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丶闯关东

黎明,星光隐去,夜空中没有一丝光亮,杨家沟里幽静黝黑,群山隐没在黑暗中,远处偶尔传来一丶两声犬吠。

老仆人侯大爷从屋子里走出来,拎出一盏马灯,挂在院子大门的门框上,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大院。

池震宇从马厩牵出马,套在停在院子里的马车上。杨三风把包好的包袱一个个放上马车。

池震宇又搬过来几件家具,一麻袋粮食,也放在马车上。

杨润清老人和老伴赶了出来,杨润清老伴拎出两只布口袋,一只口袋里装满了馍,一只口袋里装满了咸菜。

杨润清老人又拿出一个包袱,包袱里包了厚厚一摞煎饼。老仆人侯大爷向马车上放了一坛咸肉。

杨润清老人和老伴边往马车上放东西边絮絮叨叨的嘱咐杨三风。杨润清老人又嘱咐池震宇:"到了关东往上荒走,去札萨克图王旗,沒有人认识你们。"

池震宇答应着,从屋子里背出老娘,把老娘放在马车上,在老娘身上围了一铺棉被。大龙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了出来,自己爬上马车。

杨三风又把二虎拖了出来,二虎还在睡眼惺忪。杨三风把被子铺在车厢里,大龙二虎爬上马车虎,裹在被子里。

池震宇和杨三风把马车上的家具用绳子捆绑在车上,转身两人双膝跪倒在地,向杨润清老人和老伴磕头再拜。

杨三风嚎啕大哭,喊叫道:"爹,娘,不孝女去了,以后要是还活着,就从关东回来看您二老。"

杨润清凄然泪下,扶起女儿女婿,泪流满面的说:"女儿,别说傻话,好好去吧,以后你们一定能回来。"

杨润清老人的老伴早已涕泪滂沱,哭倒在地。

池震宇泪水涟涟,扶起岳母,拿起鞭子,牵马向院外走去。

杨润清老人和老伴相互掺扶,站在大门口,望着女儿女婿离去。杨三风一步一回头,哭泣着跟着马车向前走。

马车走上杨家沟窄窄的街道,街道两边黑黢黢的,山坡上散落的茅草房在黑暗中留下了暗淡的轮廓。车轮行走的磷磷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

杨三风边走边哭,生死离别后,这辈子还有机会和爹娘见面吗?

老仆人侯大爷把池震宇和杨三风送到村口,含泪告别。池震宇在前面牵着马,路上不见行人,晨风料峭,山谷里的风寒意十足,池震宇和杨三风心中更觉凄凉。

池震宇和杨三风昼夜躜行,两天后来到了黄河渡口。远远望见一群清兵堆在渡口,正在逐个检查渡河的人。

池震宇勒住马车,独自一人上前察看。见清兵们还是在查义和团,转身回来对杨三风说:"这里过不去,清兵查的紧,咱们向上游走,再找一个渡口过河。"池震宇赶车向上游走去。

走到太阳落山,也没看见渡口。池震宇回头看看,已经走出几十里了。黄河沿岸有许多废弃的村庄,村庄已经成了废墟,到处是残檩断檐,瓦砾废园。田地里榛莽蒿野,荒草丛生,满目凄凉。

天色暗了下来,马车走在荒郊野甸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池震宇有些焦急,使劲地赶着马车。

黄河岸边芦苇丛遮天蔽日,池震宇仔细寻找。突然看见前面浅滩上停了一艘渡船,池震宇赶马车从芦苇丛穿过去,奔到渡船前停下马车。

只见两名船夫坐在渡船上。一名豕颊鼠目,满脸横肉,鼓腮龅牙,袒胸露腹,一副阴沉凶狠相。一名尖嘴猴腮,凹眼颌长,一脸奸猾诡谲。

昏暗的暮色下,池震宇看不清两人长相,对两人喊道:"老大,我们要过河。"

长的尖嘴猴腮的小瘦子站起来下渡船,走上前来,说:"一吊钱。"

池震宇说:"一吊就一吊,现在就过河。"满脸横肉的家伙起身搭跳板,池震宇把马车赶了过来。

池震宇把马车赶上渡船,正要和杨三风上渡船,小瘦子拦住了池震宇,阴阳怪气的说:"船载不动,你等下一趟吧。"

池震宇感觉到了这两个人有些鬼鬼祟祟,存了提防之心,他把搭裢背在身上,搭裢里有四个银元宝,还有一百两散碎银子。把老娘抱下船,又让杨三风把两个儿子抱下来。自己抽出枪,对这两个人说:"我先和马车过去,回来再接他们。给你们二两银子。"

满脸横肉的家伙对小瘦子挤挤眼,说:"行啊,上船吧。"池震宇跳上渡船,满脸横肉的家伙一撑篙,渡船向河里滑过去。岸上,杨三风搂着儿子,担心的看着渡船向河心驶去。

渡船刚驶出去三十多米,便开始摇晃起来,池震宇站不稳,用力抵住船舱,他发现是满脸横肉的家伙用船篙使劲在水里戳,渡船摇晃起来。心里想:"不好,遇到水贼了。"悄悄的端起枪。

