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心诡面

第一节 秦妃

这一晚的烦恼,其影响力要比李珣想象的单纯。

原因很简单,他太忙了,忙到足以忘记一切的事!

从那一夜起,李珣在皇宫中便多了一项任务。每日应付完隆庆之后,他总要在禁宫中转上一转,且不论他本心如何,但一个男人在皇宫内这样放肆,总会惹来些闲言闲语。然而,皇帝老爷都不管不问了,便是有人不满,又能奈他何?

前些时日,那走马章台的生活,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除了宫内关系他性命的任务以外,已开始恢复的修炼生活,也挤去了他最后一点闲暇。

山上的所有修炼强度要重新恢复,包括下山后新得的功法,都需要投注许多心力。几日下来,李珣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似乎已是不够用了!

所以,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要挤出点时间来。

便如此刻,刚刚应付完隆庆那些拙劣的问题,偷得半日空闲走在园林小道上,他也没有闲着,而是掏出了《血神子》,一边走一边细细观看。

血色的字迹十分扎眼,但李珣也不在意,摇头晃脑,看得十分投入。

不得不说,《血神子》不愧是通玄界最厉害的魔功之一,虽然血散人给李珣的,不过是最肤浅的法诀,所涉及的范围,也仅是解决他体内血魇的部分,但其中透露出的法门,仍然让他大开了眼界。

《血神子》的修炼法门,有别于《灵犀诀》和《幽冥录》。

它的修炼特质,正是以一种特殊法门,使修炼者的肉体与真息融在一处,生成“血神”,再透过锻炼提升其质地,开发其能力,最终形成无上血魔法体。非但金刚不坏,且能使真息、肉体、精神完全汇而为一,随意变化!

血散人教给李珣的这些粗浅法门,当然达不到这种无上境界,不过却能使李珣将潜伏在体内的“血魇”与心脏炼化为一体,拥有部分血魔法体的能力。

对修士而言,这类绝顶法门的诱惑力,便像世俗中美女之于色鬼、金银之于财迷,李珣刚刚有了修士的自觉,对这类诱惑自然也很难抗拒。

他揣摩其中精妙,信步而行,对周围的情形一概不管。路上太监宫女见了,自然也要机伶地让路,所以一路走来,却也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若是碰上一个同样不看路的,那后果可就不同了!

“唉呀!”

一声惊叫之后,李珣觉得身上一震,愕然看去,却见不远处坐倒了一个宫女,年龄尚幼,正抬起小脸,气鼓鼓地向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交投,那小宫女却是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道:“李真人安好!”

“嗯。”李珣心胸还没狭窄到连这点小事也放不下,随口应了一声,正想迈步离去,忽地心中一动。

这小宫女,却是有些面熟。

停下身,看她正要离开,便叫了一声:“你是哪个房的?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听到声音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李珣脸上颇为和气,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一旦轻松下来,便有些没大没小。她嘻嘻一笑,又行了一礼:“婢子杏儿,是侍候秦妃娘娘的,几日前我们还见过呀!”

“秦妃?”

李珣握着绢帛的手不由得一紧。的确是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宫女,初见面时,还叫了一声“刺客”呢!

秦妃,秦妃……

李珣眼前似乎闪过那位有如春水般温柔,又自有一番倔强的佳人来。那天烛影摇红中,刹那间的惊艳,还有夜间小径上,阴散人充满暧昧暗示的语句,包括最后赤裸裸的明证!

他缓缓的吸入凉气,让这淡淡凉意深入肺腑之中。

和青吟、明玑等人相比,秦妃给李珣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可是,不一样之处在哪儿呢?

心中存着这样的疑惑,他挥挥手让杏儿离开,方要转身离去,心中又是一动。这一次,是冲动!

于是,单纯的小宫女后面,便多了一个大大的尾巴,而小女孩仍是懵然不觉。只是转了几个弯,“兰麝院”便已在望,李珣不再掩藏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现身出来,和杏儿几乎是前后脚踏进院子。

门前侍候的太监一脸愕然,却又不敢阻拦,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直到这个时候,杏儿才发觉其中的变化,她猛地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李珣,显然是被吓到了:“李真人……”

李珣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体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渴了,到这儿来喝杯茶!”

此时早有机伶的太监飞奔入内,告知秦妃外面的动静。便在李珣说话时,厅堂门口一块雪白的裙袂微微飘动,下一刻,那双灵秀柔和的眼眸,便投射在李珣身上了。

李珣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秦妃,当然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衣衫不整,云鬓散乱。

此时,她一身白衬青纹的长裙,青色的纹路被巧手织成长春藤的样子,青翠欲滴。衣袖由数层轻纱织就,上绣飞鸟图,精致华美中透出几分清闲惬意。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髻,整洁中透出简朴大方。

这样整体来看,也能遮去几分柔弱,显出些皇妃的威严气度来。

只是,她那晚给李珣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此时所谓的威严,也不过如此。

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李珣的心情非常好,他打个稽手,从容道:“几日不见,娘娘身子可好?”

秦妃以一个优美动人的姿态回礼,态度恭敬而又有一定的距离:“李真人安好!”

李珣还是那个理由,只是说得要更委婉些:“贫道刚刚忽然觉得口渴,见此也算是故人所在,便厚颜进来讨杯茶喝,还请娘娘莫怪!”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秦妃的表情,因此更能清楚地看到,这位纤纤美人眉头微蹙的美态。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拙劣得很,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缺他李珣的一杯茶水吗?

但李珣有自信,秦妃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得罪他这位新晋的红人。

果然,秦妃在眉峰微蹙之后,便露出了和婉的笑容,礼貌迎客:“真人客气了,妾身这里正有一些最近送来的茶叶,若真人不嫌粗陋,便拿去解渴也好!”

说罢,她便伸臂虚引,但方向却不是内堂,而是一侧的回廊。

李珣此时也不在乎这个,他同样伸手一引,当先去了。

秦妃宴客的所在,乃是兰麝院后一个小巧的梅花亭。院中的侍人手脚也算是快,就在几步路的时间里,便将亭上摆上了茶具,然后又燃起火炉,煮沸雪水。

此亭外斜斜栽种着几株腊梅,此时正是花季,寒梅怒放,上面还沾染着残雪点点,花雪相映,越发显得粉红可爱。

李珣见到这景致,忍不住赞了一声:“梅雪虬枝,轻寒时候。此时不该喝茶,应该喝酒才是!”

秦妃闻言一笑:“真人亦是雅人,说到酒,这院里倒藏着一坛黄梅酒,只是年候尚浅,不过是两年的工夫……”

李珣抬手打住了这话,喜道:“那不必来茶了,便要这酒!凭栏当酒,看晴雪梅花美人,岂不快哉!”

这话调笑的意味很明显,旁边侍候的宫女太监闻之色变,秦妃却只做不知,从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监去换酒来。

自己则在亭子的另一侧斜斜坐着,敛容相待。

李珣没想到秦妃这个柔弱女子,手段竟这样高明,从头到尾,没给自己任何发挥的机会——其实,便是真有机会,他也未必发挥得出来!

他进兰麝院,只是一时起念,并不是真要做出什么事来。秦妃又处处好言相待,礼数周全,别说没念头,便是真有什么念头,这个时候也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脸上虽然从容随意,其实心里却颇为尴尬,更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为了缓解这压力,他开始用比较放肆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女子,结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担得起这种场面,也亏她能将这眼神中的无礼成分给过滤掉,见李珣目光看来,轻言浅笑间,与他议论起雪景梅花,淡淡几句,既没有冷了场面,又始终保持着主客的距离,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杂念,目光必然游离,可就是这么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处异样——冬日严寒,人们禁不住寒气,将手臂缩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没有发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纱织长袖看似单薄,却是由名匠巧思织就,号称“千层纱”,最是保暖不过,这东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见过的。而且这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也未必会有多冷。

可为什么,秦妃的手臂——被她侧身挡住的那只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呢?

李珣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脑中一转,便又发现一桩异处。

刚刚还夸这里的侍人手脚利落,茶水上得极快,可是现在,已经过数倍于方才的时间,为何那黄梅酒还没上来?

心神一动,便生感应,他功力的长进便在此时看出。神念如同撒开的渔网,将兰麝院周围罩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开门,待走远之后,便选了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那边,应该是养心殿的方向吧,隆庆不就是在那里“修炼”吗?

“原来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时将这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真息自发挥洒,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摇动,残雪纷飞。

秦妃疑惑地看来,看她的脸色,还不知自己的计划,已被李珣看个通透。

李珣微微一笑,忽地将腰上佩剑擎在手中,对秦妃道:“娘娘赠贫道这亭、梅、酒三宝,却未有一报,十分惭愧。若是娘娘不嫌弃,贫道就变个小戏法,聊搏一笑!”

秦妃还未示可否,李珣便已催动剑诀,说一声“去”,“青玉”便忽地连鞘飞起,化为一道光束,霎时不见。

秦妃面色微变,也不过眨眼时间,“青玉”又绕回亭内,落在李珣手上。李珣开口,说了声“惭愧”。

“多日不曾演练,却出了岔子,娘娘莫怪!嗯……还要烦请娘娘,派几个力气大的太监宫娥,去院外百步,抬个人回来,贫道手拙,不小心伤了人,万幸没出人命!”

说着,他的目光紧盯在秦妃脸上。果然,他随即看到秦妃再也遮掩不住惊惶,而这样的神色,却让李珣的心情高扬了起来。

这时候,黄梅酒终于搬上来了。

李珣也不温酒,直接就破开封口,倒了两杯出来,举杯敬道:“时间尚早,还能求得一醉。娘娘,请!”

秦妃强自将脸上的惶恐压下,表面总算保持住声音的平和,轻声道:“还请真人见谅,妾身不善饮酒,若真人不见怪,还是以茶相敬……”

李珣心情正是狂放无羁之时,听到秦妃言词推拒,只是笑道:“娘娘说这酒年候尚浅,既然醉不得人,饮上几杯,想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秦妃正要出言婉拒,李珣的目光立刻投注过去,精芒闪动间,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秦妃脸上一白,低下头去,忽然间,李珣对这样的手段,有种上瘾的感觉!

秦妃知道已经无法相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那一直隐在身侧的手,贴在杯子上,满而将溢的酒杯微微一晃,洒了一些出来,她浑若不觉,微闭双眸,缓缓端起杯子举到唇边,以袖掩口,然后一饮而尽!

李珣叫了一声好,同样将酒一口喝下,再看秦妃,只见她舒袖展眸,微斜杯口,其中却没有滴出半点酒水,而此时,她手臂的颤抖却停止了。

洁白如玉的脸颊上,也飞出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李珣不禁看呆了。

此时,他心中一道电光闪过,将最后一层迷雾给劈得粉碎。秦妃给他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主宰!身心的主宰!

也只有在这位清丽动人的妃子面前,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身为男人不可或缺的主宰欲和成就感!

只有面对她,李珣才敢轻狂,才敢放肆,才敢逼酒,才敢调戏!换了另一个人,便是美色不在其下,像青吟、明玑、阴散人,他敢吗?

李珣之于秦妃,正如阴散人之于李珣,都是强大而不可抗拒的主宰者!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再没有其它的选择!

只有在秦妃身上,李珣才能找到自己那虚荣的价值!

只要他愿意,这个美色毫不逊于阴散人,却柔弱了亿万倍的女人,便会完全属于他!

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它便如一团在黑暗中摇曳的鬼火,看上去阴寒诡谲,还有着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那温凉的热量,势如破竹,直入他的心底。

李珣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

此时,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温酒等事宜,也自动转为秦妃负责。李珣不得不佩服这个柔弱的女人,在“后援”已绝的情形下,她的胆色,或者说,是对命运天数的从容淡定,足以羞煞世间男儿。

整个亭内,只剩下水沸的“咕咕”声,还有酒水倾注时的微响。

秦妃专心致志地温酒,李珣则专心致志地观赏着美人。

秦妃低眉敛目,根本不看李珣,只是一手拿酒盅,另一手持袖,起身为李珣斟满一杯,玉人洒落银星千点,这姿态亦是美极。李珣的喉头蠕动一下,伸手举杯,一饮而尽。

黄梅酒原本是醉不得人的,但李珣却非要喝醉不可!结果在第五杯的时候,他便如愿了。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就微带恍惚的一错,手掌便不是拿在酒杯上,而是抓着秦妃的手指。

两个人同时一震。

秦妃立刻想要缩手,但哪抽得动?李珣手掌开合间,便将她整只纤手都纳入掌握之中。

至此,亭内仍是没有半点人声,这一幕便像哑剧,在静寂中上演。

感受掌心那清凉柔润的触感,李珣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酥了,毛发便如泡在热酒汤里,毛孔尽数打开,吞吐的都是飘飘然的香气。

这使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甚至想将这只手融化在自己的手中!

恍惚间,他想起阴散人对秦妃的评价——绝代尤物!

只是指掌的接触,便足以销魂,阴散人的评价是何等的贴切啊!

他抬眼看着秦妃,只见她眼中珠光盈盈,显然惊惧委屈已到了极点。

便是这样,她仍是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努力想将手抽出来。

这既柔弱又倔强的神情,比什么火油都要厉害,李珣脑中“轰”地一响,胸腹间着了火似的,然后又将全身都吞噬了进去。

亭外隐约传来惊叫声,但他却充耳不闻。他猛地站起身,仍不松手,而是绕过亭中石桌,继而用力一扯,秦妃纤弱的身子,在低呼声中,便被扯进李珣怀中。

李珣低眼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美人,心中快意实是难以言表。

秦妃终于开口,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真人……使不得……”

李珣体内妖火几次涨落,连嗓子都给迫得哑了,闻言低着嗓子笑道:“国师使得,为何我使不得?”

秦妃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便软了下来,但颤抖却越发地剧烈,两人这般亲密接触,她的每一丝变化,都会被李珣直接感受。这更让李珣连抽凉气,几乎不可自制。

事已至此,他再不多言,低头狠狠吻上美人微微开启的樱唇。

秦妃嘤咛一声,紧绷的身子刹那间软了下去,珠泪终于再忍不住,自鬓角处垂落下去。

唇瓣一分,李珣深深吸了口长气,猛地将秦妃横抱了起来,直踏出亭去。

亭外,杏儿等几个宫女太监早吓傻了,见李珣出亭,杏儿竟被惊得瘫倒在地,李珣见状不禁放声狂笑,笑声中怀抱着美人,直入内堂。

当李珣达到人生第一个高潮的时候,那种男人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冲动,不能作为他平常行事的参照,但事实摆在眼前,已成了不容更改的客观存在——老子上了皇帝的女人!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认知,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东西,将他原本心中的缝隙,转眼间填得不露半点痕迹,而且还有愈胀愈大,永无止境的趋势!

不管那隆庆老儿再怎么君临万邦,统率黎民,在李珣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戴了绿帽的老乌龟!

所谓九五之尊,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但他的女人让我上了,就连他自己,也要仰仗我的鼻息,像个小丑一样,在重重的谎言中挣命!

人间界的第一人,就这样被他踏在脚下!

秦妃像只垂死的天鹅,在哀鸣声中伸长脖颈,随即软软地倒下,像是融成了水,再动不了半个指头。

李珣心中的自豪再次无止境地膨胀开来。

在美人低低细细的喘息声中,李珣下床,不紧不慢地着装,直至他衣着整齐,才再次低头看去,秦妃已经累到睡着,她伏在床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背,上面仍残留着点点欢好的痕迹。

而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未干。

李珣心中一动,继而抿起嘴,这让他的脸上刻下两道深痕。同样的,这突然映入眼帘的泪痕,不觉也在他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记,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顿觉心中的快意似乎回落了些,不过,这小小的沉郁,很快便被甩了出去。他一振袍袖,转身出屋。

屋外太监宫女都吓得魂不附体,见了李珣,也只是叩头求饶。这反应也合情合理,如果哪天东窗事发,李珣这“活神仙”倒未必会怎样,但他们这些奴才,却是必死无疑。

他们能有这样的自觉,倒省了李珣的心力。

便在太监宫女的叩头声中,李珣踏出兰麝院的大门。他没有去想这事情的后果如何,不过并非他心思不到,而是……

在这人间,便是事情有了变化,又能奈他何?

想到这里,李珣不禁放声长笑,笑声在禁宫内四处回荡,惊起一阵又一阵的人声。

时间推后了半个时辰。福王府,书房内。

李信正在烛光下仔细读着外省送来的信件,看得久了,眼前便有些昏花,他微皱眉头,换了个角度,正准备再看时,外面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不一会,李琮便走了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父王”。

李信放下信件,看着李琮在灯火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暗叹一口气,淡淡地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父王,王兄他……”李琮有意地顿了顿,果然看到李信脸上极注意的神情,他暗地里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王兄在宫里,似是惹了些是非!”

李信眉头紧锁:“是非?说下去!”

李琮接着往下说:“半个时辰前,侍卫听到王兄在宫中大笑,皇城内清晰可闻,听说还惊动了皇上!”

李信轻“哦”了一声,显是被这消息给迷惑了,李琮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前倾身子,把声音压低了下去。

“据说,王兄今天下午在‘兰麝院’待了近四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才出来,而王兄也是在出来之后才发出笑声的。”

李信的目光蓦地定住,良久之后,将目光在李琮身上一转,语气依然平淡:“你……以为如何?”

李琮怔了怔,他想不到李信竟会把问题抛回来,但他反应还是很快的,顿了顿,便答道:“王兄并不像会对女色感兴趣的人,只是传言中,秦妃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光为后宫第一……”

他绕一圈,还是将焦点落在女色上。李信看着他这个小儿子,心中有些失望。

这孩子聪明有余,但眼光总是差了少许,且从未出府历练,视界也狭窄许多,将来,未必能挑得起大梁啊!

心中虽这样想,李信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提点道:“不管是否与女色有关。琮儿,你王兄在皇城里放声大笑,旁若无人,你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想法?”

李琮不是笨蛋,李信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他当即顺着李信的意思说了出来:“王兄必有所恃。但国师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李信微微点头,旋又摇头:“势力?怕是神通吧!嘿,神通广大!”

李琮又低下了头,不让自己有些失色的脸暴露在父亲眼前。这位突然跳出的王兄,已不只是理论上的威胁了,而是确实地以他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李信心中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摸不清这位兄长心中最深层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看不透的人,才最可怕!

李信的话音将他从瞬间的迷茫中拉了出来,他只听到一句话:“明日,你再去国师府,请你王兄来此一会。”

也许连李信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在说关于李珣的话题时,无意识地加了个“请”字。

但李琮却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节 阴阳

相较于李琮心中的忐忑,李珣心情却是极好。

这几日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那晚禁宫大笑,非但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因为这“千里传音”的大神通,更加让隆庆信任。

秦妃那里,他也是食髓知味,几乎天天都要去逗留一番,如此自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但此时他可是李真人,是继国师之后,皇帝面前的第二红人,又有绝大神通,在宫廷内算是人人都要攀附的擎天柱,别说是捕风捉影,就算真有几个眼睛尖的,哪会有胆子说出来呢?

