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莎乐美·文德美妇人的扇子
- (英)奥斯卡·王尔德
- 17871字
- 2022-07-22 11:26:46
莎乐美
剧中人物
希罗王 犹太王
约卡南 先知
叙利亚青年 卫队长
蒂杰琳 罗马青年
卡帕多人
鲁比人
卫士甲
卫士乙
王后的侍从
犹太人、基督徒等人
一奴仆
拿曼 刽子手
希罗蒂娅 王后
莎乐美 王后之女
莎乐美仆从
希罗王宫露台，下有宴会大厅。露台有侍卫守门。右边有大楼梯，左后方有个古老的大水池。周围有青铜塑像。天上的月亮很亮。
叙利亚青年 莎乐美公主今晚多美丽啊！
王后的侍从 看看月亮！多奇怪啊，像个坟墓里出来的女人，你会以为她在寻找阴影。
叙利亚青年 她看起来真稀奇，像个戴了金黄面纱、有一双白鸽化成银腿的小公主。你会以为她在跳舞呢。
王后的侍从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女人，行动很慢。
（宴会厅喧哗声。）
卫士甲 多么热闹！哪里来的野兽这样咆哮？
卫士乙 犹太人！他们总是这样争论宗教问题的。
卫士甲 为什么争论宗教问题？
卫士乙 我也说不上来。他们总是这样。比如说，老派相信有天使，新派说是没有。
卫士甲 我看这种争论实在好笑。
叙利亚青年 莎乐美公主今晚多美丽啊！
王后的侍从 你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太久了。这样盯人是危险的，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叙利亚青年 她今夜真是非常美丽。
卫士甲 国王看起来脸色阴沉沉的。
卫士乙 的确，他的脸色阴沉沉的。
卫士甲 他在看着什么。
卫士乙 他在看着什么人。
卫士甲 他在看着谁呢？
卫士乙 我也不知道。
叙利亚青年 公主的脸色怎么苍白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色这样苍白。她真像白玫瑰留在银镜中的影子。
王后的侍从 你不应该这样看她。你看她已经看得太久了。
卫士甲 希罗蒂娅已经把国王的酒杯倒满了。
卡帕多人 那个戴着珍珠冠、头发上洒满天蓝粉末的是希罗蒂娅王后吗？
卫士甲 对，那就是希罗王后，希罗蒂娅。
卫士乙 国王非常喜欢喝酒。他有三种好酒：一种是莎摩拉海岛运来的紫酒，颜色就像凯撒大将的战袍。
卡帕多人 我没有见过凯撒。
卫士乙 第二种好酒是从塞浦路斯运来的黄酒，颜色黄得像金子。
卡帕多人 我喜欢金子。
卫士乙 第三种是西西里酒。酒红得像鲜血。
鲁比人 我的国家的天神非常喜欢喝鲜血。一年两次，我们要用童男童女的鲜血来祭祀，五十个童男和一百个童女，但是他们总嫌不够，对待我们非常粗暴。
卡帕多人 我的国家却没有天神留下来。因为罗马人把他们统统赶走了。有人说神仙藏在深山中，但是我不相信。我在山中到处寻找神仙，找了三夜也没找到一个。最后我就呼姓唤名，也没有神仙出现。我想他们都死掉了。
卫士甲 犹太人就崇拜你看不见的上帝。
卡帕多人 这我不懂。
卫士甲 事实上，他们只相信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卡帕多人 这在我看来觉得非常可笑。
约卡南的声音 在我之后会来另外一个强者。我还不配为他系鞋带呢。等他一来，孤独无聊的地方会有欢乐。他们会像百合一样开花。瞎子的眼睛会看见光明，聋子的耳朵会听见声音。新生的孩子会把手伸进龙潭虎穴，会抓住狮子颈上的鬃毛。
卫士乙 叫他不要说了。他总是说些可笑的话。
卫士甲 不对，不对。他是一个圣人。他又非常和蔼可亲。每天我给他吃的，他都会谢谢我。
卡帕多人 他是什么人？
卫士甲 一个先知。
卡帕多人 他叫什么名字？
卫士甲 约卡南。
卡帕多人 他是哪里来的？
卫士甲 从沙漠中来的。在沙漠中，他吃的是蝗虫和荒野的蜂蜜，穿的是骆驼毛，腰间系了一根皮带。他看起来令人害怕。有一大群人跟着他，他甚至还有信徒。
卡帕多人 他谈些什么？
卫士甲 我们也说不出。有时他说些吓人的话，但是不可能理解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卡帕多人 我们可以见他吗？
卫士甲 不行，国王不许他见人。
叙利亚青年 公主用扇子遮脸了，她小小的白手像鸽子的翅膀飞向鸽窝，又像粉白的蝴蝶，真像粉白的蝴蝶。
王后的侍从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样瞧着她？你不应该这样瞧着她。——这可能会引起可怕的后果。
卡帕多人 （指着水池。）多么奇怪的监牢。
卫士乙 这只是一个老式的水池。
卡帕多人 老式的水池！那一定是很不卫生的。
卫士乙 啊，不对。举个例子说吧，国王的哥哥，也就是希罗蒂娅王后的第一个丈夫，就在水牢里关了十二年，但并没有把他关死。到了十二年后，还得把他吊死。
卡帕多人 把他吊死？谁敢这样大胆？
卫士乙 （指着刽子手，那个高大的黑人。）就是拿曼这家伙。
卡帕多人 他不害怕吗？
卫士乙 啊，不怕！国王给了他指环。
卡帕多人 什么指环？
卫士乙 执行死刑的指环。所以他不害怕。
卡帕多人 不过，吊死一个国王总是可怕的呀。
卫士甲 有什么可怕？国王也只有一个颈脖，和别人一样。
卡帕多人 我还是觉得可怕。
叙利亚青年 公主站起来了！她离开了餐桌。她看起来心中有事。啊，她向这边走来了。对，她朝着我们走来了。她的脸色多么苍白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色这样苍白。
王后的侍从 不要看她，我请你不要看她。
叙利亚青年 她像一只迷途的白鸽。——她像一朵风中颤抖的水仙花。——她多么像银色的花朵。
（莎乐美上。）
莎乐美 我不想待下去了。我不能待下去了。国王的老鼠眼睛为什么一直在他眨来眨去的眼皮下盯着我看？真奇怪！我母亲的丈夫居然会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说老实话，我其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叙利亚青年 你离开宴会厅了，公主？
莎乐美 这里的空气多新鲜！我能够呼吸了。宴会厅里犹太人为了仪式吵得你死我活，野蛮人吐得一地是酒，希腊人脸上五颜六色，头发卷起，埃及人不说话，在长袍下动手脚，罗马人粗野，满口土话。多讨厌！他们非常粗俗，却要装得高贵。
叙利亚青年 请您坐下好吗，公主？
王后的侍从 你为什么要和她说话？为什么要这样瞧着她？啊，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莎乐美 看见月亮多么美好。它看起来像一个小银币。你会把它当作一朵小银花。月亮是冰清玉洁的。我敢肯定她洁身如处女，她有处女的美。的确，她是一个处女。她没有玷污她的清白。她没有像别的女神一样献身。
