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才魏明伦,妙答记者问

问:大家称您是鬼才,您怎样评价自己?

答:很多传媒不约而同地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我只上过小学三年级,是当代中国作家里学历最低的“小不点儿”。高玉宝、陈登科的学历虽然比我还低,但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后都曾到学院进修补课。小说家二月河的学历大约也不高,但总比我高一截。我九岁就失学唱戏,快五十年了,只在小剧团里生活,连一般的省市级编剧进修班都没上过,文化程度只算半文盲。大家很奇怪,问我的学识从哪里来的,尤其是对古汉语的驾驭能力是从哪里来的。我大半辈子待在小地方,九岁参加自贡市川剧团,四十八年未换供职单位。这里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经济贫困,文化环境欠佳,但大家从我的戏剧和杂文里可看出:魏明伦的思想观念与当代新潮汇合,甚至比大都市里一般文化人的观念更为超前!这又是怎么形成的?从我的经历看,舞台经验多,戏剧感觉好,这是情在理中。可是我的文学功底不浅,观念又很超前,这就显得奇异。无师自通,似有鬼神相助,鬼才之称,由此传开。其实,我的学识与能力并非只靠“鬼聪明”,是靠艰苦的自修自练。我的文学知识不是从校园课堂汲取的,是我从童年就开始自学而来的,我的舞台生活与读书生活从小就同步进行。我自幼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从小就观念超前。我越独立思考,遭遇越坎坷;我越坎坷,我越加独立思考。如此“恶”性循环,形成我的特殊思维方式,即逆向思维、辐射性思维、创造性思维。一辈子创造成瘾,凡事都想再创造。烟可戒,但我的创造瘾大,实在戒不掉。我的逆向思维、辐射性思维、创造性思维,积累起来,自然化合为与众不同的“体制外思维”!人在体制内,思在体制外。最近,上海纪念改革开放二十年,发行纪念信封,请我题词。我写了两句话:要大力促进体制改革,必须采纳体制外思维!我国不是号召改革体制吗?体制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单靠体制内思维能够真改吗?所以说,要动真格的,要大力促进体制改革,必须采纳体制外思维。乍一听来,这又是“鬼话”!对,这就是《巴山鬼话》。我回答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说:“有时候,人话是假话,而‘鬼话’接近真话,至少不是套话。”黄苗子先生给我送来两幅墨宝,一幅大书四字:有鬼无害!一幅大书三字:董狐笔!寓意是鬼才狐笔,继承董狐精神,敢于秉笔直书。

问:据说钱锺书先生也赞扬您的文章,请问,有这事吗?

答:确有其事,早已见报。据华君武、舒展等师友转达,又经钱锺书先生的女儿钱瑗证实,再蒙钱先生本人赠书题词,钱先生的确对我的杂文、碑文有过好评。众所周知,钱锺书先生治学严谨,人格高尚,平生不作溢美奉承,为什么破例对晚辈拙作垂青一赞?可能是我的《致姚雪垠书》《雌雄论》《毛病吟》《半遮的魅力》等文章有独到见解,引起钱老注意。也可能是我文章的形成,即文体,与钱老有一点儿灵犀相通。据柯灵先生撰文介绍钱老的文言观点,恰好与我的看法暗合。我的行文方式,实践了钱老的“现代文言”主张。最近,上海、广州都有学者研究我的碑文系列,再联系我的剧作《夕照祁山》,从文学造诣看,绝不是靠“鬼聪明”能够成篇的。他们深感我是苦吟成戏,苦学成才,怎一个“鬼”字了得!

问:《夕照祁山》不像您的《潘金莲》《变脸》《中国公主杜兰朵》那样名传全国。《夕照祁山》发在什么刊物上,这出戏说什么内容?

