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仰慕大人

寻着记忆,宛烟走向东侧府衙审堂。

苏季之应该住在东院。

宛烟刚才向狱卒打听过,知道苏季之尚未成婚,那么东院除了家仆,应该只有苏季之。

少女走在黑暗中,刻意轻手轻脚。

尽管心跳得像要蹦出来,铃铛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有节奏的奏着乐曲。

宛烟不断给自己打气,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听说苏季之原来是大理寺卿,因为犯了什么事才被贬到桐山府。

这种官家老爷,宛烟其实有点怕。

尤其苏季之还是因为得罪皇上,想到那个人,宛烟的心沉到谷底。

因为他是皇上,所以随便主宰别人的命运吗?

宛烟眼神迷离,喉头酸涩。

脑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少女脚下移动得飞快,铃铛声大作,她不信苏季之听不见。

走进东院,一大片竹林摇曳在夜色中。

宛烟有些恍惚,这景致像极了她家后院,爹爹最喜欢的那个地方。

心口泛酸,宛烟仰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咽下悲伤,穿过竹林,书房近在咫尺。

宛烟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干净整洁,简单规矩。

对着院子的窗户敞开着,桌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苏季之应该不久前写过字。

墨盘里油墨尚未干透。

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独钓寒江雪”。

宛烟定睛一看,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画居然是她画的!

原画出自大祁画圣温道衍之手,宛烟喜欢,便临摹下来,如今靠着卖画她在攒银子为自己赎身。

宛烟定定神,不知苏季之是因为喜欢这幅画才买至家中,还是他认为这是温大师的原作。

想到大人买了她的赝品,少女心情大好。

书架立在墙头,藏书不少,甚至有前朝孤本,喜欢看书的苑烟止不住欣喜,甚至忘了她此刻的身份。

翻了好一会,苑烟伸手进画桶,每个卷轴她都打开来看。

苏季之看画很杂,纯粹是喜欢,因为这里有很多幅赝品。

一阵风拂过。

月下的竹林在窗外泛着暗影,苑烟没有点蜡烛,书房里月光幽幽。

宛烟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桂花香。

他来了!

宛烟低下头,准备着措词,心如鼓擂!

桂花香气越来越浓烈,宛烟故意装作浑然不觉。

下一刻,苏季之站在窗下,沐浴在月光中。

宛烟手里还拿着打开的画卷。

苏季之走进书房,点燃蜡烛,跳动的烛火映照在两个人脸上。

少女垂着头,看起来惶恐无比。

“宛烟姑娘,兴致不错。”

苏季之冷冷地擎起蜡烛,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是啊,真巧,苏大人还没睡?”

被他抓了个正着,面前的少女肩膀都在颤抖。

语气仍旧淡定坚持着。

“宛烟姑娘心口疼,想必已经无大碍,这里是本官的书房……”

一阵风吹过,烛火跳动两下,熄灭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立。

黑暗给了少女勇气。

宛烟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泛着幽淡的光,眼角弯着,似笑非笑。

“大人看到这个画面,请先不要激动。我来这里的原因……说起来都是因为大人!”

又是这句。

清泉般清幽轻盈的声音,语尾轻轻上挑。

苏季之不知怎么,心跳快了一拍。

面前的少女歪着头,软萌娇俏。

“大人,小女子仰慕您!”

苏季之身子一震,“休得胡言。”

“大人。”宛烟鼓起勇气,眼睛闪着光亮,“因为与大人共处府衙,小女子夜不能寐,便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闯入了大人的书房。”

编,你继续编。

“今日一见大人,小女子心里仰慕,试想着和大人接近一步,世人都说大人光风霁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哼。

苏季之看着少女波澜不惊的脸蛋,她是怎么在如此害怕的情况下,说出这么流畅的仰慕之语?

苏季之半天没有动静,宛烟还以为他被打动了。

抬起下颌轻轻看向苏季之,与他冷冷的目光相遇。

他根本不为所动。

宛烟赶紧又道:“大人,这些都是真心话,大人今日不信,小女子明日再说,终有一天,大人会明白我的心意。”

木头人还是不言语。

宛烟继续道:“害怕再没有机会说这些话,小女子斗胆了,至于我出现在书房的真正原因,大人,我是想去茅厕,不想误入书房。”

宛烟长舒一口气,终于想出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今日的经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晨起发现魏副将死了,我害怕极了,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怀疑我,惶惶恐恐一整天。”

宛烟软下语气,竟比刚才那些表白之语更让苏季之动容。

“大人,小女子是官妓,却承蒙妈妈照顾,温暖呵护不比寻常人家姑娘少。”

胡说,你明明被人陷害,不然头簪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教坊司虽是烟花之地,我只卖艺不卖身。”

宛烟声音莞尔,苏季之心思起伏。

他突然想起苗弘说的那句,宛烟的开身价是一千两银子。

苏季之的胸口涨涨的,万幸黑暗中,她没发现他涨红了脸。

她只感觉他一动没动。

“后来,大人来到教坊司,我被扣上了嫌疑人的帽子,这不,大人把我押入大牢,小女子更是害怕。”

人生二十四年,苏季之还是第一次同一个女孩子离得这么近,说了这么多话。

少女那些轻柔的感受,颤栗,诉说心情时的惶恐,排山倒海一样向他袭来。

尤其少女身上的馨香,铃铛声,在这黑暗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大人,小女子没有害魏副将,我相信大人的明断,大人能让我离开大牢住进西院,我就知道大人是相信我的。”

宛烟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也越勇敢。

她紧攥着拳头,不停偷看苏季之的表情。

他从愤怒,冷洌,到表情淡然,柔和……他逆着月光,如青松般挺拔,宛烟暗自庆幸她赌对了。

“回到西院,小女子的心才放到肚子里,眼前却还总是出现魏副将遇害的那个画面……大人,我睡不着,就想出来走走。”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苏季之想怀疑宛烟有所图谋,又不相信一个连教坊司都不能离开的少女,能有什么阴谋?

是他想多了?

苏季之神情松动,宛烟看在眼里。

“走出西院,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想着去趟茅厕就回去,可是月下的府衙,实在让人分不清方向。”

“大人,我错了,不该进了书房还翻东西,真的是忍不住好奇,大人书房里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东西,小女子涨了见识,还请大人恕罪。”

宛烟将手里的画卷还给苏季之,狠狠俯下身;“大人,小女子是官妓,琴棋书画略懂一二,也非常热衷绘画,打扰了大人的清净,还请大人原谅我。”

回到西院。

宛烟一头瘫软在床上。

这种感觉叫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