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快车谋杀案

陈言长瞄了瞄自己的左手。

戒指在中州人当中的最初意思是代表禁戒、约束。而后的皇朝中,慢慢因为美观而逐渐成为定情信物。到了当今的中州一国,由于上层特别嗜好异族风情,异族对戒指的注解也深受中州人追捧。

他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只大致了解戴在左手食指是未婚,戴在左手中指是订婚,而在左手无名指则是已婚。而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当时看清了梁笑应的戴法以后才取下的。而现在,他完全地复刻了这一切。

所以,无名指,已婚。

之前他完全没注意的细节随着这位异族女子的到来,骤然让他有些惊恐起来。他的计划甚至才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巨大危机。若是此刻他身旁没有人,他决计会破口大骂白鹭夫人。白鹭夫人给他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到梁笑应已婚,否则他完全可以换一个人来扮演。

现在不是想白鹭夫人为什么故意欺骗他、对方到底是要算计什么的时候。陈言长瞟了一眼对面小孩母亲在朝外面张望的模样,立刻知道了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十二号车厢有人开枪,又听说是死了人。张太太害怕得很,王太太则要去看热闹,所以我们的牌局散了。反正乘警已经开始封锁现场了,我才不关心那些穷人的死活。”女人慢慢地说着,整个眉宇间都散发出一股轻佻和傲慢。

这倒是真符合梁笑应的人设,一个想要挤进上流社会同时又是一个冷血杀手的人渣,有这样一位妻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陈言长又打量了一下这位戴着宝石项链的异族女子,除去她嘴角下方一颗细小的浅色痣和略微偏厚的粉妆,这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子。至少在平福城这样的小地方,很多人都会愿意多看她一眼,其中肯定也会包括他自己。

但此刻火车上的他,对梁笑应的妻子只有避而远之的想法。其中至少包含三层意思,为难、畏惧、厌恶。

小孩大概还不懂得生死大事,只笑嘻嘻地说:“有坏人出来行凶了,一定马上就有大英雄出来捍卫正义。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英雄是法师还是骑士?”

“也许是一个警役。”梁笑应的妻子随口接上小孩的话语。

显然这个说法一点都不够传奇和浪漫,让小孩感到难以接受,他只努着嘴:“阿姨,你讲的故事不好听。叔叔给我讲的故事里,英雄可不是这样。”小孩的母亲冲着女子歉意点头,然后轻轻将儿子揽到自己身边。

这时,乘警在走廊里大声宣布,整列火车暂时戒严,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己的车厢。擅自离开者将会被立刻拘捕。在乘警排查完现场,并对所有乘客录完口供以后,才会考虑重新恢复自由秩序。

小孩母亲勉力笑了笑:“没事,我们五号车厢是贵宾车厢,而且离十二号这么远,也不关我们的事。”

然后小孩非常不合时宜地说:“妈妈,是说我们不能出去了吗?可是我现在很想去洗手间,怎么办?”

母亲皱起眉,再次对着陈言长二人歉然一笑。此时陈言长正在尝试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女子怀中抽出来,三次都以动静太大到让对方微微侧目而不得不终止。母亲扶着儿子的肩走到车厢门口,向乘警表示儿子的诉求。

便在这个当口,女子忽然将头歪向陈言长,低声说:“放心,事情办妥了。现在我们可以安心去北宸了。”

什么事情?陈言长双目猛然瞪大,扭头看向比自己略矮一点的女子。四目相对,对方脸上褪去了笑意,歪头斜眼看着陈言长,清冷之中透着一股自信。

若是陈言长没有错误联想的话,列车上的谋杀案即使不是她下的手,也与她有直接的联系。且这件事是梁笑应夫妻达成共识的一次合谋。死者若是活着,会影响到梁笑应此去北宸。

梁笑应去北宸明面上的说法是参加两年一次的北宸夏季交易会。至于他还有没有作为双面人的杀手身份在暗面作什么手脚,白鹭夫人的说法是不知道。在见到从天而降的梁夫人之后,陈言长对这位奥流的神秘奥法师变得不敢信任了。他很难不怀疑夫人除了予以他帮助的同时,还想把他当做一颗棋子,实际上别有用心。

他此行已经是十分艰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算地狱无门闯进去。可是梁笑应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令人头疼的展开,这让地狱又拓展了十八层。他即使不在最底层,也不会太远了。

现在是在火车上杀了一个人,根据女人的说法是解决了梁笑应——也就等于是他自己——的大麻烦。那么有什么理由能让人相信乘警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来?一个谨慎的金牌杀手怎么犯下这种低劣的错误?

他尽管惊疑不定,表面上却是展示出笑意。女子既然办成了一件令“夫妻”二人都开心的事,他总得开怀一点。毕竟他得扮演好梁笑应。

他当然知道他哪怕扮演得不太像,也不会惹上多大麻烦。因为对于别人来说,他就是梁笑应,这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但是他想要获得的并不是梁笑应这个身份,这个罪孽深重的杀手和纨绔商人的身份有什么好的。他需要窃取的是梁笑应的人际关系,来找到他必须要找到的人。而他既然需要维系原有的人际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扮演他。

所以,他现在成了笑脸相迎的丈夫。在看到妻子仍旧冷冰冰的面庞以后,他不觉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果然,女子又贴近他耳边说:“你恐怕也办妥了吧?”这一次,陈言长已经有了足够心理准备,没有在动作上表露出排斥对方的征兆。只是女子的眼角挑向正和乘警交涉的小孩母亲时,他仍是觉得莫名其妙。原本梁笑应想在小孩母亲上办成什么事?