答:从某种意义讲,《夕照祁山》是《潘金莲》的姊妹篇。当我重新审视了中国家喻户晓的最坏的女人潘金莲之后,又斗胆重新审视了中国家喻户晓的最神的男人诸葛亮。在我看来,最坏的女人没有那么坏,最神的男人也没有那么神。在我的笔下,民女潘金莲是善恶并举,伟人诸葛亮是晦明并存,都是复杂组合性格。重写潘金莲,是我对古典名著《水浒传》的女人观提出疑问。再塑诸葛亮,是我对又一部经典巨著《三国演义》的圣贤观提出商榷。我绝不是作简单的翻案文章,要突破传统必须吃透传统。我钻进故纸堆,潜心做学问,沉重的历史反思,艰苦的艺术探索,《夕照祁山》五次改稿,问世之时正值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这戏不及《潘金莲》幸运。《潘金莲》是在80年代中期思想解放大潮中诞生,引起巨大反响。但《夕照祁山》的剧本没有夭折,这戏的文学价值受到海内外出版界的重视。1992年,大型文学期刊《中国作家》全文发表此剧。编者按语:“《夕照祁山》尤其值得一读,怎么说呢?就凭本刊破例一发,足以证明一切。”接着,又被中国香港《大成》艺术杂志破例全文转载,后由中国台湾尔雅出版社收进《魏明伦剧作三部曲》。新加坡《联合早报》醒目标题报道说:要了解魏氏剧作,应细读《夕照祁山》!

问:戏剧性与文学性并举,是您剧本的主要特色吗?您写戏还有哪些经验?

答:戏剧性与文学性并举,是我写戏的追求之一。还有,可看性与可思性相结合。“可看性”是流行词儿,“可思性”是我试用之词。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以“一戏一招”鞭策自己。力求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我换招颇大,但万变不离其宗:招招不离人间烟火,每戏关注世上波澜。我是平民作家,不迷信帝王。我觉得《国际歌》的第二句中文翻译不准确:“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皇帝。”世上没有神仙,但确有太多的皇帝。怎么会没有皇帝呢?这一句应该译作:“也不求神仙和皇帝。”我的头脑是“三无”之地:无禁区、无偶像、无顶峰。我作文写戏坚持“三独”精神:独立思考、独家发现、独特表述。还有一种不必泛用于作文,而专用于写戏的三层境界:引人入胜、动人心弦、发人深省。三者统一,才算上乘之戏。张艺谋导演歌剧《图兰朵》,发挥灯光优势,他说他是“光不惊人死不休”!我看歌剧《图兰朵》的优势是音乐,即演唱与演奏,是“声不惊人死不休”“乐不惊人死不休”。再加上导演运用灯光变幻,精制豪华服装,巧妙调度场面,构成活动的巨型油画,确是“光不惊人死不休”“画不惊人死不休”。我很佩服张艺谋的导演才华,但我写戏是另外四个“死不休”:一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二是“戏不抓人死不休”,三是“情不动人死不休”,四是“理不服人死不休”。几点写戏体会,仅供同行参考。

