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天精神抖擞,晚上哭湿枕头

门安琪看着自己眼前这摊电动车。

之所以说“摊”,是因为除了这个词,门安琪还真找不着别的词语来形容了。

这电动车一看就不是被人不小心撞倒的,而是被人有意推倒后砸的。

什么破玩意儿?

要不是确定这电动车车把上的加菲猫贴纸是自己买车之后亲手贴上去的,门安琪都不敢相信,这是她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车。

是谁跟她过不去?

她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天灵盖上像是有人在跳踢踏舞。

太气人了,门安琪一双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破破烂烂的电动车扶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一块凸出来的硬壳边角直接撞到了小腿,门安琪痛得太阳穴跳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果然破皮流血了。

门安琪“啧”了一声,没来得及管小腿上的伤,试着拧了一下车把,果然没反应。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脏话,胸腔像是装着一满缸的混凝土,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今天不把这事给白倩整利索了,她胸口这股浊气就出不来。

武汉的夏天,热得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

门安琪拖着沉重的步伐,推着她那破破烂烂的电动车,爬过坡,越过坎,在路人、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下艰难前进。

汗水不断地渗出来,流到了小腿上的伤口处,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但是她顾不了这些了。

路过林荫道时,边上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皱着眉,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门安琪怒火冲天的时候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她梗着脖子向这个男生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要收钱了!”吼完就扭过头气呼呼地继续赶路。

叶柏舟被门安琪吼得愣在原地,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女生声音还挺好听;紧接着浮现的第二个念头是:哇,这电动车原来是她的,啧啧啧,好惨。

叶柏舟耸耸肩,事不关己地继续往实验室走。

阶梯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的人,还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听见上课前特有的嗡嗡声。

教室门虚掩着,门安琪从门缝里看见白倩坐在第一排,正侧着头和旁边的同学讲话,面带微笑,时不时轻轻点头,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还给我装。

门安琪后槽牙都快咬断了,她拧着眉,一巴掌推开教室的门。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安琪。

只见门安琪三步并作两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白倩的座位前,用跟刚才拍门一样的力道,手掌往桌上使劲儿一拍。

“啪!”

白倩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白倩你是不是脑子进皮蛋瘦肉粥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倩微微瞪大眼睛,还是被吓到的模样,身子微微僵硬着。

用班上一位男同学的话说,就是从白倩后脑勺的发丝都能看出她的恐惧。

门安琪倒是不能从白倩后脑勺的发丝看出她的恐惧,只看出了她很欠揍。

“你再把眼睛瞪大点,那样看起来更无辜。”门安琪懒得看白倩演,她下巴冲着坐在白倩身边的女生点了点,“你认识我吗?”

女生惊惶地摇摇头。

门安琪又问了旁边几个女生,她们都给了一样的答案。

门安琪重新把目光投向白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个教室的所有人、把这个专业的所有人,全部拎出来这么问一遍,看认识我的人加起来有没有三个。除了你,还有谁会天天注意我?除了你,还会有谁有事儿没事儿像抽风一样地给我使绊子?”

白倩用一种只有门安琪能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她在门安琪的注视中,微微歪了一下头,嘴唇微张,看起来十分惊讶:“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接着她微微抿了抿唇,一副失落的样子,“我们初中三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

白倩顿了顿。

“没想到,你居然还记着那件事。”白倩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门安琪,“那件事是我错了。但是现在都上大学了,我们都长大了,你也没必要这么故意栽赃陷害我呀。”

如果说刚才门安琪是觉得愤怒,现在她则是怒不可遏。

居然还有脸提初中,居然还有脸提那件事。

“谁栽赃你了?”门安琪大声地质问。

“你栽赃我砸你的车啊……”白倩垂着头,睫毛也耷拉下去,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呵!”门安琪盯着白倩,冷笑一声,“还说不是你,我有说我车子被砸了吗?”

