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神岂曰必牢牲,血食蒙恩受佑灵。
功德无修空索祀,恐吓黎民地狱城。
白寻常用一百宝钞租了一条旧式小渔船,却没有雇用划桨的人,只是她自己轻车熟路般的荡湖心开去。所以本想加以援手的凌霜一见,就又半躺了回去,还舒展着四肢,费起了思绪活跃的话。白寻常对这个前一分钟还在畅想凌老六升职记,而后一分钟就谈起了若木三教的同行,给了个不怎么高的评语:“缺乏专注力。”凌霜大概是认为白寻常在小船上不便动手,所以就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我现任女友才能这么说我呢……”可话音未落,就被白寻常用脚尖点中了能使上下颚无法闭合的穴道。凌霜支支吾吾折腾了一会儿,见白寻常均不理睬,芮伯跻晞又是用面部表情说道:“予以同情,爱莫能助!”就只得重新那么半躺下看着浮云澹澹的天空。
芮伯跻晞见凌霜安静下来了,就也开始转看近处波光粼粼,远处层楼参差。可能是因为他的念力强,他居然凭空唤化出一个低案和一套文房四宝来了。不过意识显然还没有摆脱地心引力,因为仍在用手护着墨水荡漾的砚台。所以白寻常就告知道:“专心画,洒不出来。”又教着掐诀念道:“心悟真空,玄妙相丛!”见芮伯跻晞的意识带着那墨渐渐停止荡漾后,才又道:“你也可以凌空,贵大患若身,既已无神,更有何患。”芮伯跻晞虽然有所领悟,但片刻之间也无法达到凌空百尺的状态,于是就开始专心作起了画。白寻常将小船划到湖心后,就静坐了下来,望向了那淡云之处。而凌霜对着这两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良久无奈,也只得随着困意睡着了。
却说就那么来至酉时,岸边的船主见小船还在湖心,便唯恐有失地叫上同伴,开着马达驱动的快艇探了来。到了近前,却见气质不俗的老板又在用物理手段,对员工行不言之教。白寻常也没有让凌霜在人前太过丢脸,小惩大诫一下,就给打通了穴道。由着恢复语言能力的凌霜说了几句,就道:“该上岸了。”却又拿出二十宝钞,带着芮伯跻晞和凌霜上了快艇。上岸不久,吉诗章的查询结果也发来了。由于凌霜在上厕所时与船主耽误了半晌,因此等人过来近前就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道:“你看吧。”固然凌霜先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将联系方式都加了,但而后还是当起了传声筒念道:“喝祷堂其自称‘三全神教’是第二昂撒帝国籍玖玉人汤姆森·米艾欧于洁朵历一千九百六十二年创立,现受‘若木科学教会’控制。逐渐发展成以第二昂撒帝国‘水流’总堂口为中心,以大琉球分舵、香屿分舵为据点,以外兰纳、柔芙、苏禄等南洋诸国的分舵为辅助基地,向世界各地发展蔓延,重点向我朝渗透的异端邪教组织。是中书省政事堂、尚书省国事堂文书明确的邪教组织。其信徒白日四散,夜间密聚。信徒主习《生于肉身之现》等异端教义理论,并互相散布对现实不满、对人类失望、厌恶等言论,密谋‘灭世重生’。初期于农乡活动,当下已向大城渗透,并于秀士之中发展‘生力’,培养‘子嗣’。现有信徒二十余万,地域达白山道、黑江道、漠东道、漠北道、漠南道、渤海道、河北道、河南道、河东道、关内道、山南道、淮南东道、淮南西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岭南道、剑南道、黔中道所属三百六十余县。甑县亦有其信徒活动迹象……”