问:请比较一下您的剧作《潘金莲》中的潘金莲与安娜·卡列尼娜这两位女性。

答:我写的荒诞戏《潘金莲》,让一群古今中外知名人士跨朝越国同聚一台,与潘金莲比较命运,其中就有安娜·卡列尼娜。她们都是家庭、婚姻不幸,第三者介入,造成更不幸的后果。安娜是帝俄时代贵族阶层的荡妇,潘金莲是封建中国下层社会的荡妇。一个出自托尔斯泰笔下,一个出自施耐庵笔下,两个人文学形象的知名度都很大。但托翁对待安娜,完全不像施耐庵对待潘金莲。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央电视台播映英国电视剧《安娜·卡列尼娜》,社会舆论指责安娜是不道德的女性,批评电视台播放这部名著是鼓吹婚外恋,会影响中国家庭的稳定。此时,中国的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这就是我重新评价潘金莲的动力之一。时代呼唤戏剧出现彻底反思中国妇女婚姻问题的爆炸性题材,《潘金莲》是时代的产物,我是用托翁看待安娜的那种观点来看待潘金莲的不幸遭遇。当然,安娜与潘金莲是同中有异。我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让西方安娜与东方潘金莲同病相怜。安娜主张自我毁灭,劝告潘金莲不要参与杀人,最好的结局是跟安娜一起去卧轨自杀,或者服毒自杀。但武则天阻止了潘金莲跟随安娜卧轨自杀,叫潘金莲休了男人,或杀了男人。潘金莲进退两难,中国只有休妻的传统,没有休夫的条例。若去杀人,更是犯罪,民女更不敢为。武则天狂笑说:可怜你是个老百姓,不似孤王掌大权。杀一个人有什么关系?我杀了千千万万的人,后代还是歌颂我的文治武功。我为了夺取政权,嫁祸政敌,亲手把我的小女儿扼杀在摇篮中!我为了保障政权,下令处死了我的同胞姐妹和亲生儿女!我的手沾满千万人的鲜血,可后代还是认同我的杀人道理,还是夸我功大于过。你潘金莲吃亏在是个民女。窃国者侯,窃钩者诛。你要是做了皇帝,别说杀一个窝囊丈夫,杀多少人都合法!

问:您的妻子漂亮吗,你们是何时认识的?您理想中的妻子是什么样的?

答:我在“文革”落魄时晚婚,配偶比我小九岁,先结婚后恋爱。我妻子相貌中上,是家庭主妇型。一说家庭主妇,就易被归结为公式化的贤妻良母。人有千差万别,我妻子能干,勤劳,但不顺从,很好强,不入贤惠公式。倒是我很贤惠,常常迁就她。夫妻之间三天两头为小事争执,总是我妥协息事。大风大浪相依为命,小吵小闹怎么也吵不散。绝不会有婚变,肯定是白头偕老。你问什么是理想中的妻子,我借用老作家张中行的说法作答。张中行把妻子分为四种类型: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他与杨沫是从一类走向四类,开始可意,最后不可忍了,终于散伙。我的妻子是一、二类,始终在可意与可过之间。

问:报告文学作家陈祖芬有一篇文章提到您的两个儿子,请问,您的儿子会继承您的事业吗?

答:我的两个儿子,老大叫魏来,老二叫魏完,谐音未来、未完,寓意家事国事天下事未完未了。两个儿子性格不同,老大粗壮、爽快、活跃、大大咧咧,老二内向、俊秀、智商较高、知识面较广。可惜他们缺乏实践,更没有我这一辈的患难经历。以后有无作为,现在还很难预测。我不勉强他们从事文艺,更不奢望青出于蓝,苏东坡《洗儿》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孩子能平平安安过一生,足矣!

问:1998年,您在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中说最喜欢的词句是“如来”。为什么是“如来”呢?

答:我前年有了孙子,小家伙长得跟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我儿子叫魏来,孙子就起名魏如来。本意是如同其父魏来,引申为佛家偈语:“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关于“如来”这个名字,陈祖芬、冯骥才、贾平凹、文怀沙等友人各持己见。此事说来话长,请参阅《家庭》杂志1999年第3期的卷首文章《我家如来》。

问:您的业余爱好是什么?平常生活中对什么最感兴趣?

答:我一生奉献多,索取少。不喝酒,戒烟五年了,不打麻将,不跳舞,不唱卡拉OK。以前没事下下象棋,现在闲暇看看电视。近五年来,特别爱猫。很多作家都爱养猫,夏衍、冰心、巴金、王蒙、柏杨、季羡林、钱锺书……猫能唤起人的爱心。我养有一对猫,公的叫花花公子,母的叫白雪公主。五年来,花花公子伏在案头伴我写作。我这五年的剧本、杂文、散文、碑文,都是花猫瞧着我写出来的。不幸,上个月花花公子外出,失踪了。平时,花猫寻花问柳,半天一宿必回,可这次一去不返,消逝在人海里。我托人四处寻找,悬赏也无效,花猫杳如黄鹤。我一个多月写不出作品,一到案头拿笔,就想起可爱的花猫。家里留下可怜的白猫,它失去了相处五年的丈夫,白雪公主成寡妇了。唉,说起花猫我心疼,我们换个话题,好吗?

