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想我们该走了。”帕西收起望远镜回过头对两人说。
“师兄,你们先走,我留下替你们争取时间。”路明非拨开芬格尔搀扶他的手,将朗基努斯递了过去。
芬格尔于是重新将这把枪拆卸装回黑匣内背到了背上。
“如果我和楚子航能拦下他,师兄你就开枪,解决掉他,头顶的危机应该就能解除。拦不住的话,我们就把他引出东京市,对他而言东京湾才是最适合他的战场,我想他没道理拒绝。”
说完,路明非有些疲惫地抬头观察天空,不得不说在如此庞大体积的水场下战斗还是人生头一次,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平摊开来绵延数千米的湖水,但这仅仅是水球破开云层露出的冰山一角。借助闪电偶尔放出的亮光,甚至能透过湖水看见里面的鱼群,只不过因为巨量雷电的灌入,鱼群全都已经死亡。
“先生们,我无意打搅你们的谈话,但我想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帕西平静地说。
远处的战场中,贝希摩斯夺下了楚天骄的武器,在这个独臂男人借由时间零遁走之前,贝希摩斯呼出一口气息,黄金瞳爆闪,于是在他的意志下战场中的水元素瞬间停滞下来,不管是空中、地面还是耶梦加得和楚天骄的身上。
绝对凝滞的水、锁定了空间坐标的元素力,像无形的丝线一般将他们束缚在了原地,连眨眼也无法做到,因为两人身上早已经完全淋湿了。但他们还能呼吸,眼睛还能转动,像是蜡像馆里的雕塑。
贝希摩斯并没有杀掉他们,甚至特意没有去控制他们体内的水元素,对他而言这就像是一场闹剧,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把耶梦加得和楚天骄当作君王加冕后的热身战。
“如果你能吞掉你的同胞,或许你我之间还会有一丝悬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以这种形态操纵一个人类,还能发挥出不同寻常的力量,可惜你只是一个残缺的灵魂,而我是浩瀚的海洋。”贝希摩斯森严地盯着耶梦加得的双眼说,他解开了对面前这个残缺君主的部分元素力限制。
“哈哈哈。”耶梦加得眼中的金光在黯淡,但她却掀起嘴角狂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比起他,你更像个蠢货!难怪扭曲的世界线里只有你能替代他。”
“背叛者反向被背叛者求索,残缺的龙嘲弄另一个残缺的龙,需要我提醒你才能想起万年前的暴乱吗?还是说我们仁慈的父特意抹去了你这部分的记忆?”
龙最初诞生在这个世上也只是一张白纸,但随着成长,它会逐渐找回往昔的记忆,当吞下至亲的血肉后,它就能完全成为君王,彻底掌握权力和万年的过往。而对于耶梦加得而言,虽然她还并不了解万年前的万军之战,但她知道这场战役中必定发生过什么,依照人类的记载,四位君王联手人类推翻了旧王的统治,将旧日的王杀死在它的王座上,但那位存在的死亡是命定的,只有它自己或者新的王才能杀死它。
四大君王在那一战后纷纷陷入了沉睡,而被杀死的王也预言它终将归来,谜团像云雾一样无法拨去,耶梦加得只能凭借推测去接近那时的真相,但很显然,面前这位海洋与水之王似乎也并不清楚万年前的一切,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旧日的王抹消他的记忆。
贝希摩斯擦了擦脸上的血痕,那是朗基努斯造成的伤害,如果不是路明非射偏了,恐怕此时他已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对待这场乱战。他沉默地恢复了对耶梦加得的元素力封印,“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在乎这点变故,诸神的黄昏无法被提前也无法被延后,既然奥丁要阻止这一切,但我就不会如他所愿……”
只见他缓慢抬起双手,以双指夹住刀柄末端,空中停滞的无数水珠在他手中汇聚出弓弦,长刀横于弓上,类似一种名为氷柱外的日本刀法,刀尖对准了高天原上的三人。长弓满弦,如完美的月轮,一点莹润的水光于刀尖徐徐盛放。
“哪怕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贝希摩斯眼神决绝,瞳孔深处仿佛藏着海啸。
他松开了弓弦,打刀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奔远处天台上几人的脑袋而去,沿途所有的雨水全都被搅碎。
就在这时,失去了电力陷入一片漆黑的歌舞伎町中,比火光还要耀眼的霓虹灯突然亮了起来,高天原又重新恢复了最开始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一群牛郎伴随着礼炮和烟花冲出大门向外面热情的派发传单。
“小樱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路明非的背后,那是座头鲸的声音,原来他听到天台的动静于是带着小弟们上来一探究竟,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路明非。
“现在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如果换以前路明非肯定要挠着头对店长点头哈腰,说店长真巧啊!天气这么好,好久不见無事ではない哈!
