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雌雄大盗

陈言长时常遗憾自己被奥术判了死刑。可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奥术是一种天赋,只有掌握这种天赋的人才能修行。而他并没有这种天赋。

按照南疆莫里基纳国一位种豌豆的科学家提出的理论,所有的生理特征都来自于遗传。假设这是一个正确的学说,陈言长有理由相信,奥术天赋也是遗传,而且这种遗传是所谓的隐性遗传。

若是他也有这种天赋,按照他的学习能力和阅读量,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杰出的奥法师。可惜没有什么如果,他仅限于纸上谈兵。奥术知识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小说,他能记住大致剧情,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

不过此刻他意识到,之前的书籍并非都毫无作用。或许更像是微积分,很少有用到的地方,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作用非常显著。

而现在就是特定情况。

他并不像尹霜一样,觉得情妇在说谎。情妇说这种显然易见会被拆穿的谎言对她当时的情况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得,接下来她还会被乘警移交给北宸市警缉司盘问调查。事关一位朝廷官员的死,除非凶手被抓到,她怎么也不会好过。

若是她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一定是因为声音系奥术。空寂回音。这种奥术的作用是,可以收取声音,再在需要的时间地点施放出来。

一直以来,声音都是这起案子的诡异之处。第一个死者是被步枪射杀,但是没有人听到步枪的声音。现在看来很简单,是因为有人收取了。死者被发现是因为手枪枪声,若说死者彼时早已死亡,那么是谁开的这一枪?答案是根本没有人开这枪,这是凶手提前准备的声音素材,在他设定的时间释放出来而已。

到了马镇长这边,他提取了两段马镇长的语句,然后把整个软卧间内设置成了一个和外界不互通声音的空寂领域,并以敲门为条件设置两段语句作为反馈。

施展奥术就会使用灵力。灵力对于奥法师类似于凡人的体力。使用灵力会造成灵力波动。灵力波动只有奥法师能感受到。一个奥法师是无法在另一个奥法师面前不动声色使用奥术还可以掩饰自己身份的。这个凶手之所以没有被抓到,,大约是因为车上没有其他奥法师吧。

凶器是步枪,两次杀人应该都是同一个凶手。第一次他在车外,第二次在车上。那么合理的解释是他是在平福城下车,走到第一个死者窗外,开枪射杀了他。然后将开过一枪的手枪扔进窗内来误导乘警,又重新潜伏回列车。

可是一位正经的奥法师怎么会用枪呢?奥法师无法精准射击,这是和没有天赋就不能学习奥术一样的真理。真到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真。书中记载也有过奥法师偷偷尝试用枪,结果效果极其糟糕,明明手、眼、脑都极佳,奥术精准也是一流,枪法却是实打实的三流,苦练许久也不过就是偶尔能上靶的水平。

想到这里,陈言长不禁微微一愣。莫非凶手是两个人?一个凡人杀人,一个奥法师干扰。凡人借着半夜离开了,但是还没有下车。而奥法师由始至终没有进去过。此刻两个凶手都还应该在车上。

这个念头让他吓得连软卧间都没有敢再出去。总觉得自己的上蹿下跳实在是太过于张扬,不知道有没有被凶手看在眼里,进而被记恨。便是那位吸烟者,他现在也不敢肯定对方的真实身份了,说不定就是某一位凶手,假借吸烟在那里检测动静。所以,他严格地说现在不是待在软卧间,而是躲在其中。

当然为了不把这种战战兢兢表现出来,他又给戚柯讲了一段故事。好在一路相安无事,平平安安到了北宸市,已经是15点37分。

陈言长以避免拥挤为由,建议晚点下车。这个说法得到莉蒂娅的默认以及尹霜的赞同。待人流走得差不多以后,他才由莉蒂娅挽着,故作镇定兼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着,提着三个箱子走出了列车。

虽然他对于梁笑应妻子的亲昵行为仍感到不适和排斥,不过他在内心反复告诉自己:“你现在是在装梁笑应,你已经不是陈言长了。”这样总算让他勉强接受了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

在确认了确实没有人任何在窥视他以后,他仍不觉得真的就安全了。他只能告诉自己,凶手目标很明确,不为财不为色,显然是复仇或政治暗杀。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理由继续找他的麻烦。

所以说陈言长自知做不得英雄。他不但本事欠佳,还缺一股英雄气。偏生还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其中包含的一个义项就是指他莽撞。冒冒失失地趟了浑水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危险。而且他还真是因此有些怂了。怂到他一路上都还觉得后面有人在盯着自己。几次回过头什么都没看到,才稍稍让他心里安定一点。

“叫车,”莉蒂娅看了一眼双手不空的陈言长,张嘴犹豫了片刻,“算了,我去叫吧。”

莉蒂娅离开以后,尹霜将头探近,小声说:“我会订好酒店等你的,甜心。”然后快速分开,若无其事牵着儿子,宛若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母亲。

陈言长顿时头脑发蒙,都不敢去看这位抿嘴浅笑的女士。在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以后,他才开始在内心震惊起来。他并不是白痴,对方无论是语句还是声调里透露出来的暧昧都让他能感觉到其中的桃色意味。他承认之前准备不充分,对两面人梁笑应了解得还不够多。可是他明明已经确定莉蒂娅才是梁笑应的妻子,而尹霜只是路遇的一位较有姿色的女人而已。怎么就搞成这样?