问:好。您曾出任过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总撰稿,您对这一类晚会的印象怎样?

答:我应邀出任过199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总策划兼总撰稿,那是总导演张子扬多次诚请。开初是请余秋雨作总策划,我作总撰稿。我愿意与秋雨结伴合作,才接受张子扬邀请。不料去后方知秋雨没上任。为什么?一是中央电视台文艺部负责人当时不知余秋雨是何方人物,二是秋雨表示要出任总策划就得有实权,挂名则不干。我鉴于总导演张子扬的情面,留下来试一试。消息很快见报,新华社、中新社发通稿报道“巴山鬼才出任春节晚会总撰稿”。我刚去时,还真想干点儿实活,可上任不久就感觉使不上劲儿。春晚有一套用惯了的班子、方法、规矩、程序、思维模式、审美标准,我的“鬼点子”在这里行不通。筹备三个多月,重要会议就开了十几次。广电部四位正副部长、中央电视台四位正副台长,加上文艺部主任邹友开、总导演张子扬、总撰稿鄙人每次到会,有时还请中共中央办公厅派代表到会一起审查节目方案。光是带观众彩排就搞了四次。彩排一次,总得“枪毙”一些节目。我预想的晚会创新方案,不可能被采纳实施。我沉默观察了一阵子,中途辞职告退。总导演张子扬执意挽留说:海内外传媒都已报道魏兄是今年晚会的总撰稿,你这样半路退出,我们怎么向传媒解释?请你顾全大局,坐也得坐到除夕晚上才行。我体谅张子扬的苦衷,留下来做装饰品,出名义不干实事。当然,也干了些活儿。例如流行很广的歌曲《众人划桨开大船》,是我加盟领衔作词。再如到处传唱的《涛声依旧》,是我协同张子扬,还有歌舞导演陈临春设法多次“护航”,才保住这首情歌没被拉下来。但晚会总体构思照旧,与我的关系不大,总撰稿挂名而已。我待了将近一个季度,收获是熟知了春节联欢晚会的全过程。中央电视台对我客客气气,我也是和气而来,和气而去,但我的“鬼气”在那里自行褪掉。粗略小结一下,我对春节联欢晚会有三点不太适应。第一,那里以北方文化为主,我的文化以南方文化为主;第二,那里的文化属于俗文化,我的文化属于雅文化;第三,春节联欢晚会属于升平文化,我的文化属于忧患文化。还有一点是分水岭。我的忧患意识可用于剧作,可用于杂文、散文、碑文,但不适宜春节联欢晚会。春节联欢晚会是歌舞升平之会,集歌舞升平之大成,是典型的升平文化。我的忧患意识在那里“用忧无地”,只算是挂上总撰稿的牌子走了一次过场。

问:近几年,歌星、笑星、影星、电视节目主持人流行写回忆录,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答:这些“星”,许多都是我的朋友或熟人。他们的著作,我浏览过一些。我认为,公民有创作自由和出版自由。他们愿意写书,总比搓麻将强。他们出书,追星族买书,也不是坏事。但文化价值不大,生活琐事,隐私秘闻,连小女子散文都说不上,有的书是小男子随笔。真是随得漫不经心,快到“倚马可待”。飞速成书,萝卜快了不洗泥。文笔千篇一律,我疑心其中有的不是明星亲笔,可能有枪手代明星捉刀。如果从艺术和学术的角度审视,明星书多是平庸之作。如果从追星族的角度看,也不妨宽容、宽松,满足追星族的阅读需求。海纳百川,明星书权当通俗读物吧。索性放手让其一哄而上,看其自生自灭。泡沫文化,呼啦圈风尚,虽畅销一时,生命力却不长。1997年,长春举办全国书市,倪萍碰巧与中国台湾作家余光中一起签名售书。倪萍门庭若市,余光中门前冷落。但倪萍的火爆是短期行为,她那《日子》恐怕长不了。而余光中著作的含金量将随岁月增加,必会闪耀于中华文化史册。

问: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报道您在西安举行的全国书市上签名售书,特别引人注目。请问您售的是什么书?