但现在真实情况是来不及回头也来不及呵斥,路明非抽出短弧刀就要试图去拦截破空而来的流光,“师兄快走,带上店长,别忘了我们说好的!”
芬格尔默不作声,只是敷衍地催促着座头鲸离开,而路明非没看见的是,他这个废柴师兄脸上的神情那么生硬。
路明非大吼,手中短弧刀交叉画圆,面对君王的锁定他深知自己无法逃脱,虽然这只是楚天骄的配刀,但在君王的手里,配刀变成武侠小说里剑仙的御剑一样大杀四方也丝毫不奇怪。所以这种情形必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留下,其他人才能尽快离开,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地躲藏了,他做不到,也早就想通了,惜命这种事对于野狗而言其实是无意义的。
路明非燃烧起了经过尼伯龙根计划和在西伯利亚双重强化后的血统,隆起的结实肌肉让他瞬间速度暴涨,短弧刀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横空而来的武士刀,冲击激荡起无数雨花,刺耳的刀鸣宛如指甲划过玻璃。
刀上携带的巨力震得路明非倒飞了出去,楼梯间外墙都被他撞出了蜘蛛网似的裂纹,但同时路明非也把那柄武士刀格挡了下来,寒光翻腾间,刀身没入了天台的水泥地面。
座头鲸和一众小弟在帕西的强硬要求下只能从楼梯间撤离回高天原内,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个高大的光头男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天台的钥匙留了下来,在天台铁门被芬格尔合上之前,座头鲸有些担忧地大喊,“有任何需要就来找我啊小樱花,店长我虽然是没什么本事,但现在黑帮里有很多关系……”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铁门就被完全合上。
路明非爬了起来,心想店长这次的事恐怕比以前遭遇死侍还要的糟糕,你的关系恐怕不太灵光了。两条手臂微微颤抖,右边的肩膀在经过朗基努斯和这样的撞击后竟然脱了臼,虎口也已经裂开了。
但似乎下一波攻势即将来临,因为那把没入地面的打刀竟然被扯出了半截,路明非这才看清楚,打刀的刀柄上缠着极细的丝线,丝线没入夜色,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丝线的另一端在贝希摩斯手里,而贝希摩斯正借助这股作用力迅速缩短和天台的距离。
雨水顺着发梢不断落下,短弧刀在水泊里静静地放着寒光,但越来越近的磅礴气势简直要让人窒息。
“师兄,我不是让你跟他们一起走吗?”在摸索着替自己正骨后,路明非大口喘息头也不抬地问,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雨幕里一片寂静,也没有人回应,似乎是在表明“你想多了”。
路明非叹了口气,只是抓起刀重新站稳。
铁门从内被推开,芬格尔的微笑映入眼帘,他叼着雪茄,结实的臂膀上背着黑匣,从容地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找这个师弟讨一杯可乐喝。
“小兄弟,看在你这么为卡塞尔卖命的份上,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为什么?”路明非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如果芬格尔按照约定,此时远离高天原就可以用朗基努斯牵制贝希摩斯,为了消除隐患贝希摩斯必然要被这个远在战场外的人牵着鼻子走。
但这个新生的君王权柄尚未完全掌握,光是调动空中的巨量元素就要消耗他大量的心神,所以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贝希摩斯展开的元素力领域其实范围很小,甚至无法从战场覆盖到高天原。
这也是为什么耶梦加得两人被水元素禁锢住而身处天台同样淋了个透心凉的路明非等人仍然能自由活动的原因。
“不为什么,”芬格尔淡淡地说,“你讨厌逃亡,我也是。”
“那不是逃亡,那是计划!是当下的最优解!”路明非朝着他大吼。
“所以呢?当初你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吗?安慰自己或者安慰别人等死吗?”
