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就快认出他了,我应该认出他的

养居殿前。

萧景炎看着蒙峙接走梅常苏,转身走向芷萝宫。

“母亲…你一直都知道,对吗?”

萧景炎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神色呆滞。

静妃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还有卫征、蒙峙、鲵凰。”

萧景炎一步一步走近,“他们也都知道,对吗?”

静妃没有回答,但萧景炎已经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

萧景炎痛苦的蜷缩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小疏对你的期许,与他人不同,你明白吗?”静妃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快认出他了,我应该认出他的……”

萧景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伏地恸哭起来。

“我都对他做过什么?做过什么啊……”

“我居然怀疑他,我怀疑了他那么多次……”

“哈哈哈……我居然跟他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萧景炎惨笑着,无力的捶打地面,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突然,萧景炎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子,就这么跪着行了几步,一把抓住静妃的手。

“所以他中了火寒之毒对吗?”

“所以他削皮挫骨了是不是?”

“母亲……”

萧景炎紧紧盯着静妃,颤抖着问道:“他…他病的怎么样了?”

“他……”

静妃缓缓叹了一口气,托着萧景炎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景炎,我只有一句话。”

静妃替萧景炎拭去满面泪痕,“完成他的心愿,因为那也是你的心愿,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完成他的心愿?

什么意思?

萧景炎只觉得心脏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突然弯下腰来,开始大口大口剧烈的喘息。

“景炎!”

静妃连忙伸手去扶。

“我没事,母亲,我没事……”

萧景炎抬手挡住,从剧烈喘息中渐渐平复下来,问道:“母亲,是不是越早完成心愿,小疏便能越早的安心修养?”

“嗯。”

静妃看着强忍悲痛的萧景炎,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萧景炎一点一点慢慢挺直脊背,眼神中露出坚定与决绝,“让母亲担心了。”

静妃拉着萧景炎的手坐下来,正要说话却是萧景炎又开口:“还有一事,儿臣尚有不解。”

“你说。”静妃点了点头。

“那日在猎宫,我曾问母亲故人的名字。”

萧景炎自嘲的笑了笑,“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突然提问,不给你们商量的机会,也许就能找到真相,只是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真的有梅石南这个名字。”静妃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林帅当年,曾经以梅石南为化名,救过身为医女的母亲,对吗?”

现在回想起来,萧景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所以母亲真真假假谈到那个故人时,我没想到那确实就是林帅。”

虽然萧景炎面色平淡,但静妃何等聪慧,一眼便能看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小疏现在,最能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静妃将萧景炎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缓缓道:“景炎,你要答应我,沉住气。”

“一定不要让心中的情谊,乱了行事的方寸。”

“现在的形势,你还经得起失败,可是小疏已经经不起了。”

萧景炎缓慢而坚定的点点头,沉声道:“母亲放心,儿臣明白。”

到了此时,九州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梅常苏和静妃没有商量,也能同时说出梅石南这三个字了。

客栈众人更是对林然惊为天人。

“说!姐夫,你是不是梅常苏的转世?”

怜星张牙舞爪,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而且已经觉醒了记忆,对吗?”

“呃,我也觉得像。”

吕秀才摸着下巴,盯着林然的面孔瞧了又瞧。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梅常苏。”

林然突然玩心大起,学着梅常苏的样子咳了几下,面色平淡带着浅浅笑意道:“只是这样你们就真的相信了么?”

“我去!”

白展堂双眼圆睁,不敢置信道:“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学生吕轻侯,见过苏先生。”

吕秀才也学着大梁的礼仪,规规矩矩的对着林然行了一礼。

接着便是众人纷纷开口,言必称苏先生,把林然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有了这下打岔,众人的怀疑也消减不少。

还是梅常苏的招数好用啊……

林然偷偷抹了把汗,旋即看向了天穹。

只有他知道,梅常苏的一世快要结束了。

画面里。

太子萧景炎开始逐渐稳固自己的势力,革新朝政,迎来了满朝文武的赞誉。

而在苏宅养病的梅常苏也没闲着,同步进行着平反的准备。

终于,梁帝寿诞之日来临。

武英大殿内,梁帝头戴帝冕高坐龙椅,殿中歌舞升平,两侧是文武群臣,皇室宗亲。

本应一派喜乐的气氛,今日却显得有些沉闷。

就连作诗祝贺的臣子,也比往年少了很多。

梁帝并没有怀疑什么。

他都这么大把的年纪了,那些诗词曲调作的又不甚好,多了反而遭罪。

直到丽阳长公主站起来,走到殿中盈盈一拜。

“哦?丽阳你要作诗?”

梁帝将手中金杯放下,一时间兴趣大起。

“臣妹哪会作什么诗。”

丽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道:“臣妹借此良机,是想在众位亲贵大臣面前,代罪臣谢煜,供呈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

“你想说什么?”

