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大别山的冬天常有大雪铺满天地,白茫茫,望不到边际。高大一些的树木,偶有被压断枝条,但仍然顶霜傲雪,千姿百态。地里的麦苗,从隆起的一行行雪帽边缘,挤出丝丝嫩绿。散养的猪牛,靠在树干上懒着身子擦痒痒,抖落一片片冰雪花。白色的山峦中,多出几丛仍然青翠的松针装点。伴随朝霞升起的炊烟,悄无声息,却让山村萌动了生机。
天太冷,小孩们也不会被大人们太早叫起。比起刺骨的寒风,被窝里的温暖,实在是幸福得太多。自家屋后的水沟,几乎是每个小伙伴冬天梦中最常寻找的地方,那是他们平常尿尿的主要处所。每遇此梦,被外公大嗓门吵醒后,第一感觉多半是裤裆里一片清凉。发现我尿床时,外婆常说一句:“昨晚又把粥喝多了!”帮我穿上衣裤,再把棉被抱出屋外晾晒。
比起平日里都是石子、杂草、泥巴、猪牛粪的地面,一尘不染的雪地,说不出的清爽。鞋底踩入厚厚的积雪,发出“嚓~嚓~嚓~”清脆的声响,身后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足印。偶尔从空中飞过的麻雀,比平日里见到的更加清晰,叫声也更亲和一些。村口的上马石,传说“千里跃进大别山”时,刘伯承首长踩此石上马。每逢大雪覆盖时,总显得格外高大。村里的小伙伴,很少有玩堆雪人、打雪仗之类的游戏,似乎是不忍破坏了这完整的银装素裹。
伴随着雪花飘落的,必定是寒冷的北风。与其他季节相比,冬天的北风,多是带有明显的响声,特别是在夜里,似乎总是那么尖锐、凄凉!屋顶雪花融化,瓦檐下倒挂的冰柱,相对整齐地排列,又各有变化的不同,是一道别致的冬景。
大别山的南侧,算是祖国大地南方的起点。不知是否这个缘故,人们生活习惯中,没有了北方人御寒的烧炕、门帘,冻伤十分普遍,常见于手脚、脸颊、耳朵。冻伤之处,先是痒痒、不自觉地抓抓、红肿发热,又痒痒、又抓抓、生痛、破皮、出水、肉色变深、结痂,又痒痒、又抓抓……循环直至春暖。
寒冬腊月,水的感觉是穿透肌肤直接刺骨。伸手入水,手指僵硬、麻木,说不出的难受。久了,也会摸索出门道:先用稍暖的水浸润一下,待手指发热,再入冷水,也就不会感觉那么难受了。真庆幸我那村有一口龙井,再冷的冬天,那井水也会有一种暖手的感觉。
过年前多是最寒冷的时节,常见雨雪,农活儿又少。勤扒苦做了一年的社员们,也会给自己放个十天半月的农闲假,走走亲戚,备一些柴火,整理一下房前屋后。最多做的是备年货:磨一板豆腐,打两盒糍粑,炒一些苕果、南瓜籽。每到这个时节,村里的小伙伴们总是会迎来几次高光时刻:夜里,可能会有树蔸放在堂屋中间烧的篝火,花生、蚕豆、红苕,放入火灰中烧熟,那才真的叫香。点儿赶得好,大人们指不定会抓给半块豆腐,或刚出臼的糍粑,尝一口新鲜。还有可能获得一双新的手工布鞋,或者是哥哥姐姐穿不下的“旧新衣”。
所有人最期待的,一定是那一顿团年饭,也是一年来难得的一次吃得好、吃得饱、不限量的机会了。从初一开始,随着长辈三姑六舅地拜年,偶尔幸运,磕头时长辈赏给五分或一毛钱(回家后要如数交给自家的大人)。每家几挂二三十响的鞭炮总是有的,作初一开门迎客之用。小孩们在意的是,偶尔能细心地捡得到几颗炸散未燃的鞭炮,与小伙伴们模仿“一大会开始,二鸣炮”的程序同乐一回。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每到正月十五,大人们总会念道:“年过月半尽了!”新一年忙忙碌碌的生活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