贝希摩斯带着巨浪般的威压从天而降,闪电的光让三人的身形宛如狭路相逢,君王的气息在雨夜里滚滚咆哮。
“这世上哪有什么最优解,再周密的计划也会出错。”芬格尔面无表情地说。
“作为师兄,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赌你自己的命,路明非。”
更多的话,芬格尔没有说出口,路明非口中这个看似合理的计划,实则要执行起来十分困难,先不说他离开后路明非和那两人联手能否压制一位逐渐觉醒的君王,就只说用朗基努斯牵制,如果贝希摩斯想要阻挡子弹,芬格尔压根不觉得仅靠这把枪就能对贝希摩斯造成威胁。
在他看来,路明非始终是他师弟,就算逃命,这活也该是师弟的。
“更何况没点心理准备,怎么当得好亡命之徒呢?”望着贝希摩斯浮在空中的身影,芬格尔的眼神突如其来有些恍惚,“如果能够行尸走肉地逃亡,直到腐烂在路上……好像倒也没那么坏。”
最后那句话轻描淡写地散在了风里,饶是以路明非的听力也没有听清楚。路明非吐出一口血沫抬起头,却见不远处这个留着一头泡面散发的师兄潇洒地抬起手,手里没有火机,显然不是为了遮风。
芬格尔咂了咂嘴:“有些想念古巴少女大腿上卷的烟草了。”
无视劈面而来的狂风骤雨,黑炎自他指尖升腾,点燃了早已湿透的雪茄。
“师兄你真是傻逼透顶了!”路明非破口大骂,也顾不得面前还有个海洋与水之王。
“喂说的什么话呀这是,师兄一片好心回来救你,注意你的言辞路明非,你现在是在跟卡塞尔的下一任校长对话。”
“校长选你真是猴子烧屁股急了眼。”
“好骂,老家伙临走前还摆了我一道,这账我还没找他算呢。”
短弧刀被气急败坏地扔出,投掷它的人似乎想将对方砸倒,却被芬格尔牢牢抓住。
与此同时,争吵声在这一刹那戛然而止。
没有多余的交流,仅凭默契,路明非动了,脚掌踩碎水泊,借助栏杆直接跃入了空中,双手握着另一把短弧刀的刀柄,刀尖朝向贝希摩斯的心脏。
“既然如此,那就干票大的!”路明非大吼。
贝希摩斯则借助空中的雨水停住身形单手攥拳,水元素凝成的丝线猛然将天台上的打刀完全扯出,弧形的刀刃以极快的速度翻转,直刺路明非的后背,更多的元素丝在路明非前进的抛物线路径上生成。
“这票够大吗?”芬格尔问。
“大!大到爆了!”此情此景,路明非已经想不出比这更有形容力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对战除白王外的君王。
就好像你开着布加迪威龙飙到了399码,而此时各项离合刹车都已失灵,除了把安全带系得更紧一点争取保留全尸,剩下能做的就是一脚油门到底嘲笑死神的无能。
听到满意的回答,黑炎如蛆附骨般吞噬了芬格尔手中的短弧刀,取而代之显现而出的是一把造型扭曲狰狞可怖的黑色长刀。
当这把刀出现,芬格尔就像变了一个人,身上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握着刀,就再也没有雨水能靠近他。
元素丝扯动的刀或许很快,但显然芬格尔要更快!
