻正往下滴落浓稠的血浆。

“咣当!”

铁棍掉落,紧接着便被雾气包裹消融,与此同时,孩童的抽泣从身后传来。

他知道那是什么,不敢回头,他向前狂奔。

“呼!”

“呼!”

脚踝伤口崩裂,留下斑斑血迹。

剧烈运动让他心脏狂跳不止,充氧的肺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好在,前方的雾气淡了一些,隐约能看到建筑青黑色的砖石。

“近了,近了。”

就在他看清事物的一瞬,刺骨寒意从脊柱瞬间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阴暗巷子,女人,男孩,还有.....

自己。

他正和女人争夺一串珍珠项链,巡夜人的铁靴由远及近。

男人立马掉头,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知道,他知道!

“碰!”

“碰!”

“碰,碰,碰!”

铁器敲击血肉,滚烫的鲜血肆意飞溅。

男人跑不动了,他也不想再跑。

他跪在地上,双眼紧闭,用手死死捂住耳朵。

清晰,无情,有力,无法遮蔽。

“求你了,快停下,求你了,妈的,停,停下来!”

男人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朝着雾气绝望嘶吼。

他得到了回应,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终彻底平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

巷子不见了踪影,周围又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缓缓起身,却见雾中似乎有东西在动。

某种柱状物。

不对,那只是它的一部分,那根柱子还在不断向上延伸。

男人扬起头,他看到了......

那是足以遮蔽日月的巨型生物,在雾气中狂乱扭动,携着一股恶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靠近。

男人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的四肢不自觉的痉挛,抽搐。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等待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看清了......

......

“叮咚,叮咚。”

一只小鸟从老式自鸣钟弹出。

男人猛地坐起,如一只出水的游鱼,贪婪的呼吸新鲜的空气。

豆大的汗珠滑落额际,整个人都已被汗水浸透。

“嘶!”

后脑传来触电的痛感,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无法记清梦的内容,只有一些零星画面,且也在快速消散。

……

盥洗室

男人拧开水龙头,夹杂着泥沙的黄褐色细流缓缓流出,管不了那么多,他将整个脑袋都浸入水池。

“呼!”

男人将湿漉漉的头发捋至脑后,水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看着镜子的自己:沉重的眼袋,发白的嘴唇,眼睛里布满血丝。

狼狈憔悴。

这让他突然想起隔壁的画家。

“该把工具还回去了。”

……

“咚咚。”

“咚咚咚。”

男人敲响房门,静悄悄的,不曾听到任何画笔摩擦纸张的声响。

“应该是出门了吧。”

想到这,男人也不再停留,将拖把立在门上。

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西区找到一份工作。

男人穿上夹克,刚要关上房门,铜制把手上却有一种黏糊糊的触感。

“颜料?”

……

“吱呀,吱呀。”

男人靠着墙,步辇轻微,楼梯却还是叫个不停,那对诡异老夫妇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好在,预料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客厅空荡荡的,壁炉的火焰也早已熄灭。

男人将今天的房费放在餐桌上,桌上摆放着碗碟,里面还有冒着热气的残羹,似乎是某种肉类。

男人咽了下口水,残存的尊严还是打消了他的念头。

推开房门,不错,一个好天气。

……

日子一天天过去。

男人在老鼠街住了一段时日,除了在私人码头做一些诸如牵引船只的零工,并未找到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

也对,谁会要一个只会种棉花的家伙?

光是分辨机器上的按钮就足以让他发疯。

好在,日子还算平静。

那对老夫妇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里,老头打着瞌睡,老妇人仍专心纺织。

房东也偶尔露过面,还是一袭黑袍。

他们不过是性情有些古怪罢了。

不过男人却再也没有见过画家,自己归还的拖把也还立在原地。

“也许他完成了自己的那幅画,比他先一步脱离了苦海。”

男人摇了摇头,他没有功夫操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