白倩一愣,整个人僵在了座位上。

门安琪正要乘胜追击,结果坐在白倩身边的一个留着齐刘海,头发染成褐色,戴着美瞳的女生开口为白倩辩解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同学你也冷静冷静,可能是你弄错了,白倩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脑子用不着,那就抠下来给我当炮踩,好歹还能听个响。既然现在它还好好地摆在你脖子上,就麻烦你说话前先用一用。”门安琪翻了个白眼。

她懒得再跟这群智商为负数的人多说,用食指指了指白倩:“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找到证据,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门安琪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话实在不像好话,倒衬得她真像个在暗处嫉妒白倩于是找碴儿的恶毒女了。

还有什么比在撂狠话的关键时刻居然没发挥好更让人心绞痛的事情吗?

有的。

门安琪转身走出教室,还没五米,就碰见刚好来上课的教授。

“上课了,你去哪儿?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老师……”门安琪眼睛往下一瞥,正思考应该找什么借口,突然看到自己被车刮伤一大道口子出血了的小腿。门安琪眼睛一亮,“我去医务室包扎伤口。”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顺利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走掉的门安琪当然没有真去医务室,出教学楼之后,她就径直朝着自己的电动车走去。

虽然这辆车子现在处于报废状态,但门安琪的经济实力不允许她买辆新的。

跟校外修车行的师傅讨价还价半天,他总算少要了二十块钱。门安琪在等师傅修车的时间里,去旁边的药店,买了一瓶医用酒精和两张创可贴,坐在药店里的椅子上,把血都凝固了的小腿架在另一条大腿上,打开医用酒精的瓶盖,撕掉密封纸,跟浇水一样浇到小腿伤口上。

“嘶——”门安琪没怎么样,倒是站在柜台后面的药店小姐姐倒抽了一口气。

“等……等等,用这个吧。”药店小姐姐忙不迭地拿出两根医用棉签,“用这个,没那么疼。”

门安琪心软了一下,郁结了好久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没事。”门安琪摆摆手,吹了吹伤口。酒精干了之后,门安琪撕开创可贴,贴在伤口上。

药店小姐姐又扯了两张纸给门安琪:“擦擦汗。”

门安琪接过纸的时候,手有些颤抖,酒精冲伤口还真是疼。

“谢谢。”门安琪道过谢,把椅子放回原处。走出药店,将手里捏着的创可贴包装纸扔到了垃圾桶里,她才松出一口气。

好热,又热又闷,什么鬼天气。

车还没修好,门安琪索性不等了,给师傅留了电话号码之后,手揣着兜往学校保卫处走。

她得去调监控。

砸车这事儿百分之百就是白倩做的,她都把话从白倩嘴里套出来了,结果居然还有人帮白倩洗白。

门安琪歪嘴嗤笑了一声。

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是在各种崩溃中默默走完的,所以崩溃是很常见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当门安琪面无表情地把监控来回看了三遍,确定她停车的地方刚好是监控死角的时候,她还是不淡定了。

怎么刚好这么巧?

“怎么样啊,小姑娘,”监控室的大哥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正鼓着嘴吹散面上的茶叶,“找着是谁砸了你车的吗?”

“没有……”门安琪说。

“是吗?不能吧?”大哥挑眉,把玻璃杯放到桌子上,手背在身后走过来,“是不是你没找对地方?”

于是大哥亲自看了一遍,得出结论——

“小姑娘你是真的背啊。咱学校那么多摄像头,你偏偏刚好把车停在监控死角。”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门安琪瘪瘪嘴,心不在焉地道谢完,手插着裤兜往外走。

“哎!等等!”大哥突然叫住她,“我想起来了,你停车的地儿虽然有点偏,但旁边有一大块空地,叶柏舟经常在那儿玩无人机。”

先不论这个叶柏舟是谁,门安琪下意识地拧着眉,不解地问道:“所以呢?”

