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岁月无声

陈言长重新回到前台:“地字四号住的是谁?”他严肃地看着以为是来补给自己小费的服务生。

服务生当然不好直接回答这样涉及隐私的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他打开提箱了,抽出100的汇票。握着手中想了想,他又将其放了回去,然后把一个宝石戒指拿起塞到对方手中:“拿去送换钱或者送妻子,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嗯,”服务生即便不太识货,也知道这比几角一元的小费值钱多了,立刻翻开了记录本,“是马静马先生,以及他的夫人。”

“马?昨天那位?”他脸上阴晴不定。

“就是那位。”服务生小声回应着。

“他在房内吗?”

“在,他们夫妇最多比你早回来五分钟。”服务生给出了正确的回答。

他略一沉吟:“你有钥匙吗?酒店有每间房的备用钥匙吧?”

“这不行。”服务生大概猜出了他想要做什么,立刻给出了否决。

他又排出两瓶香水和一个戒指推给对方:“或许可以呢?”

服务生一手将其挡住,然后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这次真不行。这会让我丢工作的。”

他一咬牙,又加了两瓶香水和一根项链。服务生甚至连表情姿势都没变:“梁先生,这真的不行啊。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陈言长抬头看了看大厅的时钟,呢喃了几句:“五分钟,那就是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十分钟……”然后他解开外衣扣子,猛地抽出腰间的手枪指着服务生。

“梁先生,你要做什么?”服务生有些惊恐,声音都已经有些变调了,但又不敢真正喊出来,只能拼命压制着。

“去开门。我只看一眼,没有人的话,你关门,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有人的话,是我强迫你的,不关你的事。如何,你不吃亏。”他沉静地说,但是粗重的呼吸显得他此刻自己也紧张得要命。

“这恐怕不行。”服务生战战兢兢地婉拒着。

“我不是在给你谈判,这是命令!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快!”他略微提高音量,狠狠地说。

服务生颤巍巍点了点头,赶快在抽屉里找起钥匙来。他顺势把东西送进抽屉,并把提箱和手杖统统留在前台。服务生拿着钥匙,被他推在前面走上二楼。

走到地字四号房外,陈言长挥动着枪口示意服务生开门。服务生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手微微颤抖。

就在钥匙快要插入锁孔的时候,他心中一动,一把抓住对方的肩把对方扯了回来。他摊出左手:“给我。”

“可是……”服务生大抵想说的是你明明说的是我开门,你不会碰钥匙之类,但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他自觉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陈言长接过钥匙,然后晃了晃枪口:“躲在一边,有危险就跑。”

四号房内可能是谁,陈言长十分清楚。鞋踢在门上没有发出声音,这就让他十分警觉了。而后他又再一次验证过,又触动鞋去撞击门,确实不能发出声音。那种情况他太熟悉了,之前列车上就遇到过一次。这是奥术空寂回音的表现形式之一,空寂领域。也是列车上那位凶手的手段。

所以里面只有两种情况。第一,里面住着凶手。第二,凶手准备在里面行凶。马先生此前两天都不在酒店,他巧妙地金蝉脱壳去列车上杀人,似乎并非是不可思议。但是他在没有人怀疑到他的情况下,自己设置空寂领域来留下破绽,又显得可能性不太大。

不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情况,开门的人都会直面杀手。这是这么做的代价。

既然是代价,何必让什么都不知道的服务生来呢?

深吸一口气,他猛然拧开门锁,然后一脚踢开大门。屋内没有任何灯火,一片漆黑。

啪,一个击穿木门的声音从他后面传来。直到这时,陈言长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屋内正中间坐着一个小个子黑影,他正举着一只步枪对着自己。而刚才的声音就是子弹轰击在他背后的木门上的声音。这是民间常见,几十年前的线膛枪。射程远、精度高。这么近没有被射中,也是福星高照了。而且它还填装慢。

几乎是条件反射,陈言长在慌乱之中立刻开枪还击。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拿枪向着真人射击,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面对一个有极大威胁的目标射击。在看到对方与此同时拔手枪还击的模样,他只觉脚都在战栗,也来不及瞄准,匆匆一枪打出去。

作为一个枪械专家——至少是纸面意义上的,陈言长熟悉各种针发枪、滑膛枪、线膛枪、手枪、步枪、骑枪也就是卡宾枪,也熟悉铅弹、无壳弹、定装子弹。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哪一种枪射击哪一种子弹会造成他这一击的效果。

子弹居然打出了一条蓝色光束,在昏黑的屋内,可以让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其弹道严重地偏离了目标,射在了对面的窗户上,这条光束顺带让他看清屋内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应该是一男一女,躺在地上看不出死活。而他面前的人则带着一个诡异的奸臣面具,和马镇长的情妇说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哗啦一声,玻璃的粉粹声也没能让他更加清醒一点。一把昂贵但性价比并不突出的海棠甲二型手枪,他之前反复检查过枪况良好,保养不错,再怎么看也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量产手枪。它怎么就打出光束了呢?