约卡南的声音 主子来了。人之子来了。半人半马神藏在河里，海妖却离开了江湖，反而藏在森林的绿叶下。
莎乐美 那个高声大喊的人是谁？
卫士乙 公主，是先知。
莎乐美 啊，是连国王都害怕的那个先知。
卫士乙 这点我们可不知道，公主。我们只知道高声喊叫的是先知约卡南。
叙利亚青年 公主，要不要我叫人把您的便床抬过来？今夜的花园真美。
莎乐美 他谈到我母亲的惊人往事，是不是？
卫士乙 我们不懂他说什么，公主。
莎乐美 对，他谈到她的惊人往事。
（一奴仆上。）
奴 仆 公主，国王请你回宴会厅去。
莎乐美 我不回去。
叙利亚青年 对不起，公主，如果你不回去，恐怕就要出坏事了。
莎乐美 这个先知——是不是个老头子？
卫士甲 不，公主，他还是个很年轻的人。
卫士乙 你说话有把握吗？有人说他是先知伊利亚。
莎乐美 伊利亚是谁？
卫士乙 这个国家一个古老的先知，公主。
奴 仆 公主要我如何禀告国王？
约卡南的声音 巴勒斯坦，不要以为国王要打你们的王杖已经断了。要知道王宫新生的蛇种还会吞下鸟雀呢。
莎乐美 多么奇怪的声音！我要和他谈话。
卫士甲 我怕这不可能，公主。国王不想让任何人和他谈话，甚至不准高级宗教人士。
莎乐美 我要和他谈话。
叙利亚青年 是不是回宴会厅去更好一点？
莎乐美 给我把先知叫来。
（奴仆下。）
卫士甲 我们不敢，公主。
莎乐美 （走到大水池旁往下一看。）怎么水这样黑！待在这样的黑洞里实在可怕！简直是个坟墓。——（对卫士）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把先知带来。我要见见他。
卫士乙 公主，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莎乐美 你们要我等得不耐烦了。
卫士甲 公主，我们的生死你都可以决定，但是我们不能去做你要我们去做的事。实话实说，你不应该要求我们去做这种事情。
莎乐美 （瞧着叙利亚青年。）啊！
王后的侍从 啊！要出什么事了？我相信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
莎乐美 （走向叙利亚青年。）你会愿意为我做这件事的，你不愿吗，呐拉波？你会为我做这件事的。我一直对你很好呀。你会为我做的。我只要看看这位异人，这位先知。大家谈他谈得这样多，我时常听见国王也谈到他。我看国王也怕他。你呢，你也怕他吗，呐拉波？
叙利亚青年 我不怕他，公主；我什么人都不怕。但是，国王正式禁止任何人揭开这口深井的井盖。
莎乐美 你可以为我做这件事，呐拉波。明天我的吊床经过偶像店城门的时候，我会从吊床上抛下一朵小花，一朵绿色的小花。
叙利亚青年 公主，我不敢，我不敢。
莎乐美 （微笑。）你要为我做这件事。呐拉波，你知道你会为我做这件事的。明天当我的吊床经过偶像店大桥的时候，我会从面纱后看着你，我会看着你的，呐拉波。我还会对你微笑呢。瞧着我吧，呐拉波，瞧着我。啊！你知道你会做我请你做的事。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知道你会做这件事的。
叙利亚青年 （对卫士丙示意。）让先知过来。——莎乐美公主要见他。
莎乐美 啊！
王后的侍从 啊，月亮看起来多么奇怪。你会以为它是女尸用尸布来遮羞的玉手。
叙利亚青年 月亮看起来真奇怪！它像一个有琥珀眼睛的小公主正在云彩织成的面纱后面，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微笑呢。
（莎乐美看着先知从大水池中走出，自己慢慢退后。）
约卡南 谁的酒杯已经装满了苦酒？那一个总有一天会穿着银袍示众而死的君主在哪里？要他出来听听震惊了荒野也震惊了王宫的呼声。
莎乐美 他说的是谁呀？
叙利亚青年 谁也不知道，公主。
约卡南 那个看见过墙上画满了男人形象、画满了巴比伦人五彩缤纷的肉体，又放任自己的眼睛尽情观赏，并且派人去巴比伦一饱眼福的女人，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莎乐美 他说的是我的母亲。
叙利亚青年 啊，不是，公主。
莎乐美 正是，他说的正是我的母亲。
约卡南 那个献身给亚述将军的女人在哪里？将军们腰间挂着绶带，头上戴着形形色色的三重冠。那个献身给埃及青年的女人又在哪里？青年穿着紫色布衣，带着黄金盾牌，头上戴着银盔，个个身强力壮。那个女人在哪里？叫她离开她那寻欢作乐、令人厌恶的大床，她就可以听到天主的声音，走上天主所指出的改过自新的康庄大道。即使她不悔改，而要坚持错误，那也叫她来吧，那也要她来吧，因为天主的扇子已经拿在手上。
莎乐美 但是他真可怕，他真可怕。
叙利亚青年 不要待在这里，公主，我求你了。
莎乐美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它们像火炬在窗帘上烧出的两个黑洞。它们像毒龙盘踞的巢穴。它们像埃及毒龙做窝的地方。它们像受到变幻莫测的月亮扰乱的黑水湖。——你看他会再说一遍吗？
叙利亚青年 不要待在这里，公主。我求你不要待在这里了。
莎乐美 他是多么消瘦！他看起来像个象牙雕像。他又像个银装素裹的人。他的皮肤一定像象牙一般冰凉。我要走到他身边去仔细看看。
叙利亚青年 不要，不要，公主。
莎乐美 我一定要在近处看个清楚。
叙利亚青年 公主！公主！
约卡南 这样瞧着我的女人是谁？我不要她这样瞧着我。为什么她要在金光闪烁的睫毛下，用火眼金睛瞧着我？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叫她走开吧。我的话不是对她讲的。
莎乐美 我是莎乐美，希罗蒂娅的女儿，犹太的公主。
约卡南 走开！巴比伦的女儿！不要走到上帝选民的身边来！你的母亲已经把不公正的酒水洒遍了地球，她罪恶的呼声已经惊动了天主的耳鼓。
莎乐美 请你再说一遍，约卡南。你的声音对我甜蜜如酒。
叙利亚青年 公主！公主！公主！
莎乐美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约卡南。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约卡南 瑟东的女儿，不要走到我的身边来！用面纱遮住你的脸。在你头上撒满灰尘，到沙漠中去寻找人之子吧。
莎乐美 谁是人之子？他是不是和你一样美，约卡南？
约卡南 站到我后面去！我听见王宫里死神的天使在拍翅膀了。
叙利亚青年 公主，我请你回宴会厅去吧。
约卡南 上帝的天使，你在这里舞剑干什么？在这个肮脏的王宫里，你要找什么人？那个银装人的死期还没有到呢。
莎乐美 约卡南！
约卡南 谁叫我？
