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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大家孟森说:“自古勤政之君,未有及世宗者。”(《清史讲义》第二篇第三章《全盛·世宗初政》)孟氏极口颂扬的勤政皇帝世宗,就是清代大名鼎鼎的雍正帝。
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圣祖皇帝在北郊畅春园病逝,临终前指定皇四子胤禛继承皇位,次年改元雍正。虽然七天后,即二十日,雍正帝才正式登基,但是,他在圣祖驾崩的第二日就发出命令,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和理藩院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除朕藩邸事件外,余俱交送四大臣;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并令记档,则诸事庶乎秩然不紊,其奏事官员处亦令记档”(《清世宗实录》卷一,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乙未)。
历经艰险在九子夺嫡大战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雍正自称哀痛不已,内心烦忧,但新始总统朝政,还是临危不乱,表现出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气象:一、藩邸之事,不许外人插手,其中的隐情只有他清楚;二、四大臣总理事务,但必须接报人、奏事官几处记档,相互制衡,以便他日后查阅。接班伊始,雍正帝便励精图治,早起晚睡,每日批阅奏折百余件,仅汉字朱批就是洋洋洒洒数千字。写起来容易,然事关国计民生,他的每一字词,都须经过深思熟虑,代表着国家的最高指示。他几乎对各项朝廷制度进行了变更,同时推行一系列改革:密建储君、修订大清律例、摊丁入亩、耗羡归公、养廉银、士民一体当差、改土归流、兴办直隶营田、试办八旗井田、改革旗务……他从康熙手中接过一个吏治混乱、国库空虚的政权,交给乾隆一个制度严明、国力强盛的国家,如果不是“以勤先天下”“朝乾夕惕”,是不可能实现的。
像这样一位勤政的皇帝,他的第一个春节又是怎么过的呢?
第一年,即雍正元年(1723)。改元之年,理应大贺新春,然而清朝的皇帝,除了太祖开国在新春之后大贺了一次外,就只有嘉庆帝在元年春节张灯结彩、举朝欢庆过。因为嘉庆元年(1796)的正月初一日,为乾隆皇帝禅位之时。是日,皇太子颙琰先陪乾隆帝至奉先殿祭祖,至堂子祭神行礼,然后返回太和殿行传位大典。乾隆亲授宝玺,储君跪受大宝,群臣三跪九拜。奏乐宣表,喜气洋洋。乾隆虽然有些失落,但想到禅位后改尊太上皇帝,仍为最高领导人,心里还是有稍许安慰的。此后,乾隆不时临殿受朝,嘉庆只能侍立或设小座位于旁。
其实,乾隆登基之初,也只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贺,因在雍正丧期内,不奏乐,不宣表。而先帝雍正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更为简单。
雍正先去寿皇殿康熙灵前行礼,回宫后不升殿受贺,就去给皇太后问安(这是他当时每天的必修课,起居注每日都有同样的记载),之后就御殿升座上班了。
关于取消元年新春朝会之事,雍正帝早在即位的第二个月,就在内阁礼部撰拟元旦、万寿和冬至表式提请颁发时,专门作出了批示:“皇考大事未过百日,正哀慕之时,朕岂忍升殿受贺?元旦、冬至贺表,俟雍正二年举行。至万寿表文,过二十七月后举行。”(《清世宗实录》卷二,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丙辰)
取消了新春朝会,但雍正和大臣们必须碰面。君臣心照不宣,打着奉太后懿旨的旗号免行庆贺礼,但接受了朝鲜国王李昀遣使送来的冬至、元旦和万寿节贺表和礼物。
雍正对来使按惯例赏赐,但不赐宴。康熙国丧期间,大规模的推杯把盏就免了。
忙完这些礼节上的事务,雍正皇帝就紧张有序地安排一年的工作了。
他在颁发雍正元年时宪历后,一口气颁发了训谕各省文武官员的上谕十一道。
给哪些人呢?从总督、巡抚等封疆大吏,到督学、提督、总兵官、布政使、按察使等省级职能主官,再到道员、副将、参将、游击、知府、知州、知县等基层官员。
面面俱到,指导性强。无疑,这十一道上谕,是雍正全面改革、整肃吏治的指导性行动纲领,各有要求,各有针对,各有奖惩。他强调:“此封疆大臣,以总督为最重也。总督地控两省,权兼文武,必使将吏协和,军民绥辑,乃为称职。”(《清世宗实录》卷三,雍正元年正月辛巳)自上而下,雍正都是反复讲从严治吏、惩治贪腐、讲求实干。“国家首重吏治……固邦本者在吏治!”
