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绿皮火车

从新泰市实习点实习完回来,过完火热的六月,就结束了在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的三年读书生涯,迎来了毕业离校的七月。

毕业了!毕业的时候,别离的火车,或北上、或南下、或西进、或东出,别了你,别了他,别了我,别了她,然后不舍地开走了。但,关于火车的故事,那个年代特有的绿皮火车的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才刚刚开始?是的,才刚刚开始。这个开始,就从泰安火车站去说起。

在泰安,火车站那个地方,是同学们常爱去的地方。除了有先入为主的定律,人们到泰安多半得是先到火车站之外;人们离开泰安,也多半得是最后从火车站坐火车离开,况泰安火车站的周边有很多商楼,可供我们这些在泰安读书的外省籍的学子,去到那些地方购衣物等等之类的生活用品。

我是常去泰安火车站的,除了有前面言及的那些个因素外,恐怕还得有“泰安火车站广场的地下商场,装有一部可以斜下斜上的电梯”这个重要的东西。

1995年的时候,我第一次真正地离开寨子,第一次去到比县城还远的地方,第一次坐十多个小时的客车,第一次看见火车、坐火车,然后去到SD泰安读书并于泰安火车站的广场第一次见识了电梯的样子,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站在电梯上不走一步就能被自动地送到另一端的感受。

泰安火车站广场的地下商场的电梯,是倾斜了大约四十度的样子安置的,从火车站广场经由电梯可以被斜下推送到下面的地下商场,从地下商场经由电梯又可以被斜上推送到上面的火车站广场。

地下商场的摊贩很多,摊贩叫卖的东西和种类、花样也都很多、很齐全,跟火车站广场过公路对面的百货大楼里的商品都有标有价格的标签不一样,这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有“标价”,要买要卖都是要经过讨价还价的。

当然这里的地下商场,跟火车站广场公路对面的右端商楼的卖衣物的商场也不一样,因为火车站地下商场的东西的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很大,而那商场里的衣物讨价还价的余地却很大得很,一条要价一百二十元的裤子,最后是可以用二十元的价钱买了成交的。这样的事儿,我便有“于到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后第二天,在老乡的牵引下,去到那儿,花了二十元钱买了一条要价一百二十元的裤子”的经历。通过经历了那件事儿,算是熟悉了一下市场的行情,试了一下当时泰安商场里自由买卖里面讨价还价那潭水的深浅。

我去泰安火车站地下商场,几乎是不买任何东西的,进出地下商场,纯粹是去坐电梯玩。甭说,我在去SD泰安之前没有见过、坐过电梯,即便是去到SD泰安之后,我在泰安的其他地方也没有见过、坐过电梯。电梯于1995年,包括之后的几年,于我而言,也都算是稀罕的物事儿。

泰安火车站广场的地下商场、广场周边的商场都是装有空调的,而且火车站广场公路正对面的百货大楼里还有彩电在卖。买电视的地方又常有电视节目在放映,可供人伫立了看。

所以,去火车站不仅可以去到百货大楼和火车站广场的地下商场及其周边的商场,特别是在百货大楼里的同一层的这一半边商区、那一半边里商区,便能很直观地感受得到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这“两条腿”同时走路的“热闹”;还可以在酷热的盛夏和寒冷的严冬里,一头钻进到商场里面去干只看不买似的“逛大街”,或驻足在火车站广场公路对面的百货大楼里的卖电视的柜台前看会儿电视,或去到火车站广场的地下商场坐几趟电梯,然后走着回返学校,从而结束星期六或星期天或于暑假、寒假里的某一天的某一段时光。

去到火车站,除了“能在周边较为直观明显地能感受到国家社会长期实行计划经济的样子,和1992年国家社会开始允许发展市场商品经济的变化”外,还“能于之后的若干年影响我的生活习惯和想法的,除了火车站台上的送别,便是日常能见着、吃到的‘西安凉皮’和1995年除夕前的某一天,我于火车站广场边上见着的手书的春联了”。

火车站的“西安凉皮”,能常见人推着可移动的摊车在卖。花上一元钱,买上一碗用一次性盒碗或直接用白色的塑料袋儿装的“西安凉皮”,特别是常在摊主已经拌好的凉皮的情况下,再去说“加点黄瓜”之后,摊主便又给我切成些黄瓜丝,拌到凉皮里去,那“量”便多了去了,加上“西安凉皮”里原先就拌有的面筋、芝麻酱等等配料、佐料,便成了我在泰安遇见的最好的美食。而且可以只花一元钱便能把自己吃得饱饱的,或提了回去分成几餐作菜,下着馒头吃,至今回忆起来也是美的不得了。