莎乐美 约卡南，我爱上了你的玉体！你的玉体像锄草人从来没有破坏过的草场上的百合花。你的玉体纯洁得像高山顶上的白雪，像从犹太山峰滚到平原上的白雪。阿拉伯王后花园里的白玫瑰也不如你的玉体纯洁。不只是阿拉伯王后花园里的白玫瑰，即使是黎明的脚步落在绿叶上，或者是月亮的胸脯贴在海洋的明镜上……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的玉体更清白的了。让我摸摸你的玉体吧。
约卡南 站开！巴比伦女人！随着女人，坏事进入了世界。不要对我说话。我不会听你的。我只听天主上帝的声音。
莎乐美 你的身体真讨厌，就像一个麻风病人的身体，就像一堵毒蛇爬过的污泥墙，就像一堵蛇蝎在上面做窝的污泥墙，就像一座刷白了的坟墓，里面全是腐尸烂骨。我爱上的是你的头发，约卡南。你的头发看起来像一串串葡萄，像一串串挂满了伊登乐园葡萄架上的黑葡萄；你的头发像黎巴嫩的雪杉，像黎巴嫩隐蔽了狮子的大雪杉，还隐蔽了白日藏身、黑夜显身的强盗。即使是月亮藏起了她的面孔、星星吓得胆战心惊的漫长黑夜，也没有这样黑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头发更黑的了。——让我摸摸你的头发吧。
约卡南 站开，撒旦的女儿！不要碰我。不要玷污了天主上帝的圣殿。
莎乐美 你的头发真吓人，上面沾满了污泥和灰尘。就像戴在你前额的荆冠。又像一群缠绕着你脖子的黑蛇。我不喜欢你的头发。——我想要你的嘴唇，约卡南。你的嘴唇像是象牙塔上的猩红缎带，又像用象牙刀切开的石榴。在泰尔花园里开花的石榴比玫瑰还更红，但也比不上你的嘴唇。宣布国王驾到、吓得敌人撤退的红喇叭，也远不如你红得七哩八啦。你的嘴唇比酒坊工人践踏红酒的赤脚还更红。你的嘴唇比教堂神甫喂得颈红脖子粗的鸽子还更红，比一个刚从森林中杀了一头狮子又看见金光闪闪的老虎而惊慌失措的猎夫更脸红耳赤。你的嘴唇就像渔人在晨光熹微的海上找到了一枝预备献给国王的红珊瑚一样鲜红！又像摩亚布人在矿上找到却被国王们拿走的朱砂。还像波斯国王用朱砂染红的长弓，长弓的两端都装饰了红珊瑚。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嘴唇更红的了。——让我吻吻你的嘴唇吧。
约卡南 不行，巴比伦的女儿，瑟东的女人！不行。
莎乐美 我要吻你的嘴唇，约卡南。我要吻你的嘴唇。
叙利亚青年 公主，公主，你就像没药树的花园，你是白鸽中的白鸽，不要看着这个人，不要看他！不要对他说这些话。我受不了。——公主，公主，不要说这些话。
莎乐美 我要吻你的嘴，约卡南。
叙利亚青年 啊！
（自杀，倒在莎乐美和约卡南之间。）
王后的侍从 这个年轻的叙利亚人自杀了。这个年轻的卫队长自杀了。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但是他却自杀了。我给了他一盒香粉和一副银耳环，但是现在他却自杀了。啊，他不是预言过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吗？我不是也做过这样的预言，而且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吗？我只知道月亮在寻找死人，但不知道月亮找的是他。啊！我为什么不把他藏起来，让月亮找不到他？假如我把他藏在洞里，月亮就不会看见他了。
卫士甲 公主，年轻的卫队长刚刚自杀了。
莎乐美 让我吻你的嘴唇，约卡南。
约卡南 希罗蒂娅的女儿，难道你不害怕吗？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在王宫听见死神拍翅膀的声音、看见死亡天使降临吗？
莎乐美 让我吻你的嘴唇。
约卡南 你这乌烟瘴气的母亲生下的乱七八糟的女儿，只有真主可以救你。快快去找他吧！他在加勒里海的船上，正在和他的信徒们讲话呢。跪到海岸上去，呼喊真主的圣名。当真主来临的时候，（他会回应每个呼唤他的众生。）弯腰跪倒在他足下，来求他恕罪吧。
莎乐美 让我吻你的嘴唇。
约卡南 该诅咒的母亲生下乱七八糟的女儿，应该受到诅咒。
莎乐美 我要吻你的嘴唇。
约卡南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不愿意再看到你。你该受到诅咒。莎乐美，你该受到诅咒。
（他走下大水池。）
莎乐美 我要吻你的嘴唇，约卡南，我要吻你的嘴唇。
卫士甲 我们必须把尸体搬到别的地方去。国王不愿意看见尸体，除非那是他自己杀死的人。
王后的侍从 他是我的兄弟，比兄弟对我还更亲近。我给了他一小盒香粉，还给了他一个戴在手指上的玛瑙指环1。到了晚上，我们常在河边散步，沿着杏树向前走，他会告诉我许多关于他国家的事。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低得像一个笛子手吹笛子的声音。他也喜欢看自己在河中留下的影子。我常常怪他不该顾影自怜。
卫士乙 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把尸首藏起来。不能让国王看见尸体。
卫士甲 国王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他从来不会走上露台。他非常怕见到先知。
（国王、希罗蒂娅和随从上。）
国 王2 莎乐美在哪里？公主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按照我的吩咐，回到宴会厅去？啊，她在这里。
希罗蒂娅 你不该瞪着眼睛看人。你却一直这样看她。
国 王 今夜的月亮很奇怪。她的样子不奇怪吗？她看起来像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一个发了疯、到处寻找情人的疯子。她是全身裸露的，似乎还嫌裸露得不够。云彩想要掩蔽她裸露的身体，但是她不愿意掩盖她的裸体。她要在天上显露她的裸体美。就在云彩中旋来转去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我敢说她在寻找情人。难道她旋来转去不像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吗？她简直像个疯子，是不是？
希罗蒂娅 不对，月亮就只是月亮，不过如此而已。我们进去吧。——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
国 王 我要留在这里看看。马勒斯，铺上地毯，点起火炬，把象牙桌和碧玉桌搬出来。这里空气新鲜。我要和我的客人在这里喝酒。我们对凯撒派来的使臣要尽量隆重接待。
希罗蒂娅 你待在这里不是为了凯撒的使臣吧？
