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詹姆斯

我走出住所，向拥挤的街道走去，脚下融化的积雪和松软的沙子发出嘎吱的声音。

七号营地位于原来的突尼斯北部，太阳从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淡金色的晨光照在街边一间间住所的白色穹顶上，看起来像融化的棉花糖埋在沙地里。

在这样的清晨，看到我们熟悉的太阳再次发出夺目的光芒，人们容易误以为我们已经安全，以为能回到故土，一切就要恢复正常。但正常又是怎样的呢？银行和公司能像以前那样继续存在吗？他们持有的房屋抵押贷款又怎么办？银行卡债务呢？银行账户呢？还能查得到银行记录吗？

在漫长的寒冬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像现实世界里的局外人，一个既无家可归也不理解普罗大众的局外人。现在，我觉得自己介于这两者之间。七号营地是我唯一的家，是我和艾玛任务结束后回到的地方，那时我们都身心破碎，前途未卜。这里也是我和奥斯卡照顾艾玛的地方，那时她还虚弱得站不起来。这里更是我和艾玛坠入爱河的地方、艾莉诞生的地方，我的亲朋好友也居住于此。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家。

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我在福勒隔壁有一间私人办公室。我去那里的时间很少，而是经常和我的团队待在大工作间，设计建造用于保卫地球的原型无人机和飞船。

我走进大工作间，和往常一样，里面一片狼藉。我们的长金属工作台摆满了损坏的无人机部件，杂乱的部件中间立着一面厚厚的屏幕，就像小型垃圾场中间立着广告牌那样格格不入。

整个队伍的成员都在：哈利·安德鲁斯，项目的另一位机器人专家；格里戈里·索科洛夫，俄裔航天和电气工程师；莉娜·沃格尔，德裔计算机科学家；赵民，华裔领航员；田中泉，日裔医师和心理学家；夏洛特·露易斯，澳裔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奥斯卡也在，他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工作着。

我以为大家见到我会微笑示好，或者是说句“欢迎回来”外加一个拥抱，但什么也没有。大家神情严肃，无人跟我问好。

终于，哈利向我走来，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上。虽然他比我年长二十岁，也总是会讲一些轻松的笑话，可他这会儿语气异常沉重：“嘿，詹姆斯，有点儿东西你需要看看。”

他和大家一言不发地走出工作间。

“看什么？”我小跑着跟上他。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哈利说完停在一间洁净室门口，我们只有在需要模拟无菌的真空环境时才会使用它。

“出什么事了？”

哈利轻轻弯下腰，将眼睛对准视网膜扫描锁，房间的气闸应声打开，他匆忙地走了进去。我看见里面的墙上挂着一排蓝色航天服和头盔。

“我们要穿上装备吗？”我问哈利。

“不用。”哈利说，“这个东西已经被完全隔离了，不会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除非它跑到你身上。”

“什么东西？经过隔离？哈利，你在说什么？”

“还是你亲眼看看吧。”他小声地说完后，进了内门。

洁净室里空无一物，除了一张长金属桌，上面放着一个手提箱大小的白色塑料盒。哈利看了看它，对我说：“詹姆斯，你是唯一有资格处理这件东西的人。”

在大家的注视下，我慢慢靠近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铰链盖板。

里面放着一个小物体——一个标有生化危害品的银色袋子。

“它是有机的。”哈利慢慢走到我旁边，“这只是一个样品，我们认为，收割者在你离开地球后制造了它并发往地球。”一阵沉默后，他继续说道，“我们需要你来决定怎么处理它。”

我迫不及待想解开眼前的谜团。我轻轻地拆开袋子，紧张地从袋口往里看，是一个白色的扁平状物体，大小和我的手相仿。

当我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点点头，伸手拎出那块尿布：“你们可真够有意思的。”

听了我的话，大家哄堂大笑。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们就在忙活这个？”我故作严肃，差一点儿就要憋不住笑，我赶紧摇摇头强忍住。

我举起尿布说道：“这就是由天才组成的团队吗？其他的地球居民还指望着你们呢，你们就靠尿布来拯救地球吗？”

哈利又故作深沉小声地解释道：“我们需要你来决定，你是唯一有资格处理这件事的人。”

说完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奥斯卡也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仿佛在研究他们的反应。

我突然感觉到尿布的重量有些不对，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抱着害怕又好奇的心理，我慢慢打开手中的尿布，看到里面有一坨棕黑色的东西。难道是……

哈利又摆出严肃的神情，重复了之前说的话：“它是有机的。”

格里戈里朝我走来，说道：“詹姆斯，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他掏出一个白色纸袋，拿出一块百吉饼。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走了尿布，用百吉饼在那坨黏糊糊的棕色物体上蘸了蘸，然后将尿布折叠起来。看到格里戈里咬了一口百吉饼，我目瞪口呆。

他耸了耸肩，边吃边说道：“看我干什么？这年头，榛子酱可宝贵了。”

为了跟上团队进度，我和奥斯卡同团队成员开了一次会。我们二人之后去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的地下室，那里有一间只有我和奥斯卡才能进入的实验室。我一直在那里制订秘密计划，该计划也许能拯救全人类。