每每去到泰安火车站,我都想去吃一碗“西安凉皮”,精打细算了挤出一元钱来买上一碗,再央请摊主多加些黄瓜丝到里面去,美美地吃了,便算是那一天里运交了华盖、饱了口福幸福得很的事情。

我不知道泰安火车站的“西安凉皮”算不算得了正宗。离开泰安后,我曾于贵州老家的县城,和我工作的YJ县城及其周边的好些个地方儿,见着过打着“西安凉皮”牌子在叫卖的凉皮。但在买来吃了之后,总是觉得没有泰安火车站那儿的那个味儿。而且也没有泰安火车站“西安凉皮”的那些个摊主的那个“慷慨”,舍得给我加很多的黄瓜丝和面筋。

后来,我有慕名去过西安,慕名去了西安的明古城墙、大雁塔、钟楼、鼓楼、华清池、兵马佣及其周边的法门寺、乾陵和华山后而去寻过,终是见着了“西安凉皮”。可慕名着西安的“西安凉皮”去了之后,虽终是见着了,也找寻了个地儿买了吃起来,但却不是那个味儿,没有那个味了,远没有泰安火车站的“西安凉皮”好吃。总觉得那儿的“羊肉泡馍”和“西安凉皮”的味儿,都合不上我的味口。幸好,去的时候,有大碗的羊杂汤、大大的苹果儿和红得晶莹剔透的水晶柿子,可以对得上我味口。

再后来,我又去过山西,在经转乔家大院、平遥古城、五台山、应县木塔、恒山、悬空寺、雁门关及黄河壶口大瀑布、晋词的时候,也没有见着“西安凉皮”。

正在感到失望不已的时候,我在太原火车站,偶遇见着了一家连锁的有买酿皮的门店,才终于感味到了“于1995年至1998年,在泰安火车站吃的‘西安凉皮’”的那个味儿。太原火车站的酿皮是极好吃的,那是我去到山西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像极了“西安凉皮”的味儿,只是它不叫作“西安凉皮”。

1995年的寒假,我和学校里的几个同学留在了学校,没有能像其他的学生一样,于节候里如候鸟般回到父母的身边过春节。

留下来的几个同学,学校是极为关爱的。除了安排有食堂师傅像上学期间的那样准备餐食外,还安排有勤工俭学项目及其它。在学校的关爱下,我们大家倒也没觉得穷得委屈呀什么的,都能感有一种家的温馨,过得既充实,又轻松愉快。

临近除夕了,我这个从贵州大山里的寨子里走出来的大男孩儿,早早地于一天的早上,从学校出去,走过早已掉完了叶儿的苹果园,去往泰安火车站,去感受泰安这个“大城市”“年”的气息。

“年”的气息,于当时的我来说,自然是于感味后觉得非同小可的,但正如现在人们常说的“年年过年,年年都一样”的那样儿,现今回味那时的感受,一般来说是回味不出特别的味儿来的,只是泰安火车站广场边上那用毛笔手书的每幅五元钱的春联,至今仍能于每年的除夕前唤醒我对它的回忆,和想起它对我的影响来。

每幅五元钱,一套笔墨纸砚在手也能营生,练就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不仅“能充实人的生活,陶怡人的情操,能为谋生打开一扇窗儿”,而且“还能笔墨传家,为门第带去书香”。

去泰安读书之前,我大伯是老家区里乡上毛笔字写得好,且数得着的好手,一年四季被别的人家请去写“香合”、安“神龛”、题墓碑铭;左邻右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立房采门、生遭满日,也都是被人请去写“对子”的。他很受区里乡上人爱戴,我也看在眼里,从心里很敬重、佩服他,为他而自豪,为他而骄傲,并由此有了想学写毛笔字的想法。

虽说,因为见大伯常写毛笔字的原因,我有了想学写毛笔字的想法,但那种想法还不很强烈和自觉。真正变得强烈,变成自觉的,便是在1995年遇见“泰安火车站广场边上那毛笔手书的每幅五元钱的春联”的时候。

