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独白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

——席勒

1

衢八两笑说:“兽医啊,你运气不错,刚来上班就碰上‘保送大学’的‘大鬼’了。”

我紧张地笑笑,并试图理解这位副所长口中的黑话。

凡城的看守所有两套黑话体系,一套是警察用的,一套是犯罪嫌疑人用的。比如,在警察的口中,有罪判决叫“毕业”,取保候审叫“留级”。又比如,在在押人员的口中,手铐、脚镣叫“镯子”,饭菜叫“泔水”,禁闭间叫“总统套房”,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虽然我刚来,才接触这套黑话体系,但也能把衢副所长的话猜个大概:“大鬼”是死刑犯人,而“保送大学”应该是指执行死刑。而我,则是他口中的“兽医”、看守所的医警,负责全所在押犯人的身体健康。

副所长衢八两背着手走在前面,带我熟悉看守所的监区:“咱们看守所就像一只长了八只爪子的乌贼,每一只爪子都是一个监区。咱们现在在东北监区,一共有十二间监室,里面关的大多是刑期十年起步的犯罪嫌疑人。待会儿咱们会去西北监区,那里关的全是女人。”

说着,衢八两掉头,带我回到了乌贼脑袋的所在地——看守所的指挥调度中心。他抽了一根烟,又给泡着六安瓜片的茶壶里添了开水,接着才带我进入西北女监。坦白说,刚进女监时,我的心情是有些紧张和激动的,有种念着阿弥陀佛的唐僧初入女儿国的感觉。

聒噪的如同热带雨林的女监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呀,小兽医来啦。”衢八两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戏谑和调侃。接着便是女人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小兽,来给老娘瞧瞧啊。”“兽兽,我的痔疮犯了,好痒,你帮我挠挠!”

走在漫长的甬道中央,我低着脑袋不去回应那些声音。倒不是说我惧怕那些女犯人,而是觉得一旦我做了某种回应,我便成了那些女犯人的同道中人。

衢八两停在西北12号监室门外。一个老女人扒着栏杆说:“兽医同志,我好像怀孕了,你给我开个单子,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衢八两笑骂道:“你个老骗子,早该绝经了吧?还好意思说自己怀孕了。”

女骗子讪笑:“好久没来这么嫩的小伙子了,我看着高兴。”

衢八两点头:“也对,咱们所里就他一个90后,其他都是老头子,就连我看着也鲜嫩。”

我脸一红,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法医。”

衢八两乐了:“法医是看死人的,咱们所里可全都是活蹦乱跳的。”

看到我卡壳了,女骗子反倒安慰我:“在看守所里,你要学会放弃反抗,躺平接受一切,这样你才会觉得日子还能过得去。”

衢八两收回笑容,眼睛瞟向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女孩,低声问女骗子:“她还好吧?”

“还行,虽然还是神神道道的,但也是该吃吃、该睡睡。”

衢八两说:“过两天她就‘大考’了,给我盯紧点。”

“放心,我们排了班,保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盯着她,绝对保送她上清华、北大。”

衢八两又看了角落里的女孩一眼,叹口气,带着我离开了。

角落里的年轻女子叫小安,是衢八两交给我的第一个工作对象,任务是确保她在执行死刑前身体健康。

这无疑是一个残忍的任务,就像辛辛苦苦地呵护一朵花苞,却是为了将她毁灭。

或许,我应该保持足够的冷静,甚至是冷漠,只关注自己手里不多的工作:每天检查两次她的血压、心率,每天监测她三餐的饮食情况,还有就是记录她的睡眠——通过监控视频看她呼吸的起伏和因噩梦而颤抖的眼睑。

但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无法保持那种工具理性。于是,我从女监的管教姜高音那里借来了小安的资料,了解了她和她犯下的案子。

