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这枇杷树的叶子为何凌落成这样?!”早春,枇杷树本该恢复又一生机,只是,庭前的这棵,仿佛同人性一般,衰败不堪。
“这……韩将军,您先别急……今年不似从前,这春天,着实冷了些~”
“我怎能不急?!”这是玉儿留下的最后的念想……“王妈!”韩世忠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将军有何吩咐?”
“那个!那个赤玉的簪子呢?!”
“将军放心,依着您的吩咐,已经供奉在夫人的牌位前了。”
“哦,那就好……”
“将军……您该上早朝了。”
“哦……”
“将军,将军?“见韩世忠迟迟未应答,成闵便又喊了一声。
“啊……何事啊?“
“将军,近来,朝中都在传……宰相一手遮天,有想要独揽兵权的意向啊……“
“嗯……知道了。“
“嗯?“成闵不明白韩世忠是什么意思。
“无妨,大不了,我也就告老还乡罢了。“
“只是……将军,秦桧一向凶残,您是会丢了性命的啊,将军……“
“嗯,无妨……“韩世忠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圣上!”
“韩将军有何事啊?”
“圣上,而今,金人已废刘豫,中原人心动摇,当真是机不可失,世忠请求乘时进兵,全师北讨,招纳归附!”
“这……”高宗一时间没了主意,他看向一旁的宰相秦桧。
“哈哈,韩将军,您为何总是喜欢战争呢?而今,我大宋当是弘扬大国之威,以和为主才是啊~韩将军不如前去驻守镇江,以卫我大宋江山?”
“金人诡诈,恐以计缓我师,乞留此军蔽遮江、淮。更何况,和议有众多难处,王伦、蓝公佐交河南地界,乞令明具无反覆文状为后证。臣愿效死节,率先迎敌;若不胜,从之未晚!”
“韩将军当真是糊涂啊~”
“哎,宰相,朕以为,韩将军此番言论,倒是有些许的道理啊~”那是自然,上阵杀敌的又不是你,赢了那是大宋的福气,输了倒是什么也不失,两全其美,也不过如此吧?
果然,韩世忠一直是秦桧的眼中刺,韩世忠在高宗心中的地位,是岳飞和秦桧都不能比的。
“圣上,金国使臣萧哲以诏谕为名求见~”
“嗯,请他到殿内吧~”
“圣上,金国的任何要求都不可许,臣愿举兵决战,兵势最重处,臣请当之!“
“好了,韩将军请回吧!“高宗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圣上!金人欲以刘豫相待,举国士大夫尽为陪臣,恐人心离散,士气凋沮!”
“康营!请韩将军回去吧!”
“是,圣上,韩将军请回吧~”
“圣上!”韩世忠不等说完,便被御林军拉了出去。
“韩将军,您何必如此激进呢~”殿外,康营规劝着。
“康公公,此事,当真是耽误不得!还请您再劝一劝圣上!”
“韩将军,老奴知道韩将军赤胆忠心,只是这天下,毕竟是官家的天下……韩将军还是自重为好啊~“
“康公公!“
“好了,韩将军,老奴还有旁的差事,不方便与韩将军过多争辩……韩将军请回吧~”
“好……多谢康公公指点……”
“哪里的话……这些……是夫人的恩情……老奴一向是报恩的~”
“那……那世忠就代夫人……谢过康公公了……”韩世忠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颤抖……
“韩将军……”康营似乎还有些什么要交代的……
“何事?康公公?”
“一定要小心……宰相……”他是在说秦桧的事……而今,秦桧权倾朝野,再加上他心狠手辣,人人都想退避三分。
正当韩世忠扩大队伍、规划进取之时,形势急转直下,投降派势力获得了高宗的支持。因岳飞率领的抗金大军,已在中原一带大得其势,高宗担心,一旦岳飞打败金兵,便会迎回他的兄长(宋钦宗)。所以,在他的支持下,秦桧收了韩世忠、岳飞、张俊三位抗金大将的兵权。秦桧一日之内连发十二道金牌,强令处在抗金最前线的岳飞罢兵回临安。
“岳将军,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啊?“
“韩将军,岳某听闻……韩将军被擢升为枢密使了?“
韩世忠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嗯,岳将军……是来道喜的?“
“韩将军,您明明是知道的,官家此行,明为升官,实为剥夺其兵权。将军所积军储钱百万贯,米九十万石,酒库十五,均归于国库。而后,我们再凭着什么去与金军抗衡?!“岳飞越说越激动。
“岳将军……而今,主和势头极盛,加之官家一向的偏好……岳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急不得……”又是一口茶。
“韩将军!你可知,那秦桧想要知你于死地?!”
“哦?有此事~?”韩世忠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韩将军!秦桧已经抓了你原来的部下,严刑拷打,以期指认你图谋不轨!”
“嗯……此事,我已知晓。”
“韩将军?你难道就不想去救人吗?我印象中的韩将军可是爱将如子的!何以至此啊?!”岳飞对于韩世忠此刻的一系列所为之分的不解。
“岳将军……你可知……我夫人的事?”
提到梁红玉,岳飞一时语塞。
“这……韩将军,夫人……正所谓英雄豪杰……还请韩将军节哀……”
“岳将军,我连玉儿都护不住……还能保得了谁呢?”
