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1861—1873年:铁路时代——纵横交错的网络

1860年11月,第十六任美国总统的竞选结果揭晓,一位身材高大但长相普通的律师从成立仅仅6年的共和党中脱颖而出,击败来自民主党等其他党派的众多竞争对手,成为新一届美国总统。他就是亚伯拉罕·林肯[3]——至今仍被美国人称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今天,亚伯拉罕·林肯总统的雕像依然静静地伫立在华盛顿特区国家广场西侧的纪念堂内。他正襟危坐,眼神坚毅而又冷静地直视着前方。

然而在160年前,亚伯拉罕·林肯刚刚就任美国总统的时候,恐怕并没有后世雕像中描述得那样沉重冷静、成竹在胸,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国家危机正由他引起。在他胜选后的数天时间内,美国大选结果传遍了南方各蓄奴州,那里的庄园主愤怒了,因为他们不能容忍一个公开反对蓄奴的人入主白宫、执掌大权。在他们看来,亚伯拉罕·林肯当选总统并力推奴隶制度不能进入新开拓地区的法规,严重阻碍了庄园主在新的土地上经营事业,这是对人民自主权力的一种挑战和污蔑。很快,南方的“大人物”们便会集于庄园别墅的大厅,声讨亚伯拉罕·林肯的政策,并谋划脱离联邦。

对亚伯拉罕·林肯本人来说,他并非一个激进的废奴主义者。他认为,如果他可以和他的岳父和平相处,为何对奴隶制度观点相异的南北双方就不能继续共存呢?为了缓和南方人的愤怒情绪,他在就职演说中保证南方奴隶制度可以继续存在,并颁布了一系列对南方有利的法案。然而,汹涌的民意已经自南方滚滚而来,非他所能阻挡。1861年4月12日,就在亚伯拉罕·林肯正式上任的一个月之后,美国内战正式爆发。

枪声回响在美洲大陆,意味着美国南北双方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南北战争看似因奴隶制而起,但实际上是美国社会对于重点发展工业还是发展大种植园农业的两种不同意见、两种国策的对抗。是否保存奴隶制,只不过是工业党和农业党广泛对抗中的一个爆发点。对于北方来说,废除奴隶制后,北方工厂主会获得更多的劳动力用于工业化;而对于南方来说,奴隶是种植园必不可少的人力资源。

除了对奴隶这种人力资源的争夺,南北双方的矛盾还广泛存在于关税等其他议题中。例如,北方希望通过高关税来保护民族工业;南方却希望无关税,以降低从英国进口工业品的成本。在南北战争中,已经与南方公开决裂的联邦政府不再走妥协的中间路线,而是在政策上全面倒向北方。亚伯拉罕·林肯总统除了宣布全面废除奴隶制,还将总体关税税率提升至50%以上,以保护北方的工业体系。

在经历了4年残酷的战争,南北双方上百万士兵牺牲、伤残之后,北方和联邦政府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借由战争,南方大种植园主的势力被一扫而空,扶植工业最终成为美国的国策。托马斯·杰斐逊所描绘的田园牧歌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铁路上火车所发出的轰鸣声打破了乡间的宁静。

一、突破交通的痛点

在南北战争以北方的全面胜利告终之后,北方的资本家、工厂主全面把持了政府和议会,扶植工业成为美国政府与主流社会的共识。然而,19世纪60年代美国的工业建设才刚刚起步,其工业体系远非全面和均衡,少数的轻工业工厂多聚集于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这里距纽约、波士顿等沿海港口较近,交通发达且容易获得欧洲的技术和资本。接下来,如何更好地从美国内陆地区获取廉价原材料、扩大生产规模和销售市场,成为这些资本家最关心的事情。

在当时,美国的道路交通建设十分落后,小麦、棉花等农产品的运输成本异常高昂,以至于美国南部、中西部地区走陆路运输农产品到东北部的成本甚至高于英国人从殖民地海运到不列颠岛的成本,这就使得美国工厂生产出来的商品在成本和价格上处于下风。尽管19世纪30年代以来各地兴建运河、连通水道,解决了部分地区的交通难题,但运河建设依然严重依赖自然地理环境,远离航运河流的内陆地区依然十分闭塞。