小安来自一个南方小城,后考到凡城师范学院,读的是音乐教育专业。小安家境不算宽裕,因此课余时间她找了不少兼职,其中就包括给一户人家的女孩带钢琴课。其间,男主人勾引了涉世未深的小安,给了小安一种虚妄的爱情。小安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同时扮演着家教老师和情人的双重身份。小安并没有向男主人索要过什么,更没有提出逼婚的要求。她想要的就是一份单纯的甜蜜。虽然男主人竭尽所能地采取了保密措施,最终还是东窗事发。女主人闹到了小安的学校,还把丑事告诉了小安的同学和家人。男主人迅速和小安做了切割,还把勾引者的帽子扣到了小安的头上。整个世界都成了小安的敌人。即便走到穷途末路,小安依旧爱着那个男人。她错误地以为,只要让搅动这一切的女主人消失,自己便可以和男主人重组家庭。于是,她用男主人早先给她配的钥匙潜入对方家中,将毒药掺进了女主人平日吃的减肥代餐里,却连带把那个无辜的小女孩一同毒死。小安潜回房间,看着死去的母女,拨通了男主人的电话,想向他当面忏悔。可男主人开车把小安送进了公安局。随后,男主人独自开车来到长江大桥中段,停下,只身翻过护栏,被江水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小安一审被判了死刑,从法庭押解回看守所时整个人就没了魂儿,无论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回应,仿佛因纽特人给自己砌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冰屋,把自己冰封了。小安的父母代为提出上诉,要求法院对小安做精神鉴定。检察院公诉人员提供了案发后小安拨打男主人电话的录音,证明小安在作案时神志正常,负有完全刑事责任。半年后,省高院二审维持了死刑原判。又过了八个月,也就是五天前,最高院下达了死刑复核。现在距离行刑日只剩两天时间。

我无法判断小安是真疯还是装疯。因此,我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只剩两天的生命。倒是同监室的女骗子告诉我,这几天小安一直在小声嘀咕。她们凑上去听,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好像小安说的是来自阴曹地府的语言。这让西北12号监室的氛围变得古怪且凄冷。

行刑前一天,管教姜高音问小安:“有没有什么愿望要实现?”

小安没有答话。

姜高音又问:“有没有什么人想见?”

小安还是沉默。

姜高音有些急了:“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大娘出去给你买。”

依然是沉默。

最后,无可奈何的姜高音做了份长寿面,里面打了两个荷包蛋,给小安送进了监室。小安只吃了一个鸡蛋。

这些都是我从监控里看到的。我像个懦弱的旁观者,躲在镜头的后面,见证着生命的倒计时。我想过小安大学读的是音乐专业,或许我可以给她播放巴赫的《夜曲》,或者莫扎特的《安魂曲》,没准儿是一种慰藉。音乐都下载完毕了,我却出于说不上来的原因放弃了这个念头。

行刑前的晚上,按照规定,小安的双脚被锁上了几十斤重的脚镣。不知怎的,锤头砸脚镣的声音在我耳畔响了一夜。

2

行刑日,一辆大巴缓缓开进看守所,停在了西北监区外侧的院内空地上,车上走下几名戴着法徽的工作人员。另一边,几名武警已经押着小安来到了这片空地。我和副所长衢八两跟在后面。

我问副所长:“姜高音哪里去了?”

衢八两淡淡地说:“老姜在办公室抹眼泪呢。”

看到该到的人都齐了,负责监刑的法官开始向小安宣读最高院的裁定和执行死刑的命令。薄薄的一页纸,读起来却异常漫长。临近中午,日头有些毒,仿佛把冰封的小安解了冻。她微微抬起右手,想遮掩自己的脸,手铐的撞击声竟如同风铃的响声。法律文书宣读完毕,法官和衢八两核验了小安的身份。接下来,武警中队长命令战士把小安带上大巴。

大巴车通体黑色,车体外侧没有任何喷涂,就连窗玻璃也被内侧的黑色窗帘挡住了,不禁让人联想起巨大的棺材。中队长第二次下达命令,领头的小战士这才神情紧张地押着小安上车。结果一个趔趄,小战士被台阶绊了一跤,稳住身子才发现枪口把他的上嘴唇磕出了血。中队长见状撤换了小战士,亲自押着小安登车。

当小安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回了一次头,目光看向远方。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光。随后,她便被那口黑色的棺材活活吞噬。

车外,衢八两问我:“要不要上去看看?”

我虚弱地摇摇头。

就这样,我和副所长衢八两,还有那个嘴唇受了伤的小战士,安静地戳在院子的空地上。等了片刻,小战士像是鼓足了勇气,也提着枪上了车。可我还定在原地。黑色的行刑车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也拉扯着我所有的感官。我试图探听车里的声响,眼睛死死地盯着车胎的起伏,无法挪动。随即,我意识到自己似乎魔怔了,赶忙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可意识神游一会儿又回到了车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上。

我感到有东西堵塞了我的胸口。

大概四十分钟后,武警官兵从车上下来了,随后下来一名法官。法官告知我们已经执行完毕。衢八两点头,在法律文书上签了名,然后用对讲机通知开门。行刑车缓缓驶离了看守所,带着那个已经逝去的生命,去往凡城火葬场。

