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言长想起方逸谦有提醒过他最好不要上黑市买枪的事了。当时他并不太在意。现在他明白是为什么了。
老爷子为什么对他前倨后恭?并且对他的各种可以说是有点刁难人的要求都一一遵从,在几次对他不耐烦甚至都快按捺不住之时,都及时控制住自己,将自己拉了回来。他还一直以为他说到枪械时的神采奕奕折服了对方。看来不是。
看来真实的原因应该是,黑市是由建义帮操控的,而梁笑应和建义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按照方逸谦的提醒,恐怕这关系不会太好。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会太差。很可能是一种敬而远之的模式。
所以老爷子之前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寻常买枪的客人,还是对方不怎么看得起的那种。这应该因为是方逸谦推荐来的,算是一种鄙视的连坐。而在他过分投入的展示了自己的枪械知识以后,老爷子肯定是怒从心起,大有一种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的感觉。
然后不知道老爷子是认出了他,还是通过他们秘密的通讯方式确认了他。他认为应该是后者,不需要看店就这么潇洒离开,现在看来因为他们还有很多人在暗中监控着那里。这才让老爷子心甘情愿地带他试枪,还花样百出地试。
之前三枪,他可以说是严重地损耗了梁笑应的名声,快把老爷子的耐心都消耗没了。那时他的形象是一个典型只会吹牛的家伙。好在他用完美的两枪挽救了脸面。可惜只是梁笑应的脸面,又不关他的事。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现在谈谈价格吧。枪我要了,再要20发子弹,7.92毫米的。20发11.43毫米的手枪子弹。然后5发纸包霰弹,没有的话,材料给我,我可以自己做。嗯,还有一个小型炸药,能制造混乱就足够。”他要的东西多了一点,他身上的钱并不够支付。不过他并不着急,他还有三枚金币,折合下来应该足够了。
老爷子笑了笑:“什么钱不钱的。梁爷这是说笑了。你要要,一句话的事,送给你就是了。”
陈言长有点喜出望外,原来梁笑应在这里这么好的名声啊,早知道他一来就自我介绍。于是他有点得寸进尺:“对了,若是可能的话,我还想要一个箱子,不用太大,装得下枪管就行了,我把枪拆开来带。毕竟提着一把步枪在北宸走估计走不出一千米。嗯,另外有一套中州老式长衫就更好了。我忽然觉得我应该简单化妆一下。”
老爷子把火把递给走回来的年轻人。后者本来没去捡已经倒在田埂上那支,此时又变得双手不空了。老爷子随手从陈言长手中接过步枪。这让他可以整理好自己的帽子,再把手杖上烂泥在田头的野草上擦干净。老爷子漫不经心地说:“没问题。等你回来,我一切都给你准备好。”
“等我回来?”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呀,既然来了,也该见见我们戴爷吧?”老爷子说完已经在枪里压进了一枚子弹。他似乎很随意地端着枪,却保持着随时可以调转枪口射击的样子。
他心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诧和慌张。他可不想见什么黑帮老大。相比之下,他宁愿见余立凡、威远男爵、公主这样的大人物。
因为大人物是讲规则的,哪怕是他们的规则有些苛责。可只要有规则,大家就知道话该怎么说,事该怎么做。当然大人物不讲规则的是时候也很多。可即使没有规则,这些人做事也会过脑子。换句话说,就是做事会考虑后果。而他现在的身份和明面上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让这些人就到了不考虑后果的地步。
可黑帮既没有规则可讲,也没有后果来考虑。说起来,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炸开的火药包。他可没有学会与黑帮打交道的方法。所以,两个小时前米罗对黑帮份子的忍让,他完全可以理解。就算是狮子有时也不想跟疯子一般的鬣狗群打交道。何况他自己都还只是一头无害的……嗯,驼鹿?
所以在电光火石间,他做了一个决定:再占一点便宜。第一,反正看样子他是走不掉了。第二,占黑帮便宜等于也是做好事了。第三,他不想让自己的畏惧显示出来。而最后,这隐约带着一丝不屑一顾的傲慢,希望能让对方不至于乱来。
他略一沉吟,说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要求:“对了,再给我整一张假身份证明吧,随便应付一下就行,我用来登记一家宾馆。”
在老爷子还没有作出反应的时候,他随手扬了扬手杖:“那么,你们谁带路?”