他对基层干部,也是要求严厉,认为“吏治之本在州县”,“如或罔念民瘼、恣意贪婪,或朘削肥家,或滥刑逞虐,或借刻以为清,或恃才而多事,或谄媚上司以贪位,或任纵胥吏以扰民,或徇私逞欲,以上亏国帑,王章具在,岂尔贷欤?”
雍正在自己做皇帝的第一个春节,想的不是怎么歌舞升平、全民大庆,而是告诫天下官员“正己率属”“洁己惠民”。
八十多年后,乾隆后期出生的清朝宗室、礼亲王昭梿在《啸亭杂录》卷一中写道,“世宗万几之暇,罕御声色”(《杖杀优伶》),“宪皇在位十三载,日夜忧勤,毫无土木、声色之娱”(《世宗不兴土木》),对民间传闻的雍正沉迷酒色纵欲论大声说“不”!
值的注意的是,胤禛还在潜邸做皇子亲王时,书房屏风上的图案竟是十二幅美人图,在他即位后,搬进了紫禁城里的养心殿(康熙生前住乾清宫,但雍正声称表孝心,选择位于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做自己的寝宫),很快将十二幅美人图卷起存入库房。
这位远离声色的皇帝,为何登极前后两样呢?难道是个人喜好的双重性?这只有一种可能——十二幅美人图不过为其争位前标榜“天下第一闲人”的障眼法,可以说是理想的寄托,或者在提示自己:爱美人,更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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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元年九月初一日,已移入景陵半年的圣祖仁皇帝梓宫,奉安于地宫。
“是日,世宗宪皇帝诣景陵行祭献礼,钦天监奏吉时届,迺于圣祖仁皇帝梓宫前祭酒三爵,次于孝恭仁皇后梓宫前祭酒三爵,拜礼毕,至陵寝门外向北跪哭,俟诸臣恭率校尉先奉圣祖仁皇帝龙入地宫,次奉孝恭仁皇后龙入地宫,奉安梓宫于宝床,陈册宝于各石案,次请敬敏皇贵妃金棺从葬,掩闭元宫石门。”(《清代文献通考》卷一百五十一《王礼考二十六》)
四个月后,也就是雍正二年正月初一日,勤勉了一年多的雍正皇帝,已经大权在握,基本稳定了政权。
所以,雍正帝要开心地过他即位之后的第二个春节。
当日一大早,雍正帝就去堂子行礼。这是满人奉行萨满教的一种祭祀社稷的仪式。堂子祭祀,皇帝御祭,序礼繁严,为有清一代奉为皇宫大内最神圣的宗教盛典,在清史典籍中有显赫地位。《皇朝通志》卷三十七《礼略二》中记载:“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有谒拜堂子之礼。凡每岁元旦及日朔,国有大事,则为祈为报,皆恭诸堂子行礼,大出入必告,出征凯旋则列纛而告,典至重也。”然后,雍正帝回宫拜神。
一大早,拜两回神。
雍正居藩时,经常去潜邸附近的柏林寺同迦陵上人朝夕谈禅,已然有了礼佛敬神的习惯。
雍正迎春,有寄望利用民族宗教为政治服务的想法。但是,这一天他还是要上班的。
他来到太和殿。王公勋贵、文武百官、外藩王爷及邻国使臣,都已身着正装,有序地排列在大殿内外。待雍正出场,群臣及使臣们山呼万岁,纷纷上表朝贺新春。
勤俭的雍正,继续不赐宴,但对朝鲜国使者的进贡,仍“赏赍如例”。
值得注意的是,雍正对这些人不招待,但对跟班朝贺行礼的策妄阿喇布坦的使臣“特令赐宴”(《清世宗实录》卷十五,雍正二年正月丙子)。
这是有原因的。准噶尔蒙古大汗策妄阿喇布坦,曾支持青海蒙古和硕特部右翼首领罗卜藏丹津叛乱。雍正命年羹尧接任抚远大将军,总督各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已于年前打得罗卜藏丹津仅率百人而逃。策妄阿喇布坦主动派使前来朝贺,而且是跟班行人臣礼,让雍正帝看到西北战事胜利在望。
又是一年过去,到了雍正三年正月,紫禁城张灯结彩。
大年初一,雍正祭神拜神依旧,然后结束群臣的朝贺。这一年,雍正除了继续不安排筵宴外,还停止了读表。
这次新春朝会,朝鲜新君李昑照常遣使来贡。雍正接见外来使节,少了策妄阿喇布坦的特使,却多了安南国使臣等“以次朝贺行礼”(《清世宗实录》卷二十八,雍正三年正月庚子)。