“走吧,结束了。”衢八两对我说。

我一愣,才明白是真的结束了。

食堂已经过了饭点,大厨为我和衢八两专门留了饭菜,三菜一汤。汤是清炖鲢鱼头,汤碗里的鱼头瞪着眼珠子看着我。我没有任何胃口,只勉强扒了两口。衢八两见状也放下了筷子:“走,带你出去散散步。”

我们出了监区,接着路过连排的审讯室和会见室,最后穿过前面的办公区,绕着高墙兜了大半个圈,来到监区后面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上,目测大概有二十多亩的样子。土地的中央是一片小树林,不是很密,但足以为下面的花草提供一片阴凉。

衢八两说:“原来枪毙犯人,就是在这片小树林里。”

我一怔。

衢八两接着说:“我记得看守所最后一个被执行枪毙的也是一个女的,叫李清。”

衢八两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徐徐地开启了话匣子:“我刚当警察那会儿,还时兴公审公判。判决结束后先带着死刑犯遛一圈大街,最后才拉到城外的老虎洞枪毙,弄得不像是行刑,倒像是明星开演唱会。那时候人比较无聊,没有现在这么多娱乐项目,所以街道上响起枪毙犯人的喇叭时,大伙儿菜也不买了,班也不上了,乌泱泱地都往老虎洞赶,漫山遍野都是人。”

“老虎洞不是山洞,而是一个防空洞,边上还有一家机械厂。我原来是那家厂的厂警,一旦有犯人要枪毙,公安就会跟厂里协调,让我们这些厂警维护外圈的治安,防止有人闯进执行现场。虽然厂警也配枪,也戴大檐帽,但毕竟不是真正的警察,所以那会儿看到在内场的公安,我还是很羡慕的。”

“说远了。”衢八两笑笑,“公开行刑是想起到震慑效果,但毕竟不太人道。而且想制止人犯罪,根儿还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要让他们因无路可走而走上犯罪的道路。因此,到了后来,大概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枪毙犯人的场所便转移到了看守所,不公开执行了。那会儿正赶上下岗潮,机械厂破产倒闭。我发狠看了半年书,加上自身体能和警务技能都不错,就考上了公安,被分配到了看守所。”

“你最初不是想到看守所工作吧?”我插了一句话。

衢八两笑笑:“当然,那会儿考公安的,都想当刑警、破大案、当英雄,谁会想到看守所这个发闷的地方待几十年。不过时间过得也挺快,到了2010年9月22日,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我记得很清楚,最后一个被枪毙的犯人李清就是在这儿走的。之后再执行死刑就是通过注射了。你看,社会一直在进步啊。”

“为什么会选择在小树林里枪毙?”

“这个问题问得好!”衢八两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站的这块地本就属于看守所。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犯罪率还很高,在押犯数量不断上升,所内已经人满为患。市里本打算在这块地上扩建看守所的二期工程,可进入新世纪后,随着经济形势越来越好,大家都埋头工作挣钱了,犯罪率开始大幅下降,这块地也就空了下来。看守所承担行刑任务后,老所长觉得死刑犯临到终了还是应该享受一份自由,所以决定不再在高墙里面执行死刑,而是拉到这片有花有树的地方来行刑。枪毙李清的时候,就是老所长带我一起来的。”衢八两说完最后这一句,便闭上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看着林间空地上长出的白的、黄的、紫的野花,煞是热闹,却一种也叫不上名字。一走神,我想起了鲁迅先生那篇《药》里的人血馒头,想必这些花草也曾受过人血的滋润。

衢八两睁开眼,接着讲述:“和小安一样,李清也是预谋杀人,身上也背负了两条人命。巧合的是,当年扣扳机的,正是今天你见到的武警中队长,不过那会儿他也是个新兵蛋子。李清有一条大辫子,行刑前她把辫子在头上盘了两圈,又在头发上插了一朵野花。不知是辫子还是野花影响了行刑的中队长,结果第一枪虽然打进了李清的后脑勺儿,子弹却没有切断脑干,弹头留在了她脑袋里。李清头一点地随即弹跳起来,鲜血、脑浆飞溅得哪儿哪儿都是。好在另一名军官及时上前补了一枪,才结束了那恐怖的一幕。”

衢八两的喉头动了动,又陷入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执行死刑时,你也会害怕?”

“废话,人又不是畜生,都有共情的本能。眼见生命在自己面前终结还无动于衷的,那是法西斯!”

“但他们都是犯了大罪、罪大恶极的人。”

衢八两转过头看着我:“你真的这么想?”

我摇摇头。

衢八两叹了口气:“知道那些在押人员为什么喊你兽医吗?”