国 王 是的，这里空气多么新鲜。来吧，希罗蒂娅，我们的贵宾在等待我们。啊，我滑了一下！在血泊中滑了一下！这是个不好的兆头，非常不吉利的兆头。这是哪里来的鲜血？——还有这个尸体，这是哪里来的？难道你以为我是埃及国王，开宴会只对贵宾展览死尸吗？这是谁的尸体？怎能让我看到！
卫士甲 王上，这是我们卫队长的尸体。他是个叙利亚的年轻人，是您三天前任命他做卫队长的。
国 王 我没有命令他去死呀。
卫士乙 他是自杀的，王上。
国 王 在我看来，这就怪了。我以为只有罗马哲学家才会自杀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蒂杰琳？只有罗马的哲学家才会自杀？
蒂杰琳 有的哲学家也会自杀，王上。那是些怀疑主义者。怀疑主义者都是粗心人，是些可笑的人。我自己把他们看成十分可笑的人。
国 王 我看也是如此。自杀是非常可笑的。
蒂杰琳 罗马每个人都笑自杀的人。罗马皇帝也讽刺自杀的人。到处都在传诵。
国 王 啊，他写了讽刺他们的文字？凯撒真是一个奇人。他是无所不能的。——奇怪的是，年轻的叙利亚队长为什么自杀了？我很惋惜他的自杀。我觉得很可惜，因为他看起来很英俊，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英俊。他的眼色非常忧郁。我记得我看见他忧郁地瞧着莎乐美。的确，我想他看莎乐美看得太多了。
希罗蒂娅 还有别人看莎乐美也看得太多了。
国 王 她的父亲是国王，我把他赶出王国。她的母亲是王后，希罗蒂娅，你把她当奴隶。年轻人本来是客，我让他做队长。他死了很可惜，为什么把尸体留在这里？我不想看见——快搬走吧。（尸体搬走。）这里冷了。起风了。是不是起风了？
希罗蒂娅 不，没有起风。
国 王 我告诉你起风了——我听见空中有拍翅膀的声音，像是巨大的翅膀发出的声音。难道你没有听见？
希罗蒂娅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国 王 我也听不见了。但我是听见过的。听起来就是风声，没有问题。但是风已经吹过去了。不，我又听到风声了。难道你没有听见吗？就像拍翅膀的声音。
希罗蒂娅 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恐怕是病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国 王 我没有病。是你的女儿出了毛病。她看起来像个病人。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色这样苍白。
希罗蒂娅 我对你说过：不要这样盯着她看。
国 王 给我倒酒。（上酒。）莎乐美，来和我一起喝酒。我这酒好极了，凯撒亲自送给我的。你只要用你的樱桃红唇沾上一点，我就可以把酒喝光。
莎乐美 我不渴，国王。
国 王 你听见她怎样回答我吗？你的这个女儿？
希罗蒂娅 她做得对。你为什么老是盯着她看？
国 王 快送水果上来。（水果送上。）莎乐美，来和我同吃水果。我喜欢看到你的牙齿在水果上留下的印痕。你只要咬上一口，我就会把剩下的全都吃掉。
莎乐美 我不饿，国王。
国 王 （对希罗蒂娅）你看你养了一个这样的女儿。
希罗蒂娅 我的女儿和我都来自帝王世家，而你的父亲却只是一个赶骆驼的。他还做过强盗。
国 王 你胡说！
希罗蒂娅 你知道这是事实。
国 王 莎乐美，过来坐到我的身旁。我要把你母亲的王后位子让给你坐。
莎乐美 我并不累，国王，并不想坐。
希罗蒂娅 你看她把你看成什么了。
国 王 给我拿来——拿什么来？我也忘了。啊，啊，我想起来了。
约卡南的声音 看！时间已经到了！我的预言就要实现。这是天主上帝说的。瞧，我说过的日子已经来到。
希罗蒂娅 叫他闭嘴。我不要听见他的声音。这个人总是吐出些胡言乱语来污蔑我。
国 王 他并没有说你的坏话。再说，他也是一个伟大的先知呀。
希罗蒂娅 我不相信先知。一个人怎么说得出将要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再说，他总是侮辱我。我以为你怕他——我知道你怕他。
国 王 我不怕他。我谁也不怕。
希罗蒂娅 我说你就是怕他。如果你不怕他，为什么不把他交给犹太人？他们六个月来一直要
整他。
犹太人甲 的确，王爷，最好把他交到我们手里。
国 王 这话谈够了。我不会把他交到你们手里。他是一个圣人，是一个见过上帝的人。
犹太人甲 这不可能。除了伊利亚先知之外，没有人见过上帝。他是最后一个见过上帝的人。在那些日子里，上帝并不现身。他隐身了。因此天下大乱。
犹太人乙 的确，没有人知道伊利亚先知是不是见过上帝；说不定他看到的只是上帝的影子。
犹太人丙 上帝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隐身的。他随时可以显身为任何东西。即使在罪恶中也可以看到上帝显身。上帝会在罪恶中，就像会在好事中显身一样。
犹太人丁 话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很危险。这种说法来自亚历山大学派，那里讲学的是希腊学派。而希腊人是异邦人。他们是不干不净的。
犹太人戊 没有人说得出上帝是怎样行动的。他的方法非常神秘。我们说是“恶”的东西，他可能说是“善”，而我们说是“善”的东西，他却可能说是“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随便他说什么，我们都必须照办。我们必须服从。上帝非常伟大。他可以把强者和弱者都打得粉碎。因为他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犹太人甲 你说得对。上帝是可怕的。他把强者和弱者都压得粉碎，就像人用磨子把谷子碾得粉碎一样。但是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上帝。在先知伊利亚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上帝了。
希罗蒂娅 叫他们不要说了，听得人要累死。
国 王 但我听说约卡南就是你们的先知伊利亚。
犹太人 这不可能。先知伊利亚的时代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
国 王 但是有人说这个人就是先知伊利亚。
基督徒 我敢肯定他是先知伊利亚。
犹太人 不，他不是先知伊利亚。
约卡南的声音 日子到了，天主的日子到了。我在山顶上听见天主的脚步声，他就要成救世主了。
国 王 这是什么意思？要做救世主？
蒂杰琳 这是凯撒取的名字。
国 王 但是凯撒不会到犹太国来。就在昨天我还得到罗马来信。信中一点也没有提到这件事。而蒂杰琳，你冬天在罗马，有没有听到过这种事呀？
蒂杰琳 王爷，我没有听到过这种事。我只会解释这个头衔。这只是对凯撒的一种称呼。