答: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新出的《魏明伦剧作精品集》,收了我六个戏曲剧本。我应邀去西安参加全国书市,与我一起签名售书的有贾平凹、余秋雨、张贤亮、刘震云、陈忠实、刘墉,还有敬一丹、水均益等。我的售书点邻近敬一丹和贾平凹,彼此都畅销。我大约签名两小时,售出四百多本书,最后供不应求。主办单位临时从书库调来一百多本,一会儿又售完了。热心的读者还是不走,有一些青年男女躬着背,挺着胸,请我在他们的衣衫上签名。记者抢镜头拍照,传媒说这个现象是为戏曲争气的奇迹,或者说戏曲剧本以往就没条件上书市。但这次魏明伦的戏曲剧本集,竟然与最畅销的《山居笔记》《高老庄》《黑镜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以及一些明星的书排在一起竞卖且不逊色,这岂不是为戏曲添彩吗?从这个角度看,我没有给戏曲丢脸,总算是一件好事。

问:报载中国台湾才子刘墉在西安答记者问,把您和余秋雨、贾平凹并列为大陆三大才子。请问,刘墉与您会面了吗?

答:只是神交,没有见面。我常读刘墉的散文,却无缘结识。这次我到西安时,刘墉头天刚走,又失之交臂,只读到他在《华商报》上赞扬大陆三位才子。我想,刘墉如此提法,是因为这次秋雨、平凹和我都到西安而已。大陆才子甚多,岂止三位。何况平凹、秋雨成就都比我高,我叨陪末座,充数罢了。不过,在海外文化名人眼中,我以一个戏曲编剧身份忝列小说名家、散文高手之间,也算是为戏曲争气了吧。

问:报刊介绍您曾当选为中国艺术界十大神秘人物之一,这是怎么一回事?有哪些人和您一起当选?

答:这是天津《艺术家》杂志主办,京津沪三地报刊的文艺编辑参与的活动。首届称作1987年中国艺术界十大新闻人物评选,刘晓庆、范曾、谢晋、骆玉笙等当选。第二届改称1988年中国艺术界十大神秘人物评选,以得票多少为序,张艺谋、吴天明、英若诚、潘虹、我、姜文、韩美林、王立平、赵忠祥、马三立共十人当选。多是电影、电视、美术、音乐、曲艺界精英。戏剧界名额只有一个,没选角儿,选上我这戏曲编剧人员了。

问:为什么叫“神秘人物”呢?

答:主办单位解释:神秘,即奇特、异常、反常,不是通常。列举我的神秘事件之一:《潘金莲》在江南一带上演,剧场轰动,谢幕时观众不只是为角儿鼓掌,强烈呼唤编剧出场谢幕。编剧不亮相,观众不散场,这是极其反常的现象。而我当时没有随剧团演出,不在现场,始终没有亮相谢幕,观众长久不散,寻到后台,寻到剧团驻地,也不见我这鬼影子,所以显得神秘了!今年在上海演《变脸》,在北京演《中国公主杜兰朵》,也有呼唤编剧出场谢幕的反常现象。追星族正常,追鬼族反常!追角儿正常,追编剧人员反常!戏曲界长期实行“角儿制”,演员至上,编剧地位偏低,在剧团内,在文坛上,在社会上,戏曲编剧都是人微言轻。我这个“鬼”影出现,开始改变了观众对戏曲编剧的价值观念。从我身上,可以看到已经断裂了一百几十年的中国戏曲“编剧主将制”的影子!

问:这么说,一百几十年前,中国戏曲实行过“编剧主将制”?