“不知道。”

“他们觉得自己就是牲畜。是啊,成天被关在监室里面,除了吃饭睡觉、背诵监规、学习法律,唯一等待他们的,就是法庭最后的有罪宣判。这和那些待宰的牲畜似乎有着某种共性。对于他们来说,三年、五年,或无期、死刑,结果无非是糟糕和更糟糕的区别。但是,他们自己轻贱自己,我们不能。对于在押人员来说,在看守所等待审判的这段时间是他们人生的最低谷,我们可不能落井下石,而是应该给他们一些温暖、一点关怀。如果可能的话,要让他们感到未来还有希望。再说了,虽然身份不同,但我们和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应该像对待一个正常人那样尊重他们。”

我点头:“明白,应该尽可能地关心他们。”

“这还不够。”衢八两说,“你是医警,既要医病,也要医心。你要理解他们为什么去犯罪,要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感受他们的挣扎和局限,然后帮助他们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着,衢八两递给我一张发黄的信笺纸:“这是李清托同监室的狱友交给我的,对我的影响很大,有空你可以看一看。”

衢八两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和挺拔的大树以及许多在此终结生命的鬼魂在一起。风带来了花的香气,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那张信笺。

死亡独白

尊敬的衢管教:

你看到此信时,我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很快,人们就会把我淡忘。我也一样,我会抹掉全部过去,投胎转世,成为另一个人,又或者,只是变成一朵花。因此,为了那些不能忘却的回忆,我写下如下的独白,暂存在你这里,信或不信随你便。

在我不长的人生中,我杀了三个人,非杀不可的三个人。

杀第一个人时,我犹豫了很久,或许因为那是我的父亲,又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只有十四岁。他是个酒鬼,也是一个赌徒。我将水银温度计折断,让那些晶莹的汞珠流入他的饭里,又紧张地看着他吃进肚子。我的父亲终究是要死的,只不过死亡也像一个老妪,拖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许久许久。我前后下了五次毒。半年后,他死了,尽管我不知道他的死因是水银还是酒精,抑或是绝望。总之,我知道,我自由了。

杀第二个人时,我筹划了一周。尽管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曾经的亲密爱人,也是与我一道奋斗的伙伴,是我所有光辉与荣耀的象征。当然,金钱背后是无数觊觎的眼睛。当有人拉他进入赌场,一次、两次,又一次时,我知道潘多拉魔盒又一次为我打开了。其实他并没有输很多,但为了止损,为了再次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我必须尽快下手。

杀第三个人时,我没有任何迟疑,将羊角镐很轻巧地揳进那个无名之辈的后脑勺儿。咔嗒一下,他带着他关于我的全部性冲动,一头扎进他刚为我丈夫挖掘的坟坑里。他只是一只蝼蚁,却膨胀着一个吃天鹅肉的痴想。因此,在欢愉中走向灭亡,对他而言未免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杀人是一件事情,吃饭是一件事情,解一道数学题也是一件事情,关键在于熟能生巧。不管分析合理与否,铃声响的时候,你都答不完所有的题目。这是曾经作为一名数学老师的我,对世间所有庸人的忠告!

真正要关心的,是未来!

可我的未来将在明天画上句号。

宣判死刑后,我总会想象走上刑场的那一天。正如“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我应该会回忆起十四岁生日那天,当时我用攒来的钱偷偷乘火车来到上海,找寻离我而去的母亲。我没有看到她,却透过外滩大饭店的雕刻玻璃看到了里面盛装华服的女人。年少的心灵暗暗发誓:窗外的小女孩一定也要变成那样。

或许是那个少女的誓言毒害了我,但我不后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完成的使命。来生,希望我的运气能够好点吧。

最后,感谢你、姜高音,还有你的其他同事对我的关照,希望你们能够始终保持一颗温暖且平庸的心。

此致敬礼

李清 2010年9月21日

3

整个下午,我的脑袋一直被李清的那封《死亡独白》缠绕着,尤其是那句“非杀不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杀不可”,人生为什么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比如放弃、一走了之。

我就这样一直挨到了晚上,直到衢八两在医务室找到我,要我给上午那个行刑的小战士治一治。

我说:“是嘴巴磕破了吧,我给他找点创可贴。”

衢八两摇头:“那个小战士晚上爬到瞭望哨上坐了两个小时,刚被劝下来。”

我一怔,想起他提着枪上行刑车的背影,这孩子一定是受刺激了。我有些为难:“我又不是心理医生?”

“你是兽医嘛,啥都能治,你就先陪他聊聊天。”

说着,衢八两出了医务室。不久,武警中队长把那个小战士带了过来,自己则退到门外等着。

小战士皮肤黝黑,头发有点自来卷,五官标致,有点像小了二十岁的古天乐。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小战士握着纸杯的手在微微发抖。

“第一次执行死刑吗?”

