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资金流动

赌场室内设计师通过消除建筑空间中的障碍，引导客人找到老虎机，同样地，赌博机设计师通过消除阻碍下注行为中身体、时间方面的顺畅性的因素，来促进“持续的赌博生产力”。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探讨了按钮、触摸屏和人体工程学是如何服务于这一目标的。本章要讨论的最后一类辅助技术——现金处理及存取系统，则是通过使客人的金钱存取变得更为流畅，来提升“生产力”。更确切地说，玩家继续赌博的冲动与这一冲动的实现之间存在时间间隙，而他们把这一间隙尽量缩短，不给玩家时间思考，不让玩家在暂停的间隙自行产生停手的念头。一位行业顾问在《赌场企业管理》（Casino Enterprise Management）杂志中发文，向读者提了一个问题：“如果目标是吸引顾客来玩老虎机，让他们投币开始游戏，输掉这些钱后还要继续，那我们是不是很应该让投币装置运行得完美无缺？”[53]在被赌博者称为迷境、被行业称为“持续的赌博生产力”的生命悬置状态中，保持资金流不断，与赌博的速度和时长一样重要。在过去的25年间，关于资金流动的技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机器赌博者如果输光了钱但还想接着赌，就必须离开自己的机器，在赌场里找到一台ATM机取钱，然后还要去装着铁栅栏的兑换处，或找到推着硬币车的流动兑换员，把钱换成一卷筒一卷筒的硬币，最后才能重新开始游戏。开始游戏前，他们还要把一卷卷硬币拆开，然后一枚一枚地投币。虽然纸币入钞口和数字计点器的出现淘汰了累赘的硬币，但是它们并没有解决赢钱支付时的问题。一名老虎机区的经理曾告诉我，在硬币时代，保持机器的币仓里装满钱，非常重要。一旦玩家中了头奖，“他们想马上拿到钱，因为即使只等3分钟，对他们来说也像20分钟那么长。他们不想让自己的机器停下。所以我们必须想尽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把币仓装满”。

会员计划解决了赢钱支付的耗时问题，对办理了会员的客人来说，他们赢来的钱可以直接打到会员卡里。同时，会员卡也让赌资充值更为方便。现金系统公司（Cash System）有个名为“现金俱乐部”的项目，赌客可以注册一个账号，绑定自己的信用卡、借记卡，把账户信息直接导入自己的会员卡；赌资耗尽时，他们可以在赌场的ATM上直接从银行卡向会员卡转账，回到赌博机就能下载到相应点数。与之类似的还有一个名为“个人银行家”的系统，玩家要向一个账户预存资金，然后就能在老虎机上直接支取。

出现于1999年的“票进票出”（Ticket-in/ticket-out，TITO）技术，现在已经为大多数赌场采用。有了这项技术，客人即使没有办理会员卡，也完全用不着硬币。他们赢钱时，赌博机会直接打印带条码的纸条，这些纸条可以在自助服务柜台兑换为现金，也可以立即在其他机器上使用。[54]通过减少机器的“空闲时间”（即浪费在换硬币、操作硬币及等待赢钱支付的时间），TITO很快证明了自己的赚钱能力，使赌博的整体速度和幅度提升了惊人的20%。[55]这项技术一经引入，各家赌场就纷纷向赌客推广这种完全“无现金”的赌博系统，称它可以“让玩家前所未有地方便：不需要排队换币或等待赢来的钱付到手上，也不需要端着装硬币的沉重塑料杯或被硬币弄脏手了”。[56]对于赌场来说，这项技术不仅提升了赌博的收益，还提升了成本的效率，因为赌场的员工不再需要修理卡壳的投币口，不再需要为玩家换硬币，也不再需要在赌场里到处运输硬币或把硬币投进数币机了。同时，由于占地方的兑换处被小巧的自动兑换柜台取代，TITO还让赌场获得了更多的空间，可以放下更多的赌博机。[57]

这些自动兑换柜台已逐步发展为“一站式”多功能ATM，把一系列与取现相关的模块融合在了一个单元之中。早在1997年，赌场就配置了有借记和预支功能的ATM机，允许客人超过每日支取的额度“想取多少取多少”。美国银行（BOA）的一位代表说：“当客人达到ATM机支取上限时，我们的系统允许客人从名下的信用卡额外取现，无须提供PIN码。”[58]后来，全球取现公司（Global Cash Access）推出了一个新系统，内含了第一张专为赌场设计的信用卡。这种阿利瓦（Arriva）卡把客人在赌场预支的现金看作“娱乐消费”，不会像一般信用卡那样因取现而对客人收取高额手续费或立时计息，相反，这种取现还附赠持卡者积分。[59]这种卡片即办即得，几分钟内就能为客人提供最高1万美元的额度。全球取现公司十分留意如何让客人流畅地从自助柜台获得现金，他们这样描述自己的努力：

我们不会拒付［玩家们］，而是提示他们超过了每日上限，但同时会问他们要不要尝试用POS机刷借记卡。这样用钱的额度就多了。而如果出于某种原因，客人连这一限额也超出了，我们会进一步问他们是否考虑信用卡取现。我们的限额高多了。我们尽力给客人更多的用钱机会，可以用借记卡，可以用POS机刷借记卡，也可以用信用卡透支。[60]