“这……”
“岳将军,秦桧的事,我自会向官家提起……还请岳将军切莫过分激进……一切保重。”
“嗯……韩将军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正所谓,魔高一丈,事情并非总是向着正义的一方示好……
一月后,岳飞父子被捕下狱,而朝中之人,均摄于秦桧独霸,无人敢言。
“对于魏大人出使一事,众爱卿还有什么意见吗?”
“圣上,臣有本启奏!”
“嗯……韩将军觉得有何不妥啊?“高宗的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圣上,魏大人虽是肱骨之臣,此行自然是万无一失,只是,若是自此人情消弱,国势委靡,谁复振之?还请陛下三思啊!“
“好了,朕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退下吧!“
“哼,韩将军您可真的是忠心为国啊,您把圣上放在什么位置了?“秦桧挑拨道。
“大胆奸臣!妖言惑众!当真是误国!“
“好了!“高宗狠狠的拍了一掌龙椅,”都退下吧!“他不愿再看到如此乌合之众。
“哎哎!韩将军!休得无礼!“下过早朝,韩世忠便直奔着秦桧府邸就来了。
“秦桧!你良心可安吗?!“
“哎呦~韩将军,这,您怎么连礼数都给忘了呢~?擅闯宰相府,可是能杀头的~“
“岳飞父子何罪?为何将其关押?!”韩世忠指着秦桧,质问道。
“呵,你说那二位啊~岳飞之子岳云与张宪(岳飞部将)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秦桧振振有词道。
“哈哈哈哈,'莫须有',丞相以为,此三字能服天下吗?!”
“哼,韩世忠,我告诉你,若不是官家念在往日的情意,你以为你能轻而易举地就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吗?!你好自为之吧!”
“今畏祸苟同,他日瞑目,岂可受铁杖于太祖殿下(赵匡胤)?”
古书云:高宗惟奸桧之言是听,使世忠不得尽展其才,和议成而宋事去矣……
绍兴十一年(1141年),在韩世忠无数次上疏坚持致仕后,高宗终究是答应了……要说这人吧,当真是奇怪,在身边时百般的厌恶,一旦要走了,反倒是有那么多的舍不得……终究是纠结的……
绍兴十二年,宋金两国的“绍兴和议”在主和派一味的坚持下,终究还是达成了。
八月,显仁皇太后抵达临安,众臣跟随高宗在临平镇朝谒韦太后。韦太后在金国时,便早已听闻韩世忠的威名,此次,也是特地招他前来。
“这位是韩相公吗?”韦太后隔着纱帘问道。
“正是,臣韩世忠,拜见太后娘娘。”
“韩将军近来身体可好啊?”
“托太后娘娘的福,并无大碍~”
“既然韩将军身体康健……为何不再多守护大宋些时日呢?”
“太后娘娘,老臣实在是无用了,况且,吾儿已长成,先前是我们护着他们,而今,也该是他们接过这重任的时候了~”
这是韩世忠最后一次出现在朝野之上。
此后,世人都不知他的去向,就连他的亲信,都没有几人得知……
仍旧忙忙碌碌的人们只是听闻,暮年退居行都,自号清凉居士,并自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部曲旧将,不与相见;亦或是,偶尔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或许是在为着岳飞之事而自我惩戒吧……
“父亲,孩儿考中进士了。“
“嗯,恭喜。“
“那,您的病可好些了?“
“我以布衣百战,致位王公,赖天之灵,保首领没于家,诸君尚哀其死邪?
“父亲……“
“嗯,还有何事?“
“嗯……圣上想邀您入宫一同赴宴……还说……“
“何事?“
“嗯……想送您一匹金国来的骏马……“
韩世忠将一碗汤面端到韩彦直的面前,“彦直啊,你既然能这样问我,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答案~“
“嗯……确实,父亲……“
“哈哈哈,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赶紧喝一口汤吧~这寒雪的天,也是冷的~“
听了韩世忠的话,彦直便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
“嗯,这味道,果真和从前的一样啊~“
“哈哈哈,那是自然~“要知道,韩世忠临走前最上心的事,便是同面铺大娘软磨硬泡的要来方子。
“父亲……您来这儿……是不是还惦记着娘?“
韩世忠不由得看向窗外,山后,便是梁红玉安身的地方。
“彦直……你看这雪……多好啊……“
“父亲……娘都去了那么久了……您还是一直为此事而伤神……“
“是啊……都十年了……“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是时间,当真能治愈一切吗?
“父亲,您对孩儿即将入朝为官之事,有什么忠告吗?“韩彦直尝试着转移话题。
只是,却没有什么用,韩世忠摇了摇头。
“父亲难道就不希望孩儿能够像您一样建功立业吗?“
韩世忠又是摇了摇头。
“父亲难道后悔了吗?而今,父亲可是肱骨之臣了?“彦直十分的不解。
“你看这朝中,又改变了什么呢?“
韩彦直一时间竟无力反驳……是啊,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将这虚无的岁月耗费于征战之事,却永远的负了你娘……“
如果时光轮回,我定当谢绝策勋十二转,只想在庭前为你栽一棵枇杷树,携手去巷子深处,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笑看这窗边飞雪。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绍兴二十一年八月韩世忠病故于临安,享年六十三岁,并与梁红玉,合葬于苏州灵岩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