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遗毒无穷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鲁迅

无边无垠,无法穿越。

无始无终,没有尽头。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混沌,正如人目盲时所看到的那样。

时间也接近停滞,正是人死亡时所经历的永远。

只有蛛网般的暗红闪电在铅云中通行。

皮洛士深陷凝固的大海,不时撞上一阵锋利的浪头,呼吸也为之阻断;

破碎的甲片不时划过他的脚踝,尖锐的指骨逐渐刺入他的跟腱,肢体破碎的死灵拖曳着他下陷……

一个闷雷般的声音轰隆隆作响:

皮洛士!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后他挣扎着、试图排开沉重的海水,仿佛在与十万吨铅汞作战;

他大声怒吼,将胸喉中所有污秽吐出:

不是这里!

不是今天!

哗然巨响中,空气流动、海浪不复停滞,时间滚滚向前!

当他终于再次浮起,身躯的每一处都传来撕裂般的哀嚎,皮洛士在疲惫中进入无梦之眠,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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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时代,一个重伤员很容易被失血、感染以及各种后遗症夺去生命,对于那些明显已经难以挽救的战友,与其看着他们在伤痛中挣扎受苦,干净利落的以铁锥刺破其后脑才是顾念情谊的做法。

当然,皮洛士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此时还活着。

活着,却无法醒来。

很多人希望他能活下来,也相信他能活下来。

思念他的人、爱戴他的人向诸神祈祷,暗自许下种种诺言想要换取他的平安;

他的盟友、那些仰赖他惊世智慧的人,也真切的盼望他能转危为安;

即使是与他抱有不同立场的人、甚至是他的敌人,也在隐隐的期待他能痊愈

——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平庸的时代呢?

而要说最希望他能醒来的人,也是此时处境最为微妙的一些人。

在伊普苏斯的战场上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老独眼死后,德米特里没有及时返回,他多年的战友和属下纷纷转投新主;

而在皮洛士奋战下、奇迹般的逆转战场局势时,德米特里终于返回,于是这些将军们叛而复降。

随后在皮洛士昏迷的这些天里降而复叛。

他们只是暂时向德米特里低头,并没有真的准备像在老王在世时一样侍奉这对父子。

或许皮洛士是个更好的追随对象,这位新秀也确实在战场上征服了他们;或者哪怕只是转圜也好,或许这个帝国仍然能维持下去。

但这位年轻的名将此时却尚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

而若是没有皮洛士在场的情况下,要他们去面对德米特里?

——考虑到他们在战场上犯下可怕的错误,简直每一天都如坐针毡!

无关道义,犯错的人若是可以自己做主,何必卑躬屈膝、去寻求别人的原谅?

所以就在皮洛士昏迷不醒时、就在他在高热中挣扎时,曾经向他投降的安提柯军将领感到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纷纷不辞而别。

而德米特里只是躲在自己的营帐中终日饮酒,对这些将领的叛逃听之任之。

待皮洛士终于醒转时,十万人聚集的营地已经在短短几夜间空了大半。

“我没有烧成白痴吧”

这是他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句话,本来就是随口开个玩笑,却让忧心他状况的伙友们几乎当场吓傻。

皮洛士眼睛一闭就躺了数日夜,还伴有高烧不退,要说烧成傻子,那确实有这个可能啊!

而且期间一度出现强直,浑身肌肉鼓起如同铁块,伤口开裂、绷带下渗出鲜红的血迹,汗如雨下、面色蜡黄,牙缝紧咬什么食物药剂都喂不下去。

众人忧急如焚。

贡那特延请来一位斯基泰名医,提议从鼻腔里往下灌药,结果药一灌下去皮洛士跟马似的打了几个响鼻,接着人就不会喘气了,众人赶忙把皮洛士倒吊起来又是晃又是吸,想尽办法把汤剂排出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伙友们差点把那庸医掐死。

最后只得让迈提拉斯和尼刻西日夜守在他身边,每隔一会就将药物或是掺了蜂蜜的鲜奶一点一点滴在他牙缝里,如是几天终于退了烧,气色逐渐恢复。

皮洛士听了一阵后怕,幸亏没给他找个东非名医,不然命能不能保住两说,门牙指定是没了!

“你们辛苦了。”英俊的相貌得以保全,皮洛士诚挚的向诸人道谢。

不少熟悉的面孔消失。

他的伙友们或多或少都披伤挂彩,阿奇里斯吊着一只胳膊给他做了简报。

希皮阿斯腿上被长矛刺了一下,岁数也不小了,未来很长时间都不能骑马;斯寇帕斯不出意外又是一身伤,不过这次没有伤筋动骨,而且都已经结痂;而他的千人队堪称损失惨重。

有四百多人当场战死,又有两百多人在这几天中陆续伤重不治,剩下三百余人从轻伤到重伤不等,其中除了目前尚未脱离危险的十几人,又有百多人因为伤残注定无法再返回战场。

“现在营地中我们的人连同我在内,还有一百三十人能上马作战,战马也损失了非常多,但奥塔瑞亚特人状况较好,大概有一千五百多人还保存战斗力,我认为他们是可以信赖的力量……”阿奇里斯说着看了旁边一眼。

“皮洛士大王,我们愿意继续追随您的旗帜。”说话的是那个多次照面的奥塔瑞亚特队官,名叫朱里博斯,能以三旬左右的年纪代表这一千多人,出身、荣誉和能力缺一不可。

迈提拉斯怒气冲冲的开口:

“如果不是那些奥塔瑞亚特人执意去追击利西马科斯我们的伤亡还能再小些!”

不算奥塔瑞亚特人,皮洛士的本队伤亡接近九成,但他们最终坚持完成了任务,除了出于对皮洛士本人的信赖,主要还是他们自身具有良好的素质,以及足够坚定的信念。

听到迈提拉斯的指责,朱里博斯露出难堪的表情。

“这是我事先对他们的承诺,正是因为抱有对利西马科斯复仇这一目的,奥塔瑞亚特的战士才会和我们一起坚持到最后。”

听到皮洛士为奥塔瑞亚特人解围,迈提拉斯也乖乖收声。

朱里博斯也识好歹:“感谢您的理解。”也向迈提拉斯等人低头致意,“感谢您们的宽容。”

“利西马科斯抓到了吗?”

朱里博斯黯然摇摇头,“没有,只抓住了一个披着他的战袍、顶着他的羽冠的人,是利西马科斯的保镖。”

“看来最近应该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皮洛士也有点失望。

这样一个果断、狡诈、极有韧性又不择手段的敌人,你既然这么狠的得罪了他,就不能再认为他会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对了,潘陶克斯来过,”阿奇里斯又补充了一句,“那支投石轻骑兵被他带走了。”

所以?

皮洛士等待着阿奇里斯的下文。

投石轻骑兵本来就是德米特里他爹花钱雇来的,阿奇里斯专门提这个定非无的放矢。

“利西马科斯、塞琉古、尼阿库斯以及反叛的城邦都组建了自己的投石轻骑兵部队!原本软弱的轻骑兵一下子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德米特流斯的将领们无法对付这种战术,每日都在承受很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