通过程序编制，这些ATM让玩家可以绕开取现时可能出现的任何困难，即使最初的提现请求被拒绝，系统也保证玩家能够继续完成交易。[61]

赌博者们证实，从银行账户和信用卡账户取钱这些选项往往会加速赌资耗尽，尽管他们也因此能在迷境中停留更久。南希是一家本地医院的护士，因赌博而破产。她认为自己之所以玩赌博机那么凶，与赌场引入ATM脱不开关系。1995年一个周日的上午，在她家访谈时，她这样对我说：“我以前是自己带现金，钱用完我就没有选择了，只能离开。但有了那些ATM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从一大堆信件中抽出一沓厚厚的银行对账单，展开放在我们之间的厨房桌子上。她翻看着这些对账单，找到了一个例子。她一边把对账单掉转180度好方便我看，一边说：“这是上个月一个周四晚上的事。”在左栏下方，对账单列出了五个半小时之内连续多次ATM取现的记录，最早的记录是晚上9点。第一次取现是100美元，接下来是60美元，然后是40，40，40，20。到这里，她已经达到了300美元的限额。午夜之后，限额刷新，她又开始取现，直到第二天的限额也被用光。凌晨两点半她离开时，银行账户总余额只剩109美元。如果算上她11次取现的手续费，她当天一共输掉了627.50美元。

这份对账单不仅是财务和取现时序的记录，还是南希主观上深入迷境的记录。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出她赌博时的情感起伏：急不可耐的冲动促使她去ATM取现，而取现之间的时间则悬在迷境之中。进入迷境的状况由钱的状况而定；第一次进入迷境由赌博机促成，第二次则由ATM机促成。两种机器共同作用，不仅控制了她的情感，还让她的钱流进了赌场的户头。一位名叫卡特里娜的赌博者曾写信给我，信中她写了自己的体会：“与这些机器互动时，你会跟现实世界脱节，真金白银悄悄地就变成了游戏币。我发现TITO这类新系统更是进一步助长了这种倾向，因为它们让与现实脱节的过程更为平滑了。”正如赌场室内设计师们用精心准备的声音和光线引导玩家的体验，但又不被他们注意一样，TITO及配套的金融工具让金钱在赌博者眼中随手可得，同时掩去其日常生活的价值，让这些真金白银更容易转化为迷境中的通货。

对赌博业来说，真正的终极金钱系统要能让玩家充值时不离开机器，无须停止游戏去取款、转账、充值或透支。到1997年，玩家已经可以直接在赌博机上查询自己的账户并充值游戏点数，每日限额1000美元。[62]但是内华达州一直拖到2003年才批准了这项技术，因为州法律禁止赌博机上安装ATM功能（因为这可能促进“冲动赌博”，使问题赌博严重化），而这项技术已经非常接近这条红线了。[63]但是其他司法辖区没有这种法律限制，所以赌博技术公司一直在研发可以直接接入金融系统的赌博机。

例如，现金系统公司就与巴利合作，引入了“强力现金”（Powercash）系统。使用这一系统，玩家可以从多种渠道（支票账户、信用卡、借记卡等）支取资金，并直接充值赌场会员卡，整个过程无须离开赌博机半步：“使用强力现金系统，交易直接在赌博机上完成，让你的玩家花更多时间赌博。”[64]全球取现公司也与IGT合作，设计了一个能与TITO协作的取现系统，叫“出票借记设备”（Ticket-Out Debit Device，TODD）。TODD在老虎机上加装一个小型终端，客人可以在上面刷借记卡，输入指定金额，这些钱就直接充值进赌博机。与一般的ATM不同的是，只要银行账户里有钱，充值就没有限额。[65]

在禁止赌博机加装ATM功能的司法辖区，这一技术演化为另一种独立的版本，叫“电子借记交互终端罩机”（EDITH），可安设在每排老虎机的尽头。[66]EDITH无须把取现功能融入赌博机，也能拉近二者的距离。还有更进一步的移动ATM，比如现金系统公司出品的手持式无线设备：“赌场的客人只须在名为‘驻足游戏’（Stay-n-Play）的移动设备上刷身份证、信用卡或借记卡，然后在收据上签名即可。”[67]虽然内华达禁止了此类移动设备，但它们在其他州已投入使用。而赌博业期望的是，最终所有赌场都用上此类设备。[68]欧洲赌场还有一种常见的操作方式：允许消费者使用自己的移动设备（智能手机、iPad等）向赌博机无线转账。美国的赌博业也期望一旦监管“跟上技术进步的步伐”，这一创新能应用于本土市场。2010年IGT的一份白皮书写道：“监管已成为阻止客人在赌场中更为方便地使用资金的唯一因素。”[69]

同时，一家名为“自动货币设备”（Automated Currency Instruments）的公司也在尝试打破银行机器与赌博机器之间的隔阂，但走的是另一条路：设计一种ATM，让它“成为赌场娱乐体验的一部分”。在这种银行与赌博结合的机器上，“［ATM］机器会播放消遣内容，让客人在等候交易完成的过程中保持兴致和娱乐状态”。[70]这家公司不是在赌博机上加装ATM功能，而是在ATM上加装娱乐功能，这样取钱的行为就成了赌博游戏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