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婚恋市场有句话“张江男,南西女”。
浦东的张江高科多IT公司,在那儿上班的大部分都是理工科宅男,薪水高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经济实惠,所以又称“经济适用男”。
“南西女”则是指在南京西路上班的女姟子。南京西路市区精华地段,环境好外企多。在这里上班的女姟子们普遍学历高,打扮精致。
当颜叶过来第一次面试时,站在这幢位于南京西路地标性建筑下面。抬头向上望:太高了,有点眩晕。
这一刻,她想到了母亲,姐姐,还有村里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五十岁出头的母亲比城里的同龄人足足老了十几二十岁。小时候印象里她每天天不亮起床,先去地里转一圈干会农活,然后等太阳升上来再回家做一家人的早饭,吃完早饭收拾好后接着到地里去干活,干到中午回来做饭……周而复始。唯一能休息的时候是下雨天,还得是下大雨。
后来她长大了问过一次:“娘,你天天做饭干活累不累?够不够啊?”母亲头都没抬的说:“累啊,够啊,谁不是这样过的?有什么法子。”
她周围的很多小伙伴小学毕业或初中毕业就打工去了,几年后十七八岁回来就相亲结婚生子……不过是重复母辈们的老路。
颜叶是村里的异类,她从小读书好,从村里第一个高中生到第一个大学生。上面有一个姐姐颜华,下面一个弟弟颜果。
姐姐本名是颜花,寄托着父母家人先开花后结果的美好寓意(还是上了小学,年轻的语文老师觉得这个名字土给改成了“华”)。
谁知两年后二胎生出来还是个女儿,就顺着起名儿叫叶子了。颜叶想幸亏下面是弟弟,若是妹妹叫颜枝也罢了,颜干就有点尴尬了。
姐姐高中没考上,就去苏州电子厂打工了。每个月领到的工资只留一两百块钱零用,剩下的全部给了家里。十六七岁就有很多亲友来说亲,姐姐说想在娘家多挣几年钱再结婚。直到二十二岁才订了镇上的一户人家,这在农村算是晚婚了。
男方父母在镇上开着一家理发店,儿子也是初中没念完就在店里帮父母打下手混着,也算是有一门手艺。
订婚当年就结婚了。彩礼父母一分没留全置办了嫁妆,又硬塞了一千块钱的压箱底钱。姐姐不肯要,母亲抹着眼睛说:“家里刚翻新了房子,我和你爹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你家婆婆正当年,看着也不是个憨的,在咱们镇上也是有名的爽利人。女婿也没啥坏毛病,你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姐姐婚后就和姐夫一起从帮客人洗头开始练起,现在也上手剪头发了。去年刚生了个儿子,婆婆就负责带孙子做家务,公公和小夫妻俩在店里撑着生意。果然如母亲所说日子过得不错。
姐妹俩关系亲近,直到姐姐结婚俩人都睡一张床上。姐姐从前就常在自己所剩不多的零花钱里面再省下来一点塞给妹妹。时常跟她讲,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颜叶的弟弟是超生的。
至今她还记得镇上管计生的干部来催罚款时她父亲搓着手窘迫卑微的模样。两万块钱!是她姐姐省吃俭用每天在电子厂车间站十二个小时整整两年的工资。这个弟弟生来身家贵重,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她却从不嫉妒。因为她太知道在农村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区别了。
颜叶父亲一辈,姐弟妹们五个,她父亲是唯一的儿子。四个姑姑陆续嫁出去后,田地还在。她小时候每到农忙看着别人地里人头攒动,四五个壮劳力,再加媳妇们和一群半大小子,不到一天功夫把一块三四亩地的小麦从收割到拉出去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她们家永远是村里最晚结束麦收的人家。
十几亩地全指父母两个大人,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那一个月的恐怖已经深刻在她幼小的基因里(至今她都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每年的农历五月份。炙热的太阳挂在头顶上烘烤着大地,只有最原始的生产工具,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也不敢偷懒,都帮着自家大人在麦地里跟老天爷抢粮食。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父亲一个人打着赤膊,腰弓到地上在前面拉着堆的高高的一板车早起割下来的麦子,母亲在后面卖力地推着,五六岁的她和七八岁的姐姐紧跟在后面捡拾落下来的麦穗……
还有那一年,村里那个养了五个儿子的老头子找到她们家,跟父亲“商量”换地的事情:“我寻思着想把河西的那块地跟你换换,换你村后的那块。唉,小儿子要分家,总归要一碗水端平,跟他几个哥哥也不好差太多。我知道河西那块地有点碱,但那块地有三亩多都快三亩半了,换你两亩你也不算吃亏。实在不行,我再贴你五百钱。你看咋样?”
能咋样?河西的地何止有一点点的碱啊,一眼望去地上全都是白花花的,种啥啥不成,连草都长的稀稀拉拉。而她家村后的这块,却是上好壤土地,离家又近方便收拾。可是父亲只是稍愣了一下就很爽快的答应了:“哎呀五叔,啥钱不钱的,我家地多,你随便换哪块都行,反正我也种不完。”老头子走后,从不喝酒的父亲,喝光了过年姑姑们带回来剩下的半瓶酒,喝到哭……
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没甚本事,只能靠你们自己争气。不管你们哪一个,只要愿意读书,我们就愿意供。”
有了弟弟,父亲开朗了许多,抱着几个月的小果儿对姐妹俩念叨:“你们姐妹以后出嫁了也算是娘家有人啦。”又转头逗逗怀里的儿子,“小果儿以后要给姐姐们撑腰啊。”
颜叶从不嫉妒弟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程和责任,再没有一家子和和气气重要的了。大姐护着弟妹帮衬着父母,爹娘虽然更看重儿子,但也没亏待作贱过俩女儿。就颜叶读高中的时候村里都不知道多少风凉话,直到她考进上海的大学。虽然难免还有人阴阳怪气几句,但村里大部分人明显看这一家的眼光不一样了。
毕业后很多同学选择考研或者考编,颜叶却开始四处投简历。在上海四年她喜欢上了这个城市。这边的夜里十一二点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女孩子可以一个人出去吃饭不用面对异样的眼光。也没有人酸言酸语的催婚,更没有人欺她只有一个弟弟。她那惶惶了二十年的心在这个人潮拥挤举目无亲的城市第一次找到了安全感。
决定留在上海,她跟姐姐打了个电话,姐姐在电话那头跟她说:“好不容易出去了就别回来,别活的跟我们一样。”
必德广告公司。来面试之前她特地网上搜了一下:上海为数不多的4A级广告公司,业内有一定的知名度。做为她人生职业履历上第一个节点,她觉得很合适。
颜叶面试的很顺利,职位是采购部的小助理,顶头上司是位据说是留德回来的海归。试用期一个月嗑嗑绊绊过去,然后去人事部签了一年的合同,正式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