白寻常一面听着,一面又走来了中午就餐的那家店前。因为已是晚饭时间,所以店内客人也有了几个,于是凌霜不再往下读了,还了手机道:“姐看吧,我去点菜。”可白寻常接过手机却道:“看有没有包子,带着路上吃。人多,说话不方便。”凌霜进店后,白寻常也并没有听不等待,而是一面向停车处走,一面低声对芮伯跻晞道:“我本来可以用雷法解决凶手,但一则是不教而诛,二则这案子还是会成死案。所以、我打算让你去诱出口供,捣毁‘喝祷堂’甑县支系。”芮伯跻晞点了点头,又没什么自信地道:“具体怎么做?我现在也不会别的术法……”白寻常就将自己心中的具体计划说,而后再教了几个简单易行的用炁法诀。
但凌霜却没有在这家店里买来包子,而是打包了几样卤菜和鱼干。赶上前来,就一面递一次性手套,一面道:“别的也等不了,姐将就吃些吧。”白寻常却是先问道:“哪些是牛肉?有狗肉吗?”凌霜已经开始吃了,所以一面拒绝,一面用手指点了出来:“就这些,够吗?狗肉没有。破了案让政导请姐。”见白寻常不吃牛肉,就疑惑道:“怎么了姐?满好吃的。”白寻常就解释了太乙玄门四不食:“雁义;犬忠;龟寿;牛勤,所以不忍食。”可之后又对芮伯跻晞道:“我们自律而已,非入室弟子不必恪守。”芮伯跻晞本就不太贪图口腹,何况鬼仙理论上是不需要进食的,与之上供只是让其有存在的意识,是增加能量来源的一种方式。芮伯跻晞之前也听游乐今说过此事,所以现在就道:“这我也可以,本来就不用吃,就是一时转变不过来。”可凌霜却找机会低声问芮伯跻晞道:“姐她们能结婚吗?”白寻常还是听见了,所以对贼心不死的人,来了一句满含人身攻击的话:“我可以,但你不配。”
天汉大道是甑县县城最为繁华的一条主干道,其中心段两侧除了摆行商铺,还有很多各类小衙门,以及在某个时期为其职员所建的家属楼。不过因为随着社会与经济的发展,一些公门的改制或撤销,这些房子大多都被转卖了非原单位人群。当然、由于这些房子的面积和户型,愿意乔迁至此者,也不会是在经济上太有选择权的家庭,其多半就是乡镇中产家庭给儿子购买的婚房,也有用于满足攀比心理需求的夜宿房。而凶手所属的家庭,就可以归类于前者。刑警班头已经带着属下来到了街边大排档等待白寻常一刻钟了,所以一见那辆和它主人一样冷艳的超跑如虹而现,就立刻打起了精神,起身注目以待,还不忘撸完手边剩下的多半根串。
凌霜和白寻常下车后,却先是要了两瓶水:“肉吃多了,又油又腻又咸!”自己旱魃似的灌了小半瓶,再将另一瓶递给白寻常,口里也是君子不念旧恶般道:“姐,你也喝点。”白寻常并没有因为自己拒绝爱慕过甚而有不好意思的神情,接过就打开抿了一口。凌霜见了也像段玉那般贼心不死地笑了笑,而后将自己的水洒了一半在地上,口里还一面说着:“芮伯大叔,这次就靠您了!别嫌是我喝过的啊,可是几天前才体检过的。”刑警一干见了就来调笑道:“大法医要改大法师了!你这是在请哪位阎王降世临凡呐?”不仅起哄说着,还搂的搂肩膀,撸的撸脑袋。但凌霜挣脱后正要发作,白寻常就道:“我们去吧。”
楼道里光线昏暗,不过清洁度还是可以一眼而知的,尤其是那些各种小广告,令没有洁癖的凌霜,都有了立刻戴口罩的强烈欲望。但他并没有傻大姑娘似的抱怨起来,因为他正在配合着白寻常对协警们作计划讲解。过了二楼和三楼的拐角,众刑警就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压低了语声对还在大谈唯心主义的凌霜道:“这楼不隔音,不要打草惊蛇!”众人蹑足潜踪般上到四楼,刑警班头就对白寻常低声道:“就让暑雨陪着去吧,小凌没有出询问现场的经验。”凌霜本以为自己已经成了白寻常的不二搭档,所以就没有予以争取。可白寻常看了一眼英姿飒爽兼着机敏的暑雨后,就向刑警班头点了点头。凌霜再想争取时,就被身边的刑警拉去同其余人隐蔽了。
