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乐爱好者(2022年第3期)
- 《音乐爱好者》编辑部
- 3828字
- 2022-06-29 11:17:45
Star of the month 当月之星
“美国第一钢琴夫人”
露丝·史兰倩丝卡独家专访
The First Pianist Lady of the United States
Exclusive Inter view with Ruth Slenczynska
她已经弹了将近一百年钢琴了。
传奇钢琴家、“美国第一钢琴夫人”露丝·史兰倩丝卡(Ruth Slenczynska)于2022年1月15日度过了她的九十七岁生日。
文字_林旖
人有迟暮,音乐不老。曾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在Decca Gold Label录制唱片的史兰倩丝卡,时隔六十年重返该厂牌发行了全新的钢琴独奏专辑。专辑已于2021年完成录制,名为《我的音乐人生》(My Life in Music)。史兰倩丝卡非凡的音乐人生与演奏事业在专辑中得以展现,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她以“音乐神童”的身份进入大众的视野,至今九十年过去了,“活着的传奇”依然在延续。
专辑《我的音乐人生》的灵感来自史兰倩丝卡与拉赫玛尼诺夫的私交,以及她的同学、朋友、美国作曲家塞缪尔·巴伯(Samuel Barber)。史兰倩丝卡当年曾在教室里听到现今早已闻名于世的巴伯《弦乐柔板》(Adagio forStrings),这部伟大作品在当时还没有名字。
史兰倩丝卡在该专辑中探索了肖邦的音乐,其中包括她在音乐史上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她一生的朋友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Vladimir Horowitz)追悼会上演奏的一首作品。专辑中还收录了巴赫、德彪西和格里格的作品。对她来说,这些作品让她想起了那些伟大的钢琴导师:埃贡·佩里(Egon Petri)、阿尔弗雷德·科尔托(Alfred Cortot)、约瑟夫·霍夫曼(Josef Hoffman)等。
我的童年不像大多数孩子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史兰倩丝卡
“有谁听说过我这个年纪的钢琴家出专辑吗?如果人们喜欢我的音乐,我会非常感激。音乐应该带给人们快乐。如果我的音乐仍然能带给人们快乐,那么录制专辑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1925年,露丝·史兰倩丝卡出生,成长于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的一个波兰移民家庭,父亲是一位小提琴家。童年的史兰倩丝卡常常听父亲教小提琴。下课后,她就坐在钢琴前弹奏听过的曲子。父亲发现她有极好的音准,于是给她买了把小提琴。“我不想拉小提琴,就把小提琴撞到墙上毁坏了。我不想要一种必须由演奏者负责调音的乐器,我想弹钢琴。”于是父亲开始给她上钢琴课。“从小,我父亲就强迫我每天练习八到十小时。他有一根‘魔杖’(magic stick),他会用它来惩罚我犯的错误。我的童年不像大多数孩子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登台是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当时我四岁。舞台上有一个我应该鞠躬的确切位置。比起担心我要演奏的作品,我更担心找不到那个位置在哪里,怕走上台时错过了那个位置。”四岁的史兰倩丝卡完成了登台首演,五岁便登上电视荧幕演奏,六岁在德国柏林举办了她的欧洲首演音乐会。九十多年后,她仍然在世界各地进行巡演。
拉赫玛尼诺夫教我如何创造一条从第一个音符持续到最后一个音符的音乐线条。他还教我用自己的音乐创造一个故事。
——史兰倩丝卡
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以钢琴作为一生的事业,并非史兰倩丝卡自己的决定。“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为我做了这个决定。”这似乎是某种宿命,她别无选择。“当我十九岁离家出走时,我离开了演奏行业。教了几年学生,直到阿图尔·菲德勒(Artur Fiedler)邀请我与波士顿流行乐团(Boston Pops)一起巡演,我才又回到了演奏行业。”
“当我刚开始演奏生涯,需要乐评人的积极评价时,他们让我非常困扰。尤其是‘不成熟’(Immature)这个词,我认为在评论一场年轻人的音乐会时使用这个词是不合适的。”年少成名、天赋异禀的史兰倩丝卡在年轻时也时常需要面对一些困难和挑战。即使再优秀的钢琴家,也有厌倦演奏的时候。
“我经常说我要停止演奏。二十岁的时候,我想我会在三十岁停下来;三十岁的时候,我想我会在四十岁停下来……你要到六十岁时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钢琴家。所以当我六十岁的时候,我就想看看从那时起我会如何发展。”史兰倩丝卡在职业生涯中不断给自己设定新的目标。
孩提时代,史兰倩丝卡曾师从多位历史上著名的钢琴家。她是伟大的俄罗斯作曲家、钢琴家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最后一位在世的学生。史兰倩丝卡曾在拉赫玛尼诺夫因伤无法表演的最后一刻救场,替代其登台演奏。他们经常一起喝茶。直到今天,史兰倩丝卡还佩戴着一条拉赫玛尼诺夫赠给她的法贝热彩蛋(Fabergé Pelican Egg)项链。
在史兰倩丝卡的音乐人生中,拉赫玛尼诺夫无疑是对她影响至关重要的老师。