“你傻啊,无人机有摄像头啊!”大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门安琪一眼,“万一刚好就拍到谁砸了你电动车呢。”

门安琪没抱什么希望。

大哥表示理解,他又噘着嘴吹了一口茶:“也是,叶柏舟那性子,”大哥上下打量了门安琪一眼,“确实不太可能多管闲事。”

“我们俩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门安琪很肯定地说。

“意思差不多,反正就是不可能。叶柏舟虽然长得端正,但是性子冷得不行,一看就不是乐于助人的类型。”

门安琪叹了一口气,心想:那您提这话干什么呢?让人白高兴一场。

她有些烦躁。

因为一无所获,因为又一次让白倩得逞。

她走出监控室,外面艳阳高照。

门安琪面无表情地瞪着远方,什么鬼天气,烦死了!

分不清是被恶心到了还是被气到了,门安琪就跟吸多了汽车尾气一样,胸口发闷,想吐。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狠狠地踹了一下墙。

叶柏舟从实验室走出来时就看见奚怀洋正靠着墙玩手机。

“你怎么来了?”叶柏舟问,“医学院这么闲吗?”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动听了。”奚怀洋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手机举到叶柏舟眼前,“看,今天早上的爆炸新闻。”

叶柏舟把头凑过去,看清手机上的字——

“新闻学院系花白倩一大早被某女生问候了!大场面!!速看!!!”

这串感叹号多得让人脑仁疼的标题下面是一个视频。

奚怀洋等着叶柏舟把视频点开,结果叶柏舟压根儿没这想法,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迈步走开。

“哎,你等等!”奚怀洋连忙跟上,“你不点开看看吗?”

“这事儿跟我有关系吗?”

“还真有,”奚怀洋把手机收起来,“故事得从……”

奚怀洋话音没落地,叶柏舟“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

“行行行,我挑重要的给你说!”

奚怀洋觉得自己卑微,好歹跟叶柏舟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友谊,居然还换不来叶柏舟三分钟的耐心倾听。

他赶紧抓着重点给叶柏舟把整件事儿捋了一遍。

“门安琪停车的地方是你平时飞无人机的地方吧?”奚怀洋盯着叶柏舟,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叶柏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还是那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奚怀洋叹了一口气:“是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两个女生我都认识,她们都是今年加入生命探索协会的新生。我不觉得白倩这种平时温温柔柔的人会去砸人家的车;门安琪,我还挺……欣赏她的,不花哨,很踏实。”奚怀洋说到门安琪的时候,顿了顿。

“我去查了监控,那地方刚好是死角,就想着你无人机里有没有拍到什么,”奚怀洋垂着眼睛,语速慢了一点,斟酌着用词,“冤枉了谁都不好。而且,门安琪并不是别人评论里的那种随便找人碴儿的女生。”

叶柏舟看了奚怀洋一眼,心下了然道:“你喜欢门安琪?”

奚怀洋迅速否认,说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献给了伟大的医学事业,对门安琪只是欣赏,再加上他也是真的想知道真相,最后还问道:“你不好奇吗?”

叶柏舟叹了口气,他知道奚怀洋自从考上医学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医学生之后,就热衷于收集各种八卦、小道消息来度过无聊、漫长且恐怖的学医生涯。但是叶柏舟也是没料到现在奚怀洋的智商已经低到这个程度了。

看完视频,但凡智商正常,且有一定的逻辑思考能力的人,都能知道白倩不无辜——门安琪都已经把话套出来了。

帖子下面居然还有人在为白倩辩解。

一时之间,叶柏舟不知道是该夸门安琪聪明有脑子,还是该骂围观群众智力不健全,忽略了显而易见的真相,只能接受他们自己预设的答案。

无聊。

叶柏舟端着枫园的石锅拌饭往座位走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没在想这件事儿了。导师发微信问他最近有个给政府做个系统的活儿接不接。

叶柏舟答应下来,一边坐下吃饭,一边查看自己的时间表。

奚怀洋坐在对面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话,发现叶柏舟没反应,一看,他正低着头在平板上滑来滑去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这儿。