宫中得意,宫外也不错。或许是感觉到他身上那巨大能量的缘故,李信对他的态度,已亲近太多,还真的像一位关心儿子的父亲,时常把他叫到王府,共享天伦。

而使他心情上佳的最重要因素,却并非这些。

这七八天里,阴散人和血散人彷佛人间蒸发一般,怎么也找不到踪迹。这等于从他背上移去两座大山,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那猛然轻盈的飘飘然,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他心中甚至恶意地想着,干脆这两个魔头起内哄,互拼而死算了!

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有些理智,恐怕此时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不知人间何世了。

快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也就是眨几眼的工夫,冬天便已过去了大半,京城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不过,接连几场大雪降下,天气却更冷了几分。

这晚,李珣坐在书房里,拿着“六御阴阳变”的书稿,随手翻阅。

这门法诀,深奥处不在灵犀诀之下,其中阴阳化生之道,极尽精妙,且十分难懂,非要全神贯注,潜心钻研不可。

但今晚,他却没有这种心思,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时,他身上还残存秦妃的馨香,淡淡的,却缭绕不散,沁人肺腑。在这清香下,他便是看着手稿的字迹,也觉得是佳人优美至极的曲线,更联想到那温软如玉的身子,还有那张被痛苦和欢乐共同折磨的俏脸。

喉咙里呵呵地笑了几声,虽不甚响,但在夜深人静时,跟着寒风一滚,竟也显得清晰入耳。

这笑声倒把他给吓了一跳,也因此略略回了神。

“对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手稿上。

“六御阴阳变……阴阳变……”

看着这阴阳二字,李珣脑中又开始有些恍惚,思绪从阴阳之道,一下子跳到当日观涛坡上的笑谈,又从这笑谈,一下子跳到了男女之道。

紧接着,一股热力直透胸腹,他手上一抖,书稿发出了“哗”的一声。

“唉……”脂粉堆里泡得久了,难道这点耐心也没有?这几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想做做功课,却是心绪纷乱,让他心中极为烦乱。

他将稿子抛在书案上,想到外面吹吹凉风,方一起身,心中却是一动。

“阴阳、阴阳!以阴散人的惯用手段,六御阴阳变难道真的只是修炼法门?”

只一个闪念,这篇早已熟极的法诀,便在他脑中过了一遍。蓦地,他猛一击掌,大叫道:“是了!”

他当即又坐到书案之后,翻开书稿,一直翻到应用法门处,就在其中一条,“补阙阴阳,交媾化生”之名,赫然在列,其中真阳、真阴、抽吸、采补之类词汇,比比皆是,看得李珣嘴里发干。

“原来,这竟是为了采补用的?”

若在以前,李珣未必会对这个抱有什么想法。

因为他所修习的,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门,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但此时,他经历人事不久,正是食髓知味,看着这似是而非的法门,只觉得心中腾地燃起熊熊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若不是他还记得,今夜才刚刚从兰麝院回来,他大概就要直接踏剑飞去,来验证这个法门了。

将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珣心中更是烦燥,便大叫一声:“来人!”

国师府本没有太多规矩,但近来李珣受皇帝礼遇,受赐不少婢女仆人。因此,即使是深夜,也会有人随侍在外,听候召唤。

此时应声而入的,是个秀丽的婢女,正急走入室,行礼听命。

然而,侍立良久,她却没听到半点声息,好奇之下一抬头,便看到前方李珣那一对幽深又燃着火光的眸子。

她不由屏住呼吸,作为一个受过完整严格训练的侍女,她非常清楚,此刻主人心中是什么想法。

她脸上飞红,低下头去,心中却不怎么抗拒。毕竟,这位可是皇帝极为宠信的“活神仙”呢!

只是,那边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声息?

带着几分的惶恐和期待,她又抬眼看去,一望之下,便被吓了一跳。书案那边,已是空空如也,李珣早不知去了哪里。

“混帐东西!”李珣吐出了胸口的瘀血,才觉得好过了些,又泄愤似的狠踢了身边的尸体几脚,心中总算舒坦些。

这突发的状况,让他没法不生气。

就在他欲火上脑,正想将那美婢按在地上时,偏偏禁宫里传来了警讯。他库房已守了八天,第一桩生意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送上。

他只好冒着寒风,冲入禁宫,堪堪在入侵者闯进内库地道前段时,将其堵住。

李珣当然不会与其正面交战,他利用地道机关,以及早早布置的强力禁制,将对方困在其中。

在诸多禁制同时作用下,就算来人有排山倒海之力,也没将周围的石壁打破半个。

这个毛贼是典型的散修,相较于李珣,那人一身修为确实深厚,但因没有明师指点,许多法诀使出来便有些走样,破绽颇多。

李珣在一边暗中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确定已抓到对方致命的破绽后,便使出阴散人送他的阴毒法宝,觑得一个绝好时机,将其一剑穿心。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李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得很,竟硬挺到李珣全无戒备,上前查看之时,突然发难,一掌打过来。

这是那人回光返照的搏命一击,若是击实了,李珣还未必能留个全尸,可也算李珣走运,因为那人掌至中途,已吓得半傻的李珣猛然发觉,这是……

碧阴掌!竟是幽明阴火入门时修习的外功!

他体内的真息反应已快过了神智,没有半点迟疑,《幽冥录》的寄魂转生大法全力发动。这一法门,他早已练到熟极,转眼便将全身真息质性转换,化为幽明阴火!

这掌猛轰在李珣胸前,虽衣物不伤,但滔滔阴火已尽入李珣体内,“砰”地一声,李珣一脚踢出,将这人踹飞数丈外,五脏尽碎,已是死透了。

这人死前必定怎么也想不透,为何被碧阴掌击中胸腹要害,对方却还有余力反击?

“旁门左道!”

李珣抚着胸口,鄙视之余,心中也暗自庆幸。不知这人从何学来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虽然真息运行的路子不错,火候还算精纯,但其中精微处却面目全非!

要知李珣可是《幽冥录》的直系传人,诸多法诀都默记在心,即使没有练过,也能有最权威的论断。

《幽冥录》中,记载幽魂噬影宗、嗜鬼宗两大宗门八成以上的法诀。总纲、释文、应用法门一应俱全,李珣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因此,李珣才能一眼看出对手那拼死一击的碧阴掌,其实完全打错了。

幽明气是典型的邪道内修之术,进境最快。因此在真息质地上,比之其它法门有所不及,但幽明气自有其凌驾于众法诀之上的能耐。

幽明气所重,便是隐晦、微小,接近于没有形质的特性,也就是“幽深难测”。修炼时,绝不能被快速精进的表象所迷惑,而应着重于“寻幽探微”。

而眼前死去的散修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心只想着增加修为,反而使幽明阴火的威力大减。

偏偏今日遇上了李珣这个“正宗”,强行攻入其体内的阴火,有大半被李珣以妙法化解,剩下的只略微震伤了肺腑,对这散修来说,可说是大不幸。

可李珣却郁闷得很。

除去那次与无心宗的乱战,及面对妖凤的逃命求饶,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虽然手段下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想到占尽先机之下,还被打成这样!

又狠踹了那尸体几脚,直到他觉得这样实在有点恶心才停下。但心中又是一动,他忍着恶心的感觉,伸手摸入尸体怀中,将其身上的东西一古脑翻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废品,李珣挑挑拣拣,只找出一个质地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上面刻着篆体字样的“百鬼”二字,还有一瓶丹药尚堪入目,至于他原先所期待的秘籍,却是没有见到。

李珣也不甚在意,把牌子和丹药收入怀中,正准备叫侍卫将尸体处理掉时,警讯再度出现!

李珣当即破口大骂:“到底有完没完啊!”

所谓警讯,就是他在禁宫附近布下的感应禁制波动。

这是李珣利用高超的禁制手段所布下,针对通玄界的真息反应,效果奇佳。

这刚刚被杀的家伙,便是因此被李珣察觉,最后饮恨收场。

李珣虽然口中大骂,但却不敢有所怠慢,赶紧叫个侍卫过来收拾尸体,自己则先一步进入内库,快步来到核心部位的机关中枢,连续发出十多道真息,激发一处由阴散人布置的精妙机关。

墙上的一面铜镜忽地生出光华,待光华敛去,镜面上先显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渐转清晰。

这是水镜之术,传说练到极致,可用水镜观察整个通玄界的情形。

阴散人这一手只是模仿而已,并没那样的能力,但是用来观察内库周围的情形,还可勉而为之。

李珣操控着水镜,逐一切换画面,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在这一刹那,他也狠抽了一口凉气。

入侵者不只一个!而是……五个!

这四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的样貌,但通玄界驻颜养形是寻常事,到了一定修为后,年龄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标准,说不定在这五人中,便有一个修炼千年,功参造化的老家伙!

李珣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了解。

他这点修为,在通玄界不过是刚刚入门,人见人欺,或许借着内库周围的机关,还有阴散人的阴毒法宝,再用些狡计,能在短时间内,与一两个像刚刚那样的死鬼周旋。

若是人再多些,或者实力再拔高一个层次,他便只有送死的分了!

得快点通知阴散人!

李珣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指长短、薄如蝉翼的透明小剑。这是阴散人交给他专门用来求救的传讯飞剑,只要阴散人在千里之内,便能在一炷香的时间迅速赶来。

可是,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敌人们便要由李珣自己应付了。

李珣一咬牙,弹指射出飞剑。

小剑如游鱼般在空气里一个转折,转眼间没了踪影。这时候,那五人刚刚踏进内库前方的开阔地。

李珣连吸了几口大气,击掌三下,铜镜上影像一阵波动,待停止时,便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咦,刚刚的人影去哪了?我明明看他御剑过来的,还有刚刚的真息反应也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师兄?”

说话的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水镜的影像毕竟不比亲眼所见,李珣只能从对方的轮廓和话音上推断,这也是个出色的美人。而且,年龄似乎确实不大的样子。

而且,听她说话,倒不像是来做贼的。

这个发现让李珣松了一口气,不过,这话中透出的另一层意思,却让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师兄?他们是有师门的!

这和散修可完全是两个概念。通玄界三十三宗门,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便是像阴散人这样的绝代魔头,若要独力面对一个宗门,也是要好好思量的。

他越发屏息静气,专心听那些人说话。

只听被问到的那个“师兄”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回答道:“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找不到人也算正常。”

“那怎么行?”美人师妹话音中有些撒娇的味道:“一看那人剑光,便知来路不正,谁知他会在这里做出什么来!师兄,我们出来历练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

“是啊,但也没有要你去惹是生非。”

话一说完,其它几个男修都笑了起来,美人师妹很不依,却不怪那“师兄”,反而对其他几人作恐吓状,十分可爱。

李珣看得也笑了起来,同时知道,他们应是没危险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得那师兄道:“当然,师妹有一句话说对了,那人剑光不正,显然不是正道中人。所以……在旁边鬼鬼祟祟,暗施耳目,也是可能的!”

“啊?”

在美人师妹的轻咦声中,那师兄蓦地抬脚向下一跺!

李珣本来还有些奇怪,但一见这个师兄的动作,心头一堵,当即惨叫一声:“糟了!”

话音未落,一股自远方滚滚而来的震波,从石质的地道内隆隆而来,在电光石火间扫过了整个内库。

李珣的身体猛地弹跳起来,紧接着便是胸口一闷,像是被猛打了一拳,口中当即呕出血来。

铜镜“哗哗”地弹跳着,影像又开始模糊,恍惚中,只见那师兄将脸转过来,锋锐的眼神彷佛正直视着李珣的面孔,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被水镜忠实传送过来:“何方妖人,胆敢在暗中窥伺?”

紧接着,水镜裂成了千百块,碎片四溅。

李珣已是心胆俱裂,别人他不知道,可是这个“师兄”,一个跺脚,便能把具极大杀伤力的真息穿过数十丈的地底,准确命中目标,这种实力恐怕已不逊于明心剑宗的某些二代弟子。

甚至三代弟子中,也只有文海大师兄可堪比拟!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严密精微的水镜之术,是如何被发现的!

若被这人追上,便是十个李珣,也只有一个死字!

“快逃!”

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可是方一抬眼,门外的景象便让他一愕。

入目所见,门外侍立的侍卫、太监,已尽数昏死过去,显然刚刚那一记踏步,并不只针对他,便是针对他,那“师兄”的实力也还没达到精微惟一,出入无间的妙境,只能进行无条件杀伤。

如此,对方的实力立时下降了一个档次。

李珣略松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些。但这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同伴中,若再有一个和他实力差不多的,李珣便是凶多吉少。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哪个宗门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珣小心翼翼地向内库外行进,及至门口,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外面的家伙惹不起,阴散人也不能得罪啊!

虽然这些人不像是冲着内库的宝物而来,但这种东西放在丹室,也有些扎眼!

他恨恨地一跺脚,又反身回去,直下内库第四层,抢到那丹室之内,将石案上两个要命的东西抓在手上,这才又跑了出去。

这么一耽搁,对方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可李珣想象中那狂风暴雨般的压迫并没有到来。根据感应,受复杂地道的影响,对方只是缓缓推进,看来他之前闲来无事,布置那干扰神念探测的禁制,还是有用的。

既然情况不如想象那么糟糕,李珣的心情也安定了许多。心中一定,想法就多,他看着手上的瓶子、铁片,心中疑团顿生。

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竟让阴散人如此重视?既然宝贵,阴散人为何不把它们带在身边?

越想不明白,心中的好奇心便越盛。他停下脚步,视线在两样东西上打了个转,那铁板脏兮兮的,模样晦涩看不明白,便先放在一边。

他晃动水晶瓶中的桃红色液体,没什么反应,凑近一闻,也没什么异味。想了想,他手指拈在瓶塞上,轻轻将其扳开。

这一扳,便翻了天!

先是一种奇特的味道溢了出来,带着微微血腥之气,但又不太明显。然后,便闻到一股颇为浓烈的香气,李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这一吸,便招了祸事!

体内蒸腾流转的幽明阴火,像是被浇油似的,“轰”地一声炸了开来,一直在心窍内潜伏的阴火珠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连续十多次疯狂的胀缩,便连玉辟邪也压制不了,而发出尖锐的长鸣。

玉辟邪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李珣还以为这件宝贝快要爆炸了!

他的脑袋也快要炸开了!在体内真息大乱之时,他的脑子也被一串尖锐到近乎失声的厉啸声攻破,只一个瞬间,就让他差点成了白痴!

万幸!他身上有玉辟邪这件奇宝,且修习的又都是通玄界最上乘的法诀,修为虽不怎么样,但最起码的定力还是有的。

在行将陷入昏迷的刹那,他出自本能地拇指一压,又将瓶塞按了下去,脑子里又是“轰”地一震,那一串尖啸声,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阴火珠恢复正常,玉辟邪的长鸣也消失了,并释出大团清凉气息,灌入体内,弥补他刚刚受到的伤害。

李珣狼狈地吐了一口瘀血,看着手中的水晶瓶,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岂敢再“研究”下去,连忙将这两样东西就这么拿着,也不敢放到怀中,认准方向便一路狂奔。

在他后面,那五人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不再是盲目地沿着地道行进,而是揪住了李珣的尾巴,直直杀来。

显然,刚刚那瞬间的强烈震动,便是隔了几百层厚墙,也没办法遮掩。而对方便抓着这一线感应,紧紧地跟了上来。

李珣心中又急又气,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一边收束气息,一边加速飞奔。

只是这时候,修为的差距便十分明显了,自从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后,双方的距离就持续缩短,他连换了几个甬道都无济于事。

“妈的!”

李珣爆了一句粗口,在这危急时刻,他反而更能决断。心里明白再逃下去,恐怕就等不到阴散人来了,此时,一定得有些变化才行!心中有了计较,他身形一转,又进了另一条甬道。

方一进去,他便跃起在顶壁上拍了一掌,幽明阴火无声透出,约手掌大小的一块石顶立时凹陷下去,李珣紧接着又是一掌侧拍,在这凹洞的侧面又开一处空间,将两样要命的物事全都塞了进去。

至于会不会让人发现……就听天由命吧。

说也奇怪,他这虚空两掌,用的劲虽不大,但一边要敛住气息,不使人发觉,还要一边计算精确,控制微妙,是很损力气的,可是这一鼓作气地做下来,却没有半点不适。

“这不对啊!”他百忙之中,抽神内视,却被体内的情形给吓了一跳。这幽明阴火,环绕着膻中黄庭,在体内蒸腾涨缩,圆转如意,无论他怎么提取,都后劲悠长,有生生不息的感觉。

看这样子,他的修为起码长进了两成。

邪了!因为怕两散人察觉,他《幽冥录》上的功夫,已经好久没练了,最多只是藉“质气转换”的法子,从灵犀诀修炼的真息中揩些油水,缓慢长进。

如果用它对敌,李珣十成大约只能用出八成功夫。可是,才过了多久时间?恐怕还不到一炷香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细细想来,整个过程中能对他有所影响的,也只有打开水晶瓶的那一刹那了!

难道瓶中的“妖水”还有这般功效?

想到那瞬间生死交煎的惨况,李珣不禁打了个寒颤,便是真能提升修为,为了小命打算,也不能再用这鬼东西了!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想,再度发力向甬道内狂奔。此时,他用耳朵也能够听到,不远处衣袂飘动声不绝于耳,敌人已近在咫尺!

李珣一咬牙,先撕下前襟,将脸蒙上,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细丝,同时身子向前一扑,几乎是贴地滑行。

在这种状态下,他将细丝一展,双手同时送力,将两端齐齐送入两边的石壁,细丝破石如入腐土。紧接着,他又一个筋斗翻起来,脚不沾地,一溜烟地去了。

一套动作,做起来毫无窒碍,半点时间也未耽搁便已布下陷阱,他似乎真有点阴人的天赋吧!

前方是一个小厅,当然,这不是让人休憩养力的地方。在这里,有至少二十个甬道通向四面八方,别说没有地图,便是有地图,在黑暗中看着这一望不尽的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李珣没有半点迟疑,纵身钻入其中一条甬道中。

几乎就在同时,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李珣知道,那是“天蛛丝”起作用了。这法宝阴毒得很,只要是感应到除主人之外的异种真息,便会顺势黏过去,怎么甩也甩不掉,更能激发毒性,腐蚀肌骨,非要将所碰触的对象腐蚀个干干净净才罢休。

当然,如果能及时以先天真火煅烧,这玩意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李珣用这个,只是要造成一些混乱罢了。

“魔崽子好阴毒!”

