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蚁。
是的,就是虫蚁。
卑微的,低贱的。
在曲红酥眼里,一切没有得到她认可的存在,皆与虫蚁毫无区别。
因着一些糟糕透顶的经历,她对虫蚁的存在无比厌恶。
容貌过盛是她的错吗?并不是。
虫蚁的数量过于庞大,每一个个体明明卑微又弱小,却有着无尽的野心想去操纵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曲红酥明白得很,他们并非真实的她的拥趸者,他们喜爱的仅仅只是存在于美好幻想中的小芙蓉仙。
欣赏的,喜爱的,痴迷的,贪婪的,不怀好意的。
千篇一律的执迷不悟。
越是如此,越是厌恶。
但她此刻的厌恶与她的气愤无关,开口叫住人的原因和她的委屈也没有关系。
曲红酥平日里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偏偏这会儿一股子气血直往脑门冒。
黑袍人光天白日的打扮如此奇特,曲红酥看不透他的修为,转头便和管事道:“此人如此可疑,你们可曾查验身份?”
听到喊叫声,白衣仙侍脚步停顿,拿不定注意,面带犹疑地看向管事,影也跟着止步立在原地。
“呃,这……”管事对影的身份来历、名讳尊号也不知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曲红酥见管事卡壳,一阵冷笑:“还天霄第一拍卖行呢,什么玩意都能放进来吗?”
红衣老者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看了眼对面的奇怪组合,厉声道:“红酥,慎言!”
“若送钱的是邪修,你们也能将那邪修奉为座上宾吗?”
少女语不惊人死不休。
邪修二字一出,顿时引来了大厅中绝大多数的诧异的目光。
没能阻止曲红酥闭嘴,厅中陡然冷上了几分,红衣老者用头发丝想都能感受到对面黑衣人的怪异之处,她并不想主动惹事,赶忙将曲红酥拉到身后。
对着四处传来的窃窃私语,管事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忙不迭地给自家主子连去几条讯息,只求快快来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二楼的过道中,早早到来的崔唤晴倚着白玉边栏,手持红玉烟斗,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的闹剧。
金不换开口道:“晴小姐,可要我下去为他们解围?”
盛霂和影到底算是无形中帮了崔氏的一个大忙,他一定程度上不好视而不见。
“你急什么,这又不是我们自个的地盘。”
崔唤晴目光一闪,轻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今天可是来讨债的。”
云氏的地盘上出了问题,他们崔氏瞎操什么心。
“自是记得的。”金不换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打算,也跟着一笑,私下传音道,“对霂小姐的来历,在下也好奇得紧。”
金不换说的坦白,再说他们可是邀请过两人同行了,偏偏人家拒绝了。
场中央的影,其实是不太懂盛霂说的素质论之类的东西的。
它是个活人的时候不太明白,死了后就更不明白了。
它现在的思维很简单,位子是拍卖行安排的,曲红酥有所不满,找它算什么事呢?
这不合理呀。
思维僵硬的小傀儡无法理解曲红酥对它突如其来的恶意,不过想想,它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可要比曲红酥张扬多了。
直白的,尖锐的,锋芒毕露的,一直都是如此。
于是它宽大袍服下的右手微动。
“单婆婆,你莫拦我。”说话的同时,曲红酥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黑袍人怀中,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些许着急。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归羽山之外的地方见到那个孩子。
方才盛霂一直背对着她,未曾露出脸来,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也属正常。
不过,作为炼器宗师的亲传弟子,曲红酥还是有一定眼力的,她对自己师尊的作品不能说最熟悉不过,也相差不离。
更何况,芙蓉仙自从做了花影阁阁主后,私下里就很少替人制衣了。
奈何某人面子大,备齐材料找上门。
虽然同为炼器宗师,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更别提边筝还曾对芙蓉仙有着指点之恩。
加之芙蓉仙生平最是无法忍受一切不够美丽的存在,他眼睁睁见着各式稀有材料多次被糟蹋,气得直接承包了小盛霂所有的衣物。
以防边筝做出更多不伦不类的织物,对花影阁弟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他后面都不敢再让这尊大神进自家门,制衣完毕后,通常选择打发弟子给送上山去。
“花影阁新阁规之一,白发者与鹅皆不得入。”爱美又爱齐整的阁主如是道。
跑腿这种事情,师兄师姐们美名其曰为锻炼,曲红酥作为最新入门的小弟子,送衣服的任务往往都落在了她头上。
嘿嘿,她倒是没有不满,关于归羽山的那位尊者有多大方这件事,曲红酥才不会告诉师兄师姐们呢。
再者说,她对能驱使两位炼器宗师在制衣这种小事上纠结的好运存在,非常好奇。
后来上山的次数多了,也偶尔能见到那个孩子几面。
无一例外的,被看得很紧。
曲红酥的心情很是复杂,亲眼目睹了某一幕后,回去便和师尊诉说了自己的困惑。
“这般活着,不是残忍得紧吗?为何不放她离开。”
芙蓉仙笑着摸了摸小徒儿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又去问了单婆婆,花影阁内往往以衣袍之色来区分长老们的职务,白衣是为执法者,黄衣则代表着传道者的身份。
偌大的修真界向来算不上岁月静好,经历了丧子之痛后的老者选择换上了一身红衣,芙蓉仙默许她成为了自己小弟子的护道者。
那日,向来严厉的老者少见地露出了柔和的一面。
“红酥啊,人生在世,总是会遇到难以做出选择的抉择的。”
“看起来能做出选择的,只有她自己。”
“可实际上,她所做的选择,也不仅仅是关系到她自己,难免会有人不乐意她做下的选择。”
小红酥没太听明白,转头又去问了她的大师姐。
往常温婉聪慧、对待师妹极有耐心的女子听了这问题转身就走。
爱拿她做消遣的二师兄与三师姐也对她避而不见。
最后是与她年岁最为接近的四师兄,在海边的崖洞内找到了自闭的曲红酥。
“你也别怪他们。”
少年叹着气,试图开解她。
“毕竟,你运气算好,见着的还不算……过于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