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衷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面前的女子几乎把脸都埋在了袖子里,左手还握着一枚白色的棋子,额前的碎发搭在脸庞上。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拨一下,才发现手臂麻木的有些无力动弹,自嘲一笑,当年能射箭入石的自己,现在多撑一会都显得有些无力。
咳咳,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发出,赵衷尽量往下压了压不想惊醒元容,起身让顺喜备辇车回寝宫。
元容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炉中的香也灭了好久,勺儿出神地望着窗外,直到听见些许声响。
“娘娘醒了?”勺儿到了盏茶水递给元容,顺势扶她起来帮她揉捏着肩膀。
“陛下呢?”
“走了老一会了,看娘娘睡得香甜,便没唤醒娘娘,只是让人灭了香,说是点多了不好。”
“嗯。”元容眼角微微一挑,笑意就透了出,下棋时她不过就随口一说这香有些醉人,赵衷就记得给她灭了,这个男人,心确实是细极。
元容这模样,看在勺儿眼里,愣是多了几分娇艳,便也跟着眯眼笑起来。
月光透过树叶,照的整个深宫内院安逸而祥和。
只是元容没想到,这种安稳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再次见到赵衷时,一切都变了。
自从那天以后,元容就没再见过赵衷,不光是她,后宫所有的妃嫔几乎都被赵衷挡到了大兴宫外。
元容有些不安地看着朝中重臣频繁出入内宫,以往政局再乱的时候,内宫也不曾让外男这般走动。
整个皇宫都弥漫着一股安静而诡异的气息,像极了风暴来临之前的安宁。
这晚,元容就着灯火看书,听着风从门缝中呼啸而过,心里越发的不安,今个一早,她就派梁生出宫给父亲传信。
梁生是父亲的心腹,有着一身的好武艺,又生的机灵,办事甚为妥帖,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可这次元容从日初等到日落,看着太阳逐渐西下,她的心也逐渐下沉。
“不好了,集樱阁走水了!”
外面传来一阵慌乱,人声,泼水声迅速传入元容的耳朵。
元容起身快步走到窗前,窗户才刚推开,就看到不远处火光夹杂着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瑛美人的集樱阁距离元容的朝凤殿甚近,这个火势一时半会扑不灭,想来还是离开更为安全。
“勺儿、乐衣快去把后殿当值的人都叫出去,春意、秋归你们去看看下人房让她们都起来。”元容让碧溪随意给她套了件外衫,“这火离得太近,咱们得先出去。”
“是。”几人也不敢耽搁,立刻照了元容的意思去办。
“乐衣,这门开不开!”勺儿摇着朝凤殿的宫门,一脸惊恐地望向乐衣,“似乎被反锁了。”
“怎么可能,让我来。”乐衣说着伸手去拉宫门,朱红的大门似乎像是被钉住了丝毫不动,乐衣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了多下,“简直荒唐!”。
“怎么办?”
“快去告诉娘娘。”
“小姐。”元容刚套上衣服,就听到勺儿的声音从院中传来,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勺儿惊魂未定地看着元容,话语都有些结巴,“小,小姐,门,门打不开。”
打不开,元容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绷得死死的,贝齿轻咬着嘴唇,手指在胸前的秀发上不停地绕着。
朝凤殿的宫女们乱成一团,私语声啜泣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几个冲出去砸门。
“都给本宫安静!”手拍在桌子上,震得元容生疼,也震住了宫内的侍女们,一时间,寂静一片,“还没死呢,哭什么。”
“乐衣,你是老人,这殿内可否还有其他路道出去。”元容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关键时刻,她要想出逃生的法子。
乐衣皱着眉头,快速的回忆宫中的每个角落,“有了,涟水池那边似乎有个小门,不过女婢也不确定是否还在。”毕竟,那里曾走失过不少宫女,再发现时却都变成了尸体,于是前皇后禁了殿里人的口,封了那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禁地,只不过朝凤殿的宫人换得勤,想必知道的人并不多。
“莲儿,蒲宁,还有你们。”元容随手指了几个宫女,“你们几个随乐衣去看看,剩下的你们去找些棉布用水打湿。”
元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安排着殿内的侍女,脑海里早就不知转了多少个弯。
集樱阁的火势越来越大,开始向朝凤殿蔓延,乐衣那边还没有回。元容坐在榻上,手指在楠木茶几上轻轻地敲着,这本是赵衷的动作,如今却被她学来了。
集樱阁离这不远,刚才宫人们声响这么大,若是有人,定然会来一探究竟,偏偏殿外如此安静。
元容握着勺儿的手,不知不觉就使上了力气,仿佛知道她的心急,一向怕疼的勺儿愣是一声没吭,任凭她握着。
这是想把她烧死在朝凤殿么。
脑海中一个又一个身影划过,不对,不是,自己究竟碍了谁的路。
“啊!”凄厉的惨叫声从偏殿传来。
“快去看看。”来不及反应,元容本能的起身。
刚入偏殿,就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是,是蒲宁她们!”身后的宫人大呼,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们不是去涟水池了吗,怎么会在偏殿。”
“小姐。”元容感到了掌心的颤抖,回头看着受到惊吓的勺儿,她张了张嘴,指着地上的尸体,“没,没有乐衣姐姐。”
“定是李姑姑来索命了。”角落里,一个似哭似笑的声音尖的刺耳。
元容借着烛火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宫女,她嘴里念念有词,“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李姑姑求你放过我。”光洁的额头不停地敲在青石板上,染上一片血红,夜色里显得更加渗人。
宫女的声音不断的响起,“火烧过来了!”