这时,一个新的公共交通利器出现了,它就是铁路。铁路运力庞大、成本低廉且远没有像运河那样受地理限制,成为解决美国内陆交通问题的最好方案。尽管如此,美国在铁路建设方面并不算领先。早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大洋彼岸的英国就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铁路建设。当时的美国铁冶金工业的产能捉襟见肘,根本无力负担长距离的铁路建设,所以美国的铁路建设浪潮迟迟没有到来。除较为发达的新英格兰地区和五大湖地区形成了一定密度的铁路网,其他地区零星建成的短距离铁路根本成不了气候,甚至各地的轨距标准都不统一,货物转运十分困难。

直到南北战争结束之后,全国性的铁路建设终于提上了日程,特别是连接南方和北方的铁路主干线,因为具有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意义,得到了政府和资本家的重点支持。对于政府来说,铁路加强了南北双方的经济联系,对修复内战后的同胞隔阂、促进战区经济复苏具有积极作用;对于北方资本家来说,有了铁路后,农产品北运、工业品南运的成本大幅下降,北方就有了广阔的原材料供给市场和工业品销售市场,正所谓“工业起步,交通先行”,扩大工厂产能指日可待。

确如预计的那样,铁路网络建成之后,南北双方的经济联系极大地加强了。例如,在南北战争爆发之前,美国南部出产的棉花多出口英国,农具也多进口自英国。美国南部虽然从政治上看似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一部分,但在经济地位上类似于英国的殖民地。直到铁路降低了运输成本,北方商人才能以更优惠的价格收购南方棉花、出售农具,并最终将英国排挤出了南方市场。此后,英国商人只能去更遥远的印度寻找棉花供应的新来源,而美国的北方资本家则牢牢控制住了本国市场。

由铁路带来的广大国内市场,对发展本土工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事实上,伴随着19世纪60年代铁路建设热潮而来的正是美国制造业规模的突飞猛进。1865—1870年的短短数年间,美国新建了约2.8万千米的铁路,建成的铁路总里程增加了50%,制造业产值更是大幅增长。

工厂的产能越大,其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就越大。工厂开出的高工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农民前去打工,并在城镇安家落户。城镇街道旁的两间小木屋逐渐替代了田间农庄,成为美国人对住宅和房子的第一印象。此时,美国的城镇化开始加速。因为产业工人带来的房产需求,那些北方工业城市在南北战争结束后的数年间内,无一不迎来房价的翻倍上涨,一个由铁路推动的房地产牛市形成了。1860—1875年美国名义房价指数见图1-2-1。

图1-2-1 1860—1875年美国名义房价指数

资料来源:国海证券研究所。

二、针线上的纽扣

除了加强南北方向的铁路密度,美国政府同样重视将铁路的触角伸向广袤而又人迹罕至的西部地区。在19世纪60年代,除了因淘金热而稍有人气的加利福尼亚州、俄勒冈州,广大的西部地区因为达不到5万常住人口的法律要求,连州一级的行政机构都无法组建,只能由联邦政府代管。因此,借由铁路促进西部的移民流入和经济发展,成为摆在当时美国政府面前的头号议题。而前后数届政府为解决此问题所做的努力,最终凝结成了第一条横贯美国东西部的铁路——太平洋铁路。这条长达3000千米的铁路书写着美国社会在西进运动中的决心。为了筹集修建铁路的资金,美国政府不但在沉重的战争负担基础上继续发行铁路国债,而且免费赠送给铁路公司6300万英亩[4]的沿线土地以支持其融资。

筹集足够的资金仅仅是铁路建设的第一步,西部戈壁的干燥荒凉、内华达山脉的悬崖峭壁却是难以完成的挑战。但当时的美国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讨论的是太平洋铁路所带来的商机,这一点在美国中部小城奥马哈尤其明显。今天,奥马哈作为投资大师巴菲特的诞生地而为世人所知,但在太平洋铁路建成之前,它只不过是密西西比河畔的一个人口不过2000人的无名小镇。直到美国政府选定这个小镇作为太平洋铁路的东段起点,奥马哈一跃成为美国铁路网络的中心。

太平洋铁路建成后,奥马哈每天都会迎来大量携家带口的移民。其中既有怀揣发财梦想、从东部而来的美国人,也有因躲避饥荒或战争、远渡重洋而来的欧洲人。他们会在此地登上前往西部的火车,踏上前途未卜的旅程。与此同时,到达的火车也会卸下从西部牧场送来的牛羊。这些牛羊在这里被商人选购,再登上前往东方的轮船或火车。不久之后,奥马哈就发展成为全美仅次于芝加哥的第二大牲畜交易市场。

