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冬天，大半天时间都笼罩在潮冷的雾气中，太阳出来还没暖透厚重的衣服又落了土。
十点钟，石磨子村的白雾像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北风吹得四处蹿逃，幸福家园的楼房主体在雾中时隐时现，围着工地的铁皮上凝结的水气还未干。
苏木一行人把车停在村委外，从开着暖气的车上下来，所有人都在喊着冷。
突然，一个声音道：“冷吗…动两下就热呼了嘛！”
苏木朝声音看去，一棉衣沾满泥灰、六十多岁的老人推着板车费力的从他车旁经过。他的视线落在板车上，眉心便拧了起来。
老人看到苏木盯着他看，也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朝苏木点头笑了笑。
“大叔，这么早就来收废品了啊！”高棠盯了盯板车笑问，板车上是捆得紧实的水泥袋，水泥袋在潮气下颜色格外的深重，袋子上的字体格外醒目。
“也不早了，昨晚潘老板说工地要验收了，让我把这些垃圾收一收。”老人把车推到路边停下，扶着板车脱下泥胶鞋竖着一倒，倒出一些灰色的水泥灰来。
“说是今天中午验收的官儿就要下来，一早上把我忙的不行！”
“你们村委会也这么早上班？真是尽职，我们村上成天都见不到人！”
原来是将苏木一班人当作村委的领导班子了！
高棠道：“天气冷，没事哪个不想窝在被窝头啊，这不…”他指着幸福家园：“摊子扯在这，搞完了好过年嘛！”
老人倒了一只鞋又脱了另一只，穿上鞋直起身道：“那也是，你们忙，我还去前头，听说有些废铁要卖！”
“大叔，能不能给我个袋子？”卢芳见老人推车走，忙赶了过去问。她留意到苏总看到板车上的水泥袋皱眉，于是刻意看了眼那些袋子，发现水泥袋上的生产厂家跟标号不是公司指定的，而她也没接到更换材料型号的申请报告，想必工地上有谁私下动了手脚。
看来，幸福家园的主体验收不会那么顺利了！
“这玩意脏的很，做什么用？”老人停了下来，抽出个袋子递给卢芳问。
“哦…”卢芳接过袋子道：“张会计给我挖了一堆藕，我怕把车搞脏了，拿袋子垫一下！”
老人揺头道：“你越垫越脏了！”说着又推车走了几步，回头交待道：“要洗一下，你别丢到那工地上了啊，潘老板看到要找我了！”
“要得！”卢芳朝老人点了下头，转身打开林婉枫的车尾箱，取出个朔料袋将水泥袋装了起来！
张华问道：“那是从我们工地收下来的？”
“你不废话么？”高棠盯着远去老人的背影，道：“你看这儿还有哪里能收那么多水泥袋子来？”
“呀，你们还真早！”胡书记笑着从村委出来招呼道：“这几天天冷，乡下闲都起的晚些！”
“哪里？”苏木沉声道：“是我们来晚了！”言外之意是有人比他们更早，已经清理了偷梁换柱的证据。
显然，胡书记听不出言外之意，还以为是说他，便笑道：“知道你们来，我可是提前来开了暖气的！”
“胡书记有心了！”
一行人跟着胡书记进入村委会议室，会议室果然温暖如春天！
胡书记道：“计划是中午在村委吃了午饭再去工地，估计他们没那么快来！”
“你们先坐，我去烧水给各位泡茶！”
“没关系，书记你先忙！”苏木在会议桌旁落坐，对卢芳道：“卢芳，通知左俊立马赶到工地！”
话音刚落，就听左俊在村委外大声道：“苏总，高总，你们跑太快了，我看着车屁股离了公司，跟着赶都没赶上，把我急得都差点闯红灯了！”
林晚枫还没落坐，听到声音便退到会议室门口道：“左老板，是你那坐骑该换了！”
“哈哈…”左俊走到会议室门口，拍了拍林婉枫的肩膀，道：“再换还能赶上高总、苏总的不成？倒是你小子，结婚不把你那破车换了？”
林婉枫让开门，道：“结婚就更不能换了，有了媳妇还要什么车嘛？”
“车比…”左俊想说车比媳妇还亲，看到卢芳忙转移话题，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才下车就听到有人喊我名，有啥事吗？”
高棠道：“左俊你真来的及时，我正想找你呢！”
“找我？”左俊进入会议室，浮夸的笑容渐渐敛去，一抹警惕和不安浮现在脸上。
高棠指了下旁边位置示意左俊坐过去，并问道：“你们施工都用些什么水泥？”
“po325砌砖、粉墙，pc425倒梁现浇啊。”左俊一脸惊疑：“怎么了？我们严格按照公司指定的生产厂商及型号，我跟公司那么多年，这点还会做假不成？”
苏木沉声问道：“T公司的pc425？”
“嗯…是Z厂的425！”左俊转向苏木，笑道：“我搞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T公司的水泥…”见苏总脸色不好，知道定是出了问题，忙道：“我现在打电话确认一下。我保证我要求是按公司指定，看看是不是有人私下动手脚！”
说话间，左俊的电话已经拨出。
“喂，嗯…我左俊，我问你，幸福家园这边，我们自己买过水泥没有？”
“后边没买过？还是之前的？剩下的在哪？苏总那房子里是吧！”
“那好…没事了！”
