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抵达应阳城外已是夜深时分。
公孙训已事先遣人通报了张刺史,此时城内虽已入夜,却依旧却是灯火通明,与回廊不同,张鹏飞几乎带着整座城池的大小官吏出城迎接。
元容怕被别人认出来,脸上覆着薄纱,静静端坐在赵衷旁边,只用余光看着周边的景致。
可惜,物是人非,元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又想到了邙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桃树,这些,她都该忘了才是。
晚上的宴席,出于安全考虑,赵衷没让她出去,只差人送了吃食给她,元容盯着几方小盘,含着泪一口一口咽下,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可是如今却全都变得面目全非。
之后元容便安静的待在房间里,她不敢出去,就那么抱膝坐在床上,这么久以来,她已经学会了静静等待,不吭不响,就像个影子,直到月亮高高的挂上树梢,才洗漱就寝。
夜半,元容正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近,睡意褪却逐渐被惊恐替代,元容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悄悄摸出枕头下的银钗,等声音走近,反手就向那人刺去……
结果还未碰到,就被人飞快地夺了钗子,嘴巴也被人一手掩住,高大的身影覆在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你莫要出声,小心被捉了去。”
元容听得出这是公孙训的声音,等她看清那人的五官,这才松了心底的那根弦。只是他没事半夜往她这里跑什么?元容指指嘴巴又点点头,示意她不会出声,让公孙训放开她。
公孙训迟疑了片刻,才把手拿下。
“怎么了?”
月光下,公孙训不复白天吊儿郎当的公子模样,“还不是你那叔父的得意门生。”元容借着光亮看清了他眼里的不满与讥讽,“这薄水还没丢呢,张刺史就急着想邀功了。”
赵衷应阳此行为的是勘察周边的地势,他说无论地图画的如何精准,终究还是比不得自个亲自走上一趟,故而,只带了八百亲兵精锐入城,应阳虽兵力薄弱,可是毕竟是一座城池,城内兵马定然要比他们多上许多,若要围困他们也不是不可。
“陛下信你,我可不信,你若是敢有半分异动,别怪小爷我亲手了结了你。”公孙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嘴里还不忘了威胁元容。
打刚入城开始,他们就觉得城中有古怪,上至将领,下至兵卒都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赵衷私下给了他一个眼神,公孙训便悄悄地离了马车,他虽然不及元晦聪慧,但胜在身手敏捷,身上又有一股兵痞气,想混入张鹏飞的军营简直是易如反掌。
元晦则贴身跟着赵衷,从酒水到吃食无一不经过他的手。
丑时三刻。
真是个好时辰,赵衷看着翘腿躺在床上哼曲的公孙训,笑着开口,“幼礼,我和元晦需要去军中一趟,容儿就有劳你照料了。”
“为什么是我!”公孙训骨碌爬了起来,还不忘整理下冠上的发带,“你怎得不让元晦去照顾她。”
“元晦武艺不如你,还是你去我更放心些。”赵衷眼神微动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总之,你要比元晦妥帖。”
回忆被拉回,公孙训越想越气,他看着身边和他蹲在一起看窗外的女子,语气相当不友好,“若不是应了陛下,小爷一定把你丢出去。”
“所以我们现在处境很糟糕?”元容弓着身子,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轻声问。
“是你处境很糟糕,不是我,我要想跑,谁还能拦得住不成?”转念一想,公孙训迅速扯下了元容慌乱中带上的薄纱,“你说,我若是把这破布一扯,把你往张刺史面前一放,你猜他会是什么表情。”
“你——”元容咬着嘴唇,伸手夺过公孙训手中的面纱,刚要说什么,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反手拉住公孙训的衣袖,认真道,“靠你一人之力,咱们可能逃出去?”
公孙训被她的动作骇了一跳,片刻才没好气地答,“我一人定然是可以的,但是带上你便难说了。”
“那张鹏飞可曾见过你?”元容忽然想到,似乎从入了应阳起,她就没见过公孙训,想来那张鹏飞也是没见过的。
想了下,公孙训摇摇头,“未曾。”
这样便好,元容拉着他的袖口,眼睛在夜色的笼盖下闪着点点星光,“咱们或许有个安全脱身的法子。”
“安全?”公孙训看着一脸笑意的元容,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他怎么就没想到,难怪赵衷说他比元晦适合。
大院内,张鹏飞心急的直转圈,张夫人也在一旁坐立不安,马上就到丑时了,不成功便成仁,他们可是把所有的荣华都赌上了。
“报!!大人,不好了!”门外,一副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人、人跑了!”