那种强烈和自觉,在1998年从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毕业后,于家里等待分配工作的那一段时间里,就直接体现了出来。我开始在家里一边等待分配,一边练起了毛笔字。而且那种强烈和自觉在参加工作后,和结婚成家有了女儿后体现得更为正式和明显。

参加工作后,在工作之余,单身的我,除了学《新概念英语》,便是拜了时为中国书法协会会员的WDQ老师为师,学写毛笔字。虽然拜了师,也仅仅体现在“称呼上,他给了我一本颜真卿楷书字帖,我照着练一段时间后,常去他门上请他看了作点评,然后再回去练”那样的形式上面,终因没有请他手把手地教过而未能取得像样的进步,但我终究是在泰安火车站的广场边上遇见每幅五元钱的手书春联之后,像模像样地学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

虽然,我也有过TR地区书法协会会员证书,但我始终觉得那是作不得数的,始终觉得自己写的毛笔字只是有了颜体的味道儿,水平还是远远不够的,就连起笔、运笔、行笔、收笔都还学得不到家。

探究学得不到家、水平不够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学写毛笔字的耐心、韧劲儿,特别是在“静得下心来”“慢得有水平”上显得有大的问题,当然还跟自己因为“人大了”而羞于跟老师多请教一些的面子问题有关。如若“人小些”,便能多请教,甚至时常请教。

日不耻于问,方能日有所得。请教得多了,进步就会大些,收获就会多些。请教得少了,进步自然就有限,收获自然就少。向老师请教得少,羞于请教,甚至不去请教,或许是我学写毛笔字最大的心得、收获和遗憾吧!倘若我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去到一个书法班,坐在位子上,听老师讲授,在老师的监督、指点下学写毛笔字,或许我的字会写得好一些,并写出一些水平,而名符TR地区书法协会会员的名头了。

后来,我成了家,有了女儿。在女儿六七岁刚刚入学识字认书的时候,我把女儿送去了一家常年教小孩写毛笔字的书法培训班,让女儿去走我没有走好的路,培养女儿去走她自己的书法之路。

女儿小学三年级之前在YJ练了一段时间的颜体,小学三年级转到TR市里之后,开始练欧体。女儿本就文静,在练了毛笔字之后,越发显得文静了,品性很得大家赞誉。在学写字的路途上,女儿学的是一笔一画,像模像样,那起笔、运笔、行笔、收笔,让边上的我看了竟生发些羡慕,而且是越看越羡慕,越看越觉得能有一种视觉上的灵动的享受。

女儿学写字是认真的,老师怎么教,她怎么学。女儿学写字是静得下心来,然后用心用眼去学的,她常常能一坐便能坐两三个小时不挪窝儿。女儿学写字,也是有进步的,除了YJ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这个全国闻名的书法之乡的博物馆内收有女儿十岁时写的一幅“陋室铭”小楷,还于TR五完小和TR一中初中部读书期间,参加TR市城区青少年书法现场比赛获得过两个一等奖。一个是楷书一等奖,另一个是行书一等奖。两个都分别入列了TR五完小、TR一中初中部校荣誉史。我很为女儿取得的成绩感到由衷地高兴。我有跟她的书法老师沟通过,希望她在书法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甚至在将来考读大学的时候,去考中央美术学院、国家美术学院,她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意愿。我们又想,让她保持现在在学校读书的综合成绩,甚至能更好一些,以便将来高考的时候,把考取其他更好的综合性大学作为她的目标。

想法都是好的,未来的路还很长,甭管未来的路怎么样,女儿能考取什么样的大学,我都希望,她能把书法当成她读书的专业,即便是第二专业也可以;我都希望她能把书法当成她人生的最大爱好,即便是第二爱好也可以。总之,我就是希望她能把书法当成她自己的份内事儿去做好,能把书法当成她自己身上的标签去用心了好好地呵护,并且一代一代地能影响和传承下去。

而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和女儿身上的关于书法的故事和想法,几乎都源自于1995年除夕前泰安火车站广场边上那手书的每幅五元钱的春联,源自于泰安火车站。

站起来!这是从SD泰安开往河南郑州方向的某某次普快列车上的某一节车厢里发出的大的声响儿。车厢里,刚刚进来的两个社会上模样的壮汉,正站在车厢里中央的过道上,厉声呵斥两个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学生,叫学生站起来给他们挪位儿。