奚怀洋面无表情地想:叶柏舟这种冷漠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有人类血统的生物,他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天气特好,太阳藏在云间,阳光也像蒙了一层纱。

五颜六色的彩带挂在树上、舞台上,小门安琪手举着话筒,脸蛋上涂着显眼的腮红,额间点了一个红点,蓝色的眼影盖在眼皮上。

“欢迎各位爸爸妈妈的到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底下坐着的家长们都举起双手鼓掌。

站在台上的门安琪看见自己的爸爸侧过头跟身边的人说话,脸上全是骄傲和自豪的表情。门安琪看见爸爸的口型好像在说:“看到没,台上那个是我女儿。”

每次有人问门安琪是从什么时候决定以后要成为一名主持人的,门安琪就会想起这个时刻。

门安琪醒过来的时候,身体有种失重感。

隐隐的眩晕中,门安琪来不及回忆刚才梦见了什么,只下意识地赶紧闭上眼睛。

她要重新睡过去,在梦里可以见到爸爸。

如果爸爸真的还活着就好了。那么她就不用长大,不用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进教室去质问白倩。

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一定会坚定地相信她。

从小就是这样,不管门安琪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不管有多少家长带着他们的小孩上门告门安琪的状,不管那些家长怎么说,爸爸都永远是坚定地站在门安琪这边的人。

那时她自己逞英雄从滑梯侧边溜了下来,还怂恿同小区的孩子也这么做,最后有个孩子摔断了手,家长找上门来,门安琪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听着爸爸在门口给人赔礼道歉。

“安琪,出来。”爸爸敲她的门,“要敢作敢当,错了就认,认了就改。”

门安琪弯腰鞠躬对邻居阿姨说对不起后,爸爸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爸爸这么对她说。

门安琪睁开了眼睛,一个已经醒过来的人不可能再重新睡过去做同样的梦。

门安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下床,轻手轻脚地往厕所走去。

她关上厕所门,解锁手机,调出拨号的页面。

虽然白天的时候,她放话挺干脆,听见有人帮忙维护白倩的时候,也利利索索地骂回去了,看起来赢得很潇洒,但说她心里一点委屈和难过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她难过的时候,都会给已经去世的老爸打电话。

那个号码,门安琪一直缴着话费,但是今天她做啥都不顺,拨号码的时候手机卡了下,她重新按了一遍。等待通话自动转到语音信箱的时间里,她盯着虚空发呆。

思绪飘远的她没有注意到,因为手机卡顿,数字拨错了,她拨打的并不是老爸的电话。

叶柏舟那边睡得好好的,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而且电话那头的人啥也不说,只有哭声。

深更半夜。

一通来电。

哭声。

虽然叶柏舟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还是把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皱着眉,看着来电号码,愣了一下,瞬间清醒。

他知道这个号码。

意识到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之后,叶柏舟很难把已经悬在“挂断”键上的大拇指按下去。

他抿抿嘴,默默地把大拇指收了回去,然后乖乖躺在床上,听门安琪在电话那头哭。

就在叶柏舟即将重新入睡的时候,门安琪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哭后特有的沙哑,低低的。

“我有那么不招人喜欢吗?我做错什么了?”

叶柏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接话为好。

“爸,没有人喜欢我。要是你在就好了。”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叶柏舟听完后难以排解胸闷的感觉。

他确定刚才门安琪应该是打错电话,把他当成别人了。但是他没想到,那个“别人”是她爸爸。

怎么刚好就是她爸爸。

就好像忽然被榔头击中了胸口,叶柏舟体会了一下这感觉,思索着这意味着什么。

愧疚。

原来这就是愧疚的感觉。

叶柏舟坐了起来,下床,走到窗边。

博士生宿舍就在樱花大道旁的老斋舍,叶柏舟注视着窗前的樱花树。花早就谢了,现在树上全是叶子,白天看是绿汪汪的一片,夜里看着就是比夜空深一个色号的黑团。

电话里的声音听着很熟悉,如果他没记错,那声音他白天的时候听过一次。

只不过白天的时候,这个声音威风多了,不像刚才那么委屈可怜。

因为五岁以后的叶柏舟就再没被人凶过了,所以他印象十分深刻。

“看什么看!再看要收钱了!”