“拉赫玛尼诺夫原计划举办一场音乐会,但由于肘部问题不得不取消演出。他的经理人不想中断这场筹备已久的音乐会,于是便联系了我父亲,看我是否可以来这场音乐会演出。我的父亲看了一下节目单,注意到其中包括舒曼的《狂欢节》。他知道我一直在练这套作品,于是欣然应允。”音乐会取得了巨大成功,拉赫玛尼诺夫打电话给史兰倩丝卡的父亲,安排时间与史兰倩丝卡见面。“当我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人练习得如此之慢,我大为惊讶。我以为拉赫玛尼诺夫正在和一个迟缓的学生一起工作。当我敲门时,拉赫玛尼诺夫来到了门口,我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他自己练习时的速度。”拉赫玛尼诺夫低头看着史兰倩丝卡,并用手指着她说:“你的意思是她会弹钢琴?”史兰倩丝卡站在那里直发抖,父亲把她推进屋里。“拉赫玛尼诺夫先生看到我很紧张,就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一个湖上有他的船。他告诉我他喜欢坐在船上,船在湖上漂来漂去。我被他逗笑了,然后他请我为其演奏。”拉赫玛尼诺夫让史兰倩丝卡把她要弹的曲子移个调演奏。“他看到我完成得很轻松,便让我再用谱面上的调演奏一遍。”拉赫玛尼诺夫很高兴,请史兰倩丝卡又演奏了几首作品。“他告诉我父亲,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周再来。那一年我们大约见过八次面。”
“拉赫玛尼诺夫教我如何创造一条从第一个音符持续到最后一个音符的音乐线条。他还教我用自己的音乐创造一个故事。”在史兰倩丝卡看来,这是拉赫玛尼诺夫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我喜欢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有时候我觉得我很擅长演奏他的作品。”
记忆中有许多瞬间闪烁着光亮,令人永生难忘。“当我为他演奏《降E大调前奏曲》时,拉赫玛尼诺夫告诉我,我需要在演奏中加入更多色彩。他让我看看窗外的含羞草树,说需要在作品中加入那种颜色。然后他就在钢琴上做了示范。”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拉赫玛尼诺夫循循善诱的教诲瞬间成为永恒。
除了拉赫玛尼诺夫,史兰倩丝卡也擅长诠释其他作曲家的作品,其中以她演释的肖邦尤为出名。肖邦的音乐奠定了史兰倩丝卡的音乐基础。童年时,父亲要求她在每天的早餐前弹奏肖邦的全部二十四首练习曲。后来,她赢得了“肖邦最权威诠释者”的赞誉。在为Decca录制了第一张肖邦钢琴专辑后,史兰倩丝卡的制作人说:“我们需要录制更多肖邦的作品。”史兰倩丝卡说:“我想录制各种各样的作品。”制作人却回答说:“你是波兰人。你是肖邦专家!”史兰倩丝卡的波兰血统使她与生俱来地和肖邦这位波兰作曲家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我喜欢听中文这门语言。我很喜欢那里的茶,我发现热茶可以治愈一切。
——史兰倩丝卡
史兰倩丝卡曾在世界上许多负有盛名的音乐厅登台演出,曾为里根总统、肯尼迪总统、卡特总统和米歇尔·奥巴马总统演奏,曾与杜鲁门总统以及她的好朋友——日本上皇后美智子分别演出过二重奏。她还发表过大量文章,出版过两本著作。前不久,史兰倩丝卡在波兰驻纽约大使馆参加了“2021肖邦国际音乐节与朋友们”(2021 Chopin International Festival and Friends)演出,2022年2月6日在宾夕法尼亚州黎巴嫩谷学院(Lebanon Valley College)举办独奏会来庆祝九十七岁生日。
常人活到九十多岁的年纪已是人生赢家,九十七岁仍活跃在舞台上,而且还活得如此精彩,史兰倩丝卡有着永葆年轻活力的秘诀。“朋友和过往学生的鼓励使我充满生机和活力。我的座右铭是‘奉献于他人’(To give to others)。你付出越多,他们回报给你的就越多。这是一个很棒的循环,这就是世界运转的动力。”史兰倩丝卡守护着她心中作为钢琴家需要具备的最重要的特质:“对于一个钢琴家而言,想象力是最重要的,改变想法的能力也是必要的。”
过去,史兰倩丝卡每天要练琴八至十个小时。“今年我九十七岁了,我练琴的时间少了许多,有些日子我根本不想练琴。”在年轻的时候,演出当天,她习惯于从音乐会的最后一首曲子开始练习,然后以音乐会的第一首曲子结束。“我每次练习都以同样的第一首曲子开始,直到那首曲子练熟了,我再加上第二首曲子。这样演出的时候我会感觉很舒服。”面对演出中可能出现的错误,史兰倩丝卡说:“我别无选择。在演出过程中,对于错误我必须不予理会。我宁愿过度练习,也不愿出错。”
在忙于演奏事业的同时,史兰倩丝卡也热衷于教学。身为一位阅历丰富的音乐家,她对年轻音乐家的期望和建议简单直白:“无论他们做什么,如果他们完全奉献了自己,他们肯定会得到更多的回报。如果每个人都付出,我们就会永远幸福,永远富有创造力。”
史兰倩丝卡曾经来过中国,在中央音乐学院举办音乐会和大师班,与中国的同行和学生们进行交流。她很享受那一段经历。“中国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新鲜。我喜欢听中文这门语言。我很喜欢那里的茶,我发现热茶可以治愈一切。”
谈及近期在Decca公司出版的全新专辑《我的音乐人生》,聊到现场演出与录音的不同之处,史兰倩丝卡说:“我更喜欢现场演出,因为它是现场的、即时的。我从现场演出和唱片录音中都获得了新的想法。我最近的一次录音是在美国纽约的一栋大型建筑的地下室里完成的,这样不会受到交通噪音的干扰。这次录音是截然不同的体验,之前录音时我可以看到工程师们,但这次录音相对较为安静与。然而,我还是很兴奋,因为我的制作人大卫·弗罗斯特(David Frost)是我早年Decca专辑制作人托马斯·弗罗斯特的儿子。我还记得大卫小时候的样子,他的父亲在一次录音结束后带我去了他家。”
音乐之外,史兰倩丝卡喜爱阅读,坐在阳光下思考,以及去巴黎和法国南部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