也不知是谁说的话,嘴里骂得非常难听。

李珣心中暗笑,脚下却绝不停顿,方进又出,转眼间便沿着小厅,在二十多个甬道口全走了一遍。

这时他却不再遮掩气息,而是尽力外放,直到幽明阴火独有的气味将整个小厅都沾满了,李珣这才收敛气息,一跃而上,黏在小厅正上方的壁顶,冷冷下看。

也就是一两息的时间,他来的那个甬道中,便响起了气流激爆的声响,一阵狂风吹来,五道人影驾风而出,气势惊人。

但在看到小厅情形的时候,气势陡挫。

“真狡猾!”这声音好听得很,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开口了。

李珣已不再是那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他听着这糅着嗔意的清音,心中不觉一荡。只听她道:“师兄,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这人确实相当狡猾……不过,设这么一个局势,也要花他不少时间,此时,他绝对还走不远……嗯?”

李珣怎还不知机?不等他把推理做完,便窥准了方向,猛一发力,急扑而下。

身形方动,他便甩出了一个小小铃铛,清脆的声音一响,竟搅得整个小厅回音大作,彷佛有千百个铃铛同时发声一般。

铃铛本体则划一个圆弧,先飞出一段距离,再猛一加速,直直打向女修的方位,顿时破空声大作,气势凌厉非凡。

几乎同时,另一根细细的金针已被他甩了出去,竟没有半点破空之声。而他自己则忽然轻身,消去飞扑的声息,借着黑暗,无声无息地贴着洞壁,滑向这些人的后方。

不出他所料,那位女修果然是这些人心目中的宝贝。

见师妹有难,人人争相支持,注意力便不免偏转了少许,也给李珣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毕竟还是小道,就在李珣快要滑到甬道入口上方的时候,一声冷哼贯入耳内。哼声方起,李珣便感觉到,一股浩然博大、翻滚如滔的真息狂飙席卷而至。

甫一接触,李珣只觉得在浩荡无边的大威能下,竟又有着犀利如剑的穿透感,奇正相生,让他避无可避!

李珣确实无可逃避,纵使他千般不愿,也必须要提起真息,正面迎上这一记重击!

他提动幽明阴火,手掌缓缓向前拍出,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气的温度开始迅速攀升,其温度直欲销铁熔金,却又被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挡着,其燥热内敛不出,直能把人逼得发疯。

这种阴郁的压抑感,并不比对方的一掌来得逊色。

这才是真正的碧阴掌!虽然修为不及刚刚那散修,但李珣这一掌的精妙处,远在那人之上!

“碧阴掌?”

对面那人颇感意外地道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量却分毫未减。

只听得一声闷爆,李珣一口鲜血喷出去,打在面巾上,又涂了他满头满脸。这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烈阳下的冰块,要被对方那大日行空、刚健雄奇的掌劲化成清水!

正如那人的恍悟一般,他也明白了。

在山上时,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这种特异的功法:“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好一个天行健宗!”

李珣再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瞬间像一个被打飞的皮球,直贯入身后的甬道中。

还飞在空中时,他已扔出一个圆珠,圆珠击地喷出了浓浓黑雾,转眼间将甬道口熏了个漆黑,更要命的是,变黑的地方,石粉立时纷纷脱落,显然毒性极烈!

便是对面那人,也不敢轻涉险地,而被这黑雾阻在后面。偏在此时,那人后方又传来一声惨哼,那个女修带着哭声喊:“师兄,刘师哥他中了逆冲化血针……”

李珣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心中一乐:“逆冲化血针?对不住啊,哥哥可没那种玩意!只是一根普通的逆血针罢了!”

不过,因为那子虚乌有的阴毒暗器,他起码能够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得意一笑,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李珣扶着石壁停下来,不住地喘气,他嫌蒙面巾碍事,堵住他呼吸,早抓了下来,却仍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那个“师兄”的惊人掌力,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身上,始终不曾化去。

李珣并不意外,天行健宗专修浩然之气,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足可充塞天地,可说是万邪辟易,诸魔不侵,与西极禅宗的“金刚伏魔法”齐名,对邪道功法,极有克制之力。

他这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碰上了浩然气,注定要倒霉!

怪不得水镜之术会被识破,浩然气修炼不假外物,正因如此,修炼者通体明澈,心境不染纤尘,对各类法术都十分敏感,此话果然不错!

水镜被看破,幽明阴火又被克制,今天的霉运竟没完没了!

李珣自嘲一笑,随即又抿起了嘴唇:“若是玄门正宗的‘灵犀诀’,又如何呢?”

心中狠劲顿起,过了这么些时间,体内幽明阴火终于又生出了些,勉强达到标准。

他咬了咬牙,不顾身体五内皆虚的状况,逆行“寄魂转生”之术,将体内残存的幽明阴火,都化成一点一滴的玄门真息!

肺腑震荡,让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却被他及时用蒙面巾捂住,此时他的身体更虚弱了,但体内残存的浩然之气,却再找不到可以“净化”的目标,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咧嘴一笑,再度艰难迈步,前面,就到了!

第三节 生死

当杏儿看到李珣满身鲜血出现在屋中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大声尖叫,只是叫声刚刚出口,便被他一个耳光搧了回去!

“噤声!”

或许是因为胸口的傲气撑着,虽然他身形未必能比得上成年壮汉,但站在那里,即使形貌狼狈,依然有足以震慑小丫头的气度。

“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秦妃竟然还未安寝,一个多时辰前,她刚和李珣缠绵了半夜,疲累地睡了过去,此时不知为何却又起来了。

此时她衣衫不整,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则披着李珣初见她时,那件雪白的貂裘,声音仍是柔柔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李珣的模样而有什么变化。

她这种态度让李珣觉得怪怪的,但却来不及多想,只是对她道:“你随我来!”

秦妃看了他一眼,竟上前一步,伸出纤手,要去扶他一把。

难道在秦妃的眼里,他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几乎没有多想,李珣一把拍开了秦妃伸过来的手,强自提气,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直入里间。

秦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这乖巧的样子李珣很少见过。

平日里,秦妃对他的恶行,虽然抗拒无力,却总是有些反感的,更谈不上给他什么好脸色,此时的反应让李珣不由得有些意外。

难道她今日转了性子?还是被他身上的血迹给吓到了?

转着这个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里间,坐在床边的春凳上,将两样要命的玩意放在一边的梳妆台上。秦妃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前,螓首低垂,温婉依然。

杏儿战战兢兢地端了杯茶进来,秦妃接过,亲自送到李珣眼前。

李珣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伸手拿了过来,却听得“咯咯”的声响,茶盏的顶盖与杯身连着撞击了几下,引来两女的目光。

李珣猛一咬牙,硬生生止住了手上的颤抖,将茶盏举到嘴边,也不管里面茶水的温度,一口饮尽。滚烫的水流直撞入胸腹间,蒸腾的热气带来了一些能量,让他感觉好过了点。

“砰!”

茶盏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碎瓷乱飞,杏儿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秦妃的身子也明显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李珣将她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结论。他心中本没有什么怒气,刚才这一下却只是试验而已。

秦妃的反应确实难得,可毕竟还有恐惧之心,如果她真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那么,李珣就真要思量一下她的底细了!

这一杯子摔下后,他心中愈显得清明,心绪也平稳了许多。再把秦妃打量了一遍,他下巴抬了抬,点点床榻:“上去,宽衣吧!”

此言一出,两女一起拿眼看他,虽未说话,但那意思已很明显了——就凭这副模样,还有办法吗?

李珣没必要解答她们的疑问,眼神顿时变得凌厉非常,在这样的眼神下,秦妃显然没办法拒绝。她微咬下唇,终于还是在杏儿的帮助下,解去了披风和中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乖乖在床上躺着。

虽然秦妃的心志坚定,虽然他们已有了亲密的肉体关系,可在这种事情,女儿家的娇羞总还是占了上风。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尽力侧过身去,用身上仅有的一点衣物,挡住了李珣直勾勾的目光。却不知正是这样的动作,让她身上每寸肌肤的美丽,都以最诱人的姿态,展现在李珣面前。

便是李珣此时心中有事,也忍不住邪火上心。

杏儿收好了衣物,又怯怯地过来帮李珣脱衣,却被他一把推开。小宫女这才明白没她的事了,慌慌张张的行了万福,转身收拾好地上的碎杯子,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珣站在床前,俯视着秦妃动人的胴体。他还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欣赏过美人——没有肉体的接触,却拥有居高临下的统治力,不需要实质的接触,但在心中,却牢牢地将对方锁定,生死由心。

他忽然觉得非常荒唐!

就在刚才,他还如丧家之犬般,从天行健宗的人手下侥幸逃命,但转眼间,他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位绝代美人的主宰者!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但更明显的,却是心中渐渐滋生的一点虚弱,一点尴尬。

他终究还不是一个强者!

所以,他只能在“兰麝院”这样的小天地,在秦妃这个弱女子面前,摆弄他的实力和威严。出了这里,或者更确切点说,出了这个如蝼蚁般的凡人群落,在更高层次的面前,他依然什么也不是!

阴散人和血散人固然能够成为他的生死主宰,但刚刚碰到那天行健宗的“师兄”,又何尝不能做到?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通玄界里哪个人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也不脱衣服,只是低下身去,伸手扳住秦妃的肩膀,感受着上面温软腻滑的触感,又看到秦妃似羞似喜的表情,他心中一跳:“她也不笨啊……”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狂风般刮过他心头,将刚刚才引出来的一点迷雾吹得干干净净。

她乖巧?顺从?不,应该说是聪明!

秦妃已经看透他了!

看透李珣心中的虚荣和卑弱,知道他肯定是在强者的手下吃了大亏,正需要用威严来扭转自己的形象,以保住自己的面子!

所以她才会如此乖巧顺从!因为她非常清楚,只有将他心中的虚荣感满足,只有将他深层的卑弱掩盖,只有将他的形象重新建立,脸面重新涂抹,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不动声色地满足男人的需求,以保障自己的生命,这就是秦妃的智慧!

而这智慧,则建立在看透人心,洞晓世情的基础之上。

换句话说,在秦妃眼中,李珣他一切的行为和举动,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小丑闹剧!在台上做着破绽百出的、自我陶醉的表演,让场下的观众在鼓掌叫好的同时,心中也在大肆嘲笑。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李珣觉得自己通晓了人心。

看,看哪!那似羞似喜的表情,欲迎还拒的动作,娇嫩动人的胴体,这一个春色浓浓的景象里透出来的,不正是最浓烈,也最深刻的讽刺吗?

“哎!”

秦妃低声地叫了起来,她觉得肩膀几乎要被李珣给撕裂了!

她睁开眼睛,用惊恐、柔弱的眼神看过去;而李珣,则用一种非常奇特眼神迎过来。

血红的一片,整个眼眶里只有这么一种颜色,里面涌动的,全是血红色的大浪,然而在瞳孔处,却又有一个相同颜色,甚至更加深沉的礁石,在浪涌中巍然不动。

被这样的眼神盯上,便如同被一根毒刺射中眼睛,秦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先是紧绷,继而又缓缓软了下来,螓首微偏,昏了过去。

李珣微微咧开了嘴,让森森的寒气从嘴巴里溢出来,深红的口腔和雪白的齿牙微微相错,样子有几分妖异,几分狰狞。

他顿了顿身子,接着便进入秦妃体内。

美人的风情便是昏迷着,也足以勾起男人的欲望。

李珣并不例外,他的身心同样被欲火充满,肉体的接触进一步提高了这种欲求。

然而,在心灵的最深处,也许是他的意识也无法真切感应到的角落,正有一点冰霜缓缓的扩张开来,便如同滚滚岩浆的一块碎冰,有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点冰霜或许可称之为“理智”,它正漠然打量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当它终于找到这世界最纯粹的一点“灵机”后,“哗”地一声,以一个难以形容的高速,迅速扩展到李珣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的心脏“砰”地一声猛力膨胀,几乎要胀满整个胸腔,下一刻又猛地收缩回去,直至一个难以想象的“奇点”。便在这一胀一缩间,李珣的心脏便整个不同了。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颜色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灿烂,这血迹点点地落在秦妃白雪般的胴体上,愈发显得怵目惊心。

李珣的唇角继续开裂,直至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便在这时,他伏下身去,不管秦妃身上的斑斑血点,将她的身体紧紧搂住,在没有半点缝隙的亲密接触中,他体内的真息,化成一片无形无质的雾气,渗入了秦妃体内。

秦妃的美眸陡然睁开,俏脸已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整个扭曲了,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嘶,然后便开始剧烈的痉挛。

她的内心世界,便在这快感和痛苦的双重巅峰中,向李珣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缝隙。

李珣的眼珠开始缓缓地转动,不是瞳仁在眼眶内的转动,而是瞳仁自身完全违逆人体限制的自转!

映入他目光里的,不是寻常的景物,而是一波波来自秦妃心底,最本能、最原始的波动。

妖异的血眸,让他看来像是一个魔鬼,正用血淋淋的双手,将这心灵上的缺口猛地撕开,去探究里面最深的秘密。

痛苦、肉欲、恐惧、悲苦、明悟、冷澈、嘲弄,甚至于一丝丝受虐的快感,还有隐藏在更深处那模糊的投影,都被一层层地剥开,然后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这是一朵艳丽的花,密密的花瓣合成一层层细密娇艳的屏障,随着“时节”的到来,一层层剥离、绽放。

李珣便是从这一刻开始,明白了一件事——读女人的心,就像是读一本厚厚的书,乱麻似的线索、层迭的情感碎片,还有那前后矛盾,全无半点规律可循的心绪,所有的条件合在一处,便是永远让人看不透的女人心。

他想剥离所有的花瓣,直探其中的“蕊珠”。可是,只在半途他便撑不住了,随着精力的消退,他的神智开始恍惚;最后,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纱雾,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宣告这一次进攻的失败。

过了好一会,李珣才睁开眼睛。现在他总算明白,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正征服秦妃的身心。

纵使她只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几乎是风吹便倒的女人。

这个发现让他很郁闷,但很快他又强振起心情。

其实,征服也未必要全身心的胜利……便如现在,难道就不能称为征服吗?

他轻抚秦妃温玉般的躯体,脑子里却是一段段法诀流水般溢了出来,他的嘴角不觉挑起了一丝笑容——化生男女,本就契合天地阴阳大道,男女交媾,也是繁衍化生的至道,其中有失有得,阴阳互补,正合天道流转的至理。

然而,偏有法门立于交媾之道,却悖逆天道,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继而再以种种手段,迫使对方在情欲高涨时,丢失元精元气,并将其吸化入体以为己用。

这些手段,用来增加修为自然出色当行,害的人越多,功力也越深厚。但因此而出现的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弊病,也很是伤人脑筋。

但这正是天道的公平。

“六御阴阳变”中也有采补法门。表面上和其它法门一样,也是只进不出,损人利己,但又不是单纯抽吸对方体内生机,而是透过种种微妙的阴阳转换,将施法对象变成一个真正的“炉鼎”!

炉鼎者,乃是以“火”煅烧,取其菁华而已。而施法对象的身体就是“容器”,施法者的真息就是“火”。

施法者透过对风、雨、晦、明、阴、阳六气的操控,将高浓度天地元气尽数引入“炉鼎”中,再以特殊手段高效吸取。

这种方式是将采补对象当成“放大器”,同样的天地元气,吸取时却能比正常情况多十倍、二十倍。

且因在对方体内,已经过相当程度的“煅烧”和“提炼”,所谓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问题,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这样的诱惑,又有谁能够抗拒?

至少李珣不能!

当他依照法门所示,按部就班,将秦妃身子完全控制之后,便依序引入六气,对应她体内精、气、津、液、血、脉,以为天道运转之常。

同时又以各种手法,逗弄得秦妃几要死去,至情欲喷发那一刻,精气神恍惚离体,又浑融为一,正为“大药”之属,自然被李珣笑纳。

秦妃再度尖叫,虚弱、痛苦、肉欲种种感觉同时迸发出来,那强劲冲击让她再次昏了过去。

李珣只觉得神清气爽,伤势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感受着体内出奇活泼的真息,直欲仰天长啸,发泄一番。

他起身整理衣物,心中却出奇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算你倒霉吧!

他拍了拍秦妃高翘的香臀,嘿然一笑。此时,他又想起那两件物事,便转头看去。

目光才一偏转,眼角处忽闪过一道人影,速度好快!

出自本能,他想也不想,一掌反劈过去,却劈了个空。他心中一凛,身形倏转,窥准案上那两件东西,疾扑过去。

什么都能有事,这两个玩意是万万少不得的!

一声模糊的低笑在他耳边荡开,便在这刹那间,周围的空气猛地凝滞,彷佛瞬间变成了一块坚冰,李珣带着极大冲劲的身体,硬生生撞了上去,他闷哼一声,原本才好了一些的身体,便又带了伤。

这还不算,就在他身形一滞的空档,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后心,掌劲微吐。

“哗啦”一声,李珣像一块笨重的石头,直掼向前面的桌案。人还在空中,他便觉得有一道尖锐如针的真息钻了进来,破开他身体的防护,便如撕破一张薄纸!

这真息直刺向他的心口,速度之快,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磅”地一声闷响,李珣前胸炸开了漫天血雾,随即将前面的桌案压了个粉碎,而在他身体撞上去的刹那,案上两样东西却同时不翼而飞。

李珣的灵魂彷如飘出了身体,死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接近他——即使是在妖凤的威压下,死亡的气息也仅是贴在他的皮肤,不像这一次,已经粗暴地拉出了他的灵魂!

“这就是……死吗?”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就在刚才,他体内还涌动着澎湃的生机,而现在,虚无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在这样的急剧的转换中,他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的东西。

若突然将一杯水倾倒过来,水自然会洒出去。这杯水,也可说是他的生命,但李珣感应到的,却是让这杯水洒出去的那一个“力”!

这是一点极微妙的“气机”。

就在刹那间,李珣将这“气机”的特质深深印在灵魂的深处。

“动动之,静静之,道尽不失,回环也;生生之,死死之,道穷无间,反复也。”

这些法诀像是颗颗坠落的水滴,在他空无一物的心窍间回响,一点一滴的氤氲生气,便在这自生韵律的节奏中,蒸腾上升,渐渐布满全身。

心脏的跳动声再次响起,沉静而有力,似乎刚刚那尖针一般的真息,只不过是他可笑的幻觉。

李珣的神智由虚无中返回,却仍有些恍惚,刚刚那情形就像是一场梦,极不真实。

他仍有些不信地摸了摸胸口,却沾了满手的鲜血,胸前的衣服也确实破了一个小洞,仔细一摸,胸肌上还留着一个针眼大的小孔,显然是刚刚的出血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他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一声低赞:“好!”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李珣心脏猛地一跳,失声叫道:“师叔!”