突然,小瘦子举着一把大砍刀扑了过来。小瘦子扑到船舱,池震宇连忙勾动扳机,一股大浪涌过来,船身随着摇晃,子弹打偏。小瘦子已经扑到跟前,一刀劈了下来。

池震宇身子一滚,大砍刀劈在船板上。趁小瘦子拔刀,池震宇摸出钢镖,腾空跃起,在空中甩手一镖,正中小瘦子喉咙。小瘦子惨叫一声,向后一仰,翻身掉进黄河。

满脸横肉的家伙见势不妙,怪叫一声,用力撑篙,船体倾斜向一边,船沿已经浸到河水里。他用双脚用劲摇晃渡船,想把渡船摇翻。

池震宇两腿稳稳钉在船上,对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扬起了钢镖。满脸横肉的家伙用力一蹬渡船,渡船倾斜过去。满脸横肉的家伙扔下船篙,转身就向河里跳。

就在这时,池震宇的手一抖,钢镖早飞过去,嗤的一声,插进满脸横肉家伙的喉咙。满脸横肉的家伙惨叫着落入水中。

渡船失去了重心,倾斜过去,扣倒过来。马车家具都落入水中。马在河水中挣扎着向下游飘去。

池震宇落入水中,他只会在河沟里蹬两脚狗刨,落水后脚蹬手刨,拼命扑腾,游向岸边。游了半天,浑身湿漉漉的爬上河岸,搭裢还背在身上,手里拎着枪。

杨三风扑了上来,连拽带推把他往河岸上拉。上了河岸,池震宇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杨三风点燃一堆篝火,烘烤池震宇湿透了的衣服。

月光凄冷的照在河滩上,水面泛起涟漪,荒芜的河岸杂草在风中抖动着,发出诡异的啸声。烤了一会儿篝火,池震宇缓了过来,对杨三风说:"河岸上不知道藏有多少水贼歹人,咱们得离开这里。"

杨三风摸摸衣服已经烤干,递给池震宇。池震宇穿上衣服,背上了老娘,杨三风牵着大儿子,抱上二儿子,一家人向河滩外走去。远处山沟里有一丝亮光,他们奔亮光而去。

荒野上没有道路,池震宇一家一脚高一脚低的趟过蓬蒿荆棘丛,走进山沟,山坡上有一座茅草房,纸糊的窗棂透出昏暗的灯光。池震宇背着老娘上前叫门:"有人吗?我们是逃难的,让我们借住一宿,明天早上就走。"

叫了一会儿,门吱嘎嘎开了,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上下打量着他们,池震宇一家哆哆嗦嗦站在门口,池震宇背着老娘,看上去不象坏人。这是一位老人,有六十多岁,警惕地问道:"你们从黄河岸边来?遇上歹人了?"

池震宇回答:"渡黄河时遇上水贼了,东西都掉进黄河了,人跑出来。"

老人吱嘎一声把门打开,说:"都是落难的人,进来吧。"

池震宇连声说谢谢,背着老娘走进房间,把老娘放在炕上。房间里还有一位老太太,站在地上看他们。池震宇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递给老人,说:"有米吗?熬一锅粥吧。"

老人接过铜钱,让老伴去灶间熬粥,自已从墙角上放的一个坛子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用菜刀切碎。

杨三风放下儿子,坐在了炕上,扫一眼房间,问道:"你们就老俩口啊?"

老人叹口气,说:"俩儿子都参加了义和团,慈禧变脸了,和洋兵一起杀义和团,俩儿子再没了音信,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人又问:"你们是在渡黄河时遇上水贼了?那是杨老六丶杨老八。俩人是兄弟,从小就满肚子坏水。世道乱了,俩人出来作恶,在黄河上杀人越货,诱骗渡黄河的客人上他们的船,船驶到河中央,就下手杀人。客人的货物财物就载运到他们家。他们家就在下游一条山沟里。"

老人接着又说:"你们真的是死里逃生。这几年杨老六丶杨老八兄弟杀了许多人,被杨老六丶杨老八骗上渡船的没有活着下船的。去年从登州府过来几家,有十几口人,搭伴闯关东。也是找渡船过黄河,被杨老六丶杨老八骗上船。杨老六丶杨老八把渡船摇到黄河中心,杨老六就故意摇晃船,把人晃到水里。杨老八就拿刀砍人。十几口人都被他们杀了,财物都被杨老六丶杨老八搬上岸,用马车拉回家。"

"出事以后,有人看见杨老六丶杨老八杀人。这几年世道乱,官府自顾不暇。也派清兵来抓过,清兵在黄河岸上转一圈,就到村子里抢劫财物,抓几个流浪汉,带回去交差报功。杨老六丶杨老八杀人不犯事,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去黄河岸上的村屯骚扰,老百姓也经常被他们兄弟劫掠,对他们兄弟恨之入骨。有许多年轻人发恨要下手杀了他们兄弟。"

池震宇说:"以后杨老六丶杨老八就祸害不了乡亲们了,他们已经沉到黄河底喂王八去了。"