国 王 但是凯撒不能来呀。他的大腿肿了。据说肿得像大象的粗腿。此外，还有国事繁忙的原因。离开了罗马就会失掉罗马，无论如何他不能来。凯撒是罗马的主子。如果他想来，他当然会来。不过，我想他不会来。
基督徒甲 先知的这些话，并不是针对凯撒说的。
国 王 也不是关于凯撒的吗？
基督徒甲 不是，王爷。
国 王 那说的是谁呢？
基督徒甲 说的是罗马的救星。
犹太人甲 救星还没有来呀。
基督徒甲 救星已经来了，并且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到。他能创造奇迹。
希罗蒂娅 呵呵！奇迹！我不相信奇迹。我见过的太多了。（对侍从）我的扇子！
基督徒甲 这个人真能创造奇迹。就是这样，有一次在一个重要的小城加利利举行婚礼的时候，他把水变成了酒。这是有些亲眼看到的人告诉我的。此外，他还用手一摸，就治好了两个坐在卡泊南城门口的麻风病人。
基督徒乙 不对。他在卡泊南治好的是两个瞎子。
基督徒甲 不对，是两个麻风病人。不过，他也治好了两个瞎子。还有人看见他在山顶上和天使谈话。
萨都齐人 天使并不存在。
法利齐人 天使是存在的，不过，我不相信这个人和天使谈过话。
基督徒甲 有很多人看见他和天使谈话。
萨都齐人 不是和天使谈话。
希罗蒂娅 听这些人要把我累死了！简直可笑！（对侍从说。）喂，拿扇子来！（侍从送上扇子。）你的眼睛看起来在做梦；你可不能做梦啊。只有病人才会做梦。（用扇子打侍从的脸。）
基督徒乙 还有耶鲁斯女儿的奇迹。
基督徒甲 对，肯定是有。没有人能否定。
希罗蒂娅 这些人都疯了。他们看月亮看得太久，叫他们不要再啰唆了。
国 王 耶鲁斯女儿的奇迹是什么？
基督徒甲 耶鲁斯的女儿死了，他却能起死回生。
国 王 他能起死回生？
基督徒甲 是的，王爷，他能起死回生。
国 王 我不希望天主能够起死回生。我不许他有回生之术。我不许任何人能救活死人。这个人必须找到，并且告诉他：即使他是天主，我也禁止他把死人救活。他现在在哪里？
基督徒乙 天主无所不在，王爷，但是很难找到。
基督徒甲 据说天主现在在萨摩那。
犹太人 那很容易发现他并不是天主，如果说他是在萨摩那的话。因为天主不会到萨摩那人那里去。萨摩那人是受到诅咒的，他们从来不到圣庙去祭奠。
基督徒乙 天主离开萨摩那已经有几天了。我看他现在应该到了耶路撒冷附近。
基督徒甲 不，他没有到耶路撒冷。我刚从那里来。他们有两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
国 王 没有关系。让他们去找他，并且替我告诉他：我不许他起死回生，化水为酒，医治麻风病和瞎子——他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反对他做这些事。说老实话，我认为治好麻风病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不许任何人起死回生。如果死人复活，那是一件可怕的事。
约卡南的声音 啊，放荡！卖淫！巴比伦金眼玉睛的女人。天主上帝说：来一大堆男人吧，让男人用石头把她打死吧。
希罗蒂娅 叫他不要说下去了。
约卡南的声音 要军队的长官用刀砍她，用盾牌压得她粉身碎骨。
希罗蒂娅 不，那也并不光彩。
约卡南的声音 就是这样，我要把世上的坏事打扫得一干二净，使所有的女人都不敢为非作歹。
希罗蒂娅 你听见他是怎样污蔑我的吗？你能让他这样谩骂你的妻子吗？
国 王 他并没有指名道姓呀。
希罗蒂娅 那有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他要污蔑的是我。而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我不是吗？
国 王 说一句老实话，亲爱而又高贵的希罗蒂娅，你是我的妻子，但是在这之前，你是我哥哥的妻子。
希罗蒂娅 是你把我从他怀里抢过来的。
国 王 说一句老实话，我比他更强。——不过，我们不要谈这些。我不想再谈了。这是那个先知谈到的造成可怕往事的原因。说来也怪，这件往事又造成了新的不幸。所以我们不要再谈了。高贵的希罗蒂娅，我们可不能亏待了我们的贵宾呀。把我的酒杯斟满，我亲爱的，把高脚银杯和大玻璃杯都斟得满满的酒。我要向凯撒祝酒。这里有罗马的贵宾。我们不能不向凯撒致敬呀。
众 人 凯撒！凯撒！
国 王 你没有看见你的女儿？她怎么脸色苍白了？
希罗蒂娅 她的脸色苍白和你有什么关系？
国 王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苍白。
希罗蒂娅 你不应该这样瞪着眼睛看她。
约卡南的声音 到了那一天，太阳会黑得像头发织成的布，月亮会红得像血，满天星斗会像无花果从树上落到地上，使世上的国王都害怕。
希罗蒂娅 啊，啊！我想看到他说的那一天，月亮红得像血，天上星像无花果落满地。这个先知说话像醉汉——我不喜欢他的声音，我甚至讨厌他的声音。叫他不要说了。
国 王 不行。我不懂他说些什么。但可能是一个预兆。
希罗蒂娅 我不相信预兆。他说话像一个醉汉。
国 王 也许他是喝上帝的仙酒喝醉了。
希罗蒂娅 上帝的仙酒是什么酒？在什么作坊里做出来？用什么压榨机榨出来的？
国 王 （从这时起，他一直盯着莎乐美。）蒂杰琳，你近来一直在罗马，凯撒大帝有没有和你谈到——？
蒂杰琳 谈到什么，王爷？
国 王 谈到什么？啊，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是不是？但是我忘记了要问你什么。
希罗蒂娅 你一直在看我的女儿。你不要再看她了。我已经对你说过。
国 王 你没有别的可以说？
希罗蒂娅 我要再说一遍。
国 王 关于那个谈得最多的修复神庙的问题，做出了什么事吗？他们说神殿的帐幕不见了，是不是？
希罗蒂娅 那是你自己偷走了。你不小心说了出来。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进去吧。
国 王 为我跳一个舞吧，莎乐美。
希罗蒂娅 我不要她跳舞。
莎乐美 我也不想跳舞，王爷。
希罗蒂娅 （笑。）你看，她多么听你的话。
国 王 她跳舞不跳舞，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今夜我很高兴，我非常高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卫士甲 国王脸色阴沉。他看起来是不是阴沉沉的？
卫士乙 对，他看起来阴沉沉的。
国 王 为什么我不应该快活？凯撒是世界的主子，也是万物的主人。他是这样爱我。他刚刚给了我最宝贵的礼物。他答应了我要卡帕多国王到罗马来，而那个国王是我的对头。他可能会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因为他在罗马可以为所欲为。的确，凯撒就是主子。因此，你看，我有权快活。所以，我的确快活。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叫我不快活。