他忙爬起身来,回头望去,便见阴散人正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瓶子和铁片,眼神却直落在他身上,那眼波似笑非笑,却也十分动人。

李珣心中一荡,旋即惊醒,暗骂自己被色鬼附了身。不敢怠慢,忙上前施礼:“师叔安好……”

阴散人掂了掂两件东西,脸上容光和缓:“你做得不错!能在天行健宗五名三代弟子的围攻下逃出来,还保住了这两样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李珣连叫不敢。此时,他心中疑问颇多,见阴散人心情似乎还不错,便大着胆子问道:“师叔,刚刚在后面那个……”

“不错,正是我!”阴散人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坦然承认:“是我在后面试了试你的修为。”

李珣闻言睁大眼睛,那也叫试吗?

阴散人高深莫测的目光,直直透入他的眼眸中:“若是韦不凡在此,必定也会惊异于你的进境!看你的样子,那血魇已化入心窍了吧?所以才能遇外力而虚化血雾,挡过致命一击。想想,他交给你《血神子》才多久时间?”

看着阴散人眼中潜藏难以形容的神采,李珣心中警钟长鸣。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他也明白,就在不久之前,即进行采补的前后,他的体内似乎发生了一些非常微妙,同时也非常有趣的变化。

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坏消息。可是,他却可以感觉到,阴散人对这一变化,态度暧昧。

有了这个认知后,李珣变得非常小心。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将血魇炼化的。

阴散人眼光毒得很,她明白李珣的状况,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见李珣一脸茫然,她就不再深究,转而问起李珣与天行健宗等人的交战情况。

李珣心中又是“怦”的一声。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地道中使的是《幽冥录》上的功夫,这一点,与他交手的那个“师兄”最是清楚——不见他都喊出“碧阴掌”了么?

阴散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件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李珣脸上强装平静的模样,脑子里却是风车般连转,想用一个谎言,将《幽冥录》的事情遮掩过去。

然而时间紧迫,尤其在阴散人的目光下,想分心旁顾,也是个极艰难的任务。他暗中咬牙,只能凭着一个隐隐的脉络说话:“弟子闻得警讯,便赶了过去……”

他从头说起,但把与那个不知名散修交战时,用到幽明阴火的事情瞒下,只说他是被自己偷袭而死。

这还只是个小谎而已,在说到与天行健宗的那个“师兄”交战的关键环节上,他已明白,不把胆量放大些,眼前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心一横,他终于撒了个弥天大谎:“说来惭愧,弟子当时并没有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与天行健宗交手的那人,弟子也没有搞清是谁……”

阴散人冷冷地看他:“如此你又怎知那几人是天行健宗的?”

“伤了弟子的,是浩然气啊!”

阴散人“哈”的一笑,眼中寒芒一闪:“你刚刚又说没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

李珣睁大眼睛,罕有地亢声道:“弟子确实未和他们交手!”

他忽地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连忙又改得低了些:“弟子也正纳闷,本来附在那小厅的顶部,准备偷袭,可是突然就蹦出个人来,向那个‘师兄’发掌。”

“弟子想趁乱出去,便抢到那人身后,可是才进了甬道,就听到后面两人对了一掌,那个师兄还叫了一声‘碧阴掌’,紧接着,便有一道掌力袭来,弟子仓促间挡了一下,但力道太大,弟子不敌,便受了伤!”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脸的茫然之色:“可是,弟子偏就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明明挡在我身后,将那掌力拦了下来,弟子为什么还会被伤到了?”

阴散人看着他,其目光与尖刀无异,似能直透李珣心底。李珣只是做出茫然之色,还有些自然的惧意交杂在一起,这已是他能表演的极限了。

不一会,阴散人微笑起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附魂引吧?”

阴散人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反过来给李珣解释道:“幽魂噬影宗的‘附魂引’,才有这般功效。你体内也有残余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那人的修为不高,因此还不能将掌力完全转移到你身上,现在能活下来,也算你走运吧!”

是啊,真走运!这世上,除了幽魂噬影宗的人以外,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幽冥录》上的功夫?此时学以致用,效果还算不差。

他脸上自然是要露出恍然的神情,可心中却被阴散人无意间说的话吓得不轻!原来阴散人已经察觉他体内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重伤之下,寄魂转生法诀未竟全功的缘故!

显然阴散人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才出言询问,幸好他临时起意,撒了这么一个谎,否则,他此时恐怕已经被“莲花八密”招呼了!

再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当然是紧张得很。不过,他一定要为自己在阴散人面前撒下的成功谎言而喝采!天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交融在一起,这种心情可不容易压制下来。为了转移这种躁动,他便问起天行健宗五人的情况。

阴散人说那五个都是有宗门的,而且又没有做贼,她不愿惹麻烦,便只当作不知,放了出去。

“放了?”

李珣这下是真的愕然,这可不是阴散人的风格,难道是她怕了天行健宗?

他看向阴散人,却见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脸上,那一瞬间,当真有洞彻人心的穿透力。然后,她站起身来,脸上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阴散人终究还是没说她放人的真正理由,李珣也不敢多问。他低下头,却恰见阴散人拂尘轻摆,细细的丝线从他眼前划过,竟带着一丝金属的反光。

李珣心中当即一凛。

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大部分时间都雍容和煦的美丽女冠,是这天地间几位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可以这么说,在这广大的世间,她,无所畏惧!

李珣的头更低了,也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阴散人其实是有几分正面看法的。

比如……羡慕。

要到哪一天,他才能像阴散人这样,用一种纯粹俯视的目光,面对这寰宇天地呢?

李珣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也奇怪,就是这样的转念间,让阴散人放过那几个小辈,也是有可能的。

她是一代魔头,但她也是一代宗师,即使心机深沉,精通算计,有时又任性而为,办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但她心中总还是有一分自傲。

这种傲气不允许她对这些小辈无缘无故下手!

当然,这个理由她是不会对李珣讲的。

除了想通这件事,李珣当然也想到,若是这五人被杀了,天行健宗绝不会善罢罢休的,万一惹得他们直接杀来,阴散人大可一走了之,但他李珣却是没有那份本事!

这么想来,倒是放得好!

他刚转过身来,却看到阴散人转过脸去,看床榻上昏睡中的秦妃。不用她做出什么表情,李珣的脸便红了。

当然,阴散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训斥他,她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妃赤裸的身体。

阴散人道:“我倒没有想过,你对这种法门也感兴趣!嗯,但这手法太霸道了,这样下去,我想她是撑不过十次的!”

阴散人收回拂尘,微微而笑,眸光轻瞥了李珣一眼:“也不见你怜香惜玉……哪日,我们来切磋一下如何?”

这轻飘飘的话里,也不知有几分认真,几分捉弄。但仍成功的将李珣本来红润的脸上,抹成了一片煞白。然后,他苦笑了起来:“师叔饶命!”

话一出口,他心中又是一动,他和阴散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若是以前,他绝不敢说这些略带诙谐和讽刺味道的话,可现在,他竟没有一丝迟疑地脱口而出!

更重要的是……

他偷瞥了一眼过去,只见那位美色毫不逊于床上赤祼美人儿的绝代魔头,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只是伸出手去,顺着秦妃那顺滑的腿部曲线缓缓滑下,屋内响起连声娇吟。

她已不再向这边看了。

李珣猛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嘴里也不知倒了什么东西,味道酸酸涩涩,难耐得很!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但在这时候,那粗俗不堪的句子却是如此的贴切!

“爷们怎么搞交情的?就是他妈的同穿一条裤子,同上一个女人。”

阴散人虽然不是爷们,但她的骨子里,却有那种东西!

李珣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却沉静得没有半点变化,他不再说话,只是向阴散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杏儿正侍在外间,见他出来,正要下跪行礼,屋里的秦妃却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那叫声里带着哭腔。

杏儿睁大了眼睛,然后看向李珣的眼神,便完全不同了。

李珣抿起嘴唇,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眨眼间就出了“兰麝院”,里面那忽高忽低,又柔柔细细的声响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清晰;李珣的眼睛,便在这声响中,渐渐的,再一次变成了血红色。

“什么东西,这算什么东西!这他妈的全是什么东西!”

尖锐的呼叫声在他脑子里来回撞击,李珣的脚步也越走越快。

他真的不是在怜惜秦妃,他只是觉得屈辱,觉得恶心!这样的感觉从他的心脏迸发,注入血液里,像一滴滴漆黑的毒液,让他的血液整个沸腾起来!

然后,他狠狠一回手,猛轰在自己脸上。

“砰!”

鼻血流下,冲上脑际的热血总算得到了发泄的途径,他眼眸里异样的色素,也开始缓缓沉淀。

良久,他低低一笑:“这又有什么,本来就是她的……她也是女人!”

这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低回,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扑啦啦”拍着翅膀,在绕着阴森诡秘的圆圈。

黑暗中,一丝寒风簌簌地溜过。

第四节 结交

在受伤后的几日里,李珣都是低调行事。因为根据可靠消息,天行健宗那五人还没有离开,若是不小心碰上,恐怕会很麻烦;而宫里,他去的也少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和天行健宗的那一场交战,以及他从秦妃身上采补的过程,尤其是后者,带来那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必须花些时日仔细揣摩!

在潜心体会了七八日后,李珣终于初步得出结论。

首先,是他此时的修为至少暴增了三成!除去采补得来的好处之外,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水晶瓶内的诡异液体,那就像是超级大补药,让他光是嗅了嗅味道,就好处多多。当然,这药性也太烈了些!

接下来,便是《血神子》的修炼情形了。困扰他近十年之久的血魇,已确确实实消失了,而同时,他的心脏也正如阴散人所说,进行了极为妖异的魔化。

普通的外力打击已不可能损害其根本,便是阴散人那样犀利的攻击,他也能够撑过去!

心脏魔化,可说是修炼《血神子》的第一步进阶。但一代魔功,当然不会只有肉体上的变化,伴随出现的,还有所谓“乱而不动,处而不宁,无牵挂心,无情思在”的心诀。

这便是“无情心”了,此乃修士入魔的第一步!据说,“无情心”对修炼者的性格也有影响,当然,这影响需要长期的过程,李珣暂时还察觉不出。

但有件事,却已让他心中不安。

先是心脏的魔化影响于先,又被阴散人碎心一击打扰于后,心窍内的阴火似乎开始有不稳定的现象,随着修炼的进行,内蕴的恐怖能量总是跃跃欲出,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他化成灰烬!实在是危险得很。

即使鬼先生留言,这阴火在百年之后才会爆发,可危墙之下,又有谁能信他?

直到此时,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所留下的威胁的真义。

然而,对这种事情,李珣已经麻木了。似乎那种全无压力,一身轻松的日子,永远和他无缘。妖凤饶了他,却又碰上阴散人;血魇没了,却又有阴火的困扰!

如果他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将这些压在他身上的桎梏一一打碎,而这却又是如此遥遥无期……

他叹一口气,提起笔来在纸上划了一笔。

此时,他正在国师府中的一处小亭内挥毫泼墨。

当然,李珣绝没有钟隐仙师那种书画造诣,也不会有他那样的闲情。此时李珣所画的,并不是山水竹石、人花鸟兽,而是在外人目光中,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的玩意。

周围的侍女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或许在她们看来,道士画符也是天经地义的。

唯一与传闻不符的是,李珣画符,用的不是朱砂黄纸,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笔墨宣纸。

纸上横横竖竖,曲折拐弯的笔划,分开看还算工整,但若合在一处,却又像是小孩子瞎抹,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可若是一个对禁制之道有深入研究的人来看,则又是另一种想法——笔划为枝叶,神意方是真。

若在平日,李珣看重的自然是禁制的生克变化,想着如何才能将有限的真息,做出更大的威力来。而此时,他下笔又有不同。

他几乎将精气神尽数集于笔尖,一笔划下,便等于拼尽全力挥出一剑,在法度井然的同时,又要护着毫尖下脆弱的纸张不被划破,对真息控制的讲究,已到了他的极限。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李珣找到他要的那一点微妙感觉。

这就是李珣几日思索,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看似笔力已尽,真息竭涸,但转势顿笔,便可再生新力。就在这似尽未尽,似生未生的临界点,有一个飘缈若虚的“点”,与他全身的气机发生了感应。

气机,便代表修士与天地间周流不悖的元气,互相作用的深度。

每多控制一条气机,便代表对天地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同时,也将面对更多以往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气机变化。

一般来说,修士感应、发现、操控气机,都是依照各自的修炼法门,按部就班的增进修为,使气机的感应逐步清晰,利于捋顺和操控。

便如李珣,也只有在他最精通的禁制领域,才能察觉到精微的气机变化;而在内修的层面,要到“海上生明月”之境才会对气机有初步的认识。

但李珣所修尽是通玄界的高妙法门,其中又正邪兼备,互不统属。一方面,为他在感应、操控更多气机上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也极可能因为气机复杂和混乱导致走火入魔。

然而,他新近感受到的这个“点”,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点”也是气机,是一个李珣模糊感应到,又暂时无法弄清且操控的气机。

这气机绝不单纯!这是以六御阴阳变的法诀为依据,在生死交迸的瞬间,用高妙的悟性和无比的运气才捕捉到的。李珣发现,这气机能和他体内大部分的气机有最直接的反应,这绝不寻常!

根据《幽冥录》,李珣得知,发现一条新的气机,如果能够引发极多气机的感应,便证明它越接近大道的本源。

因此,李珣更无比重视这新发现的气机。

他在心中为这条气机取了名字——生死限!

可以想见,当他能将“生死限”完全掌握时,他便会有全方位的大进步、大变化,那才真是境界的提升!

他有这种预感,也有这个自信,更有这个毅力!

就在他第一百次下笔时,下人来报,福王世子求见,而在他还未置可否的时候,李琮便带着笑声走了过来,远远便高呼“道兄”,看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李珣用眼神示意侍女们退去,直到侍女退得远了,李琮才进入亭子,立刻又改了称呼:“王兄好兴致……”

当他看到李珣笔下的鬼画符时,后半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脸上憋得通红,终究还是忍不住一笑:“王兄你画的是什么符啊!”

李珣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声:“生死符!”

他将画差的纸揉成一团,只一搓,便化灰飞去,这粗浅的道法却也足以让李琮咋舌了,他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地看着那随风散去的黑灰,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向李珣道:“王兄,现在还有空吧?”

李珣含糊地应了一声,李琮只当他承认了。

“你在府里憋太久了,眼看年关将近,也不到家里去走走,老太妃可念叨得很呢!”他这只是客套话,接下来才是重点:“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出去逛逛如何?我顺便为你介绍几位朋友。”

李珣刚要开口推辞,却被李琮的话给堵住了。

“王兄你已经推辞过两次了,今天我可是亲自上门来请了,怎样?给弟弟我长几分面子吧?”

李珣有些为难,但难得弟弟能有这样的盛情,他确实不好拒绝。不过他也没有忘记,京城里可是有天行健宗的人在呢!

但这个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李珣不愿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因为这有损兄长的尊严。所以,仅仅是一个转念间,李珣就应承了。

李琮显得非常高兴:“那我们走吧!我的几位朋友对你这‘小国师’感兴趣得很呢!”

李珣却不怎么在意,只是笑着陪他去了。

兄弟二人骑着马,从府中一路直奔东城门外,李琮说是要到那里和几个朋友会合,李珣也由着他。

可是不知怎地,李珣心中总有些晃悠悠的,看着李琮在前边笑吟吟地带路,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不对!

他猛地勒马停下,思索着心中那异样感觉的来源。

李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他们兄弟两人已将近十年不见,绝对说不上手足情深,至于血脉温情之类的更不必说,这在帝王家根本就是笑话!

在人前,李琮为了表现福王府与国师府的密切关系,自然要和他走得近一些。可在二人独处时,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看得出这个弟弟对他很有戒心!

而今天的表现又是怎么了?

听到李珣勒马的声音,李琮愕然回头,正好迎上李珣那双犀利冷静的眼眸,当中只有看透人心的清明。

李琮觉得自己再笑不下去,幸好,他也不必再笑下去了。

空气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震荡起来,李珣将目光转向震荡最剧烈的核心——前方的街心处,一个身着宝蓝儒衫,身形高拔挺直的文士正抬起头来,略显削瘦的脸上,轮廓如刀削般清晰,那一双威正严肃的目光,直直打在他的身上。

李珣的心脏从缓到急,再从急到缓,最终又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侧面、后边,甚至是天上,都有同样的反应传来。

李珣已经知道,有五个人将他团团包围了,而且每个人都有比他强上至少一倍的修为!

天行健宗!

这是一个意外,阴谋造成的意外。而让李珣更意外的是,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瞬间就想通了七八成。

他缓缓将目光移回李琮身上,这个好弟弟啊!

李琮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尽力挤出了迷惑的样子,借着打量四面围上来的人,避开李珣的目光。

在他看到正前方那个蓝衫文士的时候,还极错愕地叫了起来:“何兄!你们这是……”

李珣不想再听下去,他脑子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这些人,把我当成什么了?

想着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暗中吸了一口长气,对李琮温声道:“这便是弟弟你引介的朋友吗?”

李琮没有想到李珣的语气竟然这样温和,这次是真的一愣。

他不明白,李珣明明已经看出了什么,却还是这样的态度,而且毫不迟疑地将两人此时还算隐密的血缘关系,给点了出来,惊慌失措下,神情更不自然,只能僵硬地点头。

不仅是他,就是眼前那位文士听了李珣的话,似也有些意外,目光在李珣兄弟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再看向李珣时,目光似乎也不怎么严厉了。

李珣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从这文士的神情变化,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开始感觉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还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不能跟着这么变。

他苦笑了一下,继而长叹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向那文士走去。及到近前,他躬身长施一礼,起身时,眼中竟带了泪光:“明心剑宗弟子李珣在此,敢问道兄如何称呼?”

“明心剑宗?”文士显然被这个名号给迷惑了,只是更让他迷惑的,恐怕还是李珣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很快便将这份迷惑压了下来,同样还了一礼,口中淡淡地道:“天行健宗,何慕兰!”

对方一开口,李珣便知这是那日打伤他的“师兄”,今日一见,果然气派非凡!

而何慕兰这个名字,他也是听过的。天行健宗“四君子”中的兰君子,在通玄界的地位和文海是同一级数的。

所以,他很自然的露出个“原来是你”的神色:“原来是‘兰君子’何师兄……”

他本想恭维一番,可是才说了半截,便被何慕兰给打断了。

这个威严的男子,眼睛里始终有着令人不自在的威慑力,即使他的目光并非不善,却仍给李珣极大压力:“也许我可以叫你一声珣师弟!”