答:“编剧主将制”这个词儿是我归纳概括的。这种戏曲体制确实是从元朝开始实行的,到晚清时断裂了。说来话长,中国戏曲的“编剧主将制”从兴起到断裂的利弊,写一本书才能论证完备。

问:请您简明扼要说说。

答:中国戏曲的辉煌时期是元代,元杂剧超越其他姊妹艺术,上升到当时的文化峰巅,与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并列为中国文学宝库的精品。其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涌现了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等一大群剧作家,并且形成了剧作家指导梨园戏班的“编剧主将制”。这种体制的特点是知识分子带动艺人,是文化高者带动文化低者,是剧本带动演出。“编剧主将制”延续到明清杂剧,延续到汤昇显祖、洪昇、孔尚任、李渔。从《窦娥冤》《西厢记》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代表中国戏曲的是剧作家。“编剧主将制”的最大成果是剧本文学极为发达,但物极必反,其负面效应是表演艺术跟不上趟。清朝中叶以后,剧本僵化为案头文学,昆曲钻入死胡同。时代呼唤表演艺术,京剧和地方戏兴起,表演艺术发达,形成戏曲“角儿制”,演员至上,名角称王。从“同光十三绝”到梅兰芳,扩及地方戏的各路“诸侯”,表演艺术达到炉火纯青。“角儿制”在产生和中兴阶段,是时代进步的产物,对中国戏曲功德无量。但物极必反,“角儿制”矫枉过正,把编剧贬低到幕僚与附庸的地位,甚至有奴仆之感。表演艺术独自发达,剧本文学衰落弱化。由于演员过分地大于剧作家,表演过分地大于剧本,势必造成形式大于内容,局部大于整体,唱腔大于唱词等畸形艺术现象。形式大于内容的弊端使戏曲接近形式主义、唯美主义。“角儿制”养成角儿满足于老唱传统旧戏,不思开拓一代新风。“角儿制”缺乏与之互相约束的配合机制,请参考影视的机制。影视实行“明星领衔制”,同时又实行“导演中心制”,两者互相约束,互相推动,成为双轨制。是明星为大,还是导演为大?两者职能平分秋色,相得益彰。时至今日,“角儿制”阻碍着中国戏曲的大力创新。京剧之所以不及地方戏的剧目创新,正是因为“角儿制”在京剧领域比任何地方戏更加根深蒂固。时代要求戏曲的表演艺术和剧本文学双轨并行,比翼齐飞。戏曲亟须体制改革,即实行“编导主将制”与“角儿领衔制”并存,互相约束、互相推动的双轨制。这种艺术实践,我已先行一步。

问:您对我们办好《南腔北调》有何高见?

答:在我看到的省级戏剧刊物中,贵刊办得最活跃,有生气,有开拓精神,有自家特色,明显不同于其他戏剧刊物。有的省级戏剧刊物习惯一种模式,仅仅是为本省戏剧工作者提供一个发表作品的园地。当然,这也是一种办刊的路子,无可厚非,尽可照旧办下去。但我更喜欢你们跨越雷池的办刊精神,不囿于省界区域性,且不囿于单纯的戏剧。敢于选登一些表面与戏剧关系不大而确为大众关注的文化热点文稿,又敢于集中登载外省争端大起而本省鲜为人知的戏剧事件。如上海《牡丹亭》风波,只因官方背景不明,连上海本埠都没有集中报道,世人不知详情。贵刊独具慧眼,卓有胆识,独家系列刊载《牡丹亭》风波双方争议文稿。这一期引人注目,成了争相传阅的读物。这是为河南增辉之事,对河南戏剧同人打开眼界也有裨益。贵刊去年每期内容都有新招,但排版和开本显得陈旧小气,有待改进。现在改名《南腔北调》,顾名思义,更不限于河南一隅,意在四通八达,兼收并蓄。好极了!我遥隔几千里,长途电话致意:祝贵刊南来北往,立异标新!

问:请您赐稿,杂文、散文都欢迎。

答:刚才问答中,几处提到我的碑文。附上两篇,一赋一铭,一庄一谐。响应贵刊不拘一格的召唤。高明的读者定能看出我的碑文与我的戏文之间的内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