你们叫谁站起来?这是车厢里其他座位上的分不清具体是哪一个位置上的人回答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的是车厢里的人全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援被叫挪位儿的那两个学生。伴随着车厢里的人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是,先前那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急急地转身并灰溜溜地向别的车厢跑离开去了。

原来,整节车厢里站起来的人全部都是学生,而且还全都是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1996年寒假离校南下回家去往河南郑州方向的学生。整节车厢的座位是学校提前为学生预订了的,两个在社会上的混的壮汉,原本想欺负学生,横抢座位,最终因不明究里,险些被淹没在学生们集体的团结的声浪气势里,如若反应慢些,定是走不出“那”节车厢的。

那节车厢,是南下回家的车厢,我也在那节车厢里。自1995年离家千里独行去到SD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读书后,我一直没有回过家。1995年的寒假,我是在学校过的年。1996年的暑假,我是在学校看的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从1996年初开始,我便有计划地开始从牙齿缝儿里,挤从SD泰安经河南、湖北、湖南回去贵州老家的来回的路费盘缠,准备着在1996年的寒假回家过年,然后去看看家里的父母亲和亲戚朋友。计划着,计划着,终于在临近寒假的时候,积攒下了钱,买了袋十元一袋的“泰山灵芝”和一瓶“孔府家酒”及一些鲜的山楂果儿和山楂片儿,然后花五十多元钱买了张从SD泰安去往贵州玉屏的学生半价的火车通票,坐在车厢里没多久,火车都还没有走的时候,就遇见了篇章开头言及的那档子事儿,算是为我的坐火车南下的回家旅程起了个头。

呜!随着火车的一声长的鸣笛,始发南下终到HNZZ站的火车,于黄昏的时候,开始离开SD泰安向HNZZ进发。装满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学生的车厢里的同学们在声赶气驱撵走社会上的那两个壮汉之后,人们开始在自己的座位上,与身边的、邻近的同学,或其它座位上的熟悉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长一搭短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会有笑声在车厢里传送,传送的笑声里还拌有邻近位子上的同学嘴里啃瓜子的声响儿。车厢里的同学,有去广东的、湖南的、广西的、海南的、江西的、云南的和我们贵州的。学校代订的火车票,可能是按省份统计的。现在大家坐在一起,邻近的主要是来自一个省的老乡,跟我靠近坐的是来自贵州江口县的两个老乡,跟我同属贵州铜仁地区。

虽说与那两个老乡来自同一个地区,但终因“与那两个老乡,在学校不同届不同专业,且因手头拮据,参加一次聚会每人得凑十元钱,而那十元钱于自己又确实有大用处,经不起一次聚会一餐吃喝便把它花掉般的那种奢豪”,所以自己参加贵州老乡聚会有且只有一次,我与她们也只是在我参加的那唯一的一次老乡聚会上有认识,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但,因为她们毕竟是我的老乡,更因为她们是女生,所以在火车于凌晨送走星月,迎来朝阳几欲冒出地平线,车到郑州的时候,我护着她们去到郑州火车站广场,并快速通过广场,去到街道对面,然后左转去到另一条比之前街道小一点的街道,寻一处冒着气烟儿的早餐摊,坐下来,吃点儿小笼包子,喝点儿粥,再回转经由ZZ火车站广场,去到火车站里面签转去往贵州玉屏。

就在我们准备去办理签转去往贵州玉屏的火车票的时候,一同从SD泰安南下尚未签转离开HNZZ的同学堆里,传来了两处在ZZ火车站广场“被骗”“被抢”的声音。待寻着声音走近了,才知道是湖南籍的三两个同学在火车站广场上捡了十元钱被当地几个壮实蛮横的男女,被骗当场硬说成是他(她)们丢失了一百元钱,而被迫交出去了一百元钱,为地上的十元钱,白白赔上了自己兜里的九十元钱;广东籍的两三个同学则是在火车站广场上逗留闲玩,被当地的几个人“碰瓷”,其实连“碰瓷”都算不上,因为那几个人是故意走到他(她)们身前,用脚踩了他(她)们中的某一个人的脚,却贼喊捉贼说成是他(她)们中的某个人踩了那几个人里的某一个人的脚,然后要求拿钱赔礼道歉。如此说来,湖南的、广东的同学,在火车站广场上遇上的事儿,就不能说是被骗了,他(她)们就是被抢了。湖南的、广东的,那两拨被骗被抢的人里面男生都要比女生多一些,不像我们贵州铜仁的只有我一个男生。如果我们也有在广场上逗留闲玩,甚至作多余的停留,我想我们也是会被骗被抢的,这就是“我带着她们在火车到达ZZ站后,快速通过火车站广场,去到远一点儿的,甚至是有点偏的街道吃早餐,然后又在吃完早餐后,快速通过火车站广场,回到火车站内,签转火车票”的原因。因为远离火车站广场的吃食儿,不仅要经济实惠些,而且还让我们远离了火车站广场那个事非之地。