对于过去一年的成绩,雍正帝是满意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为其平定了青海叛乱,而康熙朝遗留的亏空也基本追缴完毕。雍正特地在内阁之东,设置了一个封桩库,“凡一切赃款羡余银两,皆贮其内,至末年至三千余万,国用充足”(昭梿《啸亭杂录》卷一《理足国帑》)。而各省上缴的粮米随漕而入,全国粮仓充实,“积贮可供二十余年之用”。
雍正四年的正月初一日,雍正祭神拜神依旧,朝鲜国使臣进表朝贺献礼依旧。
但与前三次春节大不同的是:“是日,赐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大臣、侍卫、文武官员,及朝正外藩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塔布囊等宴。朝鲜国陪臣等,及诸王属下,凡有顶带官员,一体与宴。”(《清世宗实录》卷四十,雍正四年正月甲午)
雍正帝出席现场,接受群臣献酒后,命蒙古亲王等至御座前授爵赐饮。雍正还命侍卫代表他,向其余诸王爷、贝勒以下的勋贵,一一敬酒。
对于这一场雍正朝唯一的一次新春筵宴,《清世宗实录》卷四十记载:“诸乐并作,以昭盛典。谕理藩院:皇考大事,三年礼成,兹朕初庆元旦。”同时对出席盛宴的外藩王公贝勒等“从优赏赐”。
原来是雍正皇帝三年守孝完毕,他要破天荒地在大年第一天大宴群臣。当然,他也要大开杀戒。
早在雍正三年二月,三年服满,雍正就对夺嫡的主要竞争对手,自己即位之初亲封的总理王大臣、和硕廉亲王允禩[1]一干人等动手了。雍正称允禩总理事务,挟私怀诈,有罪无功,并将贝子允禟夺爵幽禁。大宴刚收场,雍正便组织群臣为允禩胪列罪状四十事,允禟定罪二十八款,两人很快死于非命。允䄉和允躲过终极迫害,但也是长期处于监禁之中。
而助力雍正登基的隆科多,也成了雍正打击的重点对象。另一位得力干将年羹尧也被开列九十二款大罪,赐狱中自尽。
对于年羹尧的事发,雍正帝是借题发挥,称其舍不得给他“朝乾夕惕”,而故意误写为“夕惕朝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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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五年的春节,紫禁城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寻常人家也是张灯又结彩。
雍正皇帝过得很简单,还是祭神拜神、接受群臣朝贺和朝鲜献礼老三样。
此次,他恢复了停止筵宴的老规矩。
过去的一年,对于他而言,是可喜、可悲、可叹的。
可喜的是,与他争斗了二十多年的允禩集团,以允禟、允禩先后被囚禁致死,其他胤禩党人也遭到处分而宣布彻底终结。虽然允禩、允禟之死,让大家猜疑是他的指令,但是他又给出了冠冕堂皇的不知情的理由,并严惩了一系列执行者。
可悲的是,曾被他视作“恩人”、誓约永远有福同享、要做千古榜样人物的年羹尧,被他以作威作福、结党营私之名,责令在狱中自尽。而被他公开称呼“舅舅”的隆科多,虽曾与年羹尧一起受赏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非常之物,却被查实与康熙四十七年议立允禩为储的阿灵阿、揆叙结党营私,支持允禩。
可叹的是,雍正成功即位,隆科多以贵戚出力于内,年羹尧以战多助威于外,内外夹辅为重臣的神话,终于在雍正四年彻底破灭。早在一年前,雍正在一道圣谕中悲哀地说:“朕御极之初,隆科多、年羹尧皆寄以心腹,毫无猜防。孰知朕视为一德,彼竟有二心,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欺罔悖负,朕岂能姑息养奸耶?”(《清史稿·隆科多传》)