“是的。”

“我也是。”我说,“你比我勇敢,我没胆量上车。”

小战士挤出了个笑容,气氛稍稍缓和。

“为什么安排你参与执行死刑呢?”

“是我主动要求的,我想表现得好一些,对以后转士官有帮助。”

“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吗?”

小战士摇头:“家里条件还好,我就是想在部队里待下去,我喜欢这儿。可是我爸想让我退伍接他的班。”

“那当初他怎么同意你当兵的呢?”

“他就是想让我在部队里锻炼锻炼,变成真正的男子汉。”

“能问一下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小战士的脸红了:“我爸是煤老板,在山西、贵州和内蒙古都有矿。”

我差点被自己刚喝进去的水给呛住,平复下心情,接着问:“你父亲是想让你去山西、贵州还是内蒙古?”

小战士的脸更红了:“我爸在北京买了一百多套房,他想让我去北京,把这些房子管理起来。”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加一下小土豪的微信,以后常保持联系,转念才想起手机不能带进监区的规定。

小战士的眼圈红了:“我搞砸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忘不掉上午的场景,我觉得自己有罪。”

“你只是在履行你的职责。”

我的解释有些苍白,沉默两秒后,我问小战士:“为什么后来你还是选择到车上去?”

小战士想了想说:“我觉得除了跟着上车,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一怔,想起李清《死亡独白》里的那句“非杀不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握住了小战士的手,我能感受到他掌心的那些茧子。我说:“你只是在执行任务,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没有错。”我轻轻地搂住小战士,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会儿。然后,小战士和我分开,抹了把眼泪,带着几分倔强说:“你说得对,我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把小战士送出诊室,交还给中队长。他让小战士先回营房,然后问我情况如何。

我说:“可能是一种临时性的应激障碍,但他还年轻,认知上也没有偏差,应该问题不大。”

中队长对我表示了感谢,准备离去。

我突然开口问:“中队长,你枪毙过多少人?”

中队长的剑眉慢慢竖了起来:“杀人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的舌头有些打结:“我只是想知道扣扳机的时候,你是怎么克服心里那一关的。”

中队长犹豫了一下。“我的家在川西北高原,祖辈父辈都是牧民。在野外放牧时经常遇到野狼群,有些狼饿急了会袭击我们的宿营地,我和父亲就必须扛起枪保护自己和牛羊群。如果真有必要,我们会开枪杀了那些野狼。”中队长冷冷地说,“不管是开枪杀野狼,还是枪毙犯人,都是本能行为,没必要想太多。”

我补充道:“都是非做不可的事。”

中队长点头:“你是新来的吧?我想告诉你,在看守所这种地方,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没有中间地带,希望你也不要走进中间地带。”

中队长走了,我躺在医务室里间的病床上回想这漫长的一天,想活着的人说的话,还有死去的人说的话。与此同时,监区里不断传来铁门开合的声音,间或还有人在尖叫。我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唯一做出的决定就是,明早交班后去找同一批入警的李庸医,问问他有没有当年李清那个案子的资料。

李庸医和我同一批参加招警考试。当时招录简章里写着要招两名临床医学专业的警察,我想当然地认为是要招法医。顺利通过笔试后,我在面试环节遇到了李庸医。那天正是头伏天,气温高达三十八摄氏度。李庸医高度紧张,有些轻微中暑的症状,多亏我在边上帮他解暑放松,他才勉强撑过面试。因为他笔试的分很高,最后我们俩一同被凡城警方录取,进入了培训新警的训练营。

李庸医性格腼腆,同一批的战友找他咨询保健养生的知识时,他经常支支吾吾的,总不能第一时间给出明确的答案。大伙儿就嘲笑他是庸医,并给了他“李庸医”这个绰号。

训练营培训结束后分配工作时,我才知道李庸医的父亲是号称“凡城第一警探”的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李石。更令我措手不及的是,虽说招了两名医生,可只有一个法医职位,另一个空缺的职位则是看守所医警。很自然地,李庸医当上了法医,成了全市刑警眼中的香饽饽,而我这个外地佬只能去看守所,和那些犯罪嫌疑人关在一起。

记得那天从市局政治部领过分配通知单后,李庸医在走廊上等我,一脸歉意。我耸耸肩:“照顾自己人,是人之常情。”

李庸医说:“以后咱俩吃饭,全都由我买单,我带你把凡城的特色小吃吃个遍!”