慌乱中想起需要再次射击的他清楚地看到对方从腰间拔出的不是手枪,而是一根棍子,并朝着自己冲了上来。接下来是第二枪,偏离得比第一枪还离谱。他简直失去了目标方向,胡乱就扣动了扳机。

当然没有打中,只是奇怪的是,这却又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射击。然后,他感到头部剧痛,残留的最后一段意识是。这棒子是铁的。

以及对方的一段耳语:“你还真是不肯放弃了吗?”

眼前一黑,怕是死了。比起陈言长这个身份的“死去”,换作梁笑应的他似乎也只多坚持了两天半。

不知过了多久,陈言长被人拍着脸唤醒过来。眼前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他揉着自己的头,开始回想自己是在何处,又发生了什么。

“你好,我是北宸市警官毛利信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站在上面俯瞰他的人将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很自然地交叉在风衣上。

“陈……”陈言长下意识想要报出自己的真名,又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这让他一瞬间清醒了许多,被撕裂般的头痛仿佛也被瞬间治愈了不少。他盲目地四下打量着:“我,这是在哪儿啊?”懵懵懂懂中认出了毛利警官和他的搭档,以及在一旁表情如同便秘一般的服务生。

“在你的客房。”毛利不动声色地说。

他缓缓撑起身来,终于认出了自己确实是躺在地字三号房的床上。他的目光在慢慢从三人的脸上滑过以后,落在了众多偷偷在门口探头观望的陌生面孔上和被子弹打出一个弹孔的木门上。

“你好,我叫梁笑应。他人呢?”他有心无力地说,下意识用手拍了拍腰间,理所当然地没有拍到手枪。

易沙抬起右手,给他展示了食指穿过扳机护套的手枪。

毛利则当做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切:“你是问凶手吗?”

“凶手?他杀了马家夫妇?”陈言长忍不住轻叹一声,他冒着生命危险和暴露危险双重拼命,最终也没有救下他们。

“嗯,没有。他只杀了马静,也就是男士。他的妻子被吓傻了,但是只是被绑住手脚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毛利双手在腹部十指交叉。

看来凶手只是选择特定的目标,所以我还活着。他轻叹一声,在脑中得出了这个结论。直到这时他的大脑才正常全速运转起来,一阵后怕和一种无力感袭满全身,让他不禁一个哆嗦。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的吗?”这次说话的是易沙。所以他很自然的加上了自我介绍:“你好,顺便认识一下,我叫易沙,是北宸市警官。”

在陈言长吞着唾沫组织语言的时候,毛利阻止了这场对话:“或许我们英勇的梁先生还需要休息一下,要不然请服务生再复述一遍吧。”然后他转向易沙:“这样显得我们充满关怀。”

服务生哭丧着脸,将过程说了一遍。他的过程从马静夫妇回酒店说起,接下来事无巨细,包括尹霜和陈言长聊过几句,陈言长取了他的电报。甚至连陈言长给了他多少贿赂和怎么拿枪逼他也说得绘声绘色。最后则是他看到屋内一枪打碎了对面的门,陈言长则对着里面开枪。他吓得转身就跑,直接到了外面直呼报警。这让现在慢慢回忆起所有细节的陈言长自己都感到尴尬无比。

“那么,梁先生,你对此的说法是什么呢?”毛利既没有评价也没有在其间展示出任何表情。

“我被撞到了大脑,”他捂住头,“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细节可能有些记不清的地方。不过我认为屋内的凶手就是列车上杀死马镇长的那一位。”

“哦,你是怎么做出这个判断的呢?”毛利的声音甚至没有什么抑扬顿挫,显然他对此并不惊讶。甚至双方默契地都知道说的哪一班列车上的凶手。

陈言长已经整理好了一部分说辞:“我就是这班列车的乘客,从当时的一个乘客口中了解到。马镇长遇刺的真相,可能是有一个精通空寂回音奥术的凶手。而我回酒店的时候,意外发现隔壁可能被纳入空寂领域了。”

“空寂领域是什么意思?”毛利立刻追问。他只是一个凡人,而不是每一个凡人都喜欢研究对自己毫无任何作用的奥术学。

陈言长想了想,说:“这也是从那个乘客口中得知的,他的解释是空寂领域可以让某处和外界无法进行声音双向交换。也就是说我们听不到领域内的声音。”然后他详细说了自己关于鞋子的尝试。

毛利和易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闪光。然后他稍加斟酌:“我提炼一下你的话。据我所知这起案子的真相现在还在调查中,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情况的?或者更准确的说,你说的那位乘客是谁?”

看着对方古井无波的双眼,陈言长意识到自己的回答犯下了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