当时他还暗自在心里夸了一句声音挺好听。

那个推着一辆破电动车,满头大汗的女生,那个叫门安琪的女生,居然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门建国有段时间沉迷于看手相,买了几本关于看手相的书,学得有模有样,后来自觉可以出师了,首先就拿了门安琪的手来看。

“你啊,就是典型的人前风光明媚,人后吃苦受罪;白天精神抖擞,晚上哭湿枕头。”门建国指着门安琪的掌心上一根弯弯曲曲的线,“你看你,命途多舛,这一路这分叉和挫折多得啊……不过还行,最后的走势是向上的,过程艰难曲折,但是前途未来一片光明。”

门安琪面无表情地说:“爸,我要是你,在看手相之前,一定先分清楚什么是掌纹,什么是睡觉时手在凉席花边儿上压出来的印子。”

门建国:“……”

现在想想,虽然爸爸不怎么靠谱,但是有句话可能真的说对了。

人前风光明媚,人后吃苦受罪;白天精神抖擞,晚上哭湿枕头。

门安琪就是这种人。

她昨晚泪流满面,现在白天又是一条好汉。

中午吃饭的时候,门安琪发现自己入学时参加的社团群里终于有了一条有实际意义的消息:“欢迎小萌新们加入观鸟活动。明年是祖国70周年华诞,对于始终与中华民族命运同频共振的武汉大学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年。所以我们生命探索协会决定联合绿洲环保协会,用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全校范围内的鸟类监测,换个角度观察我们生活的学校,发现生活里平时没注意到的美好。今年新进咱们生命探索协会的小萌新们,一起来吧!观察自己周边的生命,感悟自然的美妙!”

说真的,门安琪之所以报考武大,就是因为喜欢武汉大学的樱花。

看招生视频的时候,那一簇簇盛开的樱花实在是好看。航拍整个校园,蓊蓊郁郁,有山有水,环境特好。据说珞珈山上还有只小狐狸,她从进了武汉大学开始,一有空就去珞珈山上晃悠,企图跟小狐狸来次“偶遇”,但是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碰见过。

但,总而言之,门安琪是真的把这次观鸟活动放心里了。

她是真的挺喜欢鸟的,家里甚至买了一套《世界鸟类大全》。

她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去校园各个角落拍照录视频,查资料做注解,有时候为了拍一只鸟,连饭都顾不上吃。

但她不觉得累。

相反,进武大以来的这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了!

结果,一周之后,门安琪得知社团将要结合所有视频、资料做成一期成果展,而背景音介绍人是白倩。

门安琪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拍的视频,将要由白倩配音,她连把视频永久销毁的心思都有了。

没意思。

门安琪把手机锁屏,扔到了床上,自己坐在书桌前,拿出《一生的修行——心灵的平静》这本书,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晚上七点半左右,组长来问她的成果,门安琪平静地说:“没有。”

“视频还是照片?”

“都没有。”

让白倩给她收集的照片和视频配音?

不可能的。

门儿都没有。

奚怀洋给叶柏舟的微信备注从“冷血动物”变成了“冰血装相狗”。

自决定和绿洲环保协会联手举办校内观鸟活动后,奚怀洋就第一时间给叶柏舟发了微信,让他帮一下忙。

结果叶柏舟就跟掉进了时间的无底洞里一样,连回声都没有。

大半个月过去了,叶柏舟就一直没理过奚怀洋的这个请求。

奚怀洋做梦都在骂叶柏舟是个缺乏同理心且没有良知的浑球。

奚怀洋最讨厌发消息收不到回音,偏偏叶柏舟老是这么干,还总是一脸无辜,用没看手机、没看微信、不想回复这些理由来搪塞。

这是人说的话吗?