进而,梁笑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不止是两面人,还是个三面人?第三面是个花花公子?陈言长只觉头都大了,没有回应的打算,便置若罔闻,一面感受着头顶和帽子之间的燥热,一面朝着不远处招手的莉蒂娅径直走去。他不敢去搭理尹霜,甚至连戚柯的“叔叔再见”都干脆不加理会。

一辆马车被招停过来。这不是平福城常见的公共马车。公共马车很大,可以坐6到10个人。一般往来于固定的几个地点,中途可能因为乘客的要求、马夫的爱好或者道路的情况稍作变更。而现在这种马车则是随叫随到,想去哪里去哪里的专属代步工具。后者在小地方不多见,不过在大城市却是非常风靡。

陈言长只来过一次北宸市。但是他之前在津西大学读书的时候,在津西市没有少感受大城市的繁华。对于一位略有身份的商人夫妇的出行方式,他还是了若指掌的。进入车厢,他没有像莉蒂娅一样温婉地同尹霜挥手告别。

等到关上门,笑意盎然的莉蒂娅立刻脸沉了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和尹霜勾搭上了。不然你干嘛费劲心思讨她儿子欢喜。”

他被呛得咳嗽几声,赶忙指着窗外的雾蒙蒙的天空:“好呛人,北宸的天气真遭。”倒不是他因为被妻子抓包而有所愧疚,毕竟做这事的人是梁笑应,关他陈言长什么事?他只是实在不知道这个话题该如何应对。

莉蒂娅将自己的宝石项链从自己的百褶领衬衣中掏出来,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我看来真是小瞧你了,若是钉子做事和梁笑应沾花惹草的能力一样强就好了。”

钉子是指梁笑应的杀手身份,看来他两面人的生活并没有瞒着自己的妻子。而沾花惹草的评语则直接让陈言长悟了。列车上莉蒂娅所谓的“你恐怕也办妥了”的事竟是指和尹霜调情。先是一种因为荒唐而产生却又不知该朝谁发的怒火,然后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杀手妻子所知晓甚至默许的,不由更加感到荒唐了。最后,他只余下深深地无力感,而且非常后悔。选择成为梁笑应,恐怕是他选择到的最差的一张牌。

“不过我也警告你,若是这次的任务失败了,我们两个都会一样的结果。你当然不在乎我,可是你以为你会好过?到时候,我所能选择的挣扎,不过是让你比我更惨一点。”莉蒂娅将项链重新塞回衣领中,也不看他,只是凝视着窗外。

此时他还在诅咒着梁笑应的腐烂私生活,几乎没有将女士的话听进去。所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审度出前一句的含义时,虽然震惊,却已经错过了询问的好时机。任务显然并不是指夏交会销售陶器吧?梁笑应工坊里所有积压陶器也没多少,说不定加起来还没有对方那根璀璨的项链值钱。

所以这个任务是指杀人?否则对方为什么毫无由来的提到钉子这个身份?梁笑应此次来北宸市经商只是幌子,实际是为了杀人?而且雇主似乎是一个狠角色。想到这样一种解读,陈言长不禁想要哀嚎起来。“我这是卷入了什么大麻烦啊?”而后,两个人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

带着这个疑惑,一路随着马车来到平安酒店。莉蒂娅报上梁氏陶器的名字,服务生查询以后,表示余老板为梁笑应夫妻订下的房间是地字三号房。

这里所说的余老板或许就是指旭虎商盟的余立凡。在陈言长所了解的讯息里,梁笑应和此人有过一次生意往来,并不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不过考虑到一个来自内曹郡这样的三等城市,并无过人之处的普通商人,有过和叱咤北宸的商盟会长直接交易的记录。这本身也说明两人之间可能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淡泊。而他选中梁笑应的原因本身就是看中其复杂的人际关系。

走上二楼,关上门,放下三个箱子。陈言长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意义,他决定直接发问:“你不用恐吓我……”

然而他只是起了一个头,莉蒂娅就冷漠地看着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也许列车上的艳遇让你过于开心了。也许是你自以为是的侦探游戏,在揭穿了一桩谋杀案的作案手法以后,让你有些得意忘形了。对了,你就是为了逗小孩子玩耍吗?就自作聪明去管别人的闲事,这或许把我们置入莫大的危机中。你以为乘警真的都是傻瓜,还是说全车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陈言长张口结舌,他一顿驱虎吞狼的“妙计”却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莉蒂娅都骗不过去。他只觉脑中一阵混沌,都想不通对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破自己的伎俩的。

莉蒂娅轻哼一声:“好吧,我倒是不知道为了猎艳,你可以化身侠客。不过你以为杀了19个人包括孕妇和小孩的人不是你,是一个代号钉子的陌生人?而你只是商人、情圣、慈善家梁笑应。够了,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不是度假,也不是卖你烤过的泥巴,我们是接了雇主的订单来做事的。”

一天之内,陈言长已经被一个又一个梁笑应的新身份搞得丧失了语言能力,只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城市,脑中一片空白。

北宸市,笼罩在烟囱之中的雾都。

这是一个机会的都市,也是一个迷茫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