小孩母亲交涉无效以后,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妻子”也恢复了笑容,拉着陈言长也一同入座到对面。两位女士在共同抱怨了一阵乘警的不近人情以后,话题很快转到了去年流行的裙装和今年的流行趋势。小孩似乎并没有这么尿急,居然继续缠着陈言长讲故事。

陈言长则是心情烦闷,敷衍至极。身为一个杀手,有一个刚刚谈笑间杀了一个平民的妻子,与一群不把平民生死当做一回事的人坐在贵宾车厢的一间里,并且被暂时管制。即将去危机重重也不知道能否应对的北宸市,要去找一个自己只知道其人却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女人。他是凭什么相信他自己能全身而退呢?看来,他确实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不多时,两位乘警进来查四个人的车票和身份证明。他总算知道梁笑应妻子的名字,莉蒂娅·梁,作为异族人,她的身份证明上还额外有异族拼写Lidia Liang。这是异族人固有的习俗,冠夫姓。

随着中州人历经千年的反复扩张和分裂统一,千年来四次重大战乱和五个统一皇朝。传至今日的信朝,大信国内融合的异族已经越来越多,而各种异族也基本融入了中州族的日常生活。从最早的鄙视,到现在的无所谓,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迈出几个大步。现在皇帝的后宫里黑色皮肤的、体毛旺盛有狐臭的、金发的、眉心点吉祥痣的,各种异族妃嫔也有十来个。

说起来,现在在大信国内的异族人说中州话,读中州书,而中州人又改穿了异族的衣服——因为主要是西面异族的风格,又被成西服。除了长相,骨子里两者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大信官方一直默许异族人的一些所谓民族特色,用以区分本族和蛮夷,包括这条中州人嗤之以鼻的冠夫姓。

陈言长还额外得知,小孩原来叫做戚柯,而他的母亲则叫做尹霜。

在例行问了问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需要汇报以后,乘警前往了下一个软卧间。不多时,全车乘客查验完毕。车长宣布了解除禁制。尹霜先带着儿子去了厕所。陈言长则是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一起杀人案就无疾而终了呢?他走出软卧间,既是避开莉蒂娅,也是想要了解一下事情动向。毕竟他本人很可能就是共犯之一。

出来以后,缠着乘警要一个说法的人还不止他一个。于是他也省得自己出头。听着其他乘客七嘴八舌的盘问,他大致了解了原委。死者死于软卧间内,里面没有人,同一软卧间的乘客都已经在之前下了车。死者只得一个人一把枪,在例行询问完口供之后,附近的人都有人证,他只能是自杀。

自杀?旁人倒也罢了,陈言长对这个说法极为敏感。说起来,平福城现在关于陈言长自杀的结论也该做出来了。可惜他孑然一身,都不知道谁来主持“他”最后的下葬。陈言长可以是假自杀。这个呢?

他虽然心有疑虑,可这么听起来,案子是决计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了,心里不由轻松许多。回到软卧间,迎上莉蒂娅的目光,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女人是自己妻子的设定,将乘警的结论告诉了她。对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他说完这件事,便与“妻子”相顾无言,取出怀表看了看,餐车已经开放了。于是他提议吃饭。莉蒂娅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路过七号车厢末尾的乘警室,两个人来到八号餐车。他们来得还算早,直到坐下一会儿,才来了一位农夫长相的人,坐在角落里。

陈言长对早餐耿耿于怀,点了一碗面条。莉蒂娅则点了一杯红茶和一个面包。然后两个人默契地专注于自己的食物,只是偶尔交流几句诸如真难吃,刚刚路过的大河叫什么之类。看着旁边几桌香肠、牛排、烤鸭,他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一点。

此时餐车门打开,一具担架被两名乘警抬了进来,上面盖着白布。如无意外,这就是死者的尸体。他皱起眉,哪有从餐车拖尸体经过的?果然马上又冲进来一位乘警,对着两位抬担架的乘警就是一脚:“你们是傻子吗?谁让你们把尸体拖到餐车的?”

两位乘警手一抖,白布滑了下来。让尸体完全暴露在陈言长眼中。

看着这个陌生的秃头男子,陈言长脸上陡然变色。

伤口只有一处,在腹部。造成这个致命伤的应该是一把后膛转栓闭锁、线膛、整装弹、针发的步枪,在大约30米开外射击造成的。这类步枪在信朝应该有至少五个型号。

而陈言长绝对可以断言,之前的枪声是来自于手枪。应该就是后来那位地位看起来更高级的乘警手中托盘里的那把,出自西林1746-1760年的胡桃木击发手枪。

手枪怎么能造成步枪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