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震宇回到了池家围子。敖拉吉白正站在池家大车店大院门前,焦急地盼望池震宇回来。见池震宇骑马走了过来,高兴地迎上去,扶池震宇下马,关切地问:"白眼狼除掉了?咱们的人没伤着吧?"
池震宇疲惫地下马,显得精疲力竭,扽了扽老羊皮祆,掸掸灰,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喘粗气,半晌才说:"白眼狼除掉了。"
敖拉吉白兴奋地说:"以后咱们屯就不用提心吊胆防白眼狼了。"
池震宇叹口气,说:"没有了白眼狼,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个什么狼?"
敖拉吉白说:"洮南府警察局的巡长胡四海率一群警察已经到咱们屯一天多了,正在池家大车店上房等你呢。"
池震宇奇怪地问:"警察又找我干什么?"敖拉吉白说:"说是有要事商量。"
池震宇起身走进池家大车店大院,直接进了上房。胡四海正躺在上房里的炕上,捧着大烟枪喷云吐雾。池震宇进屋,满屋烟雾蒙蒙。池震宇上前打招呼:"胡巡长早来啦?我刚回来,照顾不周。胡巡长大驾光临,亲自来这穷乡僻壤里的山野小屯,有何贵干哪?"
胡四海一见池震宇进来,一轱辘爬了起来,放下烟枪,笑哈哈地说:"池东家协助朝廷剿灭了白眼狼这股惯匪,立了大功。又除了心头之患。贺喜,贺喜。"
池震宇淡然一笑:"都是朝廷子民,理应为朝廷效命。"
胡四海话头一转,说:"奉洮南府警察局崔振江局长之命,令你屯出劳役修路,从池家围子到王爷庙街的三十里路要铺上黄土。你们要出劳役拉黃土垫道,洒清水夯实。"
池震宇面露难色,说道:"现在是初春,天气刚刚转暖,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黄土还上冻呢,挖不动。等过几天开化了再修路可以吧?"
胡四海马上变脸,阴阳怪气地说:"朝廷派廉亲王为钦差大臣巡视草原,马上就来。廉亲王是钦差大臣,又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怠慢廉亲王就是藐视朝廷。接待好廉亲王是天下一等大事,你这些草民只有竭力尽忠,安敢不从?就是乌泰王爷朝廷一句话也就罢黜了,你又长几个脑袋?"
池震宇知道惹不起官府,赶快回往拉话,说:"不知道是皇家来人,池家围子尽力就是了。"
胡四海说:"只尽力不行,必须按时完工。池家围子这一带的老百姓都是垦荒户,都信服你,你是那些草民们的头。你牵头去干,那些草民们就都去干了。谁要不干,就抓到警察局去,以对朝廷不满丶刁民抗命反清论处。"
池震宇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池家围子的村民们知道官府要征劳役修路,纷纷叫苦。围着去池震宇嚷闹:"天寒地冻的,黄土都冻成石头块了,根本刨不下来,这不是难为人吗?"吵骂着不肯干活。
胡四海住在池家围子,看见村民们聚集在街上吵闹,谁也不去干活,带着警察围了过来。警察们举起枪,对准了村民们。胡四海挥舞着手枪,凶狠地巡睃人群,吼叫道:"谁敢抗命?不去就是造反,格杀无论。"说着朝天开枪。
池震宇怕乡亲们吃亏,连忙出来劝阻,把村民们劝回去拿工具。胡四海骂骂咧咧地说:"老子不走了,就住在池家围子盯你们,谁不出劳役就把他抓到洮南府去。"
胡四海带着警察回到了池家大车店,就留在池家围子,每天出来监督村民出劳役。警察们一日三餐在池家大车店白吃白喝,胡四海还让池震宇抓羊,给警察做手把肉。池震宇让敖拉吉白杀了一只羊烀手把肉,胡四海脸色稍微缓和。
池震宇召集村民们出劳役,村民们不情愿地带着工具出来。池震宇把全屯十辆马车集中赶来,赶到三十里路之外的黄土高坡拉黄土。黄土高坡是山峰上桃花水下来时,在山坡上冲出来的一条泄洪沟。沟壁上的黄土冻得梆梆硬,象石壁一样坚实。
池震宇让村民们从家里拉来茅柴,堆在黄土沟壁下点燃化土。黄土慢慢松软了,池震宇再和村民们抢起镐头刨黄土。刨下大黄土块,滚到黄土沟里,再由老人妇女孩子和体弱有病的村民用锤子砸成黄土面,用铁锹铲上马车。
?马车装满了黄土,池震宇和村民们赶马车走了三十多里,把黄土卸到工地上。随着道路每天延长,马车走的路又在延长。最后延长到五十里,一直到王爷庙街。
洮南府警察局的胡四海带着十个警察,每天都骑马在路上督工。洮南府派来的官员们每天也在现场巡察,催促工期。