那年头,还没有“天网工程”,公共的人员密集的场所的监控视频,安装得很少,甚至没有,火车站因人员流动性大,历来是社会治安问题频繁凸现的地方,历来是社会治理的难点。况1996年底,我们去到ZZ火车站前,那里就曾传出过银行被抢、外国人被杀的事情。后来经证实,传出的事儿属实。而且在那一年,据说每天坚守在ZZ火车站的便衣警察,就有很多。按理儿,大白天的,又在加设了便衣警察的情况下,湖南籍、广东籍的同学应该不会被明着被骗、被抢,可是结果还是仍然发生了。为什么会那样呢?可能是因为“经过一夜地折腾,火车到达ZZ的时候,大地才刚刚从梦中睡醒。而睡醒的样儿,就像冬天儿里的怕冷的孩子一直蜷缩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一样!

待到办理好签转的火车票之后,我们那从SD泰安坐在同一节火车车厢里的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分开,一拨一拨地从ZZ火车站,去往下一站,回返去家的路上。我和GZ省铜仁地区的两个女老乡也成为他(她)们中的一拨人,于办理好签转火车票的当天早上快近中午的时候,从ZZ火车站始发开往湖南株州站,回返去往GZ省铜仁地区的路上。

火车经过差不多两个白天一个晚上的奔跑,于天黑下来的时候,终于赶到了湖南株州。株州,是个大的中转站。我们从火车上下来,直接去到株州站里面排队签转。等排了队,候上个差不多一个小时然后办理好签转,再去候车厅候上七个多小时,到黑夜迷糊得快要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又被人流挤了送上开往贵州玉屏的火车。由于株州是个中转站,没有发往贵州玉屏方向的始发车,又由于赶上的是春运,还由于经停玉屏站的从BJ开往贵阳和从BJ开往昆明的特快列车没有经过株州而只能坐普快列车,所以那个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春运里坐火车遇见的那些没有座位的挤和慢,特别是热,便开始一股脑儿地都加持在了我的身上。

其实,火车在过武汉、长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对春运期间火车上的一空位难求的那个“座位难”和“挤”,有了深刻地认识。每当经停的时候,那火车上的人用手和身子拼命地往下推,去推那些欲挤上车去的人;火车下面的人拼命地往上挤,去推车上那些不肯挪动身子让出缝隙的人的场景,便时常在不停地重复了上演。火车下面的人想往上挤了进去坐车而想得欲哭,火车上面的人被挤得快要了命而嗓子眼直冒着火,岂能容得下再有人上来挤着“再被挤自己就恐怕再也受不了”的那个挤?那些时候,我们倒不曾被挤成过有那般的感受,因为签转地有始发列车并签到了有座位票的原因,都成了坐在座位的看客。虽然没有成为那往上挤和那往下推阻人群中的一员,但眼睛看到了,心便也有了被拼命往上挤和被使劲往下推阻了的感受。

现在从株州站上车,虽然没有遇上被车上的人往下使劲地推阻,我还是护着两个女老乡,逃亡式地从火车下面上到了火车上面。随着人流随便扎进一节车厢,找一个能容得下身子的地方站着,待把她们找寻个地方站着后,我开始顺着列车行进的方向,伴着车鸣和车行进中与铁轨相摩擦发出的轰咚轰咚的声响,去到车厢里、下一节车厢里,下下一节车厢里,找寻可以挪一挪、挤一挤了容得下屁股,甚至是只容得下半边、小半边屁股的地方。因为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倘若寻不着能容下小半边屁股的地方坐一坐,就那般挤了站着,那可是真的有一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坚持了想哭,甚至受不了而又不得不再坚持的那种无可奈何。