“啊啊啊!你们看那边……”话还没说完,元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眼皮一翻,倒了下去。
火光的映射下,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吊在偏殿最大的一颗梧桐树上,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间,随着风吹而摆动,在元容本是不信邪的,可这画面也难免看的她心口凉意一片。
南晋信奉鬼神之说,白衣女子的出现瞬间让精神高度紧张的宫人们彻底崩溃,朝凤殿乱成一团,宫人四处逃窜,元容几乎被撞倒在地上。
再去寻,那女子就已经不见。
元容脑子里不停串联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刚想上前一步去探个究竟,勺儿就忽地拉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小姐别看了,集樱阁的火烧过来了。”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火龙,只得先随着勺儿向乐衣曾提到的涟水池方向跑去。元容觉得这简直是她十几载的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她跟着勺儿不停地在奔跑,衣衫被门栏勾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发髻也有些散乱。
“小姐,对不起,勺儿保护不好你。”早就没了力气,宫人们也不知道藏去了哪,俩人气喘吁吁地坐在涟水池的东北角。
元容看着勺儿那双不停忽闪的大眼睛,揉了揉她的脑袋,“傻丫头。”
咳咳,烟雾越来越浓,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元容头靠在勺儿的肩膀上,眼皮逐渐下垂。最后,她在梦中看到了三月的应阳,遍地开满了桃花。
细碎的阳光透过床幔洒在元容身上,周围充斥着好闻的药香,她似乎感到了刺眼的光线,用力地张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陛下?”
“你醒了?”似乎对元容的醒来并不意外,赵衷微笑着扶了扶她,让她的躺的更舒服些。
元容有些不解,她不是应该被朝凤殿的大火吞噬了吗,怎么会跟赵衷在一起?勺儿,勺儿呢?想到勺儿,元容猛地一起身,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砸过,痛得她差点晕了过去。
赵衷赶快扶住了她,伸手帮她顺气,“看你急的,那丫头没事,你安心休息。”
确认了勺儿的安好无恙,元容才放下心来,她不解地看向赵衷,“怎么回事?”
“赵涉在顺州反了。”赵衷声音不带一点起伏,仿佛被反的不是他一样,“要不要喝点水。”
喝水?元容有些好笑又好气,“都什么时候了,我哪还有心思喝水。”
“当然要喝。”赵衷起身,手指碰了碰桌上的茶壶,温热传入指尖,他稍微到了点送到元容嘴边,“朕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那偷回来。”
就着赵衷的手润了下喉咙,元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了,赵衷才把杯子放下。
“我有叫人给爹爹传信。”
“朕知道,信和人都被朕扣下了。”
“你。”元容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她一天的惴惴不安是因为赵衷。
看着元容有些上挑的眉角,赵衷轻咳两声,她早晚是要知道的,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朕截了信,你怕是火没烧到命就没了。”
“你知道?”元容显然从后一句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难道火是你放的?”
赵衷抬头看着她,到口的话似乎被她抢先了,半晌才讪笑着道,“没错,是朕放的。”
合着自己这条命是被他给玩去半条的?元容想着,声音就带上了委屈,“陛下这是准备让妾和朝凤殿永存吗!”
“你可比朝凤殿强。”赵衷笑容没落,眼神渐渐暗了下去,“朝凤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