奚怀洋不是只会怒发冲冠拍栏杆的人,眼见着9月都要过完了,协会里各个小组的人把视频资料图片陆陆续续都交上来了。叶柏舟还是没动静,再这么下去指不定9月都过完了还得不到回声。

奚怀洋思索三秒,使出杀手锏,打电话给叶柏舟的母亲,嘘寒问暖一圈。没半分钟,叶妈妈就叹了一口气:“说吧,叶柏舟又怎么你了?”

“他不顾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对我冷若冰霜,可怜我……”

“我挂了。”叶妈妈说。

“哎哎!阿姨!”奚怀洋连忙直奔主题,说明来意。

“行。”叶妈妈最后答道。

情况比叶妈妈预想的好很多,她本来都做好准备迎接自己儿子出柜的消息了。

挂了奚怀洋的电话,叶妈妈给叶柏舟打了电话,让他帮一下奚怀洋,不然她得被烦死。

叶柏舟就没见过比奚怀洋更事儿的男生,居然还告状。

正巧这时候奚怀洋又发微信来了,还是说这事儿。

“不理你是因为觉得你脑子里有粥,你让我用卫星帮你观测鸟?”叶柏舟说。

“你脑子才有粥吧,谁让你用卫星帮我观测鸟了?看得清吗?”奚怀洋一边打字一边翻白眼,“是想让你帮忙用无人机扫个大全景,在校园里飞一圈儿,什么超广角、远景啥的,反正就那类的吧,加在开头结尾,显得档次噌噌噌往上涨的那种。”

“就这?这么点小事儿你念叨半年都没把这事儿讲全,你高考语文作文没及格吧。”

“我不忙吗?”奚怀洋炸了,“你才是吧,这么点小事儿给你念叨半年你都没答应,你的血是液氮做的吧?”

叶柏舟顿了一下:“视频在哪儿放?”

“放网上,谁都能看。但是得先在社团内放,到时候找个大教室什么的,把人叫齐,先放一遍,让内部人员品品。”

嗯?把人叫齐,先放一遍,让内部人员先品品。

听到这儿,叶柏舟挑挑眉:“知道了。等着吧。”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

照以往的话,奚怀洋是敢催的。

但上次奚怀洋为了让叶柏舟帮忙,打电话给叶妈妈求助,叶柏舟当时没说什么,三天后奚怀洋晚上十点从解剖室各具尸体、器官的环绕中出来时,从天而降一个浑身发着绿光的骷髅,黑黢黢的空洞眼窝跟他对视,奚怀洋瞬间脑子空白,当场吓晕了过去。

奚怀洋醒来后才意识到只有叶柏舟这么幼稚无聊且记仇的人,才会大半夜操控静音无人机吊着一个涂了荧光剂的塑料骷髅架子吓人!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奚怀洋不敢再招惹叶柏舟了。要是再这么被吓一回,他觉得自己能直接落户停尸间。

叶柏舟不发视频过来,奚怀洋也只能默默忍着不敢催。

等到最后,整个生命探索协会的人都在大教室里开会了,叶柏舟还没动静。

副会长悄悄地在手机上问奚怀洋,叶柏舟有没有发消息过来,观鸟视频还放不放了。

正在奚怀洋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叶柏舟的时候,电脑屏幕右下方叶柏舟的头像闪了闪。

叶柏舟把视频发来了!

奚怀洋心情激动,手儿颤抖,当下直接点开视频在多媒体上放了。

一开始确实是个大远景,将整个武大的景色囊括眼底,像个大片的开头,然后从牌坊开始,一路特写拍摄,镜头依次转换场景,到了枫园那儿,却看见一个女生在砸电动车。

那女生不是别人,正是白倩。

那电动车不是别人的,正是门安琪的。

全场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