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殖业是相当幸苦的一个行业,而且还是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搞养殖业,那简直就是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的一个修罗场。浩东和清风合办的鸡场实在是偏僻了,它位于渭州市一个最穷最角落的一个村子里头。这个村子叫鸟头村。本来这个鸟头村户数就不多,用一个人的手指加上脚趾就可以把它数完。再加上村里好些年轻人都不愿意留在这里,村子里剩下的人就更少了。可这鸟头村虽然人少,但占领的荒山野林特别多。所以,来村里租地方搞养殖业的人也特别多,光是来这开鸡场的就不下一百家。鸟头村可以说是鸡的集散地。
每天一早起来,浩东和清风就开始他们忙碌的一天了。首先,他们得开车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给鸡场里的鸡运点吃的回来。所谓运点吃的,就是去附近的各各村里收集些厨余垃圾回来,给鸡场的鸡加点餐,免得那些鸡吃腻了饲料而导致犯上厌食症。这附近开鸡场养鸡的基本上没有人会那么干。这种怪异的养殖方法是浩东自己经过这段时间一直蹲在地上观察鸡场的鸡想出来的奇招。收集来厨余垃圾以后,他们就得开始除杂草了。他们的鸡场占地足足有将近二十亩地,整整一个标准的十一人赛足球场那么大。这还没算连着鸡场的那一片山头。在他们租来之前,鸡场上这块山脚下的地就已经稀稀落落地种着上百棵荔枝树。这些荔枝树很显然是以前租用这块地的人种下的。这个年头不比以前,人们对健康饮食相当注意。像荔枝这种糖分含量极高的水果,已经因为时代的潮流,而被人们给唾弃了。再加上,荔枝这种水果极其难保鲜。早上摘下来的果子,到了下午估计就是另一个味了。过去这些年,奔着想来这儿种荔枝树发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梦想破灭的。所以,留下来的这些荔枝树根本没有人会稀罕。村里在上一手租客离开后,也不愿意雇人去把这些荔枝树砍掉。因为,那样做是要花掉相当多的钱的。也许是这里的土地肥沃,杂草长得特别快,每天都有新的杂草冒出来。再加上那一百多棵荔枝树偶尔掉下的落叶,这除杂草和拾落叶就够浩东和清风两人忙乎一整天的了。
傍晚时分,已经累得半死的两个人,一个还得负责弹钢琴,另一个要在鸡场的各个角落走一边,把鸡场的鸡都召唤回来。他们两人在鸡场里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这里一入夜,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鸟头村那十几户隐约透出来的灯火根本不足以把这空旷的山间田野照得闪亮。那些从村子里透出来的灯火,远远望去就像夜里在大森林迷了路的一小队萤火虫。看着看着,很快就让人滋生睡意。反倒是夜空里的星星还值得多看两眼。因为,这里的星星又多又亮。可是,时间长了,再璀璨的繁星对浩东和清风两人而言,也变得没那么新奇了。
浩东和清风已经来到鸟头村一段时间了。刚开始,两人还应付得来,可随着养的鸡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招架不住了。这种看似要没完没了伺候着鸡的日子,渐渐让他们头痛起来。尤其是清风,他觉得自己快要丧失人的生活属性,过起鸡的生活,而不是养鸡的生活。
心里痛苦煎熬了一些日子,清风终于受不了了。
一天傍晚,刚为鸡场的鸡弹完莫扎特那首《土耳其进行曲》,清风就用他的十根手指重重地同时按在了钢琴最低音的那些琴键上。
“我受不了啦!”清风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将内心的郁闷喊了出来。由于地方空旷,他的声音似乎从远处的山那头传来了回音。
在办公楼后面,浩东正一边抽着烟,一边入迷地盯着地上四处乱窜的鸡。他闻声跑了过来。
“什么情况?”浩东问坐在钢琴前的清风。
“我不行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需要生活。”清风抱怨道。
浩东被清风莫名其妙话弄得稀里糊涂的。他笑了笑,然后抽了一口烟,说道:“你现在不是过生活过得好好的吗?”