梁帝的脸色豁然沉了下来,“听说谢煜不是已经死在边疆了吗?”

“朕虽然没有赦免他,但也算看在你的面上从轻发落,只判了流放,你和你的孩子也没有遭到牵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即便梁帝目光冰冷让人遍体生寒,但丽阳长公主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不能退。

丽阳长公主跪地一拜,将一封书信托于身前,高声道:

“十三年前,谢煜与夏姜串谋,令书生李崇心,模仿赤焰军前锋大将聂峰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赤焰军主帅林谢谋反,瞒骗君主,最终酿出泼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一句话,瞬间让武英大殿炸开了锅。

宗亲群臣交头接耳,满脸惊骇。

而丽阳长公主的控诉还在继续。

“为坐实诬告赤焰军的内容,断绝往来信件的来源,谢煜率部伏击聂峰前锋营,令其全军覆没,并嫁祸主帅林谢,此其罪二也!”

梁帝猛地起身,目露择人而噬的凶光,呵斥道:“丽阳!住口!给朕住口!”

丽阳长公主不管不顾。

“谢煜在行军途中,谎称林谢要兵发京城,骗得皇上兵符,与夏姜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其不意,大肆屠戮,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谎称赤焰军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此其罪三也!”

梁帝浑身抖如筛糠,指着丽阳长公主嘶声大喊:“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护卫在侧的蒙峙朝着殿中走去,还未靠近丽阳长公主,便回身跪倒,沉声道:“臣,恭请陛下,听完长公主所言!”

梁帝不敢置信的指着蒙峙,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岭屠杀之后,谢煜与夏姜利用林帅金印,伪造往来信件,诬告赤焰军谋逆是由祁王主使,意欲逼宫篡位,使祁王身受不白之冤,满门被灭!”

“此其罪四!”

丽阳长公主的声音回荡在武英大殿内,震得初次知晓真相的人手足冰凉。

“你给朕闭嘴!”

梁帝大吼,疯了一般将龙案上的摆设丢出去。

“冤案发生以后,谢煜与夏姜封锁所有伸冤门路,略知内情意欲上告者,均被一一剪除,所言不达天听,此其罪五也!”

“五条大罪,桩桩件件皆有谢煜亲笔供上,绝无半句虚言!”

泪流满面的丽阳长公主就地一拜,额头重重触地:“请陛下恩旨,重审赤焰一案!”

这一叩,仿佛叩在了殿内众人的心尖上。

满堂哗然!

“御林军呢?御林军去哪儿了?朕的御林军呢?!”

梁帝癫狂大吼。

然而如此之久过去,殿外并无半点动静。

鲵凰突然起身,与蒙峙一样走到阶前跪下。

“陛下,当年承蒙太皇太后赐婚,将我许配于林疏,即便十三年过去,此约依旧未废,鲵凰以林氏遗孀的身份恳求陛下!”

鲵凰深深一拜:“重审当年赤焰之案!”

“呵呵呵呵……”

沙哑的笑声从梁帝喉咙里传出,“朕当年就是因为这是皇家赐婚,才没有株连穆王府,没想到你…你!”

“陛下。”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却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的程阁老。

“长公主所言,实在骇人听闻,既有谢煜手书为证,若不彻查,恐难安朝局民心。”

程阁老缓缓将系在下颔的锦带解开,颤悠悠的取下官帽托于身前,跪倒在地:“臣恳求陛下,重审赤焰一案!”

梁帝猛地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然而这还不算完。

吏部尚书走到殿中,也将官帽取下跪倒:“臣史元庆,附议!”

“臣蔡荃,附议!”

“臣沈椎,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这一刻,没有组织,没有事先商量。

大梁王朝的文武百官,只凭借着胸中哪怕所剩无几的一丁点良知,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

转眼之间,武英殿已经乌泱泱跪了一片。

梁帝怔怔的看着,看着这些往日里对自己阿谀谄媚小心翼翼的百官,一个个站了起来,又一个个跪倒在地。

他仿佛看到了梅岭,看到了那张战斗,也看到了早已覆灭的……赤焰军!

“陛下。”

身材浑圆,素来闲散的纪王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殿中,在梁帝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慢慢取下头上的王冠,跪倒在地:“臣弟,附议!”

“放肆!放肆!!!”

梁帝怒极攻心,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他指着纪王哆嗦着道:“你怎么也敢?!你怎么也敢的?!”

“你们这算什么??一起逼朕吗?啊?!”

“谢煜人早就死了,你们就凭着一封真假难辨的手书,凭着她?”

梁帝一指丽阳长公主,声音已经带上了气急败坏的哭腔:“一套子虚乌有的说辞,你们就想让朕,重审十几年前的旧案吗??”