一年后的正月初一,雍正帝仍然没有休息,而是继续上一年的新春模式,开启了雍正六年的办公。就在两个月前,雍正帝下令,将正在与沙俄使团谈判边境问题的隆科多,以私藏玉牒等罪,从谈判桌上抓回下狱,定罪四十一条,幽禁于康熙帝驾崩的畅春园。
畅春园是原任步军统领、掌管京师警卫力量的隆科多护卫皇四子雍亲王成为雍正帝的起点,不意六年后却成了隆科多盛极而衰、身陷囹圄的政治终点。
雍正五年,对于大刀阔斧推行新政的雍正皇帝而言,也是痛苦的。他虽然前后生子十人,但存活的子嗣稀少。然其皇三子弘时也在这一年,被他无情地削除宗籍,囚禁府中,于八月初六日去世,年仅二十四岁。《清史稿·弘时传》写得很简单:弘时,雍正五年以放纵不谨,削宗籍,无封。但结合当时政治斗争的形势来看,弘时最有可能陷身允禩集团,而被乃父雍正无情地处死。
而“雍正六年,皇八子福惠卒,帝辍朝,大内素服各三日,不祭神,诏用亲王礼葬”(《清史稿·礼志十二》),使年届五旬的雍正帝仅存弘历、弘昼二子,老年丧子,这无疑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即便如此,雍正七年的春节,雍正除了继续老三样外,还特地给蒙古王公下了一份圣谕。
他要增加蒙古王公的俸禄:“朕思从前所定外藩扎萨克蒙古王等人之俸禄,比于内地王等较少者,必非以内外之故,遂有多寡之分也。”(《清世宗实录》卷七十七,雍正七年正月丙午)
清朝爵位分宗室、蒙古和功臣三种。至雍正时,宗室和蒙古仍沿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等爵位。朝廷每年都要按规定发俸银和禄米。
雍正帝在圣谕中说:过去因为蒙古王公人员众多,且在外藩居住,费用尚为俭约,而国家钱粮亦有不敷之处,造成外藩蒙古俸禄少于内地王公,几乎成了一种定议。
现在国家太平,风调雨顺,连年丰收,钱粮饶裕,“朕为统驭天下万物之主”,决定蒙古王等以下、扎萨克一等台吉以上爵位的俸禄,一概增加一倍。
雍正还决定,对于以前俱无俸禄的普通一等台吉,也令照扎萨克一等台吉等所食百金之俸赏给。但雍正担心以后国家钱粮入不敷出,所以不把此增加俸禄当作一种定例,命户部、理藩院在每年底根据国情请旨奏办。
这是一份额外的奖励,但不是一种定议的制度。决定权牢牢掌控在雍正的手中。
雍正送给蒙古王公一份新春大礼包,是有政治目的的——他决意对准噶尔用兵了,需要蒙古王公的配合和参与。
春节送礼,也成了雍正帝的一种政治需要。而国内的大臣们也积极配合,打造大清祥瑞之相,烘托雍正盛世。
正月初六日,雍正帝收到云贵广西总督鄂尔泰奏报:去年十月二十九日万寿节,云南省城“五色卿云,光灿捧日”,至十一月初一日“绚烂倍常”。(《清世宗实录》卷七十七,雍正七年正月辛亥)
一个刻薄的务实主义者,突然变成了侈谈异端的幻想主义者。雍正热衷此道,而且大肆奖励附和者,一时导致多地大造祥瑞。
这个春节,雍正帝无疑过得很开心,他朱笔一挥:“此嘉祥实系卿忠诚所感而献于朕寿日者,正表卿爱戴之心也!”(《清世宗实录》卷七十七,雍正七年正月辛亥)
正月刚完,刚收到雍正加俸奖励的科尔沁、喀尔喀部落王公,就送来了请兵急奏——他们受到了准噶尔新任首领噶尔丹策零的武力威胁。雍正帝当即下诏,命黑龙江将军、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统领满蒙旗兵组成北路大军;授川陕总督、奋威将军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统领川陕甘汉兵组成西路大军,兵分两路攻打准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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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世宗实录》卷九十记载:“雍正八年庚戌春正月庚午朔,上于宫中拜神,以祈谷致斋,命于初六日御殿。”
这一个春节,雍正帝换了花样。
难道是雍正帝要给自己放五天假?