李珣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到何慕兰负手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那熟悉的浩然之气,便自他身上喷薄而出,将整个长街都充得满了。

李珣的修为与何慕兰相比,至少差了两倍,且心中又有鬼,哪能挡得住这下为河岳,上做日星的浩然正气,但他知道,此时即使身体不能挡,但眼神一定不能移开,一移开,他就完了!

他忍住拔腿逃命的念头,凭着仅存的一点胆气,与何慕兰对峙。

幸好,这痛苦的折磨只存在一会。

就在李珣几乎要拔剑杀出一条血路时,何慕兰叹了一口气:“珣师弟,你根骨清奇,修为精纯,若静心修道,他日何愁没有一番作为?却为何要滞留此界,以法术媚上,而且……又仗恃修为,秽乱后宫!”

讲到后半句时,他语句转厉,字字都是诛心之言,到最后四字时,眼中更是威凌犀利,刺人肺腑。

李珣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却现出了意态萧索的样子。

接着,他瞥了一眼李琮,又向何慕兰苦笑道:“何师兄,要聊我们的事情,不用他在场吧?”

他看似避而不答,但其中的意味却被脸上微妙的神情弄得复杂了,何慕兰不是笨人,正因为他不是笨人,所以才会被这神情影响到。

“也是!如此,我们去城外一叙如何?”何慕兰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了几分。他看了李琮一眼,再看李珣时,眼中分明有思索的神情。

李珣点了点头,回身要去拉马,却听旁边一个清亮的女声笑道:“喂,难道你还不会御剑吗?”

李珣的身体顿了顿,继而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李珣早在那晚透过水镜之术见了她一面,但此时近处观看,仍要为之暗赞一声。

她是个充满灵秀之气的少女,姿容虽比不上青吟、秦妃那一级数,但五官精致秀丽,尤其是那一双弯盈盈的月牙眼,在笑的时候,还真像天边的月牙一样灵秀,更透出些天真讨喜的味道,十分可爱。

一眼看去,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正和李珣相当。

她一身裙装本是雍容的紫色,但她在胸口处系了个小巧的结带,此时随风轻摆,便透出几分活泼的样子来。

她那柄剑佩戴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就斜挂在她胸肋略偏下处。剑长仅一尺,也略窄了一些,通体深紫色,锋芒不露,一眼看去,倒像个别致的饰物,令人看不透虚实,和剑的主人相映成趣。

李珣看着这女修,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影——齐芸!她很像齐芸,虽然眼前这女修的姿色比齐芸还要高过一筹,但她们却都有一种不为时光所影响的天真和清纯。

齐芸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深,原本李珣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完全遗忘了,可是,在看着这女修的刹那,他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飘飘洒洒,弥漫山道的劫灰。

不必再装,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死白。

那女修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弯弯的眼眸睁大了些,却正看到李珣略仰起脸来,唇角牵出一丝再苦涩不过的笑容:“我……怕是御不起剑了。”

这话刚说完,他手上忽地一紧,却是被何慕兰抓着,紧接着便有一道真息透入,他也不反抗,任他去试。

两人的真息略微一碰,对方便松了手。

却见何慕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珣师弟,你真息活泼,怎么会御不起剑呢?”

李珣压下心中那腾腾生起的负面情绪,让自己的脑子转得更快,表情也更逼真,他苦笑道:“这事一言难尽……”

何慕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带你去吧!”

他向师弟妹们略一示意,一扯李珣,冲天飞起,其余四人也纷纷御剑,直入高空。

看着这剑光飞天的美丽景致,下面的李琮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五节 演戏

本来何慕兰是准备飞到天都峰去的。

可是李珣却一反在城中那意态萧索,风姿翩然的神态,像个疯子一般,拼了命要掉头,甚至不惜以跳下飞剑的极端方式相挟,这才让何慕兰一行人改变方向,落在城东百里外的一处丘陵地上。

因为刚刚在高空中的挣扎,李珣的呼吸变得非常粗重,连吸了几口气才稳定下来。

除了何慕兰,其它几人都用看疯子的目光盯着他,那个女修——李珣刚知道她叫顾颦儿,甚至退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李珣所要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了。

何慕兰再次开口,语气却再也严厉不起来了:“珣师弟,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珣呆呆地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将他的呆滞、迷茫乃至于恐惧,全部勾勒出来,再没有一丝保留。

而这个表情也只存在一刹那,在一次深呼吸之后,他就恢复了风度洒然的模样。

如此强烈的情绪对比,使其神情的震撼力,愈显得真切可信。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苦笑:“对不住!其实,我……”

他话说了一半又是顿住,这种神态,让天行健宗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顾颦儿心直口快,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天都峰啊?上面又没妖……耶?”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击掌,继而叫道:“天都峰?林阁、天妖凤凰……”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锵”的一声中,李珣将剑拔出半截,顿时剑光四射,这个举动把旁人都吓了一跳,顾颦儿甚至连手都摸上了剑柄。

李珣此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正常。

恐惧、疯狂、绝望,将这些神情糅合在一处,再加上大幅度的扭曲,便是李珣此时的表情了。

这表情吓住了所有人,尤其是顾颦儿,这个心机不深的女修竟尖叫一声,跳到何慕兰的身后。

何慕兰看得也有些心悸,这使他的声音不由得放低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珣师弟?”

李珣的眼睛从僵直中恢复过来,再看到何慕兰时,只是抽抽嘴角,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尖:“妖……妖凤呢?”

“哪有妖凤啊!”顾颦儿探探头,又从何慕兰身后走出来,看着李珣,奇道:“不会吧,我只是说说而已……”

在何慕兰少见的严厉目光下,顾颦儿越说越小声,最后还是将脑袋缩回何慕兰背后。

何慕兰则正过脸来,看着李珣,颇关心地问道:“珣师弟,你没事吧?”

李珣脸上尴尬得通红,他收了剑,却低着头,几乎要哭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些符合真实年龄的稚气。也因为如此,他的反应才越发真实可信。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何慕兰和几个师弟师妹交换一下眼色,又问道:“两个月前,天都峰上罹难的天心剑林师伯,与珣师弟是什么关系?”

李珣终于抬头,看着何慕兰的脸,眼中一红,泪就掉了下来:“那是小弟的恩师!”

几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顾颦儿更是跳了出来,好奇地看他:“就和明心剑宗说的一样,除了幸免于难的祈碧师姐外,那个下落不明的三代弟子就是你喽?那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不回山?还在皇宫干那种事情?”

她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说到最后脸上满是怀疑。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都差不多。

李珣苦涩一笑:“我本就是嵩京人,是当今朝廷福王长子!”

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将四个问题一起包了进去,且赢得几个人的齐声惊叹。

虽然人间界的王公大臣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但概念上毕竟是一个颇了不得的身分,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这个时候,顾颦儿又发现了问题,她奇道:“你是小王爷,那昨天下午向我搭讪的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的笑容更苦涩了:“那是我二弟李琮,王府世子!”

称呼上的差别,便隐晦地点出了些问题来。顾颦儿还没有察觉,但何慕兰却明白了,他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一闪而逝的神色,被李珣捉个正着。

他转过脸来,直视顾颦儿道:“天都峰一事后,我没有回山是真的,在宫中做事也是真的。但是,诸位师兄师姐所说的‘秽乱后宫’一事,却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是神情变化中,透出的尽是质疑和不服。

顾颦儿不是那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孩子,前面见了李珣近乎癫狂的表演,还有此时真挚无伪的神情,心中早就有怜悯之意,见李珣如此“认真”地询问,心中的定见便开始动摇了。

这种心态同时发生在每个人心里,从李珣自承身分开始,一直到现在,连续不断的细微变化合在一处,不知不觉间,他们心中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此时李珣又巧妙地将所谓“秽乱后宫”的敏感问题,抛给了脸皮最薄的顾颦儿,里外交迫之下,更让她说不出话来。

何慕兰见师妹有些尴尬,忙接过话头,他的心理比顾颦儿要成熟得太多,心中虽也被李珣的无形攻势影响,却还是能抓着关键的问题。

他脸色沉肃,说的话也颇为犀利:“珣师弟,世上无风不起浪!你说你清白,理由呢?我且问你,你既然已经逃得性命,又为何不回山?反而在这人间界,以道法为依仗,作那国师之职?这一点,你怎么说?”

李珣看着他瘦削而刚正的脸,忽地展颜一笑:“何师哥,你见过妖凤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使众人微愕,但很快,何慕兰便摇头道:“从未见过。”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

废话,谁不知道你见过?众人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李珣嘴角抽搐,样子看上去又有些疯兆,顾颦儿看得向后缩去,但好奇心不减,仍探出脑袋,在何慕兰背后看着他。

李珣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字字凝质如实物:“百劫千重火狱,绵延千里,火雨如织,十余位师兄、师姐,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情形,你们见过吗?”

“还有明澜、明风两位仙师,被妖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你们见过了吗?还有我那可怜的师尊,堂堂男儿、堂堂男儿……”

开始时,他的话音还是微微发颤,但随着语境深入,这颤抖越发强烈,至最后一句时,却已抖得说不下去,只是将“堂堂男儿”四字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李珣入戏了!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演,还是真的在发泄当日惨剧压在他心头的阴郁和痛苦!

“堂堂男儿”,是在说林阁,还是在说他自己?

无须再蕴酿感情,他已在循环往复的呻吟声中,痛哭失声。

哭声让何慕兰等人手足无措,又不知该如何劝慰,看李珣哭得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由何慕兰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地劝了几句“师弟节哀”之类的废话。

李珣哪会这么容易就停下,何慕兰不劝还好,才劝了两句,他哭得更是凄惨了,同时抽抽噎噎地道:“何师兄,我……再不想修真了!”

对面五人立时都傻了眼。何慕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又确认道:“珣师弟,你……”

李珣还在流泪,却硬生生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来,这是真正的惨笑:“何师兄,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真吗?从那一日至今,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满天的火云,满山道的黑灰,耳朵里响着的,全是师尊的嘶叫……对了,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回山!”

他嘿嘿低笑起来,笑声未停,青玉剑出鞘,被他持在手上,剑芒乱闪,尽显其锋锐,只是剑身毫无规律可言的颤抖,让这些使剑的行家直皱眉头。

这真不像是一只持剑的手。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有些抽搐。

“何师兄,我已经使不动剑,驾不住剑了!”看着五人睁大的眼睛,他自嘲一笑:“刚刚在城里,何师兄说得不错,我身上是没有半点伤处,可是……”

他将左手也放在剑柄上,脸色苍白:“可是,我再也拿不起剑了……就像那天在山道上,我连拔剑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看着他们‘呼’地一声,就变成了灰……”

他脸上渐渐扭曲了,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何慕兰,直到其中的疯狂光采将其压得微微向后仰。

最后,他像是叹息似的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怕啊!”

他的眼神投向天空,好像上面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听他说话,而事实上,那里只有一片虚空,他的眼神空茫茫地转动着,然后渐渐迷乱。

“我怕!不错,我怕!我难道不该怕吗?她是妖怪啊……所有人都化了,化得满天都是!”

这完全就是疯人的梦呓,而配合这疯话,他手中的宝剑凌乱地摆动,寒气森森。

包括何慕兰在内,五个人都觉得脖子发僵,也都慢慢地向后移动,和李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铛”的一声,青玉剑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而李珣则猛地咆哮起来:“你们让我去斗她吗?她是妖怪、妖怪啊!人怎么能和妖怪斗?怎么能和她斗?她是妖怪、是魔鬼,你们还要我怎样?”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了!不想了!我只想在这儿好好地活……我是个废物,不,我不是废物,我在这儿,我才不是废物,不是!”

他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扯了剑鞘,向何慕兰劈头盖脸打了下去,何慕兰还不怎地,后面的顾颦儿已本能一脚踢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珣小腹中脚,登时倒飞出去,落地便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不知道擦拭,呆了呆,忽又抱着头痛哭,一直哭到缩在地上,气息抽噎,差点便要闭过气去。

顾颦儿踢出那一脚后,也愣在当地,然后赶紧缩腿,扭脸去看何慕兰,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何慕兰安慰地摇了摇头,又奔了过去,扶起李珣,先看他伤势,见不怎么重,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声叫道:“珣师弟、珣师弟……珣师弟!”

何慕兰在几次招呼都不见效后,终于口中真气潜爆,大喝一声,将李珣震得一愣,这才把情况控制下来。

李珣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脸上又现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又过了一会,他低低细细地开口:“何师兄,我真不愿再修真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喉咙一噎,又开始泣不成声。

接下来,李珣只听到何慕兰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应和着这声叹息,这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上,刮起一阵清风,带起小小的土尘颗粒,绕着这些人,打了几个转,又远去了。

谁也没有发现,一颗在外观上与所有尘粒都没有任何区别的微尘,顺着这风,轻轻地黏在了顾颦儿小巧的靴子上。

李珣真的要忍不住了,差点就笑了场。

他这一场戏演得实在是太精采了。也合该自己走运,在何慕兰自我介绍的瞬间,他脑子里猛地想到对方的一个“本家”。

“天君”何志彦!

当年铁铮铮的汉子,被阴散人折磨得人事不知,在通玄界除名一事,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此时,他只是作为阴散人可怕的阴影象征,才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李珣也是因为和阴散人处得久了,才对这个被阴散人活活吓成疯子的人,记忆深刻。

想当年,那何志彦可是闻女声而色变,继而瘫软如泥;而今日,他一个小小的低辈弟子,被天妖凤凰吓得拿不住剑,也应该是理所当然才对!

这欲扬先抑,转移目标的本事,李珣可说是练得炉火纯青,眨眼间就计算完毕,再配合临场发挥,果然将一个被惊吓成疾的可怜人,演绎得炉火纯青。

便是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李珣的表演也是极为可信的。更何况,有何志彦这前车之鉴摆在人们眼前?

妖凤和阴散人,可算是一个级数上的高人,论残忍程度,应该差不多吧!

联系到旧事,何慕兰等人再无怀疑。

李珣一举数得。

他不仅解除了对方对自己的疑心,还能顺便将阴散人定位成“骗子”一流,并给自己的作为找个理由,留下足够的后路。

就算以后他们再问起,也脱不开这个基调了。

当然,李珣也能从其中找到些反应。

此时,除了何慕兰修养极高,心思不为人所知外,其它人可都是把各自的心思摆在脸上的。

也只有顾颦儿自始至终透着些怜悯,而其它三人,却将轻蔑贯彻始终。

这些方正的家伙,对李珣这样“没骨气”的东西是看不下去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妖凤、阴散人这样的魔头妖物,才会有这样无知的结论。

看李珣的精神状态再不适合交谈,何慕兰只好将他送回国师府,同时将“青玉”也送了回来,然后五人便告辞离去,想来他们之间也需要好好商讨一下了。

五人刚一踏出府门,李珣眼中的癫狂就消没殆尽,他面色转冷,转身就进了书房。

“李琮,我的好弟弟啊!”李珣一掌击在书案上,面色冷峻。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

他不知道李琮是怎么和天行健宗的人搭上线的,其中的过程,他却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必定是天行健宗的人因为那晚与他一战,对京城内的事情上了心,与李琮有了交往后,便打听有关于修士的事情。

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心态,李珣把握得非常清楚。

他终究还是怕了!怕李珣以一身神妙的能力,抢去他的世子之位,剥夺属于他的地位和富贵,所以开始扯后腿!

他或许不知道何慕兰等人的底细,却绝对能够看出他们是李珣的“同类”,同时,也绝对能够察觉出他们来者不善的心态。

所以,他把李珣卖了!也许他的本意只是要给李珣找找麻烦,但心中未尝没有想借力将李珣拿下的想法。

他的计划本来很好,他完全可以将一切都布置成偶然,成为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典型;可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贵公子,又怎能抵挡得住,那不属于人间的强大压迫力?

所以,他被李珣一眼看透!

李珣应该庆幸,他这弟弟说出去的事情并不多,至少阴散人和血散人的事暂时还没有暴露。所以,这次何慕兰只是把他当成“逃兵”看待,没安上个“叛徒”的帽子。

就算这样,他也不得不防。否则出了事情,两散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却没那个本事应付全天下正道宗门的围攻!

所以,他极小心地做了最完善的准备。

除了用天才式的表演混淆对方的视线,为自己留下后路,他还使用了一个招数——透音砂!

这件宝贝也是阴散人交给他的,但却不是之前那批“小法宝”的级数可比。

当李珣向阴散人说起水镜之术被何慕兰轻松识破,请教如何破解的时候,阴散人心血来潮之下,给他一件真正的宝贝!

这透音砂外表与普通的粉尘没有任何区别,将它投进阳光下,便会立时融入正在飞舞飘扬的粉尘里。

然而,在特殊法诀的操控下,它却能够依附在某人的衣物上,收集周围一切空气振动,并透过特定的法器将其在远方同步还原——人的说话音自然不在话下。

阴散人曾说过,便是她本人,在没有防备之下,也很难察觉这个小东西,可说是通玄界最厉害的窃听工具。

透音砂若被法诀催动,便会一刻不停地收集周围的声波,直到上面留存的特殊能量被消耗完毕为止,这一过程大概可以持续十天。

阴散人当年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那么十五粒,用得极是珍惜,但数百年下来,也仅留下七粒而已,这次能给李珣一粒,可算是异数。

而李珣将其用在何慕兰等人身上,恐怕也是自透音砂问世以来,最掉价的一次了!

李珣取出发动透音砂的工具,这是一个小碗状的东西,上面篆刻着极为复杂的条纹禁制,比那内库中的简陋水镜,强了何止一倍。

李珣吐出一口气,却不急着发动,透音砂的有效时间非常宝贵,他绝不能浪费。

他微瞑双目,默默估算着何慕兰等人的行程,直到他认为可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敲了小碗边缘,嗡嗡的震动声便响了起来。

他默默转换法诀,过滤掉诸多无意义的杂音,最后出现的,便是一连串清晰至极的声响。

“……明心剑宗之耻!林阁师伯也算是一代之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窝囊废?”

按照声音估计,这口中不知积德的家伙应当是姓刘,李珣懒得记他的名字,但也知道,这就是那晚中了他一记“逆血针”,却以为是“逆冲化血针”的笨蛋!

单从这一点来看,李珣不觉得这人比他强到哪里去!

李珣不是个太过斤斤计较的人,但仍觉得,若有机会,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还是何慕兰修养好,他淡淡地道:“背后不讲他人是非,师弟你也不要太苛求别人!这李珣也算是可怜人。看着他,我就想起了三皇剑宗的‘天君’前辈……”

“嘿,这妖凤与那阴散人相比,并不差到哪里去,而李珣不过是个三代弟子,不能抵挡,也不是他的罪过!”