在梁帝歇斯底里的咆哮之下,一个人缓缓踱步到殿中。

“儿臣!”

萧景炎跪伏下去,“附议!”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带着山呼海啸般汹涌的压力,瞬间压垮了梁帝最后的坚持。

梁帝颓然跌坐于龙椅。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一袭白衣。

武英大殿内,除了随侍在侧的静妃和高公公,独独只剩下了一个人还坐着。

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梅常苏!

一时间,梁帝满心的郁愤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你!”

梁帝死死盯着梅常苏,恨声怒吼:“这一些都是你干的是吗?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殿内,昭示着一个帝王最后的倔强。

梅常苏慢慢站了起来。

“景运二十六年,陛下尚是皇子,遭人陷害,屠刀悬颈。”

“是你的同窗伴读,后来的赤焰主帅林谢拼死找回证据,面呈先皇,终于救回陛下一命。”

“景运二十九年,五王之乱血洗京城,当年林帅还是巡防营的一个统领,他亲率三百骑兵,冲进禁军营,最终力保陛下登基。”

梅常苏一边说,一边踱步到殿中。

“住口!你给朕住口!”

梁帝的眼中升起莫大的惊恐。

他不想回忆这些事情,十几年下来他最怕回忆这些事情。

但梅常苏并不打算顺他的意。

“开文十年,西晋失守,帝都围城!”

“又是林帅,自北境千里勤王,血战三日,方平京城之乱!”

“无论是为友还是为臣,林帅从未负过陛下。”

“太子和朝臣今日所请,无非是想还原当年的一个真相。”

梅常苏红着眼眶,掷地有声:“陛下究竟是为何,连如此理所应当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呢?!”

“为什么……”

梁帝浑身颤抖着站起来,“为什么你要说这些,为什么你知道这些??”

“你是谁?”

“你不是苏浙,你不是梅常苏!”

“你是,你是那个复活的乱臣贼子!”

梁帝突然回身,抽出挂在龙椅一侧的宝剑,“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说着,梁帝就要冲向梅长苏。

可他太过激动,却忘了自己还在金阶之上,一步踏空,翻身滚了下来。

连帝冕都跌飞了出去。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梁帝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有一个人已经挡在了他和梅长苏之间。

萧景炎身着大红太子袍,就这么稳稳杵在二人之间。

“让开!”

梁帝剑指太子,“给朕让开!”

面对剑锋所指,萧景炎不仅没有半分避让的意思,反而往前走了半步,将自己的心口抵在了剑尖之上。

“你!”

梁帝持剑的手微微一颤,狠声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朕杀了你,明天还会有新的太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

萧景炎毫不避讳的直视梁帝双目,“父皇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掉天下,所有想查清此案的人。”

“就如同。”

“当年一样!”

哐当~!

梁帝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抵在萧景炎心口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梁帝大笑不止,状如疯癫,一边喃喃的说着乱臣贼子四个字,一边向殿外走去。

路过之处,群臣俯首。

帝王还是那个帝王。

而朝廷,已经不是那个朝廷了。

高公公亦步亦趋跟在梁帝身后,扯开了他尖锐的嗓子。

“陛下起驾——!”

这一幕,让九州所有在观看金榜的人,同时心神大畅。

“成了!!!”

“爽!哈哈哈,苏先生从梅岭血泊里爬出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虽然自从夏姜之死开始,梁帝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但此时我猜真正松了口气。”

“梁帝也终于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过人。哪怕没有林疏从地狱里爬出来,梁帝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可悲,可叹。”

“现在梁帝已经调不动一兵一卒了,不需要他亲自下旨,太子自己便可以下旨了。”

“不妥!如果不是梁帝亲自下旨,那苏先生长久以来的坚持岂非成了一句笑话?”

“唔,如此也是。”

“你看,太子和朝臣不都到了养居殿外等着吗,就是等梁帝服输,亲自下旨。”

“原来如此……不知道梁帝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

众人议论纷纷。

画面中,梁帝回到养居殿后如同疯癫一般,又是大笑又是咒骂,将整个殿内的陈设统统砸了一遍,自己却是累得跌倒在地,气喘不止。

随着气息渐渐平复,梁帝对百官、对宗亲、对太子等人的怒气,逐渐转移到了另一个人头上。

“高占!”梁帝突然喊了一声。

“陛下。”

高公公候在殿外多时,闻讯立马进来跪下。

“外面情形如何?”梁帝有些紧张的向殿外张望。

“太子殿下和群臣依旧在殿外等候。”

高公公回答,顿了顿又问道:“陛下,要宣太子进殿吗?”

“太子……”

梁帝的紧张稍稍平复,回过神来,“不,不是太子。”

“是苏浙,那个梅常苏!”

“朕要,单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