约卡南的声音 他应该坐上王位。他应该穿上紫色王袍。他的手中应该捧着一个诅咒的金杯。天主的使者会打击他。他会被害虫吃掉。
希罗蒂娅 你听见他说什么关于你的话吗？他说你会被害虫吃掉。
国 王 他说的不是我。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的坏话。他说的是卡帕多国王。而卡帕多国王是我的对头。他会被虫吃掉，而不是我。他从来没有说过对我不好的话。只说过我不该娶我哥哥的妻子做妻子，那是犯罪。也许他说得对。因为你的确不会生孩子。
希罗蒂娅 我不会生孩子吗？这是你说的，你一直瞪着眼睛在看我的女儿，你想要她跳舞使你开心吗？我没有生孩子？这样说是荒谬的。我生了一个孩子。你才没有生过孩子呢。没有，即使你的女奴也没有一个和你生过孩子的。所以你才是没有子女的，而不是我。
国 王 不要多说了，女人！我说你没有生孩子，是说你没有和我生过一个孩子。所以，先知说，我们的婚姻不是真正的婚姻。他说我们的婚姻只是乱伦的婚姻，因为你本来是我哥哥的妻子，所以这种婚姻会带来灾难——我怕他说对了；我敢肯定他说对了。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在我需要的只是过得快活。说句老实话，我现在很快活。我什么也不缺。
希罗蒂娅 我很高兴，你今夜的脾气这么好。你的习惯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已经晚了。我们还是进去吧。不要忘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打猎呢。我们必须对凯撒的使臣毕恭毕敬，难道不该这样吗？
卫士乙 国王的脸色多么阴沉啊。
卫士甲 不错，他的脸色阴沉沉的。
国 王 莎乐美，莎乐美，为我跳个舞吧。我请求你了，为我跳个舞吧。我今夜过得不快活。对，我今夜过得不快活。我来的时候在血里滑了一下脚，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兆头；并且我听到，我敢肯定说，我听到空中有拍翅膀的声音，有巨大翅膀拍打的声音。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今夜非常不快活。因此，为我跳个舞吧。为我跳个舞吧，莎乐美，我求你了。只要你为我跳个舞，你就可以随意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即使你要我半个王国，我也会给你的。
莎乐美 （起立。）你真的会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吗，王爷？
希罗蒂娅 不要跳舞，我的女儿。
国 王 你要什么，就给什么，甚至半个王国。
莎乐美 你敢发誓，王爷？
国 王 我就发誓，莎乐美。
希罗蒂娅 不要跳舞，我的女儿。
莎乐美 你用什么名义起誓？
国 王 用我的生命，用我的王冠，用我的天神担保。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甚至给你半个王国，只要你为我跳舞，我就给你。啊，莎乐美，莎乐美，为我跳舞吧！
莎乐美 你发誓了，王爷？
国 王 我发誓了，莎乐美。
莎乐美 我要什么，就给什么，甚至半个王国？
希罗蒂娅 我的女儿，不要跳舞。
国 王 甚至给你半个王国。你会被认为美得像半个王后，莎乐美。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半个王国，你不会美得像个王后吗？啊，这里好冷！简直是冰风雪雨。我听得到——为什么我听到空中有拍翅膀的声音？啊，可以想象是一只鸟，一只巨大的黑鸟在阳台上空盘旋。为什么我看不到这只大鸟？它的翅膀拍得响声惊人。它的翅膀扇出来的风太可怕了！那是一阵寒风。不对。不是寒风而是热风。我都要窒息了。快把水浇到我的手上来。快拿雪给我吃。解开我的外衣。赶快，赶快！解开我的外衣。不对，随它去吧。是我的花冠使我难受，是我的玫瑰花冠。花简直是火，烧伤了我的额头。（把花从头上取下，抛在桌上。）啊！我现在能呼吸了。这些花瓣多红啊！简直像是布上的血迹。这都没有关系。你不应该什么东西都看它的象征意义，那就使生活变得不可能了。最好是说血迹红得像玫瑰花瓣。更好的说法是——但是不要多说。我现在快活了。我还不只是快活。我不是可以快活一个晚上吗？你的女儿要为我跳舞了。你不是要为我跳舞吗，莎乐美？你答应了为我跳舞的。
希罗蒂娅 我不让她跳舞。
莎乐美 我要为你跳舞，王爷。
国 王 你听见你的女儿说什么了。她要为我跳舞。你为我跳舞，很好，莎乐美。等你为我跳舞之后，不要忘了向我讨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即使你要我的半个王国。我也发过誓了，是不是？
莎乐美 你发过誓了，王爷。
国 王 而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我发的誓言。我不是那种违背誓言的人。我不会说谎。我是我誓言的忠实奴才，而我的誓言是一个国王的誓言。卡帕多的国王常常说谎，不过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他是一个胆小鬼。他还欠了我的债不还，甚至侮辱我的使臣。他还说些伤人的话。但是等他来到罗马，凯撒会把他送上断头台的。如果不断头，他也会给蛆虫吃掉。先知早有预言在前。那好，你为什么还迟迟不跳呢，莎乐美？
莎乐美 我在等我的女奴拿香粉来，还有我的七重面纱。还要脱掉我的草鞋。（女奴送上香粉、七重面纱，脱下莎乐美的草鞋。）
国 王 你要光着脚跳舞了，很好，很好。你的小脚就像白鸽，会像小白花在树上跳舞——不，不，她是在血上跳舞。她不能在血上跳。那可是个凶兆。
希罗蒂娅 她在血上跳舞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是从深深的污血中走过来的？
国 王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瞧瞧月亮！月亮也变红了。啊，先知预言不错。他预言说月亮会红得像血。他不是预言对了吗？你们大家都听见的。现在，月亮真红得像血了。难道你们没看见吗？
希罗蒂娅 啊，是的，我看得很清楚，星星也像无花果熟了一样落在地上，是不是？而太阳也暗得像块头发织成的黑布。连世界上的国王看了都害怕。这点至少我们可以看到。先知一生中至少有一次说对了。世上的国王都害怕。——我们进去吧。你有病了。在罗马，他们会说你发了疯。我们还是进去吧，我对你说。