老爷子冲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对着他说:“要假身份,我们是专长。”拿着两个火把的小伙子带头走在了前面。老爷子并没有真正地拿枪指向陈言长,而是把它反手一拧扛在肩上。
陈言长此刻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先跑?几乎是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他就否定了他。这一带应该都是建义帮的势力范围,而且他对周围环境可谓一无所知。更何况不论是镇天观收保护费的混混还是黑市老板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这一趟至少还是应该安全的。
这么想的时候,他默默地跟了上去。而黑暗的田埂下几个地方忽然闪出几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地汇在一处,稍稍坠在三个人身后。人刚刚出黑暗里出现的时候,他被吓得心脏差点停止。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后,只觉帽子与头发间蒸满热气,背后几股冷汗流下来。
也就是说在他专心射击的时候,他早就被人团团围住了。或许还要更早,从他扛着枪从仓库走出来的时候。看来若是他不答应见戴爷的话,这些人毫不迟疑地会用强。这么想,他才让自己心绪稍稍平复了一点。至少他作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挂起了一个淡淡的笑意:“你觉得我为什么来买枪,又为什么故意透露出我的身份呢?”他原本只是为了掩盖刚才有点被吓到的狼狈。可是这段对白演绎完以后,他觉得气场又被找了回来。可是没有人回应。
他被前后的人簇拥着走了回来。走得不是去时的路,不过他还是认出他们这是返回了互助路,只是是从另一个路口。从路中间的一条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名字的小巷穿了进去。
走到巷子尽头,是一道漆黑的大门。门上挂着两个灯笼,上面写着“建义”二字。门口站着一个包着头巾的长发男子,腰间挎着一把大刀。这样的装束陈言长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了。早就是枪与炮的时代,哪还有这种崇古的刀手?
越是这样,他越知道这样的人不容小觑。一个逆时代而行的人,在他看来固然是蠢人。但是他却能因此安身立命,也绝对是旧时代的强者。刀客站得笔直,宛若劲松,双眼看向这一行人。他罕见地从这样的目光中看出了锐利和超然。
然后刀客将手搭上腰间的刀柄,全身上下立刻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肃杀,以及一种令人恐惧的压制感。
便是陈言长再没有奥术血脉,也知道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煞气十足的奥法师。话说林林总总的奥法师他也见过不少,其中的大多数在平时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能够不怒自威的奥法师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且看起来这位奥法师的奥术专长主要在使用刀上。
只是这让他感到无比奇怪。
堂堂奥法师若说进余立凡这样的顶级富豪家里,还可以说是为了钱。那他们加入黑帮是图什么?就像大学设立以前,读书人能考科举的必定考科举,不能考的也要找个老板当个文职,少有自甘为山贼的。而奥法师可比读书人金贵多了。
“就是他吗,张老七?”刀客松开腰间的刀柄,歪着头问老爷子。
“是的,这就是梁爷。”张老七偏了偏头介绍了陈言长。但是从刀客木然的表情来看,这个名字在他心目中显然没有什么分量。于是他又补充了一个头衔:“也就是赫赫有名的钉子。”
“钉子。”刀客跟着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张老七对着刀客说:“人我请来了。”说完转向陈言长:“梁爷,等你出来,我张老七带着你要的所有东西在这里等你。”
说完他转身就带着两把火把的年轻人走了。其他那些跟在后面的人就在后面一字排开,将手统一背在身后。
刀客看着那些人,冷笑一声,对着陈言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钉子,请把。别让戴爷久等了。”说完一把推开了黑门。原来门没有从里面扣住,想来这是专门排到门口迎他的。
陈言长微微颔首,沉下心跟在后面走了进去。进门是一个前院,栽着一片郁金香。现在正是郁金香的花期,不过在夜晚的灯火下显得有些黯淡,唯有一丝淡淡的幽香漂浮在空气中。他对于花是绝对的门外汉,恰巧此前平福城的邻居最爱种的也是郁金香,所以他知道此间主人绝对精于此道。
推开正房的大门,里面点满了油灯,光亮十足。屋里站在四个身着白色立领上衣的平头男子,都背着双手挺立在地上绣着彩边的红毯尽头。陈言长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座向上的旋转楼梯。四个男子齐声说:“梁爷楼上请。”
他想尽量显得随意些,一面走一面脱下了帽子。立刻就有人伸手接了过去,而另一侧的人把手杖也接走了。红毯的两侧都是红木圈椅,圈椅与圈椅之间则是小方桌,小方桌上套着蕾丝桌布。想来平时这是地位较高的人等候或者开会的地方,可能需要作决定或者仲裁的时候,戴爷就会从二楼下来,出现在红毯尽头。
绕着楼梯转上二楼。还没有走完,他就看到了上面有八个人。两个白衣男子和下面打扮一样。两个黑衣男子一身劲装,肌肉遒劲,他怀疑自己捱不住对方一拳。还有两个人站在两个角落。他不方便仔细去看,不过他可以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枪手,他们占据着整个二楼位置最好的射击点。一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坐在一侧,两只脚在轻轻摩擦,显然在这样的场合有点紧张,想来是戴爷的相好。所以他不敢多看。
而剩下一人想来就是戴爷。此人五十来岁。八字胡,丹凤眼,手握烟斗,一身黑绸大褂,胸前一根表链露在外面。他此刻正一面在烟灰缸里抖着烟灰,一面看着陈言长一脸敦和的笑容,文质彬彬的样子。若不是提前有人说这是黑帮头目,陈言长都会以为这是哪位大商人。
陈言长赶紧快走两步,走到戴爷面前,冲着对方友善一笑,先行释放出自己的善意:“戴爷,请问有何见教?”
戴爷的脸陡然沉下脸:“梁笑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陈言长手控制不住想要从腰间拔出手枪。手枪里有四颗子弹。现场九个人,一个可怕的奥法师刀客,两个站在角落自己无法快速解决的枪手。
黑帮果然是一个一言不合就要生要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