李珣一边心中得意,一边又有些惭愧,这何慕兰的为人确实很好,或许太过方正了一些,但和这种人在一起,是不必担心在背后被捅刀子的!实在是可以结交的最佳选择。

只可惜,李珣缺乏了能与其做真心朋友的最关键因素——正气!

李珣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人,但是他做事的时候,利己之心太重、喜用心机算计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他缺乏承担责任和罪过的自觉,这与何慕兰那种“天下为公”的气度,实在是南辕北辙,找不到半点相通之处。

人类要认识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身边有一面镜子,便也就算不得难事了。

从何慕兰,李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经验,即使这感觉仅仅一闪即逝。

等李珣从走神中恢复过来,那边正说到了一个关键处——这次是顾颦儿在说话,她似乎对李珣还抱着一种女性的怜悯:“师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何慕兰沉吟了一下,方道:“按情理来说,他在这里虽没做什么恶事,但通玄界修士绝不可在朝廷内有什么举动,以免影响人间界之走势。”

“可他毕竟是明心剑宗的弟子,我们却没办法管制……如此,我们只能在近期去明心剑宗一趟,告知此事,交由他的宗门长辈处置。”

李珣心中又是一跳,宗门要来人吗?说实在的,他心中对回归宗门之事并不排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卖力演出,给自己在话中留条后路。只是,有阴散人在此……

何慕兰似是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李珣的事,我们可以先放在一边。倒是那晚在禁宫内的那人,这七八天里,倒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很在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许多,显然是在思考。

李珣才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

他心中暗骂,这天行健宗的弟子果然都是死脑筋,七八天找不到,难道就不会想想那人已经跑掉了吗?

顾颦儿似乎和他一样的心思,听到何慕兰说话,只是一声嘀咕:“师兄!我们每天夜里都在这京城四周把守,已是第八天了吧?说不定那人早就跑了!”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困了、累了,咱们就收工吧!

她这话更像是撒娇,而何慕兰却适时地展现了刚正的性情,丝毫不为之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半点变化。

“不可能!白日里,连续几日天气晴好,阳气强盛,我布下的天行交感之阵,便不会有遗漏;而在夜里,我们五人共同施展的五方神通感应,也足以罩住周围数百里,如果他离开,我们一定会生出感应!”

“而一连这么多天,他踪影皆无,可能是藏匿在城中某处……甚至,还在皇宫之中!”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那晚我感应到的那股气息,实在是有些意外……待我好好想想!”

说着说着,他便陷入了沉思,那边没人敢说话,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李珣在这边也不自觉有些紧张,要说这皇宫内的秘密,和自己有关的实在是太多了,可别让这人真想出些名堂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何慕兰猛一击掌,叫道:“桃花血!难道是桃花血?”

第六节 设局

顾颦儿奇道:“什么桃花血?”

旁边有一人提醒了她一句:“师妹,就是苏曜仙师提过的那个……”

顾颦儿马上反应过来,惊叫道:“就是那个用一万个处子元红……”说到这,她毕竟还有些害羞,便不再讲下去。

何慕兰点头叹道:“正是,所谓万点桃花一点碧,指的就是此物!俗世所谓的贞女红,虽不过是神仙方士常用的骗术,但若有一万滴纯洁处子元红并其精血融为一体,就能使血色转碧,具有极强药性,可入丹药……”

“而若要使其得竟全功,非要万万之数不可!元红精血同取,便是一条人命,这种东西要用一万万人命堆积起来,可说是天底下最邪恶之物!便是再厉害的邪魔人物,也不敢自己收集,以免引动天罚,万劫不复。”

“但这些魔头多施狡计,使这桃花血为下界人所知,又引诱一些无道昏君,为求长生不老,卖力收集,由此转嫁祸端,他们则隐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李珣在这边恍然大悟,始终留在他心中的一个关窍终于被打开了!他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阴散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些非要有绝大人力方能收集的东西,便也只有朝廷辖下亿万黎民,才能办得到了!”

原来她是指桃花血!也就是那水晶瓶里的邪门玩意,怪不得……

只听到何慕兰又道:“此时年关将近,各地的贡品,想必都要进京了吧……历代皇帝,大都崇信丹道,但其所谓的炼丹,不过就是铅汞朱砂之类的俗物,当然炼不出好丹来。只是按照惯例,这其中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可或缺,便是桃花血!”

顾颦儿立时明白了,她击掌道:“原来如此,那人打的是桃花血的主意,这样一来,在贡品进京,收入内库之后,他也会去抢夺!”

何慕兰轻“嗯”一声:“这种事并不新鲜,这东西毕竟还是人间之物,那些大邪魔是不屑来争抢的。来此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魔小妖,抢到手之后,也不会自己炼制,而是上贡给各大魔头,以求得些好处。”

“那人的修为也对得上拍!看他幽明阴火颇为精纯,想必是幽魂噬影宗或嗜鬼宗的后辈了……”

这个推论当然又偏了,但是对顾颦儿等人而言,此番推理已经相当精采,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比前些日子漫天撒网捞小鱼的无聊,可要振奋得太多了。

果然,顾颦儿的兴致一下子提了起来:“好啊,有目标就好办多了!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呢?”

何慕兰似是笑了一下:“若是以前,我还不能有定论,但如今又是不同!别忘了,宫里面可还有帮手的!”

李珣怔了一下,然后才想明白,何慕兰口中的“帮手”,指的就是自己。

“这算什么?骑驴找驴还是缘木求鱼?”李珣摸着下巴,忍不住好笑,忍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只听到何慕兰最后道:“明日我便去找珣师弟,问一下宫中的情况,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这样,在年关贡品到京之前的几日,咱们就再辛苦一些,务必严守京城四周,不可放任任何嫌疑之人进出。”

何慕兰不知道,便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京城东门之外,正有一架再普通不过的青蓬马车,缓步驶入那黑洞洞的城门中。

或许正因为它的普通,天行交感之阵才没有半点反应。

待进了城门,一个犹带着稚气的少女声音道:“憋得真难受……青姨啊,我们干嘛要这么客气地进来呢?你看,前面的小黑也很闷!”

似是在回应着她的话,拉车的黑马打了个响鼻。

至此,再无声息。

李珣匆匆策马,向福王府赶去。看何慕兰等人的架式,不将那个莫须有的邪魔抓出来,想必是不会离开的了。

为安全计,除了李珣自己这边要小心应付之外,还要有福王府、皇宫各方面的配合。

而最不保险的,当然就是福王府,因为这里有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李琮!

李珣双目转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珣的心情一向颇为复杂。一方面,李琮代替了他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同时也占据了本应属于他的位置,即便他不再对这位置动心,可心里却始终无法完全释然。

另一方面,李琮与他又是极其相似,只是没有他历经劫难而成的曲折圆滑——或许能看成是他“一路顺风的成长版”,这让他有一种难以磨灭的亲切感。

就在这两种感觉交相影响下,李珣对待弟弟,总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他却从未想到,李琮会把自己当成竞争对象,并毫不犹豫地扯了自己的后腿!

看样子,是需要让他明白一些事理了!

马蹄得得,也算得上是清脆悦耳,在这略显单调的韵律中,李珣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要在到达王府之前,将整件事情想清楚,不能有一丝遗漏。

他没有察觉,马蹄声里忽地多了一些杂音,直到身侧一声唤——“喂!”

李珣一惊,顺着声音偏头,此时天色早暗得很了,但他仍看得十分清楚。走到他身侧的,是一辆悬挂青碧流苏的马车,其上落了不少风尘,想必是赶了远路,才进城来的。

他这边的车窗上,绣帘一掀,一个梳着桃心髻的少女探出头,正冲着他笑呢!

李珣目光扫了过去,心中当即一奇。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美丽的女子?虽然确切点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那少女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但五官已秀美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明眸闪亮,全无半分杂质,唇角微微上翘,未语先笑,便如同一阵和暖的春风,沁人心脾。

李珣竟看得一阵恍惚。他不自觉想着,若这少女再年长个几岁,恐怕便是秦妃那一个级数的了!

存着这么个念头,他再看去,便觉得少女的面目忽然成熟了些,倒似有十七八岁的年龄了。

“天生尤物!”李珣心中低赞了一声。

他终于承认,这人世间美丽的女子还是不少的。先是秦妃,接着又是这少女,都是连通玄界也少有的绝色。

不过,有些不对劲……怎么这少女的眼神,不是看着他的脸,而是向上看着他的头顶呢?

李珣心中好奇,便笑着问了一句:“小姐是在叫我吗?”

少女眨眨眼晴,嘻嘻地应声:“是啊,叫你是想问件事!”

看着她一派纯真的样子,李珣不由莞尔,也生出了童心,便笑道:“小姐请讲。若我知晓,必定言无不尽!”

少女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很简单啦!”她伸手指着李珣头顶,眼中毫不掩饰地射出喜爱的神情:“那个簪子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买的?我要青姨也帮我买一个!”

李珣怔了怔,才知少女说的是他头上的“凤翎针”,这下子他便有些尴尬了,难道他能说这是通玄界的至宝,要拔凤凰身上的尾羽,才能制成的吗?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只有苦笑:“对不住,这簪子是长辈送的,我也不知道该到哪买。”

少女脸上立时尽是失望之色,看得李珣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啊!”

少女的心思变得极快,刚刚还兴致高昂,现在便又嘟起小嘴,缩了回去,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将李珣甩在后面。李珣看着远去的车子,只能摇头苦笑。

“蠢材!十足蠢材!”

李信素来沉着无波的脸,此时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他重重地拍击书案,上面的书简公文齐齐跳起,表示他心中的怒火,已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李琮就在这怒吼声中,抱头鼠窜而去。

待李琮出了门,李信口中长长地叹息一声,李珣陪着他叹了一声,劝他道:“琮弟还小,父王不必急于求成!”

李信忽地目光一闪,盯在他脸上。这时候,他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福王形象,虽没有深厚的修为,但培养多年的滔滔威仪也具有极强的压迫感。

他缓缓地道:“珣儿,你对这弟弟,便是这般想法吗?”

李珣不解其意,李信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若在平日,我不会为这事烦心。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在这个当口,却容不得一个昏了头的人办事!”

李珣心中一跳,再看向他时,李信眼中已冒出了熊熊的火光,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这火光中有着浓浓的……野心!

李信将身子向前倾,声音也低了下去,却更具有临近爆发的张力,整体看上去,他就像是一个行将扑食的巨鹰,气势凌厉,一往无前。

“大事将至了!珣儿,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的心脏稍稍地漏跳一拍,然后就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他并不惊讶李信会这么说。

事实上,有这样一个儿子,以及儿子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国师,他若还不懂得利用,便是真正的傻子。

之前他没有说,是因为他对小儿子也抱予厚望,更相信自己十余年来毫无间断的熏陶。

可是今天,李琮的表现让他失望了,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儿子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李珣没问是什么“大事”,一方面,他小时候受的种种教育,已让他有了这份自觉,而另一方面,能被这个王爷以这种口吻说出来的事情,普天之下,也只有一种可能而已!

所以,他笑了起来:“父亲何出此言?你是我的父亲,我怎会不帮你?便如今日,你这样帮我一般!”

他这是话中有话的,李信自然明白。他低喝了一声“好”,紧接着,便站起身来,紧盯李珣道:“待解决了你的事后,你便随我认识一些要员,为那事做准备!”

李珣知道,所谓的认识要员,其实就是增长自己的人脉,同时逐步代替李琮在福王府的地位。

李信能够在这个时候立下决断,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这也是在野心的催化之下,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只可惜,李珣心中却感觉不到半点类似的情绪。

纵使龙飞九五,统御天下又如何?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李珣没有半点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李珣对待这事的态度,便如他的动作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度。

相比之下,对外面刚刚离开的李琮,他还更在意一些。

一出了房门,他便提气轻身,闪过了诸多侍卫,轻车熟路地在王府的暗影中穿行,凡俗之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过花了十息的时间,他就找到此行的目标——他的异母弟弟,李琮。

此时,他正坐在书房内,持笔写着什么,很明显,他下笔时有些犹疑,笔法断断续续。

李珣暗叹口气,闪身走了进去。

灯火突然明暗变幻,受此惊扰,李琮猛然抬头,正好看见他哥哥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登时大惊失色,本能地要揉起手中的纸张,但才做了一半便颓然长叹,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李珣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有些折痕的纸张拿起来,便看到上面写的字迹:“国师与其师兄法术深不可测,李珣……”

他再叹一口气,弹了弹纸张:“是送给那些人的吧……若你再写下去,我们兄弟情分只怕到此为止了!”说着,他将纸揉碎轻搓,便如今日上午一般,令其化灰飞去。

李琮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乍青乍白,最后还是看向李珣的脸,嗓音却已有些发颤:“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珣摇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给我带来了麻烦,但在我眼中,和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也什么差别……你毕竟才十五岁。”

听了他的话,李琮脸上总算浮了些血色。而这时,李珣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倒在地。

“你可知道,父王刚刚要我去陪他认识一些大臣要员。”

李琮愣了愣神,才对这话的意思反应过来,紧接着,他脸上刚刚出现的血色就又褪了个干净!

而李珣则是温和一笑:“我答应了,但是……”

他小小地拉了个长音,看着李琮的神情在一点一滴地变化,这种操控他人心理变化的手段,实在很能给人快感,李珣是越来越着迷了。

他的笑容更加柔和,便似春日里暖暖的风,没有半点锋芒:“但是,我却没有半点兴趣。”

“你骗人!”李琮像是个孩子,在大人诱惑性言辞和糖果的双重作用下,保留着最后一点的警觉和尊严。

李珣脸上的笑容消去,代之而起的,是肃穆庄重:“我没必要骗你!我向道之心早已坚定不移,这辈子都会刻苦励志,力求破界飞升,成就无上仙业,又岂会在这碌碌红尘里消磨精神?”

“这些日子逗留京城,只是两位师长有命,不能不为之而已!你当我想做什么?”

“可惜你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却不思量磨砺心志,增长本事,反而在背后使心,暗中算计……最可笑的是,你竟然找错了对象,连敌我都分不清,父王这些年来,又教了你什么?”

李琮脸上抽搐,眼中更是被训得红了,李珣还要再说时,他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李珣面前,放声大哭:“哥哥你别说了!是我胡涂、我胡涂!可是,我也怕啊……”

他哭得嗓子哑了,说话也语无伦次,反反复覆都是说李珣如何优秀,他怎么不如之类的自卑话语,说到不堪处,他甚至抱住了李珣的小腿,哭得更是厉害。

李珣长叹一声:“你我兄弟一场,为何要生出这种事来……”

这一声叹息好生凄凉,然而李珣心中,却比这更凉上十倍,便好似外面的寒气全都装进胸口一般!

这种情形,是何等的熟悉,眼前这像狗一样趴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跪在妖凤身前时,跪在阴散人身前时,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他低头看着李琮的后脑勺,眼睛渐渐变成了血红色,深红的瞳仁开始高速旋转。

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啊!

在委屈、自责、痛苦、羞惭后面,他的心底深处,咆哮涌动的滚烫岩浆里,尽是满满的耻辱和愤恨,但其中可怕的杀意,却几乎让李珣这样近乎高高在上的修士,也为之心悸!

李珣不由得感叹,真是兄弟啊!

幸好,他从来没有“兄弟和睦如初”的幼稚想法,只要李琮不给他添乱便足够了,他心中一边冷笑,一边温言将李琮扶了起来:“王弟何苦如此?我们兄弟误会能化解便足够了!”

但他嫌火候不到,不能坚定其心,干脆便说得更绝一些:“若琮弟还有心见疑,我李珣便在此立誓,绝不与王弟争那大位,否则天劫殛之!”

直到他发完毒誓,李琮才又大叫道:“哥哥你何必如此!”

然后,便是两兄弟“和好如初”的大团圆戏码。

演了这么一场戏,兄弟两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李珣稳住了李琮的心态,而李琮则顺势稳住了自己的位子。

当然,谁也没法保证这个口头协议的效力,想要让它真正生效,还要看各人的手段。

李珣不要求太多,他只要李琮在年关之前好好听话,不要扯他后腿,便心满意足了。

他笑着挽住李琮的臂膀道:“王弟你也不要怨恨父王,要知此时也是大事将至,正需你我出力的时候,偏偏你又一时胡涂,做了那些事!但不要紧,想挽回颜面还有许多时间。正好,这次哥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命令。这点李琮清楚得很,但没有办法,在李珣自愿让贤之前,李琮必须做出几件让李珣满意的事。

这就是利益的交换。

大家都明白!

第二日,何慕兰果然到国师府拜会,李珣既然知道他的目的,自然早就做好准备。

或许是觉得明心剑宗的弟子可以信赖,何慕兰并未向他隐瞒什么,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大略道出,当即引起李珣的惊讶:“这么说来,前些日子内库中的侍卫突然全数昏迷,内库地道也被损坏,那就是何师兄你们……”

何慕兰嘿然一笑,来个默认,继而问道:“珣师弟在宫中,可曾去过内库?”

李珣颇“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内库?我确实是下去过,是那国师带我去清查近期进贡的各类丹药、药材,只是我对丹道不熟,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怎么,何师兄……”

何慕兰呆了呆:“珣师弟不才是国师吗?怎么又来一个?”

李珣也睁大眼睛:“谁说我是国师的?要说是,也只是被京城里的人凑热闹唤作‘小国师’,如此而已,师兄竟是不知吗?”

何慕兰有些尴尬,但仍坦然道:“这些日子,我们在京城里四处搜索那逃走的恶人,所以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个。”

他旋又疑道:“师弟既不是国师,难道那国师的道法,还在师弟你之上?”

李珣暗想何止在我之上,恐怕是强上万倍!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摇头道:“师兄你可知为什么京城人称呼我,要在‘国师’上加一个‘小’字?”

何慕兰老实地摇头,李珣嘿然一笑:“那是因为她与我算是平辈论交,在宫中职司亦在我之上,所以,平日里我还要叫她一声‘师叔’才是呢……”

何慕兰听得摇头苦笑:“荒唐、荒唐,师弟你……”

李珣只当没听见,继续说了下去,还要在脸上露出些微的不屑之色:“说到道法,她能有什么道法?是美色才真!还有那舌灿莲花之道,也能将死人说活,唬弄一个昏昧之君,有什么难处?”

看何慕兰脸上还有疑问,李珣知道,绝不能放过这个掩护阴散人的机会。干脆挑了几个京城中流传关于女国师的“小段子”,略加修改,当成自己亲眼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他口才本就极佳,何慕兰又全无概念,一来二去之下,便将女国师定为以女色、骗术媚惑君王的凡俗道士,算是给阴散人涂抹上一层厚厚的伪装。想来,阴散人还不至于怪罪吧?