非也!
雍正帝病倒了!
雍正七年冬,雍正帝突然患了一场重病,一直延续到雍正九年秋,已经严重到了准备后事的程度。《清世宗实录》《清史稿》之类的正史,没写明病症名称和严重性,但从停办万寿节大宴,停止年度决囚,还赦免一批“应得遣戍、监追、籍没及妻子入官等罪”(《清史稿·世宗本纪》)的罪犯等非常之事来看,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非常时期。
直至雍正八年五月的一次朝会上,他才对满朝文武大臣说:“朕自去年冬即稍觉违和,疏忽未曾留心调治。自今年三月以来,间日时发寒热,往来饮食不似平常,夜间不能熟寝,如此者两月有余矣。”(《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第八册《上谕内阁·雍正八年五月二十日》)
病症来得蹊跷,使人奇怪,虽然雍正自己说病状是“似疟非疟……或彻夜不成寐,或一二日不思饮食,寒热往来,阴阳相驳”(《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十八册《云南总督鄂尔泰奏报奉到谕示知悉圣主痊愈敬摅愚忱折》,雍正八年七月二十四日)。但这究竟是什么病,怎么会得这样的病,他只在密折中向云贵总督鄂尔泰透露:“朕今岁违和,实遇大怪诞事而得者。”(《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十八册《云南总督鄂尔泰奏谢恩赐西洋糕等物并教诲矜怜折》,雍正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然而,遇到了什么“大怪诞事”,雍正没有说,只说待明后年鄂尔泰来京陛见时,再当面详细谕之。鄂尔泰连续多次报告祥瑞,深得圣心,成了雍正的新宠。
无疑,雍正帝隐恶讳言。
雍正八年的正月初一日,年年要御祭堂子的雍正帝,病得不能接受群臣朝贺,不能接见外藩使臣,只能在龙榻上乞求上苍让他的国家风调雨顺了。
这个春节,他过得很艰难,也很痛苦。
过去的一年,是他任期内最头痛、最棘手,也最郁闷、最恼火的一年。
三月,他力排众议,对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用兵。不料,狡猾的噶尔丹策零耍两手伎俩,一边扬言议和,一边集结重兵,使岳钟琪和傅尔丹出师不利。雍正帝大怒,将二人调回京师调教,重战再次失利。
五月,陕甘总督、宁远大将军岳钟琪报告,湖南士人曾静受吕留良反清思想学说影响,将遭遣戍广西的允禩余党传言雍正阴谋夺位事继续散播。曾静被缉拿后,供称了多位儒士的不满行为,指定已辞世多年的吕留良为罪魁祸首,还对康熙、雍正进行了一系列颂扬与礼赞。雍正帝认为吕留良等鼓吹民族思想,具有广泛基础,而允禩余党散布的流言实属为患非小。至于曾静,属于乡曲“迂妄之辈”,不足为大患。
九月,他不顾以和硕怡亲王允祥为首的一百四十余位大臣的联名反对,将同曾静问答之词,编为《大义觉迷录》,派大员带领曾静到江宁、杭州、苏州等地进行宣讲,对吕留良、允禩辈言论进行批驳揭露。雍正帝之所以这样做,无疑是因为常人质疑他继位不合法。这是他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
而重返军前的岳钟琪、傅尔丹再次失利,于是雍正破格起用锡保为大将军,并加大他的便宜行事之权,命其可以在军营选拔副都统、护军参领。锡保大军初战,鏖战十多次,每战告捷,但最终还是打得很辛苦。