“这叫生活吗?”清风没好气地说道。
“这就是养鸡的生活。”浩东说完又抽了一口烟。
“这不是养鸡的生活,这根本就是鸡的生活。”清风说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是人,不是鸡。我们除了伺候这些鸡还需要别的!我要跑步!我要钓鱼!哪怕是去看看在河边洗衣服的村姑也行!反正我不能只为了伺候这些鸡而活着。”
浩东听清风说还想到河边去看村姑洗衣服,忍不住大笑,被刚刚吸进嘴里的那口烟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子。直到眼角都咳出了眼泪,他的咳嗽才止住了。
“你是穿越回来的吗?现在这个年头哪有村姑那么勤劳去河里洗衣服。何况别人村姑家里都有洗衣机。哈哈哈!”浩东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珠,一边继续笑了起来。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清风瞥了一眼浩东,手指在钢琴上随意地乱弹了起来。
这时,果树下的鸡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纷纷把脖子一伸,像发了疯似的原地乱转了起来。
浩东起初不以为然,可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他想起了清风刚来这儿给鸡弹钢琴的情景,鸡都差点被弄疯了。浩东看着眼前这种情况,心想要是再任由清风这样胡乱发泄地乱弹琴,这段时间辛辛苦苦养得硕大的鸡恐怕都要丧命了。他心里一惊,赶紧大喊:“停停停!马上给我停!我立刻请个人回来帮忙!”
清风听浩东那么一喊,手指才停了下来。那些正在原地打转的鸡也渐渐地停了下来。但每一只鸡都瞪着斗鸡眼,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原样。
第二天,浩东一早就把还在打呼噜的清风喊了起来。
“我写了一份招人启示,你起来看看有什么要补充或修改的。如果没有,就顺便把它打印出来。”浩东说完,把自己手上写好的一张A4纸向清风递了过来。
清风一只手接过那张纸,另一只手还在揉着自己惺忪的双眼。他看了手上的那张纸一眼,整个人仿佛彻底从睡意中醒了过来。他愕然地把纸上的几个字念了出来:“东风鸡场聘请鸡王一名?”
清风抬头疑惑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浩东。
“有意见吗?有的话尽管提出来。”浩东说道。
“不是。就怎么简简单单的十个字?”清风不解地问道。
“就是这么简单。写复杂了也许还请不到人呢。呵呵。”浩东笑了笑。
清风没有正正经经地在社会上工作过,更没有做过老板和招聘过人。如此简单的招聘启示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了。至于浩东的回答,在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疯子说了两句胡话似的,要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会把自己逼疯的。但他还是想提点意见或至少再提个问题,证明在鸡场迎来第一次需要作出重要决定的时刻,自己是参与过和贡献过力量的。于是,他问道:“什么是鸡王?”
浩东愕然地望着清风,他丝毫没有想过清风竟然会猜不出“鸡王”是什么。于是,浩东只好问道:“那你可知道花王是什么职业?”
清风是广东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花王”就是花匠或园丁的尊称呢。清风虽说脑筋大部分被音乐催眠了,但好歹也是名校毕业的,被浩东那么一问,他马上就猜到“鸡王”就是给在鸡场伺候鸡的那些专职人员的美誉了。
清风用手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使劲一拍,兴高采烈地说道:“好一个鸡王。这个岗位的名字起得好。多尊贵啊!这下不愁请不到人了。”
说完,他拿着那张A4纸兴匆匆地走到书桌前,飞快地翻开自己的记事本电脑。
“你干嘛?”浩东连忙问他。
“上网发招聘信息啊。”清风头都没回地说道。
“上网发招聘信息是招不到人的。”浩东叹了口气。
“哦?”清风这才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浩东。
“你认为从事这种工作的人会经常上网吗?难道你期待他们懂电脑?会敲键盘?”浩东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里是鸡的集散地,大大小小一百多家鸡场。鸡王多得是。而且,附近的这些鸡王估计也有自己要好的朋友分散在其他省份的各大鸡场工作。哪怕他们自己不想跳槽,只要他们看到了我们的招聘信息,也会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们在其他地方的朋友。毕竟,我们这里的薪酬还是要比其他省份要高出不少啊。”
清风听完浩东详细的分析和独到的见解,心里暗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更加确信,浩东办鸡场养鸡一定是做了充足的调查研究,而不是想弄点什么出来打发时间,或者像自己那样仅仅是为了给生活增添一点色彩或激情而已。
是啊。在浩东过去打滚了十几年的行业里,他雇佣过的人里头有多少又比这“鸡王”要光鲜和体面呢?他手下的那些搬运工、清洁工和垃圾工有哪个是懂电脑的?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正因为如此,浩东在招聘信息上才简单明了地用上了十个字。而至于薪酬,那是在招聘信息上不需提及的事。因为,这类工种都有个行价。这附近大大小小鸡场里的鸡王们,估计早在私底下对彼此的薪酬下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浩东和清风两人,当天早上就打印了许多张招聘启示。他们不仅在自己的鸡场大门外贴上,而且还在大大小小的鸡场附近都贴上了。