既然有此良机,李珣也就不修口德,多骂了几句,混杂在一起,算是聊解自己心头之恨。

何慕兰哪知其中还有这等关节,听得极是认真。

李珣说得够了,这才回到正题:“这国师没什么真本事,但心机却极是厉害,她以女子之身,出入宫廷,皇帝也不见疑,甚至将禁宫里的诸多事务交给她管理,内库便是其中一项。”

“也因为如此,我用她师侄的名义,才得以与她进入内库……呃,师兄问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慕兰听他说了这么多,总算是对宫中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他沉吟了一会,将心中的判断和新得来的信息对照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冲突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因为李珣就是按照他昨日的推理来安排背景,务必要使他在错误的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在确认无误后,何慕兰开口道:“珣师弟,你在内库里,有没有见过桃花血?”

“桃花血?”李珣先是一脸的茫然,然后忽又眼前一亮:“似乎听过!”

他皱着眉头“回忆”道:“新进贡来的药材中似乎有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很特别,我应该不会记错!”

何慕兰手指敲击桌面,缓缓地道了一声:“果然……”

这话说得平缓凝实,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却猛地提了好几个档次!

紧接着,他便向李珣道:“珣师弟,今夜可否带我们去内库一观?”

李珣张大了嘴,失声道:“什么?”

第七节 疑心

今夜月色尚好,只在周边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自高处望去,数里内的事物,总能看个大概。

就在这样的天色里,李珣被何慕兰扶着,御剑直落宫中。

他的感觉非常奇妙,在这群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正潜伏着一位惊世魔头,像何慕兰这样大剌剌地御剑而下,简直就是在老虎面前敲锣打鼓,而且……

老虎还在装睡!

众人很快来到内库之上,李珣以目示意,何慕兰微微一笑,随即便如几天前那样,一脚跺下,浩荡震波在地下一扫而过,下面那些侍卫、太监,立时又都被震昏过去。

看着这样爽利的手段,李珣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但他很快就想到人们都在看他的脸色,于是,这羡慕之情很快就变成了微微的伤感。

这个神情变化连接自然,正是时候。众人见了他的表情,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怜悯。

李珣心中暗笑,引着众人下了地道,直趋内库。当然,他没忘了表现一下对道路的陌生,几次险些带错了方向,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直至进了内库,李珣才“略微”摸清了些方向,开始为众人解说起内库的布置。当然,他们听进去多少,便不是李珣所关心的了。

显然,何慕兰等人对内库中其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而是直奔入最下层的丹室。

李珣领着他们走到丹室存放药材的地方,指着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道:“这里便是进贡的名贵药材,当时国师便是在这里提起那‘桃花血’的。”

何慕兰看着这里成千上万种药物,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吐出一个字:“找!”

这一找就是大半个时辰,但结果是所有人两手空空。

能找到才怪!桃花血及那个仍不知名的铁板,早被李珣换了地方,此时带他们来,便是要利用这点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此而已!

顾颦儿已有些动摇了:“师兄,难道那人已把它偷走了?”

当场便有两人赞同,一个是不耻李珣为人的刘师兄,另外是一个姓董的。

但何慕兰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认输,他又将目光放到李珣身上:“珣师弟,最近几天,有没有人从这里取过药材?”

李珣摇摇头:“没有!若要从这里拿走东西……哦,我是说从正规管道拿走,必须在国师及管事太监那里报备一声,都有帐可查,今天我还特地去看了一下,自这批进贡药材入库,便没有半个东西被拿出来过。”

这几乎就是断定“桃花血”已被盗走的铁证!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现出失望之色。

只有何慕兰不同!

他微瞑双目,又进入沉思,众人都不敢惊扰;李珣在心中冷笑的同时,也开始动脑,寻思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丹室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直到何慕兰睁开眼睛:“珣师弟,最近几天,还有没有贡品要入库?”

李珣微怔,旋即明白何慕兰的意思,在暗咒对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之时,他也不得不回答:“似乎还有两批,此后便再没有了!”

何慕兰微俯身子,一字一吐地问道:“其中有没有‘桃花血’?”

李珣迟疑了一下,挠头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看贡品的清单才知道,贡品的单子有两份,一份在户部,还有一份在国师那儿……”

此时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顾颦儿“哈”的一声笑出来,心情转好:“对呀!如果贡品中还有桃花血,那人便不会不来……”

何慕兰点了点头:“此物收集不易,要的就是积少成多,对那些邪魔来说,哪怕是一滴,也不会放弃……珣师弟,你能拿个单子过来吗?”

李珣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承下来。

而何慕兰则道:“不管这两批贡品有没有桃花血,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对这个地方进行严密观察!”

李珣在一边听着,心中则急速转动,估计着这一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最终结论是,只要小心,便不会有事!

想通了这一环节,他就不再担心什么,也不管何慕兰如何安排,只是将他们又领到第一层,正想出去,忽听到何慕兰问了一声:“那是什么地方?”

李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顺口说了一声:“那是机关房,总领内库一切机关。”

“哦!”何慕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六人再次没入地道中,留下满地昏迷的侍卫和太监。

李珣漫步在小道上,看着西边渐落的余晖,脑子里正在飞速地转动,计算着如今的局势。

离天行健宗的五人得到贡品单子已经五天了,今天上午,最后一批贡品也已经入库,其中果然有两百余滴桃花血,这是一个颇大的数目,何慕兰等人也就更加紧张。

当然他们这样的布防,也并非是空耗精神,这五天来,便有三拨想打桃花血主意的散修,被五人就地正法。

五人配合默契,战力颇强,三场战斗打下来,都是速战速决。

只可惜,修士之争毕竟非同凡响,其中有两场终究还是没有控制好力度,将密密的地道网,打塌了十多处,引发了禁宫局部的地震。

隆庆召来阴散人,问其缘由,却被阴散人以仙丹将出,引来妖魔觊觎的理由狠狠地吓了一通。

这一下子,非但阴散人被请来长驻宫中,便是李珣也不能幸免,被召入宫护驾。

试想一个皇宫之内,阴散人、天行健宗、各方散修,还有他这个勉强可算上一号的小人物,各方关系缠在一处,复杂得让人眼睛都要迸出来。

李珣自问没有可以驾御这种局面的功力,所以他只能更加小心,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然掰着指头算计,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所幸,今日阴散人已向隆庆保证,在上元节后,便会开炉炼丹。到时,桃花血融入其它药物之中,效力便将大减,再拿也是无用。

想来一切的麻烦,到那个时候,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李珣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甚至已经在想,也许开炉炼丹的那一日,便是阴散人远走高飞的时候吧!

最好她和血散人一块跑掉,跑得越远越好,还有何慕兰那群人,也都走吧!让自己也能在这片天空下,畅快地呼吸。

当然,这种想法就现阶段而言,只是一个妄想罢了!

便如此刻,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少女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喂,叹什么气呢?”

李珣有再叹一口气的冲动。突然冒出来的顾颦儿,真不像是规矩森严的天行健宗弟子!

她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甚至有些不拘小节,总的说来,绝不像是一位修道人,偏偏这一切都融化在她天真可爱的气息中,让这一切都变得再合理不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士呢?

李珣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摆出了笑脸:“颦儿师姐,找我有事?”

顾颦儿一身紫色裙装,轻盈地落到李珣身边,眨了眨眼,她身上一大半的灵气,都来自她这双月牙一般的眸子,她总是笑着的,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她感到烦恼的事情。“没事就不能来找了?唉,天天在内库那里转,很累人的!”

“累人还不快走?”李珣心中暗骂一声。

他挠了挠头——几天下来,他这个动作有愈练愈纯熟的趋势。在挠头的时候,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都会被这微带傻气的动作所掩盖,可说是他最佳的保护伞之一。

“颦儿师姐说累就累吧……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在说这句话之前,李珣还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毕竟是在皇宫里,突然冒出一位美丽少女,可足够那些多嘴的太监宫女说上好一阵子了。

顾颦儿还是极聪明的,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是嘻嘻一笑,却又很快地摇起头:“珣师弟,你看你!怎么说也在山上修了八九年,怎么还这么放不开?是不是在人间界住久了,连胆子也缩上一些?”

前半句还老气横秋,后边就露了馅,李珣听得摇头苦笑,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谈下去,忙道:“颦儿师姐,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

“不要!”顾颦儿很干脆地摇头:“坐着太闷!”

“那就走着吧……”李珣其实很明白顾颦儿的想法,她只想在自己这里找些乐子罢了,这一个爱玩的小女孩,天知道天行健宗是怎么教育她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皇家园林里乱转。

这里的景致当然比不上通玄界,更因为是冬天,百木凋零,更显得凄冷,但李珣总能找出一些宫里宫外有趣的传闻逸事,恰到好处地提出来,使气氛始终热络,把顾颦儿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珣看着顾颦儿开心的样子,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能够在她这边得到更多的信任,自然是再好不过,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了,万万不能再有差错!

心中想着,嘴里却是不停,当他说到隆庆在一次炼气过程中的种种丑态时,顾颦儿已笑得走不动路,李珣也陪着她笑。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中忽又听到细微的枯枝折裂声响,脚步声也跟着紧密起来。

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几篮鲜果,从另一个小道上走过来。他赶忙提醒顾颦儿,要她注意音量。

顾颦儿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嘴,睁大眼睛向那边看去,样子可爱极了。但她很快就发觉这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雅,连忙整理一下衣物,摆正了肋下短剑的位置,脸上更显出娴静恬淡的神态来。

只是,在李珣惊奇的眼神下,她狠狠看过来的一眼,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性情。

那几个宫女这时才看到他们,看样子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放下果篮,跪伏行礼。李珣忽觉这些人有些面善,而随后在其中看到那个叫杏儿的宫女证明了他的想法。

“是兰麝院的……”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略一点头让她们起来,自己则引臂请顾颦儿继续前行。

顾颦儿好奇的目光自宫女们脸上扫过,转脸对李珣道:“你平时对她们很凶吗?她们看起来很怕你呢!”

李珣心中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这时候言多必失。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温文和气。

在这笑容里,顾颦儿看到他的温柔敦厚;而那些宫女,则看到他温和面孔之下,无形透出的警告和戾气。

她们的头压得更低了,对她们的机伶,李珣颇为满意。

“颦儿师姐……”

李珣正准备招呼顾颦儿前行,忽见她扭过头去,似乎在看着什么,李珣心中亦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尽皆垂首的宫女群里,那个杏儿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显眼极了。

李珣心中当即一沉!

笑容可以暂时掩盖问题,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问题翻出来!李珣在一瞬间有将杏儿扼死的冲动,而在顾颦儿转过脸来的时候,他还要把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在原先的气氛上。

果然,颦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她尽力想掩饰,但她是那种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静,他的目光直看入顾颦儿眼底,同时又笑了笑,还耸耸肩,作无奈状。

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确定对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李珣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

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便坐在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平常显得要沉默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听着这些声息,李珣脑子里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况会转好些吗?

不知不觉,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

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一声,停了一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人对皇宫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不禁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拨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的!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个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他彷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里,这个角落的残片,记起点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在此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但他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难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于丹道之术一窍不通,但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过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就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道:“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吗?他也可以进入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才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料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们的话……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一个人说谎一次,能不被发现,但说谎这么多次,还能掩饰得住吗?颦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颦儿也笑了,笑声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珣来说,危机似乎过去了,但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这刹那间闪过的疑念,就是一个接受了阳光水土的种子,潜在顾颦儿甚至何慕兰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就偏爱往这边想。再怎么隐密的事,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饮恨收场!

今天两人一笑而过,但在明天,甚至就在数息之后,也许仅仅是一个灵光闪现,就有可能将他辛苦布置的一切伪装打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

转眼间,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被颠倒过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难道,非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小碗中声息依旧,而李珣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做,还是不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觉得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离。

恍惚间,五股滔滔的浩然气自天而降,发出了高亢的长嗥,下一刻,又变成一把散发着惊世锋芒的长剑,一只素手持着剑,直直一刺,贯入了他的心窝!

没有痛苦,但那素手的主人,却是何等的清晰——青吟仙师!

“叛徒……”

这是青吟送给他的评语,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半点波动。

然后,整个空间都扭动起来,一片血海咆哮着扑过来,将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拨开了厚厚的浪幕,送来最后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后。

“废物!”

李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中又听见了一声惊叫,却是一个侍女持着红烛走进来,要为书房点灯,听到李珣的大叫,险些将烛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着这烛光,随即明白,刚才那无边的血海,便是这灯光所化吧!

他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侍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忙向李珣行礼,李珣挥了挥手,让她去做自己分内的事。他现在,也要去干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过,要去点灯,可才点了两根,便又惊叫一声。这一次,蜡烛是真的掉下来了,李珣及时发掌打灭火苗,颇不悦地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地上正伏着一个小巧的身影,脸面朝下,生死不知。李珣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正是他先前“耽搁”一小会所获得的战利品——秦妃身边的婢女,杏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发出来,然后渐渐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离去了,临去时,又偷瞥了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只觉得那烛光落在主子眼里,竟反射出一片似血的红光!

刹那间,她的呼吸静止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几个字在来回地重复——“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第八节 杀戮

今晚无月,空气在冷燥中,又多了些压抑。

李珣连吐出几口长气,才把这天地自然生成的抑郁给排解出来,心中却仍有些不快。

“月黑风高杀人夜,古人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天人感应,天地元气的变化,总会在人的身上反应出来。就如同夏天使人烦躁,雷电交加则令人气促不稳一样,这种沉郁阴森的天气,便会在无形中影响人的心绪,一些奇怪的心理,将会在这种情形下迸发开来。

比如说,压抑、嫉妒、仇恨乃至于杀机!

李珣暂时还达不到上体天心的地步,但体内真息与外界元气相通,在这种感应上,总比普通人敏感一些。

“难道老天也觉得,今晚该出些事情?”

他微微摇头,甩去这纷乱无用的思绪,低下头来检视身上的装备。

青玉剑、凤翎针、玉辟邪……所有能够杀人或救命的东西,他都检查了两三遍,务必不出半点差错,同时也透过这种反复的动作,缓解心中莫名的紧张和压抑。

确认再没有遗漏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气息尽数收敛,缓步出门,没入了夜色中。

芳华亭,是皇家园林中一处颇好的景致,周围花木繁多。每在春日,亭外四周百花似锦,几如湖海般绚丽夺目。而此深冬之时,只余得枯枝黄土而已。

李珣便在亭中瞑目端坐,等待时光流逝。

恍惚间,半个时辰已过,他睁开眼睛,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微弱的脚步声响起,踏着细碎的枯枝,逐渐向这里走来。

李珣心中吁出一口长气,回头望去,他目光如电,看得真切,黑暗中静静走来的,正是他要找的人——秦妃!

自那一夜后,李珣就再也没和她见过面。今日一见,秦妃还是那样袅袅婷婷,风姿动人,穿着一身狐裘外袍,后面的风帽却没戴上,露出素净雅致的脸蛋。

或许天气阴冷受了冻,她脸上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而这病容却越发惹人怜惜。

她直直走入亭中,这才抬眼看在李珣脸上,目光出奇平静温润,在李珣的目光下,她神情如常,浅施一礼:“李道长安好!”

她的声音却有些变了,至少就李珣所感,她的嗓音从未像现在这样柔弱,在轻轻的颤音里,透着隐隐的低回婉曲,只听到这声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李珣耳边似又响起了那一声含着痛苦的嘶叫。

猛然间,李珣觉得没法再正视这个柔弱的女人。

这个示弱的念头在脑中闪了闪,又被他按了下去,他暗暗吸了口气,以平和的语调回应道:“秦妃娘娘安好!”

这便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李珣也是话出口后才知不对,但秦妃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唇角处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几分凄楚,几分嘲弄。

李珣忽地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这让他有些恼怒。他今天晚上来,不是来和这女人调情较劲的,他还有关系到小命的任务!

可是,这女人……她的神情有一股惊心动魄的魔力,只是几分细微的变化,就足以在人心中搅动万丈波涛。

这岂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自己没理由被这样一个女人吓住的!

心中火焰腾起,他猛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秦妃身边。

他毕竟才十七岁而已,身体还在发育,身体几乎是一日一变,此时已比秦妃要高了大半个头,站在秦妃身前时,极具压迫力。

然而秦妃眸光清明,眉目微敛,直视前方,并不因为李珣的接近而有任何局促之感。

看着她晶莹洁白的皮肤,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殷殷馨香,李珣心中又燃起了火,他几乎要把眼前的丽人推倒在地,用暴力让她明白,不要用任何方式去挑战强者的尊严……

但这一团火终于还是熄灭了。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因为恐惧!

在秦妃从容淡定的表情之下,李珣像是看到了阴散人的影子,如同遮蔽天空的鸦翼,在苍黑的背景下,透着强烈的不祥之感。

强者?他还不配!

他的强大也只能体现在秦妃身上,而在秦妃背后,若有若无的阴散人影子,则足以抹平他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便是在秦妃面前,他也感到进退失据。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耻辱!

秦妃唇边的嘲弄越发明显。而越是明显,那其中的凄楚便越是深刻,但这深深的凄楚是在表示什么呢?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悲哀啊,如果真的被强者征服,也没什么,可是竟受制于这一个虚弱而卑下的家伙……

李珣低吼了一声,一把攫住了秦妃圆润的肩膀,本来他是想掐住她的脖子的,然而瞬间的迟疑又让他改变了目标。

这便是证明他的虚弱和卑下最有力的证据——即使是脑袋一热的发泄,也要顾到阴散人的意志!

李珣心中便如明镜一般,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挫败感便越深厚,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立时捏碎秦妃的肩膀!

就在这时,他心口一阵悸动,一股莫名而发的惊惧感,就如同天上泼下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这个感觉仅仅是一闪而逝,但就是一刹那的清明,让李珣想起一件他差点就忘掉的事情。

“她……来了吗?”

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枯死的树干,下一刻,从不远处透过来的感应,让他知道了答案。于是,他的眼睛飞速地沉静了下来,并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神情的变化,身前的秦妃最清楚,不由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就在这时,李珣低沉的声音注入她的耳中:“你能听话的过来,我很高兴!现在,我们就做些更高兴的事吧!”

秦妃闻言,身躯一震,她张口欲呼,可声音尚未出口,李珣便用嘴将她的樱唇压了个严严实实,只余出一些“唔唔”的浑音,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消了下去。

直到将她吻了个人事不知的时候,李珣才松了口,仰起头来笑了一声,这笑声放肆得很,亭外数十丈内都能听个清清楚楚。

虽然肉体关系早就不止这些,但这不是在兰麝院,而是在皇家园林之内,便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不免有人会经过的。如此秦妃怎能不惧?