老人不相信,说:"官府都拿他们没有办法,谁能杀了这两个恶魔?除非遇上大侠。"

杨三风说:"老人家,你们以后真的不用怕杨老六丶杨老八了,他们见阎王爷去了。"

老人怀疑的问说:"被你们杀了?你们真的杀了他们兄弟?那可是替黄河两岸除了大害。"

池震宇说:"杨老六丶杨老八想害我们一家,在渡船上下手杀我,被我杀了。"

老人双手合什念佛号:"阿弥陀佛,大侠真是上天派来替黄河两岸老百姓除害的。"

池震宇说:"也是杨老六丶杨老八做恶多端,上天该收他们了。"

小米粥熬好了,老伴端上了一盆小米粥,老人拿出几个破碴的饭碗盛粥,招呼池震宇一家吃饭。火炕烧的滚烫,池震宇一家吃完饭,轻松的在火炕睡了一觉。

笫二天早晨起来,老人对池震宇说:"我还有一艘小船,打鱼谋生的,吃完饭我送你们过黄河吧。"

池震宇感激地说:"太谢谢您了,我们一家遇上好人了。"

院子里放了一架独轮车,池震宇又对老人说:"把这架独轮车卖给我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二十两银锭,递给老人。

老人见了赶紧推辞,说:"太多了,都够我们老俩口一年挣的了。"

池震宇说:"拿着吧,您二老是好人。池震宇又到村子里买了一袋小米,扛回来放到独轮车上。池震宇把老娘也抱上独轮车,推车下了山坡。杨三风牵着大龙二虎跟在后面。

老人带他们来到黄河岸边,找到芦苇丛里隐藏小船的地方。老人下水,把小船推到岸边。池震宇一家上船,老人摇橹把池震宇一家送到北岸。

池震宇一家告别老人,池震宇推上独轮车,杨三风牵着大龙二虎,沿着官道向北走去。

越往北走,路上逃荒的人多了起来,一伙伙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挑着箩筐,牵女抱孙,呼爷唤儿,号寒啼饥,向北走去。

他们都是去闯关东,到东北寻活路的。逃荒的人饿得有气无力,走一段路就停下喘气。

向北去的路上赤地千里,榆树都光秃秃的,榆树皮被剥光,泛着惨白的光,榆树叶被撸光,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摇曳。路边上的草地裸露出砂石,草根也被挖光。

一团团旋风裹着尘土在田野里乱转。饥民们摇摇晃晃,脚步踉跄,有的人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池震宇一家走到太阳落山,天空暗了下来。池震宇把独轮车停在一棵大树下,在大树下铺上薄被,把老娘抱下独轮车让老娘坐在薄被上,开始挖灶做饭。

杨三风抱着儿子四下拣柴禾。土灶上坐了一囗锅,杨三风把小米倒进去,又从河边拎来河水,升火熬粥。一会儿,米香飘散开来。

远处河滩上,一群饥民也在做饭,他们的锅里煮的是从山坡上挖来的草根。山坡上草叶都被采光了,几个老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山坡上,孩子们也都围在锅旁,眼巴巴望着锅里浑黄的草根水。

池震宇走了过去,看看这群饥民,心里想再没有吃的,明天早上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起来。

看见池震宇走过去,饥民们都爬起来跪倒在地,向池震宇磕头,一名男人哭泣着说:"救救我们,给点米吧,老人孩子挺不住了,就快饿死了。"

女人们嚎啕大哭,以头抢地。孩子们一跑过来,盯着池震宇。池震宇看的心如刀割,挥手抹了一把眼泪,返回独轮车,用衣襟兜了一兜小米,回到饥民的锅前,倒了进去。

饥民们磕头如捣蒜,泪如雨下。喊道:"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菩萨显灵了。"

饥民们抱着破碗喝粥,池震宇站在旁边,问这群饥民:"你们是哪人啊?要去那里呀?"

一名男人边喝粥边说:"我们是登州府八里屯的,我叫孙双喜,他叫韩玉柱,蹲着喝粥的叫石家富,那边那个叫赵有田。家里遭灾,地被洪水卷走了,活不下去了。听说关东能活人,我们几家搭伙闯关东去。要饭走到这里,四周没人家了,饭也要不到了,饿的走不动了,躺在山坡上等死,已经三天了。多亏了遇见您,救了我们四家老少几十口人。您的救命大恩我们祖祖辈辈都不能忘。"

池震宇问:"你们明天怎么办?"

孙双喜眼光暗淡下来,叹气说:"走哪算哪呗,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关东。"

池震宇见这些人实在可怜,说:"你们和我一起走吧,咱们一起喝粥喝到关东。"

孙双喜一听又双膝跪下,韩玉柱丶石家富丶赵有田也都跑过来向池震宇跪下,口里喊道:"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爹娘啊。"

池震宇扶起众人,说:"你们就叫我大哥吧,我们先去奉天,等我两个兄弟聚齐,一起去上荒。"

孙双喜丶韩玉柱丶石家富丶赵有田一齐说:"大哥,您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就跟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