他高高跃起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线,臂膀抡圆,暝杀阎魔刀斩出疾驰的黑炎刀浪,打刀在这刀浪下宛如遇热的黄油轻而易举就被切开,连同那些捆在刀柄上的元素丝。
水雾顿时弥漫起来,那是由于空气中的水元素接触了黑炎被瞬间汽化。
贝希摩斯眼中闪过异色,但天空中还有无数的雨,足够他挥霍,下一刻更多的丝线被凝聚,夜幕里的霓虹灯光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但这些丝线却拦不住路明非,因为芬格尔在挥刀之前已经甩出了他的烟头。
烟头烫穿了贝希摩斯身前的元素丝屏障,裹在烟头上的黑炎迎风暴涨沿着元素丝熊熊燃烧,眨眼间屏障就被焚烧出了豁大的缺口。
眼见两人爆发出了如此棘手的攻势,贝希摩斯,这位新晋的海洋与水之王也强行收起了初代种的高傲,他睁开璀璨的黄金瞳喷发出夺目耀光,试图通过控制水元素禁锢住两人的行动,就像对战耶梦加得和楚天骄那样。
可先前绝对的命令却对面前的两人起不到丝毫作用,芬格尔的身上缠绕着扭曲的黑炎,完全隔绝了他的窥探。而对于路明非,贝希摩斯甚至无法调动他周围空间内的元素,所有元素在他身边均衡地波动,稳固如磐石一般。
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贝希摩斯愣神之际,短弧刀已经来到他的胸前,路明非毫不犹豫的将刀捅进了他的胸膛,龙血顺着短弧刀上的血槽溅出,有些甚至喷到了路明非的脸上,显然这一刀伤到胸腔的动脉。
大地在这时轰然震动,似乎地底有什么巨大的家伙苏醒了过来。
路明非一击得手之后双脚猛地蹬在贝希摩斯的身上,拽出短弧刀的同时也将贝希摩斯踹下了高空,沙漠之鹰滑入手中咔嚓上膛,接连三枪精准命中贝希摩斯的眉心,而他自己则借着这一反作用力险之又险地撞碎玻璃窗滚到了高天原内。
芬格尔提着刀半蹲在栏杆上,在听到楼下传来路明非的喊声后他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结束了吗?顺利得不像话呀……”
大雨里,这个淋成落汤鸡的男人呼出最后一口雪茄烟,他望向空中那道带着连簇血花坠落的身影,只见尖而锐的石刺从地面骤然升起将其贯穿,紧接着蛰伏已久的尘世之蟒再度钻出地表。
原来在贝希摩斯离开后,耶梦加得身上的元素力束缚就大幅地削弱了,尽管为了挣脱耗费了不少精力,导致她即将压制不住楚子航体内的鹿芒人格,但索性最后时刻还是赶上了。
她可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她的同族,龙都是自私又阴暗的,为了获得力量甚至能不惜吞下至亲,杀戮同族又能如何?更何况是那位存在的要求。
耶梦加得漠然地勾动手指,在她的指示下,这条参天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整根石刺,带着腹中的贝希摩斯掉头朝着地底钻去,穿过关东平原沉淀了万年的泥岩和冲积层直达地脉深处,在那里有滚烫无比的岩浆组成的海,用来替这位海洋与水之王行刑最合适不过。
遥远的天边闪烁着绚丽的彩光,那是东京塔上的射灯。
按道理来说,午夜10点过后东京塔就会对外关闭不会有游客进入,但此时塔顶却传来狂欢的小提琴声,仿佛是幽灵的独奏。
琴声如舞者般急速地跳跃,时而强奏,时而悠扬婉转,并伴随着顿弓造成的颤音,正是著名小提琴家塔蒂尼的作品——《魔鬼的颤音》,而它此时的演奏者是位穿着挺阔白色西装的年轻人。
他抿着嘴唇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最后华彩段的悲伤中,终于曲子在一阵声嘶力竭的抒情中结尾,琴声慢慢颓废了下来。
“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了诸神那副糊涂又高深莫测的面孔……”
“对不起了哥哥,我已经决心要成为一个敢作敢当的家伙了。我也明白,这样的我实在恐怖。”
路鸣泽平静地说,他伸出手抚平仍在颤动的琴弦,一头零碎的黑发在夜风中飞舞。
话音落下,远在天边的东京湾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座东京市都为之一震,哪怕隔着三十多公里也能在东京塔顶依稀瞥见那爆炸发出的火光。
东京湾的海床上被埋入了大量的烈性炸药,爆炸打通了海峡与一条藏在地底早已干涸了数百年的地下河流,海面出现了巨型漩涡,大量的海水灌入其中,一路高歌猛进地往地下深处奔涌,去向它们的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