左俊挂了电话，换上一脸笑容，道：“苏总，我们的水泥还是上次你来看到的那次拖过来的，还有几袋子没用完，丢你那屋里给你装修用呢！”
苏木点了点头：“好，谢谢！”
“卢芳，通知潘老板跟王老板来，验收前我们先开个会！”
胡书记跟着张雨送来茶水，道：“他们可没那么早，经常中午些才过来！”
苏木道：“卢芳你打电话，他们十分钟能到！”
卢芳已经拨出了王铁军的电话，刚接通，电话中便问道：“卢经理你们到了吗？”
虽然卢芳用的不是外音，但会议室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在坐都屏声敛息。
卢芳道：“要到了，先问你看出发了没？”
“妈耶…”王铁军惊讶道：“你们都到了？不是说十一点半吃饭吗？我这才起床。”
卢芳道：“你不用急，收拾好了过来，我们也刚到。就是提前打电话通知一下！”
“要得！”王铁军道：“那一会见！”
挂了电话，卢芳又拨给潘保安。电话铃响了三声才传来潘保安气喘吁吁的一声：“喂…”
卢芳道：“潘总忙啥啊，这么早打扰到了！”
“没事没事…”潘保安听到卢芳的声音笑道。
“你们都到了？”
左俊大声接道：“潘老板，就等你啦！”
潘保安佯惊道：“都到了啊，那行，我五分钟就能赶到！”
卢芳道：“那行！”挂了电话。
胡书记道：“他今天倒是来的早了！”
林婉枫笑道：“那必须的啊，不然屁股上的屎要臭到自己了！”
“哦？”胡书记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卢芳斜眼睨着林婉枫，示意他不要话多。
苏木看了下时间，站起身道：“王老板还要一会，张华，我们先去工地看看吧！”
张华也跟着站起来，张雨道：“虽然今天没施工，我还是给你们拿个帽子吧！”
“嗯！”苏木点了下头。高棠左俊也跟着送点吃的起来道：“走，也去看看！”
胡书记也拿了帽子跟了上去，一行人出村委往新农村走去。
幸福家园工地外围围了一圈铁皮，左俊小跑着去打开铁门。突然惊讶道：“呀，潘总…你这真是敬责任，我真是惭愧啊！”
一行人听到声音，就见潘保安与左俊在铁门内外对站着。
“你们这么快？”潘保安惊犹未定的朝门外一行人看了眼，然后让开门道：“我也刚来，先来看看有没有人翻进来偷东西！”
苏木朝门口点了下头，进了铁门。
高棠经过潘保安身边时，笑道：“潘老板辛苦了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潘保安笑道。待一行人都进了门，他这才在后边跟上！
张华回头道：“潘老板，安全生产，你的帽子呢？”
“哦，我来的急，没来及去村委拿！”潘保安转身见张雨也朝工地走来，便喊道：“张会计，快给我带个帽子来！”
苏木、高棠、胡书记三人并排在前，往左边走边看，突然在左边第三套房前停了下来。
苏木盯着未装门的大门内，突然朝那门走过去。
高棠也跟了过去。
那门口堆了一堆河沙，苏木走近河沙一脚踩在沙上，俯身伸手从沙里拽了手掌长的一截螺纹钢，收回脚竖起钢筋观察着断面。
“这钢…335？”高棠看着苏木手中的钢问。
“嗯！”苏木将钢筋递给高棠：“14的！”
高棠接过钢筋同样观察着断面，断面能明显的看到颗粒，并且螺纹已开始生锈。
苏木又往路上走去，边走边道：“我们圈梁用HRB400型，12的主筋，6.5的箍筋，梁柱用16的主筋，这14的用在哪里了？”
胡书记看着高棠拿了一截钢筋，问道：“怎么回事？”
左俊跟过来一眼瞄到高棠手中的钢筋，拿过去一看，道：“这哪的？我们工地没有这个规格的啊！”他竖起钢筋，又是撇嘴又是摇头：“劣质钢筋，粗有屁用！”说着就要丢。
“别丢！”苏木阻止道。
高棠伸手从左俊手中拿回断钢筋，冷哼道：“在我们工地，反正不可能是别处的！”
张华回头看潘保安，潘保安拿着帽子已经赶了来！
林婉枫也回头道：“潘总，这边是你带的施工队建的吧！”
“是啊！”潘保安越过张华跟着林婉枫后边神秘兮兮的道：“刚这套房子是古佛村里一户定下的，他买了钢筋，柱子换成了18的主筋，二层梁换成了14的主筋，地圈梁是统一倒的，不然他还要加料！”
“你这是…”林婉枫脚下一滞，回头道：“没事找事干，引火烧身！”转回身又道：“难怪苏总捡了截钢筋跟高总在研究！”
进山木工作的都知道，对于公司公程的设计和材料，苏总眼里是最容不得沙子。谁敢不经允许擅自改动设计和替换材料，那是自断财路。
“我有啥法？”潘保安道：“人家屋主要求，自己住一辈子的屋不舍得放料啊！”
张华冷哼道：“屋主不懂你也不懂？你吃一碗饭就饱，给你三碗你吃下去看看！”
潘保安回头道：“钢筋粗点能有啥坏处？”
“他那…”张华刚想解释，就听苏木喊道：“张华，你缩后边做什么？”
张华小跑着从旁边跟了上去，笑道：“哎玛，不能跟你们大长腿比啊，你们倒是慢点儿！”
潘保安对林婉枫嘲笑道：“还是年轻了些！”
林婉枫大抵已猜到潘老板将面临的难处，朝她笑了声，也跟着张华跟到了苏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