她又羞又急,伸手推拒,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被李珣发力一搂,便直入怀中,身子一轻,已被抱在半空,随即就坐在亭中的石桌之上。

秦妃此时哪还不知李珣想干些什么,她羞得眼泪都流下来,却又不能高呼求救,只能低声求道:“真人不要,不要在此……”

李珣哪会听她的,三两下就除了她下身的裙带,随手向亭外一扔,那轻飘飘的带子随着夜风飘了很远,才落下来。李珣又忙着解自己的袍服,就要在这里剑及履至,将她就地正法。

两人的动作已很大了,秦妃下身裙裳尽褪,在挣扎中,却不免将小腿搭在李珣腰身处,肌肤在夜色下分外白皙。

寂静的深夜,有着男子急促的喘息、衣袂的磨擦,还有女子的低泣声,充满了绮靡之气。

眼见李珣腰带将卸未卸的空档,夜色中忽地响起一个又羞又恨的叫声:“淫贼!”

随着这一声唤,一道紫影从枯裂的花枝树影后腾空而起,尚在半空,十数道紫茫茫的剑气纵横交错,在嗡嗡的破空声中直坠而下。

整个芳华亭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捏,在呻吟声中四分五裂,碎木土石八方飞溅,声势惊人。

秦妃只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便被身上的男人一把拽起,回手甩了出去,迎上那华美又凌厉的剑气。

和秦妃惊呼声同时响起的,便是空中女修气愤已极的喝骂:“李珣,你还要不要脸!”

这声音中,竟带着委屈的哭腔。

剑气瞬间消散,顾颦儿强行收回剑势,不顾胸中翻涌的气血,一把抓着秦妃的手臂,将她托了起来。

李珣藉这个空档,早将衣物整理完毕,“锵”然声中,“青玉”出鞘,遥指顾颦儿,此时他持剑的手稳如盘石,从手腕直至剑尖,没有一丝半点的晃动,气势渊深,甚至有了些使剑大家的风范。

顾颦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样子,不可置信地道:“你……”

后面的话她一时间说不出来,直到眼中水气氤氲之时,才勉力吐出两个字:“无耻!”

李珣脸上既没有羞惭之色,也无得意之情,他略一点头,平平淡淡地道:“颦儿师姐,对不住了!”

稍微一顿,他忽地露出一个笑容:“颦儿师姐,刚刚秦妃的腰带可是被你拾了?上面的香气好闻吗?”

腰带?就是刚刚那个正好飞到她身前的腰带?顾颦儿脸上一红,想到之前亭中的淫靡景色,才要痛骂,脑中忽地一晕,也在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不由脸上发白:“你下毒!”

此时她又感觉到,手中的秦妃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和腰带上的味道几乎一般无二,只是更清晰了一些。

她本能地要将秦妃扔下,可是低头刹那,却看到秦妃脸上,那哀痛到极处且空茫无措的神情,心中便是一软。

就是这一下耽搁,李珣低吼一声,闪电般冲上,手上剑影散射,青芒层迭,排空直进。

顾颦儿勉力屏息,振作精神,一剑封出,可是剑势才出,她就觉得周身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凭空生成了一个大漩涡,扯着她的手臂,让她好不难受。

这感觉她也非常地熟悉,这分明就是禁制之力!这亭子周围,已经布下极多的禁制,此时猛然打开,全力发动,当场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顾颦儿又是一惊,这禁制不可能是刚刚才布下!

难道这竟是有预谋的?

念头转动间,她终于凭借精纯的修为,硬生生破掉了周围的干扰,挡住李珣飞空而来的一剑。

“叮”的一声轻响,手上却是空不着力,“青玉”剑被她高高地打飞到空中,然而李珣却不见了!

就这一下,她又用错了力,而这一次,便是想收回来,也是没有力气了。

此时,她胸口一闷,已经受了内伤。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脑后一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了她的后脑上。

尖利如针的真息透入,刹那间突破了她绵软无力的防护,封住了她的主要窍穴,而这还不够,又是狂风暴雨般的十多指连下,待最后一指离体,顾颦儿已经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上一松,任秦妃堕地,继而软软倒下。

她本不至于这么不济的,天行健宗的法诀最有辟邪祛毒之效,她所受的影响只是微乎其微。

但李珣以言语乱她心志于先,又用禁制干扰其中,最后又使狡狯于后,三面夹杀之下,任顾颦儿多有能耐,也是承受不住了。

她身后一暖,却是跌入了李珣的怀里,只听到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如果今晚你不来……多好?”

顾颦儿心头一酸,委屈、恐惧、愤恨、伤心、后悔等种种心绪翻涌而上,已积蓄了多时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

便在她流泪的当下,皇宫远处,一声直入云霄的长啸声,轰然而起,浩浩荡荡的真息狂飙,击散了半空的阴云,让整个皇城都震动了起来。

“师兄……”顾颦儿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欣喜之情,她尽力偏转眼珠,向李珣示威:“你完蛋了,师兄已经发现我了!”

李珣只是冷冷一笑,紧接着,他收回青玉剑,挟着顾颦儿和秦妃,向数百步外的兰麝院飞驰而去。后面数里之外,破空尖啸声轰然而来。

何慕兰面容阴沉如水,他怎么也没想到,顾颦儿不过是与他分别了小半个时辰,便出了事情。

他在地道中感觉到顾颦儿“太初剑诀”的波动,便匆匆跑出来,可还没有到秘道出口,那气息就消失不见,他用师门秘法连连呼唤,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情形只说明了一件事情——顾颦儿已没有了自主控制身体的能力,完全受制于人!

在这一瞬间,何慕兰想到了久久蛰伏不出的“那个人”,如果往坏的地方想,那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情急之下,他怒声长啸,想透过这个方式发出警告,果然在啸声方起之时,他便感应到,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数里之外狂奔,迅速地远离事发之地。

也不必多想,他再度怒啸一声,驾剑飞射过去,里许的距离眨眼即至,正好看到一个颇显臃肿的身影,冲入了不远处的某个院落。

那应该是挟着顾颦儿的“那个人”!

此时,后面三个师弟也纷纷赶至,几人对视一眼,不必多言,便御剑直闯而入,此时别说这只是一个院子,就是皇宫正殿,为了师妹,他们也会持剑杀过去。

“这是兰麝院!”何慕兰御剑飞下的刹那,又“明白”了一层:“今日打听那女国师的情形时,说她这几夜常宿在兰麝院,此时看来,这地方难道就是‘那人’的藏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再无怀疑,嘬唇发啸,发出宗门特有的警告讯号,提醒三位师弟注意。

啸音方出,四人便贴着地面,分路直入厅堂,几个临值的太监早被这剑光吓得呆了,发了一声喊,便四面逃散。

直至入了室内,何慕兰才收了剑光,然而高速飞行带来的余波,已将这厅堂扫得七零八落,几个师弟那里,情况也差不多,只听到一连串硬物粉碎的声响,雅致高洁的小厅已满目疮痍。

何慕兰抿着嘴,也不出声,略一扫视,见并无人迹,便按剑直入后堂,在他的感应里,三个师弟也是如此,四个人四个方向,向后堂方面集聚。

“无胆鼠辈,出来!”

性子较烈的董明悍然开口,这声音杂着浩然气,直贯入后堂之中,彷佛平地起了一阵狂风,掀得帘幕倒卷,茶盏翻飞。

何幕兰皱起了眉头,他在帘幕卷起的刹那,看到一个依稀的人影,惊鸿一瞥之下,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是他却可以感觉到,在这样的乱象中,那人的身影竟还透着些悠闲随意的自在。

“小心……”他本能地开口招呼一声,可就在他话音未尽之时,耳中忽地漫入了一声悠悠的叹息——“好一副身姿仪态,放在天行健宗,倒是可惜了!”

何慕兰心头一震,还未想变化如何,这立场分明的叹息便让三位师弟在怒吼声中齐齐冲入,何慕兰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虑周详,剑光一振,稍慢半拍,也冲了进去。

才一踏进门,他就像来到了暴风雪肆虐的荒原。

冰冷的杀意就是刺骨的冰粒,气劲的咆哮则是漫卷的风雪,即使这一情形仅仅持续了小半息时间,何慕兰却似与一个绝顶强敌苦战了三天三夜,被那重如山岳的强压挤榨出体内每一分力气。

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暴风雪过去,何慕兰睁大眼睛,手上一松,长剑落地,紧接着便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

自始至终,他连敌人是谁都没有看到,甚至他连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伤都不明白!

何人修为,竟精深至斯!

随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三位师弟,这三人比他更是不济,全都趴倒在地,手脚抽搐,竟似是临死前的挣扎!

何慕兰的眼睛红了,他低吼一声,就要去拿剑,而在他的手指将要沾到剑柄的时候,他眼前忽地出现一只靴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剑随即就被这人拾了起来,继而迅速退开。

何慕兰勉力抬起头来,只看到这人的背影,但这就已经够了,他呆了呆,然后用几乎是椎心泣血的嗓音嘶吼:“李珣!”

李珣的身影略微一窒,然后便继续前行,直走到床榻前才停下,转过身来。他脸上并没有阴谋得逞的得意,或是被人揭穿身分的尴尬,有的,仅仅是敬畏而已。

他略斜身子,向着一边正微倾身子,打量床上佳人的女冠行礼道:“多谢师叔援手,弟子感激不尽!”

何慕兰就像在看一幕最具惊险悬疑的大戏,完完全全被这戏剧性的场面惊呆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刚刚一瞬间就解决了他们师兄弟四人的可怕修真者,竟然是这个早早就被他们定义为“全无半点修为的女骗子”!

那女冠对李珣的致谢没有半点受用,她只是轻轻一哼,自何慕兰进屋后,第一次抬起脸来道:“总还算知趣,没有将这事弄成意外,还送了个美人过来,是准备遮掩利用我的罪过吗?”

李珣尴尬一笑:“师叔您圣明,知道弟子也是无奈之举,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算了吧!”阴散人也许心情真的不错,这次竟然轻轻松松就放过李珣,只是,她后面又多加了几句:“今日不知怎地,手软了些,剩下的事情,便由你来做吧,或许会更放心些?”

李珣怔了怔,然后看向四面倒伏的人,果然没有见到一个人死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回来时,却只见阴散人俯下身子,逗弄床上的顾颦儿,一副“我什么都不管”的架式。

李珣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词——投名状!

毫无疑问,这是投名状!是土匪上山入伙的必备之物,是表现自己忠诚和堕落最直接的证明!

他设计这个局势,让阴散人完成最后一击,虽然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但其中也未免有一些不想亲手沾上血腥的“洁癖”。

而这个小小的念头,现在则被阴散人一把揪了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不错,这可不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

不自觉地掂了掂手上的剑,这把剑不是他的青玉,而是何慕兰的佩剑,剑质亦是优良,且沉甸甸的更有分量。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他暂时没有勇气去何慕兰那里,便随便捡了一个人——正好,这是曾多次辱骂过他的那个姓刘的师兄。

这人早就清醒了,只是重伤之下,全身乏力说不出话来,此时,见李珣走过来,脸上的神情却是复杂得很。

愤怒、鄙夷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强自为之的壮烈!而透过这一切,李珣却能读到他内心里,那隐藏极深的恐惧。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或许李珣应该感谢这个人,就是这家伙给了他挥剑杀人的勇气!剑光微闪,刘师兄的喉管就被切开,鲜血溅出,涂了一地。

然后是下一个……李珣挥了三剑,终结三条人命。

突然间,李珣发现,原来杀人也不是这么难的!

被血液的反光刺激,李珣只觉得现在就算有十个人在他眼前,他都能一剑一剑地杀了!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向了何慕兰。这把剑真好,上面的血一点也黏不住,顺着剑尖往下滴,打在地上,有种奇特的节奏感。

数步之外,何慕兰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定格,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变化。

“他也吓傻了吗?”李珣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心安理得——原来你也是这么孬种,那杀你就不冤了!

将剑尖上最后一点血渍甩开,李珣低吼了一声,猛地向前踏步,长剑挥出,在烛光下映出了一道绚烂至极的光采。

“呀!”

床上蓦地响起一声女性羞愤至极的尖叫,顾颦儿身上的禁制已被解开了,也不知阴散人碰到了哪里,引发了她的叫声。声音入耳,李珣与何慕兰同时一震。

“不好!”

李珣哪还不知机,当下硬生生收了剑势,身体向一侧飞掠。就在他身侧,几乎能够燃烧空气的高压蓬然爆起,软倒在地上的何慕兰身形电射,冲着他直扑过来。

“他要找一个垫背的!”

李珣很快就明白了何慕兰的想法,可明白是一回事,化解又是另一回事!两人的修为实在差得太远,即使何慕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死一击,仍有着难以抵抗的威压。

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惊到,李珣脑中闪过了不知多少念头,却没有一个是想着如何抵挡,然而他的身体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完全不受神意的节制,他的身体已做出了最快速也最有效的反应。手上的长剑猛地上抬,在胸前爆起一朵刺目的剑芒,“哧哧”的剑气凝成了尖锥状,当空催射出去。

紧接着便又是一次微乎其微的振臂,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手中长剑却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在空中排出了十余道青芒依稀的剑影。

每一道剑影都牵动了数以百计的微妙气机,在空中交错纵横,互相牵扯,在一波细密的爆响中,幻出一片似有若无的光壁。

“青烟竹障!”

尖锥形状的气劲,首先击中了何慕兰的前胸,却被迸发的罡气远远弹开,只是稍稍地令其身体一震。

也就是这一震,何慕兰一往无前的绝命气势被阻了一阻,出手的角度,也在一个微乎其微的范围内,发生了偏移。

李珣要的就是一点偏移!

瞬间之后,青烟竹障便与何慕兰的浩然气发出最直接的碰撞,无数气芒剑影在光壁上跳跃闪烁,炸开了一波又一波的烟气,一点一滴消融着无坚不摧的浩然正气。

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剑诀所能弥补的,“青烟竹障”也仅仅持续了小半息时间,便被浩浩荡荡的强大真息硬生生破开,浩然气狂涌而入,却终究还是偏了一些。

李珣顺着剑势,游鱼般斜插进这滔滔巨浪中,身体轰然巨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长剑也借着角度的偏转,在巨浪般的真息中借了一点力,斜削而出。

在嗡嗡的震鸣声中,穿过真气狂飙,剖开了何慕兰腹部的袍服,然后又被罡气弹开。

就在长剑弹起数分时,剑上光芒剧盛,又是一个巧妙的转折,如毒蛇般穿过,再度刺到了同一个位置上。

这一次,剑尖如破朽木,在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磨擦声中,深入内腹几近半尺,李珣一时不备,身子踉跄了一步,跌上前去。

他心中大叫糟糕,想脱手退开,肩上却是一紧,已被何慕兰紧紧抓住,动弹不得。而足以将他打成肉泥的手掌,正轰然而下。

李珣大叫一声,徒劳地抬手,想要挡着这一掌,只是他的手臂才抬到胸口,对方的手掌已贴在了他的头顶上。

……也仅此而已!

何慕兰的嗓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响,那是血液与空气在喉管里交错蠕动时发出的怪音,他的眼神正在急剧地涣散,绷成一张弓的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李珣的头皮有些发痒。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直入骨髓的恐惧,就如千百万只蚂蚁,在里面扭动爬行,挤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勉力抬头,看着何慕兰奇妙的神情,蓦然间,他明白了。

他猛地咆哮了起来:“想杀我……杀我?杀我!杀我!你想杀我啊!”

吼声中,他一拳轰在何慕兰的胸口,整齐的骨裂声中,对方喉咙里将吐未吐的血沫喷洒了出来。

紧接着,他又是接连不断地十几拳,每一拳都轰在何慕兰胸腹之间,等最后一拳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团烂肉!

何慕兰倒飞出去,李珣则顺势抽出插在他腹腔内的长剑,当空一挥,剑气迸发间,还在半空中的何慕兰瞬间分尸两半,鲜血脏器飞射四方。

李珣睁大眼睛,看着这残酷的景象,却有一丝快感自尾椎直冲脑际,让他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杀我?是我杀你啊!”

嘿嘿低笑两声,手上忽地一软,“呛啷”一声,长剑落地,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踏着脚下的血渍,血腥的气息扑入口鼻,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没有吐出来。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床前,向阴散人躬身行礼:“多谢师叔援手!”

这一谢却是应该,若不是阴散人从背后将何慕兰击杀,他的脑袋早成了一滩烂泥。

阴散人却正眼也没瞧他,只是仔细看着顾颦儿娇俏的面容,手上似乎无意地在她身上游走,眼眸中光芒流转,异采纷呈。

在何慕兰被分尸的一刹那,顾颦儿就整个呆滞了,此时被阴散人轻薄,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珣觉得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再看一眼顾颦儿,微抿嘴唇,便要行礼告退。

阴散人却忽然开了口:“这房里有那么一股血腥气,但灵气却更是充沛,持以六御阴阳之道,在掺和着充沛灵气的鲜血中交欢,尤其对方还是个修为精纯的处子,对长进修为极有帮助。你……不感兴趣吗?”

李珣呆了呆,然后才明白阴散人在说些什么,他干咳一声道:“弟子不敢夺师叔所爱……”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阴散人站了起来,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此女虽材质上佳,对我却没什么用处,若是青吟、明玑之流,倒还有些意思……嗯?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呃,不、不!”李珣猛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摇头道:“师叔厚爱,弟子当然明白!”

李珣嘴上说着,眼睛却瞥向顾颦儿。

他本意是想藉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但在看到少女心如槁灰,万念俱灭的神情时,心中却大力地跳了几下,便在此时,阴散人在他肩上一推,将他推倒在顾颦儿身上。

李珣此时哪还有心情,他偏过头去,正想说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阴散人刚刚抽出了腰间的绦带,外披的罩纱飘下一边,胸口酥胸微露,乍现一抹雪白,当这颜色进入李珣的瞳孔中时,他的眼睛红得发烫,身子却比石头还要僵直。

直到阴散人上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李珣才如梦方醒,他喉咙发出怪响,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他感觉到,阴散人的掌指,正从他的背上滑过,在他下身的敏感处轻轻一拨,便让他“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他忍不住反手抓了回去,却正握着一团温香软玉,那柔腻的手感,一点也不逊于秦妃。

阴散人的气息略微加重了些,口鼻间更发出了一声轻吟,她笑道:“好久没有这样了,嗯,不错呢!”

李珣全身都开始颤栗起来了,却不敢回头,只是用另一只手去解开顾颦儿的衣扣。

阴散人的掌指已灵活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李珣只觉得每一次手指的点击,都击打在他的敏感点上,逐分提起了他内蕴的火焰,直到不可自制的地步。

他低吼了一声,猛地撕开顾颦儿的领口,处子的芬芳混合着身后幽幽的柔靡气息,便像是一盆滚油,在火苗上一浇,“轰”地一声,将他吞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