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浔阳山嘛?”
霁霞散晓月犹明。
疏木挂残星。
山径人稀,翠萝深处,啼鸟两三声。
绛瑾折下挡住她视线的树枝,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点点火光。
“一个村庄,看起来没几户人家,没想到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绛瑾靠在义庄的墙上。
周围已经停了十几具尸体了,盖着白布看不清清楚死状。
她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圈,反正她如今是鬼魂,她不想让人看见,谁都看不见她。
绛瑾颇有兴致的摇了摇挂在红线上的镇魂铃,整个义庄里贴满了符咒,缠着数不清的红丝线,阴气渐浓。
“对我来说,没用。”绛瑾熟视无睹的走出义庄的门,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偶尔有人面带愁容的走过。
步履匆匆,是因为这地方不祥吗?
绛瑾撑着下巴,耳朵边忽然传来一阵哀乐。
“啊啊啊~”乐声悠扬如影随行,哀鸣一扫而空,她只听见那歌声中对杀戮的快感。
是悲还是喜呢?
绛瑾看着远方的一团黑影逐渐显示出人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雌雄莫辨,实在是看不出男女。
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男女老少皆有。绛瑾微微一笑,原来是一个孤魂野鬼啊,那就很简单咯。
它看不见自己,敌人在明她在暗,绛瑾很满意这个情况。
“今晚,要杀谁呢。”
绛瑾笑容满面,仿佛她才是那个疯狂的杀人凶手。
她跟着黑影慢悠悠地走着,它拐进了一户人家,乐声还在响着,不过一般人似乎听不见,仿佛只有它的目标才能听见。
绛瑾想着,可能是因为她能破解那障眼法的原因,所以她也能听见,不过她现在已经可以不自己想就破解法术了么?
事实证明,并没有这种情况。
那黑影只是把她也当成目标了而已,它没有六感,虽然看不见,但是它能感受到灵魂波动。
它直接把绛瑾当成了人。
“哦?还会编织梦境吗?真厉害啊。”绛瑾悠哉悠哉的漫步在梦境之中,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突破出去。
梦里确实只有那些东西。
红月高挂在天幕中央,乌鸦聚在一起飞在腐烂的尸块上。
残破不堪的屋子里传来歌声,与黑影唱的哀乐完全不同,是祷歌,祈求平安的。
绛瑾推开门,里面的高台也破破烂烂,在那上面跳舞的少女熟视无睹,她根本不在意那台子下一刻就会崩塌,她舞姿端庄典雅,像是祭祀的舞蹈。
“安拉哩……索拉多……”绛瑾轻哼着,天启祭祀的祷歌和歌舞她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鸣则啊,本该覆灭的东西就不要再存在了。
她是被选中天启舞者,她本该在祭祀大典上唱着这首祷歌,只是没有机会了,铺天盖地的箭羽,冰冷的刀光划破血肉与华服。
众目睽睽之下,被围杀的公主殿下。
“真可惜啊。”依旧还是云淡风轻的语气,那千百年的怨,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淡了。
回忆结束,她是来干正事的,“所以它想干什么呢?”
“啦~啦~啦———”
“等等!”绛瑾危险的眯着眼,她听见那歌声和祷歌逐渐不一样了,那是……什么?
“你可曾听闻,被久久传颂的诗篇?”跳着舞的少女停了下来,她目光里满是哀伤的看着绛瑾。
她语气暧昧,仿佛她们是亲密无间的爱人:“我走过最长的夜,看到过最璀璨的星空。你愿意留下来吗?与我一起,看日升日落,从今往后你我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我将与你同在。啊!请你,不要回头。”少女语气有点不对劲了。
“它就在你身后!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只要,只要你把灵魂献给我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颂吾真名者,轮回中可得永生。”
绛瑾面无表情,想来是幻术。大概会把那少女幻想成所念之人,只是那少女却顶着她的脸。
我竟然会想念过去的自己吗?
可笑。
“是嘛?你叫什么名字?”绛瑾嘴角翘了起来,有些东西存在就已经是警告了,什么叫不可言说啊。
“吾名……”少女顿住了,她仿佛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断了线,那个名字就压在舌间却怎么样的无法说出口。
这个饱含诅咒的名字,带着数不尽的杀戮与毁灭。人人皆知她的姓名,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就意味着那些诅咒会沾染到自身。
这就是不可言说。
绛瑾笑容满面,她了然。这个鬼魂是通过构建梦境杀人的,那个少女幻化成所念之人的模样,她说出来的话,是交易的内容,再念出自己的名字,交易就达成了。
肉身献祭,残缺的灵魂不可入轮回。
少女挣扎着想要说出那个名字,“吾名绛……”
“啊!”她凄戾的喊着,她的肉身快速的被腐蚀了,森森白骨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红咒语。
“看来诅咒又强了。”绛瑾像个没事人一样,她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梦也该醒了。”
她手上聚起赤红的火焰,向前掷去,目光所见皆有火光在燃烧着,那火似要焚尽万物,连梦境都被烧出一个洞来。
“你,究竟是谁!”那团黑影在空地上看着破境而出的绛瑾,大惊。
绛瑾懒洋洋的勾起嘴角,她步步逼近黑影,它转身想逃,清梦拦住了它的去路。
“诸君,别来无恙。”
“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一道女声惊叫连连。
“你想什么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年长的男声训斥了一声。
“好了好了,几千年不见,怎么这么狼狈了呀?”绛瑾幸灾乐祸一般,她道:“连躯体都没有了吗?真可怜啊。”
“还不是拜你所赐!!!”它吼着,想要向前扑到绛瑾身上,却被清梦抽的险些破碎。
“这是什么话。”绛瑾笑盈盈的,“当年杀死我,诸君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如今装什么无辜啊。”
“你的死错不在我们。”另一道男声响起,听起来有点年少。
“皇姐,我们是血亲。当年你死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动手,怎么能怪我们?”
“绛瑜啊,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啊?”绛瑾恶劣的说:“只许你们明哲保身,不准我搞连坐吗?真是不讲理。”
“别跟她废话了!”刚才的女声又想了起来,此刻她的声音和千年前重叠,一样的狠毒。
“杀了她,或者我们死。”
“都是解脱!”
“好啊,既然二皇姐这么说了,那我就送你们上路吧。”绛瑾微微一笑,她召回清梦,白绫上的死气沉沉,恐怖到无法言喻。
“父皇已经走了几百年了,可惜,真可惜。你们见不到他了,永别啦,诸君。”绛瑾笑容扭曲了起来。
清梦势如破竹,挡在它面前的所有屏障都被打碎。
绛瑾薄唇轻念:“破。”
“啊!!!!”喊声此起彼伏,整个鸣则皇族在此刻覆灭如尘埃,生前再怎么狂妄自大,如今还不是栖身黄土。
“对不起我的,都不存在了呢。”绛瑾嘴角疯狂的上扬,眼角却划过一滴清泪。
“这人间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我无人知晓,我无人不晓。”
“谁能与我生死与共。”
绛瑾抬起脚碾碎地上的一颗石头,无所谓了。
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在乎的时候谁管她的死活?爱啊恨啊,经过了这么多年,都是蒙尘的珠子了。
“每次都这么说,其实还是在乎的吧。”绛瑾嘲笑着自己。
深陷其中身不由己,苦苦挣扎到头来也无力回天。
这就是她的宿命。
可是她不认!
她的命,从来都不由自己。
如今她要自己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