早上八点半,和看守所的另一名驻所医生也是我的师傅陈拒收交完班后,我穿过层层铁门,在更衣室里取回手机,拨通了李庸医的电话。

李庸医说他正在解剖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是在山洞里发现的,已经呈巨人观了,问我要不要去练练手。

我连连说:“打住,谢谢,不用。”

李庸医说:“回头把尸检记录发你一份,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我没有理会,而是问他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他说:“市局后面的巷子里新开了家血豆腐店,很不错,一定要尝一尝。”

我又问他:“十年前有个叫李清的女杀人犯,你知道不?”

“知道啊,当年那个案子就是我爸办的。”

“哦,那你能把当副支队的爹请出来吗?”

“难!”李庸医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能把他的搭档喊出来。”

“谁?”

“曹大元,外号曹大牙,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副大队长,我爸的搭档兼徒弟。”

4

中午,市局后面巷子的黔南小酒馆里,四人坐定。除了李庸医和曹大元副大队长,来的还有李庸医的女友、市局指挥中心接警台的辅警莫小米,一副白净文弱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天是如何劝报警电话另一端那些歇斯底里的受害人保持冷静和克制的。

考虑到莫小米的临时工身份,李庸医本欲将恋情暂时保密,想待时机成熟再和家里说,但他太低估他老爹作为刑侦专家的情报能力了。不过,当爹的李石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大概还处于考察这个女孩的阶段。

这种考察可以从曹大元乜斜的眼神里看出端倪。虽然他在看似百无聊赖地一粒粒啄盘里的花生米,但那两颗动来动去的眼珠子实则在窥探在座所有人的底细,还有挂在他那对龅牙(也是因为这对龅牙,他才有了曹大牙的绰号)上的微笑,也泛着一股寒光。

等上菜时,李庸医刚把在座的介绍完毕,曹大牙就突然问我:“那个小安昨天被执行了吧?”

我点头称是,又反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女孩的。

曹大牙笑了:“我是重案队的,凡城去年十八起命案,每一起我都参与了。”

“这个女孩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可惜?死者不可惜?!特别是那小孩儿,没招谁没惹谁,就这样陪她妈一起死了,难道不可惜?”

我有点卡壳,李庸医则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倒是莫小米替我打了圆场:“或许他是觉得那个死刑犯脑袋犯糊涂了吧!”

曹大牙叹口气:“去年全市十八起命案,全部是因为矛盾激化、脑袋一热引发的激情杀人,没有一起是高智商预谋杀人。”

李庸医问:“曹叔是不是觉得现在破案没意思了?”

“当然,贼是越来越笨了,技术却越来越发达,的确没有我们当年靠推理破案有趣。”曹大牙拿筷子尖指着李庸医,“原来法医在命案侦破中的确发挥了很大作用,可现在真正厉害的是视频,是网络,是那些高科技!”

我插话道:“衢副所长说,那个死刑犯小安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曹大牙夹花生米的筷子不动了:“你是说李清吧?”

我点点头。

“那个案子倒是有趣,也很有挑战。”

“你能说说案情吗?”

曹大牙白了我一眼,反问:“你想听?”

李庸医在边上拱火:“曹叔,在座的都是公安人,就给咱们讲一讲你的光辉岁月呗。”

曹大牙嘿嘿一笑,伸出两个指头。李庸医明了,立即将一根软中华奉上并点燃。在一阵烟气中,曹大牙慢悠悠地开始了讲述。

“这个案子有点敏感,因为那个李清有个堂弟叫李林,是咱们局的刑警,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很英俊。至于李清本人,则更有气质,穿着打扮得体大方,一看就像是大城市来的,比咱们凡城人高好几个档次。有人说这个女人像郁金香,高贵但色彩富于变化,让人摸不清她的底色是什么。直到一起强奸案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2010年开春的一天早上,李清来公安局找当刑警的堂弟李林。她只是抹眼泪,并不说发生了什么,但从她身上的瘀青可以猜测,应该是受到了暴力侵害。等把她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她身上有被性侵的痕迹。接着,法医在她的下体提取到了沾有精液的擦拭物。”

“技术部门的同志立刻赶到李清的住所进行勘验。在那栋当时在凡城还算稀有的独栋别墅内,警方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经过认真勘验,警方从地板上提取到了血迹残留,还有花瓶残片上的一枚指纹。另一边,在堂弟的劝解下,李清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当天凌晨,李清听到客厅有动静,还有牛多宝讲话的声音,便从卧室起床,想出门质问丈夫这段时间都逃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从后面遭人攻击,昏了过去。次日清晨,她发现自己下身裸着被绑在餐桌腿上,丈夫牛多宝已经不见了踪影。另外,放在家里的10万元现金也没了踪影。”