挤了站着,有的时候,甚至是挤得只能一只脚站着,待站得支撑不了的时候,再换另一只脚。整个火车上,空地上站满了人,座位地下也睡满了人,座位的棱顶上也趴满了人,车厢间甚至厕所里也是满满的人。在本就是寒冷的冬季,火车的窗儿除了火车到站经停的那几分钟里,有关上或关压下来一些外,火车行进的时候,居然还经常开着窗儿,是怕人多了导致空气流通不够从而引起窒息,更是因为人多了人们在冬天里被挤得满头大汗、香汗淋淋了,想让冬天儿里的风儿给那里的人送去些“凉爽”。就连火车的窗儿在火车到站经停的那几分钟里,有关上或关压下来些,也或许有为了人身安全的因由,不然也会得开着。因为,我曾亲眼见过火车下面的人用扁担,从窗儿伸进来横扫开里面的人,然后借机从窗儿上到火车里面而来的情形。也许用棍棒横扫了从车窗儿“打”进来,可能会比从上车的通道拼命挤进来要容易些,因为从上车的通道拼命往上挤会受到火车上面的人使劲往外、往下推阻的阻力。

在株州去往玉屏的火车上,挤了站着还好一些,至少人在火车上还能走动一下。不像有的车路段,车厢里的人尿急了去上个厕所,还得请别人让一让了借个光才能下得去脚然后艰难地将脚往前挪移,甚至出现有的“强人”直接踩着地上的人过。喝的水,早就没有了,我的嗓子眼渴得和车上的好多的人一样上着火,一起同行的两个女老乡中的一个姓李的老乡递给我半瓶矿泉水,接过来的瞬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那无色无味的矿泉水清甜得很,让人在冬的日子里感味到了夏的清凉,让人在苦辣得不行的时候有糖在口。那半瓶矿泉水的味道,是讫今为止,我喝过的最好喝的不只是水的所有的东西。喝完之后,倒转过来的瓶口许久地停在我唇口上,我在想“要能一直那样喝下去该有多么美好”。出现那样的美好,也许是遇上了应了古人“饥不择食,渴不择饮”和“久旱逢甘霖”的意境,而觉着清甜可口得很的吧!

找寻能容得下小半边屁股的地方,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儿,除了要看人的面缘,还得碰运气,因为能容下小半边屁股的座儿也不会很多。我在车厢里,在下一节车厢里、下下节车厢里,看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去商量挪一挪了还能容得下小半边屁股的人的面缘,当然去商量挪一挪的时候,对方也在看我的面缘。见着了面善的人,靠在他(她)的边上,用身体商量到那人的屁股往里挪一挪了,然后把自己的小半边屁股落在他(她)刚刚挪出的空儿上,待座位上原先的人没有往外挤得我起身离开的时候,我便算是在春运的火车上找到了一小半边屁股能挤坐的地方,然后直起身,伸长脖子,在车厢里周寻我那两个女老乡女同学的身影,周寻她们的身影还是比较容易的。待我看见了她们,她们也看见了我,我便用手招了她们过来,然后把找着的能容半边屁股、小半边屁股的座儿,让给她们中的一个坐着。接下来,我又如法炮制,于下一节的车厢里把找着的座儿,让给她们中的剩下的那一个去坐。

再接下来,我又想而且更加努力了去下一节、下下一节车厢中去找寻个能容半边屁股、小半边屁股的座儿给自己坐,可是再也没有了前面的那般人的面缘和运气,只能站着,挤了站着。我站在我那两个女老乡女同学她们能看见的地方儿,我看见她们坐在我经过千辛万苦找着的然后让给她们的座位上,我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们,希冀她们也能像我之前用手招她们一样用手招一下我,然后起身换我去坐一坐,哪怕是用小半边屁股去坐一会儿,因为那在火车的车厢里长时间站着的滋味着实难受得很。可是,她们看着我的时候,似乎见不到、领会不到我的期许的眼光,我希冀的事情也一直没有发生,直到火车跨过一条条江河,穿过一个个隧道,于十个小时后,到达我们此行的终点—YP火车站。

火车到达YP火车站,是当天下午的晚些时候。从YP火车站出来,早已没有了发往老家贵州思南的客车,发往贵州JK的客车倒是还有。同行的那两个女老乡女同学便径直去到了开往JK的客车上,于当天坐车回JK去了。临行前,她们向我相约:年后,我们再一起回山东泰安的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只是,年后,我从老家思南坐客车去了省城贵阳,然后在寨子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小红的熬夜排队下买得了延后三天的从贵阳始发,去往BJ方向,经停河南郑州,再签转去往山东泰安的火车票,没有再跟她们一起去到玉屏火车站上车回去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不知道,她们年后回学校是于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如果那个年代能打着电话,能容易有电话机子可拨号码,和有号码可拨电话机子,便定能知道她们年后回学校是于什么时候和怎么去的了!

