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如游鱼出水,戈多猛地坐起,他脱掉视窗破损的面罩,贪婪地呼吸着夹杂颗粒的空气。
他下意识的摸向胸口,衣物破损,他能摸到自己的皮肤,上面有数道暗红色的疤痕交织。
自己明明....
身后的灯室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残存的煤气灯芯不时迸发锃亮的火花。
灯塔熄灭了。
戈多的肺因直接吸入空气,而感到灼烧般的疼痛,可眼下已顾不得这些。
挣扎起身,捡起跌落的煤油灯,灯罩破损,但好在还能正常使用。
借助微弱的火光,戈多向海面眺望。
血液凝固。
数不清人形剪影,在嶙峋礁石间迂回,闪动。
它们来了。
逃?
怎么逃?
又能逃到哪去?
城镇远在几英里之外,即使跑到那,他们会给自己开门吗?
自己没完成守卫灯塔的任务,他们会放过自己吗?
自己现在除了一把只能开一枪的温彻斯特,还有什么?
“冷静,想想,好好想想。”
已无法通过线路寻求救援,可队长说过,「黑潮月」时,小镇一定会密切关注灯塔。
有一次6号灯塔的守塔人因喝酒擅离职守,回去后就受到了严厉的处罚,队长甚至因此被放逐。
可如果是真的,刚才的爆炸就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难道是动静还不够大?
戈多紧攥栏杆的手因用力而变得青紫。
那就给他们来个更大的,拼了!
成群的黑影在快速聚拢,距离灯塔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戈多冲进钢铁残骸,顾不得烫手,将煤气灯下方的阀门拧死。
回到二层,提起还剩大半桶的黑油,再次回到顶层。
围着灯塔一周,将浓稠的黑油全都倒在外侧墙壁。
最后,他回到一层。
拧死锅炉阀门,然后向着依旧旺盛燃烧的熔炉疯狂添煤炭。
“咚,咚,咚,咚!”
身旁的橡木门被某种东西疯狂撞击着。
“快,快,快!”
熔炉中的火焰已化作翻腾怒吼的火舌。
压力表的指针在快速攀升,不够,还不够。
“咚!”
木屑飞溅,生着鳞片的粗壮手臂伸了进来,伴随着一声声野兽的怒吼,狂乱地挥舞着。
戈多对此视若无睹,将最后一堆精炼煤,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压力表进入红色区域,就要攀至顶峰。
身旁的怪物已挤入半边身子。
“砰!”
最后一块煤球填入,戈多关上铁隔栏。
冲上阶梯,背上绳卷,再用床铺掩盖楼梯口。
最终回到顶层,死死锁住暗门,将绳子一头拴在灯室的铁框架,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呼!”
戈多坐在地上,他整个人已被汗水浸透,刚才的高温,现在又被冰冷的雨水袭卷,一冷一热,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可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戈多能听到它们聚拢的脚步,利爪抓挠墙壁的摩擦声,愤怒发出的吼叫。
他端起枪,将枪口对准正前方。
身旁与锅炉同质的压力表已指向最高区域,泄漏的蒸汽发出沉闷的嗡声。
他在等待。
终于,绿幽幽的爪子伸了上来,死死抓住栏杆,接着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戈多微微一怔,这是一只身披鳞片的类人生物。
高大,壮硕,除了腹部裸露淡黄色皮肤,周身覆盖坚硬的黑绿色鳞片,而那颗倒三角的脑袋,和之前的东西如出一辙。
怪物怒吼着冲向戈多,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戈多对此没有疑问,他依旧在等在,等待某一时刻的到来。
“嘶,嘶!”
压力表镜面爆裂,无法抑制的压力从管道口喷射,发出尖利的哀鸣。
一层的锅炉再也无法承受如此高负荷的运转,发生剧烈的爆炸。
砖石颤抖,整座灯塔都在晃动。
“就是现在!”
温彻斯特完美谢幕。
弹丸击中沾染黑油的栏杆边际,火药点燃了油体,炽热的火焰肆意蔓延。
与此同时戈多朝着怪物反方向奔逃。
就在火圈聚拢,就在怪物的爪子即将碰触自己的一瞬,戈多飞身一跃,跳入虚空。
耳边狂风呼啸。
戈多快速下坠,他能看见,一具具燃烧的躯体从半空跌落,疯狂扭动,妄图熄灭愤怒的火舌。
接着,灯塔崩塌。
残损的砖石在空中飞溅,恍惚间,戈多似乎又看见锁匠苍老的脸。
坚硬的礁石在眼下不断放大,清晰。
戈多双手抱头,同时闭上了眼睛。
“腾!”
石棉绳拉伸到极限,他的脸离与地面亲密接触,仅有一寸之差。
他成功了。
不....
还没有。
围攻灯塔的只是先遣队,更多的怪物登陆海滩,它们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很快就锁定五月瘦小的身形。
戈多解开绳扣,在它们还没形成包围前,向着不知处狂奔。
......
双腿发软,他已透支了太多气力。
不知不觉,他已被怪物逼至一处断崖,下面经由风浪打磨的尖锥足以将自己捅个对穿。
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面对已压至身前的两只怪物,戈多再次将温彻斯特当成大棒。
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左侧的家伙率先发动了攻击,利爪横挥,挟着一股恶风。
戈多向前一滚,从其胯下穿过,同时用包铁的枪柄狠狠砸在怪物的右脚肌腱。
怪物吃痛,身体不自觉前倾,戈多借势,双腿向前一蹬,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其踢下悬崖。
反作用力使脊背完全硬着陆,右侧的家伙已朝着自己的面门踏足。
无力再躲,戈多横枪勉强应付。
“咚!”
虎口震裂,巨大的力道顺着胳膊游离全身,鲜血从口中喷涌。
果然,与这恶劣自然锤炼出的怪物相比人类的力量还是过分渺小。
鲜血从额际滑落,视野一片血红,意识迷离,他只觉自己双脚离地,整个人被提至半空。
黎明即起,成片的怪物已聚拢至这片小小的崖地,一对对红色眼珠将目光聚焦于这个拼死挣扎的人类。
锋利的指尖已划破皮肤,提着戈多的怪物要在同伴的见证下,将其开膛破肚。
“吼!”
一声哀鸣从海上传来,声音不大,却有着直击灵魂的魔力。
身后的怪物纷纷下跪,提着戈多的家伙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模糊的视线,戈多只觉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海际向着悬崖快速靠近。
“呼!”
泠冽的风吹落眼前的血污。
戈多原本微睁的双眼此刻放大到极限,眼球突出,眼角睁裂。
足以遮天蔽日,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活生生的立在那里。
它伸出最为短小的触须,从自己的子嗣手里接过这个脆弱的生灵。
戈多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最后一块碎片将记忆拼接成完整拼图。
他和锁匠一起喝得海水,那颗凭空出现的怪异牙齿正是出自他的口中。
“哈哈。”
戈多全想起了。
“哈哈!”
他明白了锁匠的笑,他明白了那小畜生的笑,他全都明白了。
盘结红色疤痕的胸口,幽绿的鳞片反射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