“我们分析凶手是冲牛多宝去的,家中的打斗痕迹是凶手和牛多宝造成的。对了,要补充一点,牛多宝原先做建筑生意,家产少说也有一两千万,但是后来迷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产业,外面还欠了高利贷。债主多次到家里催债,后来为了躲债,牛多宝便不怎么回家,只把老婆李清一个人丢在家里。至于强奸,应该是凶手制服牛多宝后顺道劫了个色。毕竟面对李清那么漂亮的女人,想坐怀不乱是有些难。”

“因此,我们将放贷的邢六视作调查重点。邢六在山里有个流动赌场,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一般潜不进去。我们抓了一个输急眼的赌客,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由他领我们进山。一路上拔了七八个放眼线的‘钉子’,一直摸到一家废弃窑厂,把里面聚赌、参赌的人员包圆了,一共抓了八十多人,收了一百二十多万现金。被抓人员中就包括在赌场里放爪子钱的邢六。”

“邢六落网后,承认多次上门逼债的犯罪事实,其中一次还对李清实施了猥亵。但对于绑架牛多宝、强奸李清这件事,他断然否认,还提出了好几条不在场的证据。我们把邢六和他的马仔们的指纹与花瓶残片上的指纹做了比对,没有一个吻合。另一边,返回家中的李清收到一封绑架勒索信,信是由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凑出来的,就一句话:‘今天下午四点李清到下龙山30万元熟人。’绑匪显然是找不到‘赎’这个字,便用了‘熟’这个错别字替代。我们检查了信纸和信封,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印记。”

“我们立即展开布控工作,希望能在下龙山完成营救行动。另一边也让李清准备赎金,从牛多宝的亲戚那里东拼西凑了30万。下龙山是光秃秃的石头山,除了遍山的公墓,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不仅绑匪没法儿隐藏,警察也很难埋伏。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只能远远地躲在山脚下的车里。”

“到了下午四点,李清拎着装钱的旅行包如约到了山下后接到一个电话,说要她拎着包到山顶上。李清便攀上山顶,在顶上空无一人的小凉亭里站了片刻,又接到一个电话。挂断之后,李清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便松开了手,旅行包立刻没了影。我们预感到不妙,冲上山顶,看到凉亭中央有一口竖井,竖井下面是一条暗渠,从前山抽上来的井水经过这条暗渠流到后山去。绑匪正是通过这种非接触的方式完成了交付赎金的过程,而绑匪和人质牛多宝连面都没露。有人说牛多宝早已在案发当晚就遇害了,因为地板上的血迹经过检测,和牛多宝的DNA相吻合。”

“在案件陷入僵局时,当时的重案大队大队长,也就是李庸医他爸李石,让大家开拓思维,不要拘泥于惯性思维。于是,有的侦查员认为这一切都是牛多宝自导自演的,是他策划了绑架案,目的是再榨出一笔钱拿去赌博;另一种说法是,有人觊觎李清的美貌,本想趁夜实施性侵,没想到碰上了牛多宝,发生了打斗,当场把牛多宝杀了。”

“根据不同的假设,我们请痕检方面的专家对现场重新进行了勘察,又围绕李清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隐性的追求者们展开调查。这一查就有了线索交集。勘验专家在李清的卧室里发现了一组光脚印。从脚印受力程度判断,脚印的主人是一个男性瘸子,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另一边,走访组发现有个小花匠时常到李清家里的小花园修枝剪叶,小花匠单身,且左脚有些跛。我们迅速赶到小花匠的出租房,发现早已人去屋空。在对屋内进行搜查时,我们发现了藏在被褥下面的被剪碎的报纸,上面缺了一些字。自然而然地,我们想到了那封索要赎金的勒索信。”

“小花匠成了我们的头号嫌疑人,但这个人此时已踪迹全无,根本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另一边,李清对破案遥遥无期表示厌倦,丢下一句‘想换个活法’,便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凡城。就这样,案子再次僵了下来。”

“一转眼,一个春天就过去了。小花匠虽然还是没有踪影,李清家的小花园里却郁郁葱葱长出了一小片郁金香。这些郁金香引来很多人围观,还有人夜里偷跑到小花园里摘花,想把这些郁金香连根拔了,移到自家的菜园子里。这一拔不要紧,居然拔出了一具尸体。各路警察又蜂拥到现场。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和身体的残疾状况,法医初步判定这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小花匠。等把尸体身上破烂的衣服抖开,我们发现了一些没有开花的郁金香种子。大家把小花匠的尸体挪开后,觉得下面的土质不太对劲,便接着往下挖,结果把牛多宝的尸体给挖了出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这和所有的假设都不一致。经过法医检查,牛多宝是被人从后面割喉杀害的,小花匠则是后脑勺儿遭受了重击后肺部又挨了两刀而毙命的。由于两人被葬在同一个坑里,且作案的刀子也在坑中被发现,我有了个推测:小花匠先在别墅内杀死了牛多宝,在埋尸过程中遭到同伙偷袭,被推到坑里一同埋了。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同伙到底是谁?”