暑雨忠巽得到白寻常的首肯后,就抬手叩了扣门,然而才被一个青年男子打开,就从里面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来。暑雨刑警素养顿时显现出来,一把将青年男子拨开,和白寻常冲了进门。却才进门,就见一个十二岁左右被拉进了卧室去。因为白寻常同意暑雨追进卧室,所以就回身对青年男子介绍了白寻常:“我们的专案组顾问,白先生。”青年男子虽然见白寻常还没有暑雨年纪大,但也不敢慢待这个吃公门饭的人。请两人坐后,又去倒水来赔笑道:“两位来是不是我们家案子有眉目了啊?”暑雨在白寻常的暗示下,发挥老手的特性说道:“嗯,没错,快结案了。——孩子调皮了?不过这么大的姑的娘,也不能一味打不是?”白寻常见见青年男子被暑雨几句话说得放松了些,就不失时机突袭般问道:“你家是洁朵教哪一支的?”青年男子却道:“我们家不是,我媳妇家和我外婆家是。好像是什么……是什么公洁朵的吧。——跟案子有关系……?”虽然话犹未了,但脸色已经显示内心有所醒悟。所以暑雨肃然问道:“你想到了什么?!”白寻常见青年男子久久不肯言语,就给站在身旁的芮伯跻晞使了个眼色。
芮伯跻晞身为美学大师,当然既知道什么会令人愉悦和安详,也知道什么会令人恐惧和屈服。何况他又学了一些用炁之法,已然能够任意改变自己呈现在人意识中的形象了。所以显现在青年男子意识中的,是一个身影只有黑白二色且不透光线,语声也是那么幽弱沙哑且字字清晰的冤魂:“说呀~!你为什么不说~?说吧~!说了我就接受你的忏悔~说了我就可以往生极乐~,就不会来向你讨债了~!说呀……”其实芮伯跻晞本来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调,何种措辞,但受到了青年男子潜意识中对幽冥的认知影响,才会不自觉地被代入角色。却是青年男子被芮伯跻晞和他自己的潜意识恐吓了半晌,精神也就崩塌了。痛苦地抱着脑袋抓了半晌头发,就激动说道:“我让她自己说、我让她自己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说着、就去踢那卧室的门。
一扇普通的夹板门,一个接近疯狂的青年男子,而白寻常也没有如暑雨上前阻拦,所以那门没几下就被踢了开来。被拉出来的青年妇人虽然是一脸惊恐,但口里却大声呼喊道:“我主约达护佑您的仆人我吧!”如癫如狂犹胜被芮伯跻晞吓了的青年男子。暑雨见这对夫妻如此癫狂,心下也不免恐惧起来。所以察觉出她脸色有变的白寻常就道:“是我在用某种手法对他们进行心理暗示和诱导。”暑雨虽然相信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官拜四品领导的话,但还是那么不可思议地道:“就刚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把人变这样了?!”白寻常的不予回答,却被看成了默认,所以感叹道:“以后一定好好上心理辅导课!”
却说芮伯跻晞在这青年妇人的恐惧意识影响下,将自己的形象变成了一个深目高鼻,肤色白皙,黄发鬅松披垂肩头,背上三对白羽翼,手中一口大宝剑的悬空大天使。而淡然一笑过之后的语声却是那么宏博:“不要自欺欺人了,约达没有让你杀人,你是自作主张,是背离了约达的行为。所以、你先在人间认罪吧,这样你下地狱后,会得到一些宽恕!忏悔吧,为你的愚蠢行为!”虽然芮伯跻晞幻化成了约达执法天使的样子,可这青年妇人真的是执念太重,通过向她意识中的约达祷告,竟将恐惧渐渐逝去,进而又激昂起来道:“你不是执法天使,你是萨坦!是魔鬼!是来引诱我背叛约达的毒蛇!是邪灵!是我主约达的背叛者!是被驱逐出天国,在地上游荡的无助者、可怜者、不被宽恕者!”一席提高心念的话说完,又一面向芮伯跻晞走,一面庄严地念道:“恳祈约达,命魔远去。尔大天神,天军之主。以主神全能之力,将萨坦及游行于世、害人之邪灵与恶魔,尽驱入于地狱!我真诚祈祷!”