要知道,为了打这一场大仗,他筹备了两年,还特别组建了军机处,就是想宣示,他继承了先帝康熙三次亲征准噶尔的事业,“将革命进行到底”。
多事之秋,雍正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
祸不单行,他最信任倚重的皇十三弟、怡亲王允祥,于雍正八年五月病逝。
允祥的离去,加重了雍正久治不愈的病情,“中心悲恸,虽强自排遣,而饮食俱觉无味,寝卧皆不能安”(《清世宗实录》卷九十四,雍正八年五月甲戌)。
而在此时,其皇三哥允祉私下发牢骚,并对怡亲王“举哀之时全无伤悼之情,视同膈膜”(《清世宗实录》卷九十四,雍正八年五月乙卯),甚至表现出庆幸之意。允祉被拉清单,被罗织有不孝、妄乱、狂悖、党逆、奸邪、恶逆、怨怼不敬、欺罔不敬、贪黩负恩、悖理蔑伦诸多罪状。“从前皇贵妃丧事,允祉当齐集之期,俱诡称有另交事件,推诿不前。及前年八阿哥之事,允祉欣喜之色,倍于平时。”(《清世宗实录》卷九十四,雍正八年五月辛卯)都是亲兄弟,一边是亲情中断,一边是亲情浇薄,再一次戕害了雍正帝的身心。
因故多生,急火攻心,身体透支,导致雍正帝突然患病,起势应该很猛。且雍正讳疾乱求医,误信方士之言,乱服有毒的金丹,能提神一时而遗患无穷,故久治不愈。
所以,雍正九年新春,雍正帝只能在宫中拜神,然后坚持接受群臣和外臣的上表朝贺,也一如既往地停止筵宴。
直至这一年秋天,雍正帝的病情才转好。
雍正十年、十一年的春节,雍正帝虽然临朝受贺,但身体大不如前,也只能在宫中拜神,省去了去堂子祭神的第一大事。到了十二年正月初一日,实录中只有一句“上于宫中拜神,以祈谷致斋,命于初九日御殿”(《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三十九,雍正十二年正月戊寅),较之雍正八年新春初六日御殿,又推迟了三日。
雍正十三年春节,雍正基本恢复了新年朝会的老三样,但在这一年八月二十一日得病,“仍照常办事”(《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雍正十三年八月丁亥),第三天子时驾崩了。他离奇崩逝,没有熬过在位的第十四个春天。
对于雍正帝短暂而伟大的一生,萧一山在《清朝通史》卷上中,以汉初的文景之治喻康熙、雍正父子:“玄烨性情施治,颇似汉文帝,而胤禛则景帝也。”
雍正在位只有十三年,但他首重吏治,整饬群僚,坚持严法,刚毅明察,无疑显示出一个伟大政治家的铁腕作风。“任法尚廉,吏道澄清,库藏充裕,海宇义安。倘使厥年克永,可为吾国政治变换一种积极性质,扫除数百年来颟顸无为之消极思想,社会亦不至停滞而不进矣。”(萧一山《清朝通史》卷上第六篇第二十九章《雍正之内治》)
然而,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雍正皇帝求治太切,执政苛严,而且率先垂范,夜以继日地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身体严重透支,导致壮年暴卒,难为常人理解。
注释
[1]即前文提到的贝勒胤禩。雍正即位后,下令给康熙帝其余诸子改名,详见本书《雍正对胞弟下狠手,是康熙埋下了祸根》《总兵请旨避御讳,雍正:朕很喜欢你的名字》诸篇。为了更充分地反映历史人物的命运变迁,本书对康熙帝诸子的名字不做统一。——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