“跑了?”张鹏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跑了是什么意思。”
“这还未到丑时,咱们的人还没准备好,陛下那方人马便在三座城门和粮草处点了火,火势太猛,咱们的将士又要救火又要寻人,最后被他们从北门杀了出去。”副官弱弱地应道,他们也没想到,会出这事。
“废物!饭桶!城里城外近万人连一个活人都逮不住,要你们何用!”张鹏飞气的胸口直颤,“出去了多少人?”
“回大人,不足百人。”看着张大人似乎又要动怒,副官慌忙补充道,“但是我们绑了后院的那女子,只是咱们人到的时候院内还有一名被绳索绑住扔到柴房的男子。”
“带上来。”对于那名女子,张鹏飞有点印象,薄纱遮面,似乎进了后厢房就未曾出来过,一开始他以为是赵衷的妃嫔,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像,只因当时他一心都放在赵衷身上,便也没在留意那名女子。
“大人,人带来了。”
公孙训被身后的人一推,借势撞了下元容,公孙训撞的迅速,元容未曾准备,当下就摔在了地上,四周传出几声压抑的笑声,公孙训还在一边假情假意的装关心,“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元容扭头看着一脸无辜的公孙训,心下恨得牙痒痒,这个男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她无非是在绑他的时候下狠手趁机掐了他几下,如今他一有机会就要还回来,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可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与你无关的表情,“无碍的,莫要担心。”
这声音好生耳熟,张鹏飞有些迟疑,“你是?”
机会来了,元容飞快地眨了下眼眸,眼泪就含在了眼眶里,“张大人,张夫人,是我,我是姜家小五啊。”这声音听起来,真可谓是悲凉凄切。
“姜小姐?”打从元容进门开始,张夫人就觉得有些眼熟,这会听到声音倒真的有些确定了。
“小姐不是已经……怎得会出现于此?”张鹏飞有些狐疑,对张夫人身边的丫鬟道,“去,替小姐把面纱取下来。”
不是解开绳子,而是取下面纱,想来张鹏飞是不信的,毕竟她葬身火海这件事整个南晋无人不晓。可是元容不怕,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姜小姐还怕变成赝品不成。
面纱被取下来,丫鬟看了下夫人的脸色,顺手把元容搀了起来。
是她,哪怕几年未见,这气度样貌,张夫人也是认得的。
张夫人看了下呆愣的丈夫,心里暗骂了声呆子,赶快起身走到元容面前,边解着她手上的绳索,边心疼的念叨,“姜小姐怎会在此?”
元容看了下四周的将领,轻轻地把头垂在了胸口,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似乎看出了元容的窘迫,张夫人给张刺史使了个眼色。
“今日就到这吧,有何时明日再说。”张刺史挥挥手,示意将领们先退下。
“这回可以说了吧。”厢房内,张夫人轻轻地帮元容上着药油,张鹏飞坐在两米外的椅子上。
元容咬了咬嘴唇,把朝凤殿的事添添减减地说了出来,“爹爹本想让我诈死,可是却不知哪里走了风声,原本预留的宫门不知被谁给锁了,姜安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我救出来,可是勺儿,勺儿她……”元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声音微颤,“我们出来后本想赶紧离开中都去当康找爹爹,可是,赵衷的速度太快了,封了整座中都寻我。奈何我身子骨又不好,中途病了一场,若不是姜安替我抓药被公孙家那小儿捉了,定不会是今日这局面。”
元容缓了口气,接着道,“后来,我便一直被关在宫中的密室中,直到月前赵衷带我来此地,我一弱女子,身处虎口无依无靠,才不得不忍气吞声跟着他,却不知他要什么。”
这个故事,元容说的亦真亦假,声泪涕下的模样便是她自己也都有些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