芮伯跻晞既然意识里是认同玖玉玄学体系,那自是不怕这出于若木神系的咒语,但青年妇人的执念,加上临场经验极度不足,还是让其举止无措,连连后退。好在白寻常将暑雨支去房间哄小女孩后,就掐《定神诀》定住了青年妇人。青年妇人随着身体不得动弹,心中的信念也渐渐削弱,芮伯跻晞也就此炁力大增,所以呈现在青年妇人意识里的大体是,又浑身散发出了柔和、蒙昧的光,语声也变得越发低沉洪亮:“你的狂妄已经激怒了约达!它已经禁锢住了它赐予你,却被你用来犯罪的身体!你若还不认罪,我将代替你的主,剥夺你不知忏悔的灵魂,并且将它投向地狱火海!”青年妇人最终在自己虔诚的信仰下,脱罪的意识完全被消散了。等她忏悔式的认罪后,白寻常就解了定神法,叫门外的一干刑警进来,带走了夫妻两人和作为间接证据的喝祷堂相关书册。
白寻常见案子告破,本来要带着芮伯跻晞跟去县尉收钱,可回头看见躲在暑雨后面出卧室的小女孩,与之年龄和家境不匹配的瘦骨嶙峋,便过来当病人望、闻、问了一番。小女孩含着泪怯怯地回答道:“老师说……我是饿的。因为……我妈妈一个月就如我吃一回晚饭。”暑雨惊讶问道:“为什么?!”而已经看过喝祷堂资料的凌霜就恨道:“真是中邪了,连自己的姑娘都饿着!”一面带着小女孩下楼,一面向暑雨说了喝祷堂的斑斑罪行。来到街上,见刑警班头及一个刑警还在车旁等候,白寻常就对凌霜道:“你先走。”不过贼心不死的人,当然会死皮赖脸:“哎呀~我又饿了!哎呀~又低血糖了!”一面博取怜惜地说着,一面拉着小女孩就坐到了大排档的座头上。白寻常知道揭穿他也没什么用,于是又对暑雨道:“我的车后排做不了,你先回去。”凌霜也是借着白寻常的视觉死角在那里对暑雨用口型催促:“快走、快走!”可暑雨却来了个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让刑警班头去后,从容坐到小女孩另一侧道:“吃完了跟阿姨去看电影好吗?”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心智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如果经历非常,其实已经是成年人的心智了,所以听见暑雨这话,也自然是很不高兴。不过暑雨立刻就意识到了,因此道:“那就陪你等爸爸回来。”
白寻常也不管,只是帮着点了几道较为清淡的菜,而后就开始修理又恢复贼心不死表现的凌霜。凌霜自是习以为常了,但暑雨和小女孩却看得愣了半晌。被女人欺负的凌霜解释是:“姐在教我功夫,别大惊小怪。”白寻常在人前也没太让凌霜颜面扫地,不过打穴的力道还是很足,所以凌霜也老实了一顿饭的时间。三个人一个鬼看着小女孩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桌上所有的菜,暑雨才发出感叹:“怎么这么狠心啊!”白寻常还是没有用面部表情和语声传达内心的思绪:“一些教派有绝食苦修,例如辟谷、过午不食。也是提高心念的作用。”见凌霜结了账,就道:“我回县尉结账,她教给你们。”凌霜又使出小段郎那一套北冥粘人大法:“嗯~头疼了!应该是下午睡觉被风吹久了,得回宿舍休息!”白寻常终究没有忍住使用暴力手段的冲动,只一个虎爪手就把凌霜的脑袋揪住撞在了桌面上,并咬着牙喝道:“不要再烦我!”又用对付小孩的手段,把凌霜的耳朵拧了个“三档”,而后才丢下一群惊讶的人,带着芮伯跻晞上车去。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