她们坐上去往江口县的客车走后,我因错过了当天发往老家思南县的客车,便去了寨子里嫁到玉屏火车站周边的大我十多岁的族侄女家。这个族侄女家对我和老家寨子里去到、路过玉屏,特别是去到路过玉屏火车站的人都很热情。在这个族侄女一家的安排下,因为坐火车太累的缘故,在天儿刚刚才黑的时候,我便一头倒在了床上睡了去。其间,起过一次床,去过屋外的猪圈里解过一次小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有多久,待一觉真正醒来的时候,天地间已然银装素裹的,像是从头到脚换了装一般,地上白了,屋顶上白了,连远一些的天空看上去好像也白了,整个白茫茫的一片,洁静得很,亮堂堂的。

起了床,打开门,没有寻见族侄女一家人的身影,猜想着,或许是一家人都在火车站那边做着吃的生意去了,便出了屋,直接去到她们做生意的地儿。肚子许久没有了饿饿的感觉,去的路上,休息好了,缓过那累得不堪的那个劲儿,已经有了精神,在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了叫饿的声响后,在心里开始有些轻微地埋怨起她们怎么还没喊我吃早饭呢?待去到她们做生意的地儿时,她们也正在炒着菜,见我自己去到了她们做生意的地儿,族侄女说,我正准备叫崽崽去叫您呢!见她这么说,我说,睡过头了,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才睡醒了起来,哪好意思还让人去喊?还未等我往下说完,在我刚坐在火盘边上的炭火旁烤火的时候,族侄女说,哪是什么早饭,现在是吃晚饭,您一路从山东坐火车回来太“黑”了,见您太累了,所以吃早饭的时候便没有去叫醒您。哦!一个“哦”字的长长地回应,算是我于我们之间的对话作了暂时的终结的回答。我确是睡了太久,我算不准到玉屏后的那个晚上,从天儿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到第二天下午吃晚饭的时候,自己究竟睡了多少个小时,或许差不多便有一整天二十四个小时那么多了吧!我不知道今生还会不会能一觉睡了那么久之后才醒来,但我于那之前的近二十年和那之后的二十多年,确是都未曾一觉像那样了睡了那么久的。

火车到YP后,我在YP呆了两个晚上,才于两天后的早上坐上发往老家思南县的客车,踏上了十个小时的客车之旅。另外,在离开YP的时候,我终于会说带有老家口音的思南话了。原本我是很着急的,着急的那个样儿,有些无以言表。从1995年的夏季新生入校离开贵州,到1996年的寒冬腊月回到贵州,我在SD泰安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已能经连续有一个寒假和一个暑假没有回去过了。我也没想到自己在一个时时刻刻说着普通话的环境里生活了些时日之后,竟忘了家乡口音的家乡话怎么说,特别是在遇着刚好在YP的胞妹,并与她在一起说起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用脑袋晃了又晃地去想,用舌头在嘴里动了又动去说,却不会像胞妹那样说一口家乡口音的家乡话的时候,我是真的着急了!真的怕再也不会说家乡口音的家乡话!好在两天后,我在贵州的地盘上,在周边净是说着家乡口音家乡话的语言环境里,我才突然一下子又找到了用家乡口音说家乡话的感觉,终于会说出一口像胞妹那样发音的家乡口音的家乡话,会说出1995年去到SD之前我在老家寨子里那样的地方口音的家乡话。