拉了半个月黄土,池家围子的男女老少都上了工地,用铁锹铲垫黄土铺路。铺平黄土后,男女老少又去五里外的洮儿河砸冰窟窿,用扁担挑水桶挑水,挑到工地上,向黄土路面洒水,池震宇再带着男人们打夯,把黄土路面夯实。工期太紧,七丶八岁的孩子也上了工地。孩子们抬着土篮子运黄土铺路,去洮儿河用水桶抬水。手上勒得都是血泡。
每天工地上男人女人们用铁锹平土,道路上尘土飞扬。人们嘶哑着嗓子喊着口号拽起夯石砸黄土路面。人和马都累得精疲力竭,也不敢稍微停歇。
工期不赶趟了,胡四海和洮南府派来的官员们急红了脖子,每天在工地上窜下跳吼叫咒骂。村民们每天早晨出劳役时喝一碗苞米碴子粥,带一块苞米面大饼子,还没有到中午肚子就空了。带的苞米面大饼子几口就吞下去。到下午就饿得前胸贴后腔,走路直打晃,活也干不动了。见村民们慢了下来,胡四海带着警察跑过来连打再骂,拽起躺在地上的民工拳打脚踢。
池震宇见状叫过来杨三风,对她说:"乡亲们再饿下去不是被胡四海打坏了也饿坏了。你和敖拉吉白回家,把咱家里的铁锅用驴车拉来,支在工地上。再装一麻袋苞米碴子,捞一盆咸菜疙瘩,一起拉到工地熬大锅苞米碴子粥。干这么重的活,得让村民们吃饱。"
杨三风答应,带着敖拉吉白每天在工地上给大家都熬一大锅苞米碴子粥。村民们昼夜在工地上连轴转,谁饿了就去盛一碗,三口两口扒拉进肚,接着再干。干了一个月,铺出来三十里长的黄土大道。光溜溜的一条大道宽敞平坦,铮明瓦亮,从王爷庙街直通池家围子。村民们一个个憔悴不堪地回到池家围子。
胡四海和他带来的警察还是没走,仍旧住在池家大车店,天天在屯子里挨家挨户捜查,调查村民们中间有没有反清分子。胡四海还掏出点日本银票,诱惑一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举报。搞得村民们人心惶惶。
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和洮南府知府孙葆瑨害怕廉亲王来到乡下,钻出人拦轿告状甚至真的上来咒骂刺杀廉亲王,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不仅乌纱帽保不住,甚至可能掉脑袋。
京城通往奉天的官道上,沿途的官府派出大批警察在路上驱赶行人,过往的行人车马都被赶下官道,沿途路口都派了警察把守,叉路口下挤满了车马行人。官府还派出官员到附近屯子里驻守,重点看守不本份的村民,防止刁民乘机冲击官道。
被拦在官道下面的行人眼巴巴地等了半晌,才看见远处旌旗烈烈,长戟森然,一支金碧辉煌的队伍逶迤而来。先过来五百人的马队,一顺水高头大马,皮毛油亮。骑在马上的骑士肃杀森严,杀气冲天。马队踏着碎步跑了过来。看得行人们直发呆。
马队过去半天,又是四面大锣"嘡嘡"开道,震得人们心头发紧。再往后,道路两侧各一队侍卫骑马奔了过来,盔甲鲜亮,面容峻厉,手按在刀把上,仿佛随时拔刀而起,护卫着马队中间的一辆豪华马车。八匹马拉的马车黄屋左纛,厚呢子轿箱,雕龙绘风,装饰华丽。
高车肥马过去后,又过来五百人马队,同样是旌旗鲜明。官道上的警察喝令路下行人跪下,自已也跪在路边。官道两侧人们跪下低头,不敢抬头看官道,有胆大的抬起头看一眼,侍卫兜头盖脸就是一马鞭。
马车里坐的是钦差大臣,京城皇族权贵爱新觉罗氏廉亲王,天潢贵胄,奉慈禧皇太后圣谕,到东北巡视。廉亲王坐在八匹马拉的马车上,用手搂着小妾,随着马车的摇摆昏昏欲睡。小妾懒散散地躺在他怀里,睡眼迷离。
廉亲王肥头大耳,口阔唇厚,嘴唇青紫,脸庞浮肿,大眼皮垂下来盖住一对阴暗的小眼睛,灰暗无神。眼神游移躲散,显得色厉内荏。见人的时候故意瞪成威慑的样子掩盖底气不足,以面容崚厉来掩盖內心的不自信。
肥胖的大脸上镶嵌一支肥大的鼻子,象一只蛤蟆趴在大脸的中央。肚子前突,体态雍肿,又显得膀阔腰圆。脸色焦黄青灰,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暴露出这个人的隐密私生活,极爱寻花问柳。
长得委琐猥陋,却自以为是。浅薄愚蠢,又阴险乖戾,狡诈多疑。豺声狼顾,骄横跋扈,阴毒凶狠。装模作样,掩盖内心的恐惧。
廉亲王岀身爱新觉罗氏,清太宗之后。东北列强环伺,危机四伏,俄日竞相侵入,已经全面渗透东北,都在等待时机彻底吞噬这片土地。俄日在东北的争夺导致连年战乱,东北满目疮痍,民生凋零,民众饥寒交迫,挣扎在死亡线上。慈禧皇太后要树亲民形象,装模作样地派京城皇族权贵廉亲王为钦差大臣,到奉天恤民,向天下显示朝廷体恤民情。
