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高速掠过,下方是海王星一号卫星(崔顿星)的地面,几分钟前,马奎斯号降落在崔顿星南极的发射中心。陈缪已经带着马奎斯号上的一众船员离开,现在马奎斯号上只有段祁和王希平两人。
段祁驾驶着马奎斯号再次起航。
透过弦窗,可以隐约看见下方一片黄沙,一片冰原交替闪过,风暴中,马奎斯号开足马力艰难地前进,大约半个小时后,风暴渐渐小了,段祁把飞船航行高度降低,以便能够看清地面。
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出现,起初极小,肉眼难以辨别出的程度,随着飞船靠近,单个黑点分裂为许多密集的小黑点,飞船继续靠近,黑点变得越来越大,也愈发分散。最终,一个个黑点变成了一座座建筑。那建筑,像是石油开采平台,但那不是并不是用于开采石油,而是用于开采收集地热能量。
“‘屏障’系统已经建成这么多年了,但是我们却还要开采卫星上那少得可怜的地热,真有意思?”段祁对着王希平说道。
“屏障”系统建成多年,人类已经可以几乎百分之百地收集太阳核聚变产生的热量,可惜人类能源储存技术却还远远不能与现有的生产需求相匹配,必然地,人类还是会被迫将大部分太阳能释放,无法利用。
在如地球这样的类地行星上,购买能源产品,就如同买矿泉水一般方便。但对远在太阳系边缘的海王星来说,能源却如同撒哈拉沙漠腹地的水源般稀缺。
“人类是崇高的生命,百年前,我们建造了数以百万计的射电望远镜,是为了探索宇宙,寻找外星文明,五十年前,我们建成了‘屏障’系统,人类的脚印终于出现在这太阳系的边界,以后,人类的足迹还会出现在更远的深空。可是每一次文明的扩张,都伴随着鲜血,伴随着黑暗;每一个殖民星球的繁荣,都是由万千血肉带来的,外星殖民地的每一块砖瓦都是由血肉铸成;那些上层人士,所谓的文明的领袖,每天都在吹嘘着人类殖民事业的繁荣昌盛,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在这远离太阳和地球的殖民前线,繁荣并不存在,血腥与黑暗才是真相。他们看不见吗?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如今他们还记得曾经的梦想?只记得满足那一份虚荣,他们只记得自己的伟大,却不记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记得,光明背后,只余黑暗。他们都在喊着为了文明,为了未来,可是连当下都这么悲惨,谈什么未来?”
王希平无话,马奎斯号已经飞离地热开发区,下方是许多房屋,准确来说,不算房屋,不过是一些由金属皮制成的半球形庇护所罢,庇护所中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出来,在风暴中,出来的人都戴着厚重的防护服,背着比人高的氧气罐,艰难地迈着脚步,即使他们走得如此小心,但依然会不时跌倒,跌倒后要么爬起来,要么就......