果然如浩东所推测的一样,不出两天就有人主动上门应聘了。
那是一名中年男人。此人名叫彭力斩,就年龄而论,与浩东、清风两人相仿。两人甚至比这个彭力斩还年长一岁。这个彭力斩样子长得憨厚,圆圆的脸搭配着一个颇为圆润的下巴,笑起来两眼弯弯。耳朵的尺寸明显比一般人的大,而且耳垂饱满,若不是后脑勺还有些稀疏的头发,笑起来简直像个胖佛。也许正因为秃顶的缘故,他的样子看起来长得比浩东还要着急不少。他的个头实在是矮小得可怜,恐怕也就比小说里的武大郎要略高一点。再加上他那听起来软绵绵的声音,就这样的一个人来应聘鸡王,还真让人担心鸡场的鸡也会鼓起勇气欺负他。
彭力斩衣着很朴实。一身略显破旧的衣服,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他在东风鸡场的大门外踌躇着,时而探头朝大门内偷偷望一望。东风鸡场的大门是紧锁着的。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门。说得贴切点,它更像是用粗粗的铁焊接而成的两大扇高高的栅栏。而一大早就把鸡场的大门紧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浩东和清风两人去收集厨余垃圾去了。那是他们俩每天必须要去做的第一件事情。
彭力斩在东风鸡场的大门前等了足足大概两个小时,浩东和清风两人终于开着一辆皮卡回来了。皮卡的后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六个满载着厨余垃圾的巨型塑料桶。随着两声轻快的喇叭声,皮卡在大门前挺住了。开着车的是清风,他摇下车窗,问了一句正用憨厚而腼腆的眼神看着他的彭力斩:“干嘛的?”
彭力斩没有回答。他凭着自己多年在鸡场干活的经验,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东风鸡场的老板。他觉得眼前这个开着皮卡的人,拥有着以往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鸡场老板都没有的气质。就是因为这个天渊之别,彭力斩断定清风东风鸡场的老板。
这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浩东把头伸了过来,问道:“这位老兄,您是来应聘我们这里的鸡王的吗?”
彭力斩一听,才连忙点头,并腼腆地说道:“是,是的。”
浩东招呼彭力斩进了鸡场,也没有向他要工作履历,只是简单地跟他说了说这里的工作要求。彭力斩连声回答道那都是他非常熟悉的活儿。而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是一脸的憨厚和腼腆。
对于彭力斩的籍贯和家庭情况,浩东丝毫没有问及。他从彭力斩的口音,大概也能猜出他是哪里人。至于他的家庭情况,浩东认为和他现在要做的工作毫无关系。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去问呢?更何况,这种行业对在编人员的要求没那么高。没有学历之类一说,更没有什么特殊技能的硬性指标。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对鸡有充分的了解,掌握它们的脾性,同时必须精通它们日常的需求。所以,能否称职,试一试便知道。于是,浩东简单明了地告诉彭力斩:“试用期一天。试用期内没有薪酬。试用期结束的当天,我们会立刻告诉你应聘成功与否。成,便次日立刻上岗,并入住鸡场。”
彭力斩听后,二话不说,卷起袖子迅速地登上了皮卡,帮着清风把一桶桶的厨余垃圾卸了下来。接着,他熟练地把这些厨余垃圾分别倒入各个食槽。然后,就开始除杂草和拾落叶了。
中午,浩东和清风为彭力斩准备了一份免费的午餐。彭力斩吃完午餐,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干了起来。在日落之前,他就已经干完了浩东和清风两人干的累死累活的工作。此外,他还在鸡场找来了很多经过防水处理的帆布和一些木架,搭建了一个像样的鸡舍。那是浩东和清风这几天正琢磨着的一件大事。只是工程似乎有点儿庞大,所以他们俩把材料买回来后,暂且耽搁在那了。没想到这彭力斩竟然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这貌似庞大的工程给完成了。更让浩东和清风两人震惊的是,彭力斩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的疲倦。
“老彭,恭喜你。你被录用了!月薪五千。年终是否有分红,由鸡场当年的盈利情况决定。请你明天一早来鸡场报道!”浩东满意地说道。
“谢谢!谢谢老板!”彭力连忙点头道谢,脸上露出了腼腆的微笑。
老彭离开后,清风问浩东是不是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再做决定。浩东知道像清风这种玩音乐的艺术家,往往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摇了摇头奉劝清风别要求太高。在他看来,这个老彭的工作能力已经可以算得上在“鸡王”这一职业里站在金字塔的顶尖了。更何况,这个老彭给了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他才果断地向老彭抛去了橄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