可是廉亲王这个人就是个纨绔子弟。浅薄无能,却自以为是,总以圣贤自居。皇家的权势熏染出他刚愎自用的性格,本来愚蠢至极,却自以为聪明绝顶,睥睨天下,狂妄无知。
钦差大臣巡视马车队进了山海关。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带着一群王公贵族,权贵重臣赶到山海关,跪在道边迎接。孙葆瑨也跪在下面。廉亲王透过轿窗向外看一眼,吩咐侍卫对徐世昌说:"走吧,路上别耽搁,到奉天再叙谈。"徐世昌爬起来,带一群奉天官员跑到马车队前面,给车队开路。
廉亲王到了奉天,徐世昌腾出了总督府,廉亲王住了进去。廉亲王进去休息,徐世昌带着奉天官员不敢离开,就站在院子里等候传唤。
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官员站了一会儿便腰酸背痛,一些层次较低的官员趁徐世昌不注意,溜到了耳房。一个下层官员发牢骚:"装什么相?一肚子草,真正的大草包。"
又一个下层官员说:"人家是皇族,爱新觉罗氏,萝卜不济,长到背(辈)上了。当今天下姓爱新觉罗氏,你一个打工的,别真拿自已当个官。在人家眼里,你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正说着,一个太监一路小跑出来,尖着公鸭嗓让大家进去晋见。徐世昌率众官员躬身走进大堂,甩袖跪倒,叩头跪拜。
廉亲王神态冷厉倨傲,箕踞而坐。大眼皮向下搭拉着,有气无力地说:"起来吧。"
徐世昌率众官员站起身子。廉亲王接着说:"老佛爷要我到东北祖宗之地看一看。俄国人和日本人都惦记着这块地界呢。这块地界是龙兴之地,我们满人起家的地方。祖宗之地一定要守住,别让俄国大鼻子和日本小鼻子抢去了,老窝就没了,死了怎么见列祖列宗啊?"
徐世昌和众官员连声称是。廉亲王得意起来,谈兴大发,又说:"对列强就得死磕,不惜耗尽国力,就是死上一亿人也要和列强干。还有什么比保住爱新觉罗氏家族皇位的事更大呢?"
廉亲王说得口渴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滔滔不绝。说:"那些西洋国家愚昧得很,一点也不懂天朝的理数,不知道尊卑贵贱,还跟我大清动武,这不是以下犯上吗?把国门关上,不让西洋的淫技奇巧进来蛊惑民众,皇权至上,上下有序,世道多稳定啊。"
廉亲王说累了,喘口气又说:"不屑于与那些西方撮尔小国交往,恢复老祖宗宗法,克已复礼,古人半部论语治天下,让西洋的歪理邪说泛滥,我大清的天下就危险了。"
廉亲王说得兴起,口无遮拦,更放肆了说:"得养奴才,对外洋那些向我天朝上国称臣的国家要给些财物,显示大国天威。"
徐世昌一众人恭肃聆听,诚惶诚恐。几个底层小官心不在焉,东张西望。徐世昌面无表情,深沉莫测。
廉亲王说完了,端茶送客。躺在罗汉床上抽了一会儿水烟袋。徐世昌走进来,问晚餐想吃什么?徐世昌说:"东北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也就是熊掌犴鼻鹿鞕飞龙猴头,我还藏了一瓶虎骨人参鹿茸泡的药酒,大补。"
廉亲王装模作样地说:"国事艰难,就别太破费了,就上你说的东北土特产吧。都是本地产的,不值钱。再去搞一条鲟鳇魚,二百斤以上的。"
几个底层小官走出来,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官说:"真他妈的扫兴,在这里站了半天,听这个猪头胡说八道,老子的腰都站酸了。"
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武官模样小官说:"想让我们当炮灰?呸!爱新觉罗氏家族的朝廷垮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又一个白面书生模样小官说:"说真的,朝廷不是国家,更不是民众。爱新觉罗氏家族朝廷垮台,对中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是新时代的开始。"
瘦骨伶仃的小官赶紧东张西望,对白面书生模样小官说:"小心祸从口出,朝廷拿你当同盟会抓起来。"几个小官窃窃私语,走出总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