无论是旅客服务、牲畜交易,还是加工农产品,太平洋铁路都为奥马哈带来了无尽商机,更吸引了大量人口流入。铁路开通1年后,奥马哈的常住人口就暴涨至1.6万人。当地房地产市场更是极度活跃,不大的城区中随处可见建筑工地和杂乱堆放的木材。

奥马哈的房地产市场正是这个时代上百个因铁路而兴旺的小城镇的缩影。只要有铁路经过的地方,就能聚集生意和人气,它们就如同北美大陆上由针线穿织起的闪闪发亮的纽扣。这些铁路城镇房地产价格的多年上涨,也让房地产商相信经营铁路沿线的产业是包赚不赔的买卖,甚至只要有铁路建造的计划,原本无人问津的土地也能招来商人抢购。在太平洋铁路建成通车的那一年,它所造成的巨大的示范效应,让美国的房地产市场进入巅峰。

三、烈火后的苍凉

铁路时代,若要论美国哪些城市受铁路的影响更大,芝加哥相比于奥马哈更加引人注目。1848年,芝加哥运河在踌躇了10余年之后终于完工,同年芝加哥第一条铁路开始修建。此后,当地的铁路建设和城市发展双双进入快车道。到了19世纪70年代初期,芝加哥俨然成为美国中西部的铁路交通中心,有近20条铁路以这里为起点,向中西部的各个方向扩散。铁路交通的兴盛推动了仅有33年建市历史的芝加哥晋升为美国第五大城市,人口膨胀至30万人,当地的房地产市场迎来蓬勃发展。

然而,一场悲剧打断了芝加哥的发展节奏。1871年10月8日是一个普通的星期日,这天,芝加哥的居民都在享受着周末的休憩时光。除了3个月内芝加哥没下一滴雨,天气干燥得有些令人恼火以外,一切都看似正常。晚上9点钟,当很多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城中心一家名叫O'Leary的粮仓里饲养的一头奶牛踢翻了一只灯笼,灯笼引燃了粮仓里堆放的干草,整个粮仓陷入火海。很快,在强劲的西南风的作用下,火势由城市中心蔓延开来。大火最终燃烧了两天三夜,席卷了整个城市的东北部,并一直延伸到密歇根湖畔,甚至连160多千米外的湖对岸都能感受到芝加哥大火的热浪。大火过后,芝加哥市区1/3的建筑沦为废墟,300人因此丧命,近10万人无家可归。

芝加哥大火看似由一头不安分的奶牛引起,但火灾的破坏如此巨大,实际上与当时芝加哥城区的野蛮发展、芝加哥的经济结构和房屋建筑特色密不可分。19世纪60年代,受铁路经济的利好影响,芝加哥的人口和城区规模扩张过快,粗放式的发展不但导致城市规划杂乱无章,甚至连基础的消防设施建设也没有跟上。30万城市居民中仅有185位消防员,即使没有芝加哥大火,这些消防员也已经疲于奔命,难以应付各处的火情了。与此同时,芝加哥作为中西部地区的交通枢纽,一直是美国最大的粮食、牲畜、木材交易中心,大量堆放易燃品的仓库聚集于城市中心,成为大火的最好“帮凶”。另外,在当时的芝加哥乃至整个美国,绝大部分房屋流行以木材作建筑原料,城市内全部的人行道及大部分的道路同样皆以木材制成,更助推了火势的蔓延。

不过,芝加哥大火虽然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却成为当地房地产商发财的又一契机。很多城区居民因火灾家破人亡,不得不搬至其他未受灾的城区,加剧了租金和房价的上涨。另外,由于多年的人口增长,芝加哥城市中心早已拥挤不堪。这一场大火正好摧毁了城区低矮的木屋,让建筑升级换代成为可能。为了抓住这个机会,芝加哥的房地产商开始大肆收购城区土地,着手建造更高、容积更大的砖结构大楼。在这些房地产商的推动下,芝加哥房地产市场也“燃烧”了起来。

芝加哥房地产市场的这场“大火”燃烧了1年多的时间,直到1873年《铸币法案》推出。该法案废除了白银的通货地位,将美国的货币制度由金银复本位转向金本位,并直接导致了金融体系通货储备和流通性的骤然紧张。就如同芝加哥大火最终被一场倾盆大雨浇灭那样,《铸币法案》也引来了一场“大雨”,不但浇灭了美国持续多年的铁路投资热情,更浇灭了芝加哥房地产市场的“大火”。从1874年起,由铁路危机引发的经济危机,伴随着房地产市场的萎靡不振,一直持续到了1878年。期间美国房价不断走低,连芝加哥这样交通发达、产业健康的地区也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