“文明开发区。”段祁向王希平介绍飞船下方的区域道。
“牺牲在所难免。”王希平实在是腹中词穷——其实他也是文学硕士——在他自己看来,这句话是如此的傻*,说出这句话的人自然也是个傻*。
飞船继续向前航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出现了,这玻璃罩并非由玻璃制成,而是由一种韧性和硬度都十分高的材料制成。玻璃罩内,保护着一座城市。马奎斯号悬停在保护罩的双夹层区域,等待外层保护罩张开,马奎斯号进入,外夹层关闭,内夹层打开,马奎斯号得以进入城内。
王希平有些惊奇,在这个远离地球与太阳的地方,类似于宇宙飞船舱门的双夹层设计居然还沿用至今。
城内的整体色调和玻璃罩外荒野并不相差太多,都是带着些暗色的灰黄,唯一好些的,是没有风暴。
城市整体呈中心高,外围低的高低分布。城市中心,三座高楼顶上分别载着三个纯黑色的球体,那是能源塔楼,由能源塔楼向四周辐射开来的是政府办公区、工业区、军事区、生活区。崔顿星上没有农业,所有的食品都是在工厂内由人工合成。工厂内合成的食品,大多没什么美味可言,主要还是些葡糖糖和必需氨基酸,以及少量的维生素。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们几乎没有食品的概念,他们的生活中只有营养补充剂和能量补充剂。生活区的房屋胡乱地点在地面上,没有多少规划,就如同21世纪非洲难民营一般,区别只是,这里的房屋全是铁皮屋,而难民营房屋大多是茅草棚或者帐篷。
“下去吧。”段祁对王希平说道,然后将马奎斯号悬停在高空,驾驶着一艘小艇带着王希平降落到居民区的一片空地上。
段祁指着脚下这片土地道:“先驱者城。”段祁语气一顿,又补充道:
“放逐之地……我们这的人都这么叫。”
先驱者城,是联邦殖民政府给这个城市取的官方名字。
段祁带着王希平走向一个洞口,洞口四周流淌着大量污水,臭气熏天,洞口通向地下的一间地下室。
“这里有人住?”王希平问道。
“对,以前这里是矿物开采点,下方有许多人工矿洞,现在这些矿洞几乎都被改造成住所了,许多人就住这里面。”段祁回答道。
王希平实在不敢相信,即使人类文明已经达到了二级文明的标准,还是有人类住在如此环境当中。
“呵呵,这里许多人都这样。”段祁嘲讽道。
两人进入洞口斜向下走了百来米,过了两个岔洞口,眼前出现一扇门。段祁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答,过了几秒钟,段祁再次敲门,还是没有人回答,当段祁准备第三次敲门的时候,门另一边传来一阵阵咳嗽声。
“是琛儿吗?”随着门被推开,王希平看见一条骨架,骨架面色蜡黄,那一双眼睛,就如同堆在充满皱褶的火山岩中的一滩白色的石灰浆,白中带点黑色。
“江姨。”段祁伸出手扶住面前这位妇女。
“你病好点没有?”扶着江姨到床边,等江姨坐下,段祁问道。
江姨看了看屋内,没有其他人,缓缓吐出三个字,“老样子。”又是一声咳嗽,江姨伸着手,去够床头的水罐,王希平见状,帮江姨拿起水罐,递了过去,江姨喝了两口水道,“这是?”
“我朋友,王启明。”段祁回道,段祁不想告诉江姨王希平的名字,他怕在这里说出王希平的真名会带来什么麻烦,尽管江姨什么也不知道。
“好,谢谢。”江姨向王希平笑笑,又问道:“你们刚刚下来的时候看见琛儿了吗?”
“弟弟啊,没有看见,他出去了?应该等下就会回来吧。”
“嗯,去他叔家拜年了,按规矩,前些日子就应该去的,可是我这病,他一直抽不开身,拖到了正月十五才去给他叔拜年,唉,像个什么话。”江姨叹道,又咳嗽了两声:“我去给你们下几个汤圆吧。”
“不用。”段祁连忙阻止道。
“这怎么行,哪有正月十五不吃汤圆的?图个吉利,必须吃啊。”江姨看着段祁和王希平说道,然后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那我们给你打下手吧。”段祁说道。
“好好好,家里许久没有来客人了,我们先煮着,一会儿琛儿就该回来了。”
厨房,一张桌子、两个小碗、一个大碗,一口锅和一台电炉,小半缸食用油,一块结晶粗盐绑在筷子上。抽油烟机上有些油污,但并不多。
江姨先把水烧开,然后又把电炉火力调小,水汽扑在油烟机上,向四方展开,弥散到房间中,段祁和王希平两人终于感觉有些暖和了。江姨的脸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段啊,你去把我床头那个小水缸拿过来,琛儿应该要回来了。”江姨道。
段祁进入既是卧室又是客厅的房间拿水缸。这时,大门开了,一位稚嫩的少年出现,满面伤痕和灰尘,正是江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