说到此,曹大牙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瞅着我。

我回答:“是那个叫李清的女人。”

曹大牙点头:“所以我们立即查找李清的下落,发现她一直没走远,就在城郊山里的一个花卉市场待着,时不时还会通过他的堂弟李林了解一下案情。当李清看到我们带着手铐时隔一年再次登门时,单是眼神就已经认罪了。到案后,李清承认自己是恨丈夫牛多宝赌博被邢六追债,让自己蒙受了羞辱,才想把丈夫除掉,再把赃栽到邢六身上的。至于小花匠,是李清色诱了对方,让他帮自己处理尸体,顺带又布了个迷阵,不仅杀人灭口,还把警方引向了新的怀疑对象。”

曹大牙顿了顿,接着说:“有个侦探剧叫啥来着,好像叫《阳光下的罪恶》。李清本来导演了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只是没想到小花匠的口袋里装了一把郁金香的种子,经过一个春天的萌芽,让罪恶以这种鲜艳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曹大牙说完案件后,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想把其中的细节问个清楚。于是,我先问了个问题:“所以绑架案、勒索信,还有被性侵的伤痕,都是李清自己伪造的?”

“是的。”

“她写了一封自白书,交给了衢所长,说她还杀了自己的父亲。”

“那只是李清的一面之词。不过,我们也对那段过去进行了调查。据邻居介绍,李清的父亲嗜酒如命,经常对母女俩实施家暴。李清的母亲忍受不了,很早就随情夫去了上海,扔下还没成年的李清跟她父亲一起过。只是没过两年,她父亲就在一次醉酒后猝死了。李清在那封信中说是自己毒死了她爸,但因为她爸早就被烧成了一把灰,连葬都没葬就被扔到河里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任何证据可查了。”曹大牙把烟头拧灭,“我怀疑李清这样说,是在故意玩咱们这些当警察的。”

此时,小酒馆的老板把他们家的特色菜血豆腐端了上来,满满一盘。曹大牙正要夹菜,却发现大家都没动筷子。曹大牙哈哈一笑:“怎么?被女人的故事给怔住了?你们可是警察啊,以后会见识各种各样的犯人。尤其是你,在看守所工作,全市的犯罪分子你都能见到,可要把握好自己。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千万不要被那些表面的伪善给骗了啊!”

我只是笑,同时想起那个武警中队长昨天晚上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曹大牙边嚼着血豆腐边说:“有的人哪,看起来光鲜,肚子就是一个垃圾桶,没安什么好心眼儿;有的人哪,看着不咋地,内心却十分美好,就像这血豆腐!来,别光我吃,你们都动筷子啊!”

我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只是一嚼血腥味便立刻充斥了我的口腔,直冲大脑。我忍着没吐,又问了曹大牙一个问题:“听你的叙述,那个叫李清的女人好像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

“没有,的确没有。如果换个环境,再把她逼到一个角落,她还是会起杀人的心。”

“非杀不可?”

“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我不理解。”我看向李庸医和他的女朋友,“你们俩能理解吗?”

李庸医摇摇头。莫小米倒是说:“如果我是李清,或许我能理解。”

李庸医立刻问:“为什么?你该不是个冷血杀手吧?!”

莫小米说:“上大学时,心理学老师说过一个术语,叫作‘窄化’,是指有些人的情感和思维高度集中,造成认知范围越来越狭窄、局限,以致到了某个时刻,一些非理性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曹大牙瞥了眼莫小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接着他转向我:“所以,这才是我刚刚劝你的真正原因。有句老话说,如果一个正常人置身于一群疯子当中,那么这个正常人便会被他的同伴看作疯子。”

我被曹大牙说愣住了,直到李庸医用筷子敲了敲我的脑袋。然后,他夸口道:“我看,你这脑瓜子都被曹叔给洗成血豆腐了吧?!”

我尴尬地笑笑:“洗脑也分低级和高级,以后有空还要向前辈多学习啊!”说着,我以茶代酒敬了曹大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