约卡南的声音 谁是从伊登来的？谁是从波兹拉来的，衣服染成紫色，显得光辉灿烂，走起路来得意扬扬？为什么你的衣服要染成紫色？
希罗蒂娅 我们进去吧。这个人的声音要使我发疯了。我不要我的女儿在他这样高声大叫时跳舞。我不要她在你这样眼瞪瞪地瞧着她的时候跳舞。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要她跳舞。
国 王 不要起来，我的妻子，我的王后，你起来没有什么作用。在她跳完舞之前，我是不会进去的。跳吧，莎乐美，为我跳舞吧。
希罗蒂娅 不要跳舞，我的女儿。
莎乐美 我已经准备好了，王爷。（莎乐美跳七重面纱舞。）
国 王 啊，好极了！好极了！你看，你的女儿，她为我跳舞了。过来，莎乐美，过来吧，我要把我的奖赏给你。啊，我给舞女的奖赏很高。我要给你皇家大奖。你心里想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要什么？说吧。
莎乐美 （跪下。）我要他们用大银盘子给我送上——
国 王 （笑。）一个大银盘子？当然可以。要一个大银盘子。她说得真迷人，是不是？你要在银盘子里放什么？啊，美丽可爱的莎乐美，你比全犹太的美女都更美。你要他们在银盘子里放上什么？告诉我，随便你要什么，他们都会给你送上。我的宝库都是你的。你要什么，莎乐美？
莎乐美 （站起。）我要约卡南的头。
希罗蒂娅 啊，说得好，我的女儿。
国 王 不，不对，莎乐美。你不会提这个要求。不要听你母亲的话。她总是给你出坏主意。不要理她。
莎乐美 我并不是听我母亲的话。这是我自己的爱好，所以我才要在银盘子里放上约卡南的人头。你已经发了誓。不要忘记你已经发过誓了。
国 王 我知道，我已经用天神的名义发过誓。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我请求你，莎乐美，向我提别的要求吧。即使你要我半个王国，我也会给你的。但是不要提刚才的要求了。
莎乐美 我只要你给我约卡南的头。
国 王 不行，不行。我不能给。
莎乐美 你发了誓，国王。
希罗蒂娅 对，你发了誓。大家都听见的。你是当着大家的面发的誓。
国 王 不要多嘴！我没有对你说话。
希罗蒂娅 我女儿做得对，她要约卡南的头。他污蔑了我。他说了些荒谬的话来污蔑我。大家看得出我女儿是爱她妈妈的。不要改口，我的好女儿。他发过誓的。他发过誓的。
国 王 不要多嘴，不要对我胡说——来吧，莎乐美，要讲道理。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我一贯是爱你的。——也许我是太爱你了。因此，不要对我提出这个要求。这是一个可怕的要求。要求我做一件吓死人的事，而且还是认真说的。把一个人头从颈上砍下来，那看起来是很难受的，难道不是吗？自然更不适宜让一个少女去亲眼见到了。你看了会得到什么乐趣呢？什么也得不到，一点乐趣也没有，因此，这不会是你想做的，不是，不是，不是你想做的事。你听我说，我有一个绿宝石，又大又圆，是凯撒宠爱的手下人送我的，如果你能看清这个宝石，就能看清远处发生的事情。凯撒自己去马戏场也佩戴这样的绿宝石，不过我的宝石更大。我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绿宝石。你会喜欢它的，是不是？如果你要，我就送给你了。
莎乐美 我要约卡南的头。
国 王 你没有听我说。你没有听我说。那就听我再说一遍。
莎乐美 我要约卡南的头。
国 王 不行，不行。你不能要他的头。你这样说得我心烦意乱。因为我整个晚上都在瞧着你。的确，我这样瞧着你已经瞧了一个晚上。你的美貌使我心烦意乱。你的美貌使我痛苦不堪。我瞧你瞧得太多，我不再瞧你了。既不再看东西，也不再看人了。一个人只应该照镜子，因为镜子会照出我们的假面孔。啊，啊，拿酒来，我渴了。——莎乐美，莎乐美，让我们做朋友吧，来吧——啊，我要说什么？说什么？啊，我想起来了。——莎乐美——不，走过来一点。我怕你听不见。——莎乐美，你知道我有白孔雀，美丽的白孔雀，在公园里的长春花和大柏树之间走来走去。它们的嘴唇镀了金，它们的食物是金色的，它们的脚也染上了紫色。它们一叫，雨就来了，它们展开尾巴，你就会看见月亮。它们在柏树和长春花之间走来走去，有人照顾。它们飞过树间或蹲在草上或者湖边。世界上的国王连凯撒都没有这种珍奇的鸟，我可以给你五十只，它们会如云随月一样跟随你，只要你放弃我发过的誓言，不要我把你向我讨的人头给你。
（喝完杯中酒。）
莎乐美 把约卡南的头给我！
希罗蒂娅 对，我的好女儿！至于你呢，你和你的孔雀说起来都可笑。
国 王 不要胡说！你总是胡说八道，像只野狗。不要再胡说了。你的声音听得叫人厌烦。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说。——莎乐美，想想你是在做什么。这个人是上帝派来的人。他是一个圣人。上帝的手指碰过他。上帝要他说出可怕的话来。无论是在王宫中还是在沙漠里，上帝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至少，可能是在一起。谁知道呢？可能上帝支持他，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再说，他死了会给我带来不幸。至少他说过，他死的日子会给人带来不幸。这个不幸的人很可能就是我。不要忘了，我来的时候在血泊中跌了一跤。再说，我听见空中有拍翅膀的声音，而且是沉重的翅膀。这些都是非常不好的兆头。我敢肯定还有不好的兆头，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那好，莎乐美，你不会喜欢我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吧？你当然不会希望我不幸的。那就听我的话吧。
莎乐美 把约卡南的头给我！
国 王 啊，你没有听我说。你要镇静，我——我就很镇静。你听我说。我有珠宝藏在这里。——是你母亲从来没见过的，一见一定会大吃一惊。我有一串珍珠项链，珍珠排成四行，像是银光锁在一起，又像金网中的五十个月亮。有一个王后把它挂在象牙般的胸脯上。你如果把它挂在胸前，一定可以和王后比美。我有两种绿宝石：一种黑得像酒，另一种红得像掺了红水的酒。我还有黄宝石——黄得像老虎眼，粉红的像斑鸠眼，绿的像猫儿眼。我有蛋白石像燃烧的冰焰，能创造悲哀的心灵，却害怕影子。我有玛瑙像女尸的眼珠，我有月宝石会随着月亮盈亏而变化，看见太阳却会亏损。我有蓝宝石大得像鸡蛋，蓝得像兰花。海水在宝石中涨落，而月亮却从来不侵犯蔚蓝的波涛。我有绿玉石、蛇胆石、海绿石、红宝石。我有橄榄石、海蓝玉、玛瑙石。我可以把这些都给你，全都给你，还可以增加一些别的。印度群岛的国王直到目前为止只送了我四把扇子，都是用鹦鹉羽毛做成的。鲁米迪亚国王送了我一件驼毛衣，我有一块水晶石，女人和青年不挨打都不许看。在一个蚌壳箱子里，我有三块神奇的宝石：戴在头上能丰富想象力，戴在手上能使女人不怀孕，这些都是无价之宝。这还不够。象牙盒子里有两个金杯，能使毒液变苹果汁。一个箱子里有玻璃草鞋，还有远方买来的外衣和首饰……除了这些，你还要什么，莎乐美？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除了一个人的生命之外，你可以有求必应，包括神甫袍和修女面纱。