进入实验室，LED照明灯自动亮起，如洞穴般空旷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房间四周是水泥墙，还有数根金属大梁。我向一台原型机走去，脚步声回响在实验室里。

“激活，进行系统自检。”我对他说道。

“系统自检完毕。我的名字叫奥利弗。”

奥利弗的样貌和奥斯卡一模一样，但系统上有一些重要更新。简而言之，奥利弗是为战斗而生——无论是在地球作战还是在太空作战都可以。如果要击败网格，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仿生人。

福勒的办公室和我的非常相似，简单的装饰，墙上挂满屏幕，办公桌上摆着全家福。

其中最大一面屏幕上是新国际空间站的实时影像，它在漆黑的太空中熠熠生辉。它由我和艾玛所在的大西洋联盟、位于中东地区的卡斯比亚，以及位于澳大利亚的太平洋联盟联合建造。我的团队密切参与了新国际空间站的设计和建造，艾玛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她是原国际空间站的指挥官，在网格摧毁原国际空间站后，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我觉得，参与新空间站的建造能帮助她宣泄情绪，而且，这对所有人而言也是一个象征性的成就——证明只要齐心协力，我们在短时间内就能取得丰硕成果。更重要的是，新国际空间站在保卫地球上能发挥切实作用，用途比原空间站也更为广泛。它将是我们的造船厂，我们会在上面建造一支舰队来抵御进攻。

地球防御计划分为两部分：无人机和飞船。

无人机将负责侦察和进攻，总数多达六千架，大部分会部署在地球附近，其余的将分散在太阳系内。在到达指定位置后，这些无人机将保持戒备，等待指令。

飞船是我们主要的进攻能力来源，我们称它们为超级母舰，每艘飞船能运输和部署一万架战斗无人机。我们计划第一艘超级母舰在五年内投入运行。屏幕上，正在建造的第一架超级母舰被命名为“耶利哥”。

“欢迎回来。”福勒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我坐下，“艾玛和艾莉还好吗？”

“她们很好，”我坐下说道，“谢谢关心。”

“那你呢？”

“我只能说，好在营地还有咖啡，不然我可能就挺不过来了。”

“嗯，你血液里的咖啡因含量可能暂时下不去了。”福勒咬着嘴唇告诉我，“是这样的，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三大联盟防御委员会拒绝了奥利弗的大批量生产。”

“原因呢？”

“没细说，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担心网格会入侵仿生人军队。”

“那无人机也一样啊。”

“没错，但无人机不像仿生人，它们不会离人类只有几十米远，所以更没办法在半夜悄无声息地伤害他们。”

“那你觉得还有谈判余地吗？”

“不太可能，他们在这一点上态度很坚决。不过他们允许你继续研究，他们能看到奥利弗原型和其设计的价值，以防真的要大批量生产。”

这对我的研究工作打击不小，我认为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最后战火蔓延到地球上，我们必定会需要仿生人的帮助。

我想了解一下“耶利哥号”的进度以及其他的一些事情，但我忍不住先提了钱德勒接受电视采访的事情。眼下，他的威胁可能比网格更大。

“你早上看《熔点》节目了吗？”

福勒如爷爷般慈祥的面容马上变得严肃起来：“看了，你不用担心钱德勒。”

“很难不去担心。”

“恐怕我们有更棘手的问题，飞船和无人机的建造进度得加快了。”

“什么意思？”

“出现了很多小麻烦，还有三个大麻烦。”

福勒按下按键，墙上的屏幕切换到太阳系地图，中间是我们的太阳，一颗颗行星在细白的线条上绕日公转。

福勒按下另一个按键，画面切换到柯伊伯带，那是海王星外环绕整个太阳系的中空圆盘状区域，里面有大量小行星和矮行星。画面中有三个物体脱离柯伊伯带，正往内太阳系飞来。

“你也知道，我们花了不少努力才让探测器成功抵达柯伊伯带。我们还不知道那里的总质量是多少，估计是小行星带的二百倍。”

“也就是说，那里有更多的行星能被网格用来制造武器和太阳能电池。”

“没错，柯伊伯带有三颗矮行星——包括冥王星。我们曾以为多数的周期性彗星都源自柯伊伯带，但这一猜测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柯伊伯带处于稳定状态中，所以这些小行星脱离柯伊伯带才显得不正常。”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网格已经卷土重来。它很可能派来了另一台和收割者类似的机器，能够穿越我们的星系，并利用行星作为原材料制造太阳能电池。

“你觉得这些小行星脱离柯伊伯带是因为新收割者。”

“我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如果属实，那说明它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它们还有多久会撞击地球？”

“我们还在做计算。”

“最乐观的情况呢？”

“两年不到。”

“两年根本建不好超级母舰，即使加快进度，也还需要一年时间，甚至更久。”

“我同意，看来只能用一支大型无人机舰队去拦截那些小行星了。”福勒靠过来问道，“这种方案可行吗？”

“我也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