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开拓思路 拓宽视野

——关于舞蹈史研究的一点思考

孙景琛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我参加了中国舞蹈史的研究工作,至今已有半个世纪。子曰:“五十而知天命。”然而,这一学科的发展方向、前景如何?能否尽快地成熟起来,超越已有水平?怎样超越?等等。就我来说,都还是值得认真思考和需要解决的问题。

五十年的时间,对一门学科的创立和建设而言,也许并不算长。可是中国舞蹈史学科是从实践开始的,创建之初,既没有前人的成规可以遵循,也没有就这门学科的指导思想、对象、范围、方法等问题进行理论上的探讨。基础理论的滞后,必然会影响到学科建设的进度和学术水平,这是不争的事实。目前,要进一步提高舞蹈史的研究质量,除了要继续加强实践之外,对五十年来的学术进程作一番全面、缜密的反思和总结,认真进行学科自身的基础理论建设,已是舞蹈史研究工作者的一项无可回避的任务了。

舞史学科的基础建设将是一项长期的,也是繁重的任务,有很多方面的工作要做。例如学科自身的基本理论、研究对象、范围和方法论及各种分支学科的创建。从舞蹈史研究的实际情况看,在宏观研究方面,舞蹈和各个历史时期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以及各种意识形态之间的互动关系;在微观研究方面,各个地域、各个民族和各种类型的代表性舞蹈的专项研究,都还有待于深入开展;对某些舞蹈现象和具体舞蹈的认识与评价,也还需要深化和探讨。此外,在以往的舞蹈史论著中有一个带普遍性的问题,就是反映汉族舞蹈历史情况多而其他民族的情况相对较少;反映宫廷、专业舞蹈活动多而反映广大民间的群众舞蹈生活少。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既有理论认识上的主观方面原因,也有客观的和方法上的原因。

主观方面,和我们对中国舞蹈史的研究对象、范围的认识有关。中国自古就是多民族的统一国家,中国的乐舞文化毋庸置疑是全民族创造的整合。从历史上看,汉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长期居于统治地位,对乐舞艺术的发展也起了重要作用,这是史实;但在舞蹈这个特定的文化领域内,情况却并不如此单一,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情况考察,少数民族的舞蹈都具有明显的优势,他们在中国乐舞文化发展史上的地位和杰出贡献,是舞史学者所不应忽视的。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民间舞蹈和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群众舞蹈生活,是构成各民族乐舞文化的决定性因素。宫廷乐舞活动的历史作用不可低估,但它不可能反映民族舞蹈的整体面貌。客观方面,史料不足可能是关键;而史料局限之未能突破,则和研究方法有关。

传统的舞史资料来源,主要是依靠历史文献,尤其是史部古籍。这对任何学科的历史研究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舞史研究也从中获取了大量史料,是构成中国舞蹈史框架的重要支柱。然而这些史书大多出自宫廷史官之手,其着重点必然是历史王朝的礼仪乐制和宫廷的乐舞活动。它可能提供的历史信息和我们的要求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为了缩小这一差距,舞史研究者已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开阔思路、拓宽视野,广泛吸取其他历史学科的研究成果,借鉴、学习相关学科的研究方法,是扩大舞蹈史料来源,特别是民族民间舞蹈史料来源的行之有效的方法。明显的例证如考古方面甘、青地区马家窑文化舞蹈纹彩陶盆的发现,以及科学的年代测定,就使舞蹈史著中关于原始舞蹈的叙述,不再停留在对古文献记载中的神话传说的分析和推测,而有了实际的形象依据。又如民族调查中发现的彝族《十二兽神舞》、《虎舞》,为我们提供了远古图腾舞蹈和巫舞的实例。至于民俗研究关于各种礼仪习俗、岁时习俗、信仰习俗以及活跃于这些习俗中的传统歌舞活动的记录,更是极大地丰富了舞史研究中民族民间舞蹈的信息来源。还有如文字学的古文字、民族文字的研究成果,同样是我们需要关注的方面。甲骨文、金文中有关乐舞活动的文字是探索殷、周舞蹈最可靠的史料。近年来在民族古籍研究中也陆续发现有关舞蹈的史著,如纳西族东巴文的舞谱,藏族典籍《乐论》、《智者入门·舞蹈九技》等,都是研究民族舞蹈历史和理论的珍贵史料。

舞蹈从来就是一门综合艺术,它不仅和其他艺术形式,也和众多的社会生活及意识形态领域有着广泛的联系。因此,舞蹈史研究不可避免地会和相关学科发生交叉关系。上述例证中举到的考古学、民族学、民俗学、古文字学等,都是和舞蹈史学联系比较密切的学科。它们的研究成果扩大了舞蹈史料的来源,或是为古代舞蹈显现了生动的具体形象,或是为印证文献记载提供了现实依据,甚至是填补了文字史料的空白。当然,从舞蹈史学科自身的建设考虑,从各相关学科所需吸收的绝不仅仅是他们研究成果,还应该汲取他们的实践经验,借鉴、学习他们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例如这些学科共通的一种基本工作方法:田野调查、社会调查,直接或间接从群众中采集资料,获取信息。这种方法对舞蹈史研究就很有参考价值,它启示我们,舞蹈史料来源不只是文字典籍,也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开展并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就能够极大地丰富舞蹈史料来源。当代史学研究的一种明显倾向是关注和重视“口碑”的调查、收集,像对待文字史料一样予以分析和研究,以之补史、证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当代历史科学的另一发展趋势是学科分工更细、更专,产生了很多分支学科,如考古学中兴起的农业考古、生态考古,以及美术考古、音乐考古、民族考古、宗教考古等等;而在研究的思路和方法上,则更加强调学科的整体性、综合性。这种趋同的倾向,是由于这些学科大多具有交叉科学、边缘科学的性质,因此在认知各自研究对象的文化品格、社会价值、历史源流和演进规律等问题时,不可能无视各种相关学科的研究成果和最近发展。人类社会原是一个有机整体,各类事物之间不会是孑然孤立的,作为研究各种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的科学门类之间,当然也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在各门社会学科之间尤其如此。以音乐考古为例,它属于音乐学和考古学的边缘科学,而和同是社会科学类的历史学、艺术学、宗教学、民族学、民俗学等等学科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也和数学、音律学、乐器研究等自然科学有关。各个学科的相互联系、相互利用,构成了当代历史科学的综合研究法。这对舞蹈史的研究也同样是应该采取的科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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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