犹太人 啊！啊！
莎乐美 把约卡南的头给我！
国 王 （坐回原位。）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吧！看来还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卫士甲走过来。希罗蒂娅把国王手上的死刑戒指拿来交给卫士，卫士立刻把戒指给刽子手。刽子手看来惊慌失措。）谁把我的戒指拿走了？我的右手本来戴了一个戒指的。谁把我的酒喝光了？我的酒杯本来是满满的。有人把我的酒喝光了！哦！肯定要有坏事落到某人头上了。（刽子手走下大水池。）为什么我要发誓？国王是不能信口开河的。如果他说话不算数，那很可怕。如果他说话算数，那也很可怕。
希罗蒂娅 我女儿做得好。
国 王 我敢肯定坏事要发生了。
莎乐美 （靠着大水池倾听。）没有听见声音。我什么也没有听见。这家伙为什么不哭不喊？如果有人要杀死我，我是会喊叫的。我是会挣扎的。我可不能吃苦不开口。——砍吧，砍吧，拿曼，砍吧。我说——不，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一片寂静，静得吓人。啊！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了。我听见有东西落地了。是刽子手的刀吧。他害怕了，这个奴才。他让他的刀落到地上了。我听得到有东西落了地。他不敢杀死他。他是个胆小鬼，这个奴才！把卫士叫来。（她看见希罗蒂娅的侍仆，就叫住他。）快去，你是死者的朋友，是不是？那好，我告诉你，死了人还不够。去叫卫士下去。把我要的东西拿来，就是国王答应给我的东西，那就是我要的东西。（侍仆后退。她又转向卫士说。）卫士们，你们去吧。你们下到大水池去给我把那个人头拿来。（卫士后退。）国王呀，国王，命令你的兵士去给我把约卡南的头拿来。
（刽子手又粗又黑的胳臂出现在大水池上，手里捧着一个银盾，盾上放着约卡南的头。莎乐美一把抓住。国王用衣袖遮脸。希罗蒂娅微笑地摇着扇子。基督徒跪下祈祷。）
啊，你不让我吻你的嘴，约卡南。那好，我现在要吻你了。我要像用牙齿咬苹果一样吻你的脸。对，我要吻你的嘴。我要用牙齿咬你的嘴唇。约卡南，我说过的。难道我没有说过吗？我说过的。现在，我要吻你了。——你为什么不瞧着我，约卡南？你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可怕，怒气冲冲，高高在上，现在怎么也闭上了？为什么要闭上？睁开你的眼睛，不要闭上眼帘，为什么不看看我，约卡南？难道你怕我吗，约卡南？所以才不敢看我？——你的舌头像一条喷射毒气的红蛇，现在却一动不动，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你不要我，约卡南。你拒绝了我。你说我的坏话，把我当作一个风流放荡的女人，我，莎乐美，希罗蒂娅的女儿，犹太国的公主！那好，约卡南，但是我还活着，而你呢，你已经死了，你的头却是属于我的了。我要把它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把它拿去喂狗，就拿去喂狗；或者拿去喂天上的飞鸟。狗吃得剩下来的，飞鸟也会吃掉。——啊，约卡南，约卡南，你是唯一的我爱过的人，别的男人在我看来都很可恨。而你呢，你却很美。你的身体像是银子基石上的象牙柱。它像是一个白鸽满天飞、百合到处开的花苑，一个装饰着象牙柱子的银塔。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的玉体更加纯净洁白，比你的头发更加乌黑，像你的嘴唇那样红润。你的声音是一个散发奇香异味的香炉。当我瞧着你的时候，我听得见天外的音乐。啊！你为什么不瞧着我，约卡南？在你的毒手和诅咒后面隐藏着你的真面目。你的眼皮掩盖了你的眼睛，使你看不见真神。那好，即使你看见了真神，你也没有看见我。如果你看见了我，你就会爱上我的。我看见了你，约卡南，我就爱上你了。啊，我多么爱你呀！我现在还爱你呢。并且只爱你一个——我渴望占有你的美。我如饥似渴地要占有你的身体。美酒和美食都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我该怎么办呢，约卡南？洪水和大海都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我是一个公主，你却瞧我不起。我是一个处子，你却不爱童贞。我清白如水，你却使我心生欲火——啊，啊，你为什么这样瞧着我，约卡南？如果你以前这样瞧着我，你会爱上我的。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的。爱情的神秘可以战胜死亡的神秘。只要你想爱就行。
国 王 她成了魔鬼了，你的女儿，她简直成了魔鬼。说老实话，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犯下了大罪。我敢肯定，这反对的不知道是哪一位上帝。
希罗蒂娅 我支持我女儿的所作所为，我站在她这一边。
国 王 （站起。）啊！不忠实的妻子说话了。我待不下去了。我敢说，大祸临头了。玛拿西、以萨迦、欧季亚，快熄灭火把。我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不闻不问。快灭了火把，不要星光月光。我要躲到王宫里去。希罗蒂娅，我开始害怕了。
（仆人熄灭火把。乌云遮蔽星月。舞台黑暗。国王开始爬上楼梯。）
莎乐美的声音 啊，我吻了你的嘴唇，约卡南，我吻了你的嘴唇。你嘴上有苦味。是不是血？也许是爱的滋味——据说，爱情有苦味——那有什么关系？那有什么关系？我吻过你的嘴了，约卡南。
（一道月光照在莎乐美身上，使她全身明亮。）
国 王 （转身看着莎乐美。）把这个女人杀了！
（卫士冲上台前，把希罗蒂娅的女儿，犹太国的公主莎乐美，压在盾牌下。）
（闭幕）
1 编者注：此处“玛瑙指环”，上文为“银耳环”，看似不一致，不过原文如此。
2 编者注：即人物表中的希罗王，下称“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