终于把说普通话的语言环境,调整到了说家乡口音的家乡话的语言环境上,解决了不会“说话”的问题。我不知道,于此究竟说开了并去探讨它,算不算得上是好?很多年后,直到现在,我在与人言及在山东生活了一年半之后,在初初回到贵州玉屏差不多有两天都还不会说家乡口音的家乡话的经历时,于不会说家乡口音的家乡话的这件事儿的尴尬上说的真不多,于普通话的好处上却是说的很多。或许我真正想去表达的,是欲去说普通话的好。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普通话的环境里,是不会说、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脏话骂人的话和“习惯性用语”的,是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发不了脾气的。我就是那样过来的,并有着那样多的切身的体验。在去山东后的一年半时间里,我在说普通话的语言环境里,一脸谦逊祥和地说着在旁人看来定是不标准得很的普通话,却收获着一年半时间的满地都是的连空气都被染就了的那般一脸的谦逊祥和。那是一个文明的与人谦逊祥和的健康向上的朝气蓬勃的没有带地方习惯性脏话、骂人语言和与人不友善的、低级的、俗套的、甚或死气沉沉的和烦燥愤闷的世界。于此,我认真喜欢着这样的世界,喜欢生活在说普通话的那种语言环境里。我还喜欢那个只会说普通话而不会说家乡口音的家乡话的那个我,因为我于那个人人都在说普通话的语言环境里成长了很多。我也在对方谦逊祥和、文明的说话环境里,收获了一脸的谦逊祥和及一身的文明气儿。

从YP火车站去往老家思南的十个小时的客车之旅,似乎被我1996年寒假那一次不平凡的经历和遭遇给传染了一般,也注定了会给我带去继续的不平凡的遇见。

客车在离开YP火车站的时候,车上的人就有在说谁和谁的衣包,在人上车的时候,被人用刀给划破了,着了“扒手”的道。我是没有机会着“扒手”的道的,或许是我身上贫穷得没能让“扒手”看上;或许是我把自己身上的仅有的那个“铜板”给捂得实在是紧得让“扒手”没有下手的机会。其实,我不仅把自己的东西捂得紧,而且我还时常警惕得很,甚至在一天前“扒手”就要将胞妹衣包里的钱给“扒”走的时候,被我及时厉声呵斥了而坏了那“扒手”的“好事儿”,致那扒手功归一匮,进而保下了胞妹极不容易挣了积攒下来的那点钱。

我坐在客车驾驶员后面的那个座位上,我认真地听进去了坐车之前和1995年离家去往山东前亲朋好友们所说的那些应该注意的门道,也特别认真地听取了开车师傅讲的不要跟车上,尤其跟半路途中上车后的人去对眼,甚至去打交道。因为那个年代的那些个年头坐车是极容易上了人家的道儿被骗,甚至是被抢的,所以车子从玉屏火车站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去顾看是谁在说谁被“扒手”给“扒”了;谁在说他(她)自己是被“扒手”怎样给“扒”的,和被“扒”了多少,我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坐自己的车,捂实看紧自己的东西。甚至在车过TR市区,路过JK县的一条两边净是参天白杨的直道的时候,于什么情况下车子被停了下来,什么情况下车子又被开了门,然后上去了人多少人干了些什么,于什么地儿怎么下去的,然后离开的。

于这些,我竟然都不知道。只是在车的行进中,在从我身后的车厢里发出的众说纷纭的声响儿里,我听见了乱乱的“谁被抢了,谁又被抢了”的声响儿。听到这些声响儿,我仍然没有回头去顾看是“谁被抢了,谁又被抢了”,我甚至也没有去顾看车门、别的座位边上的车窗儿是还开着的还是关着的和有没有人上下,也没有去顾看车子外面除了车子正前方的地方是什么状况,特别是还会不会有人把车子拦停了然后上车来放抢。我的头、眼正对着车子行进的方向,我只知道整个车上,从我的身后开始算起,一个也没能幸免。甭管是老头,还是老太太,都被抢了。去财免灾,他(她)身上的“钱”被抢了,人倒也还算都没有事儿,恐怕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没有办法,他(她)们就是那样作的自我安慰,我也是那样去想他(她)们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得以幸免?也许是我的泰然、不屑,没有拿眼去瞧过“那些拦停了客车,然后上去放抢”的人,而让那些人觉得我不怕、我有后台,以致那些人反过来有些怕了我;也许是那些“拦停了客车,然后上去放抢”的人,见了我这个“寒碜得不能再寒碜”的学生,实在是搜割不出什么油水而不屑去像“照顾”其他的乘客一样去“照顾”一下我。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终结考虑,到头来总是漏了我,我也因此得以幸免。

一路安全地离开JK县地界,经过印江县,到了老家思南县城,然后从思南县城客车站坐了车去到乡上,再从乡上原老区政府和区粮管所间的巷道进去,过符家,上堰塘,过半边大田,于枝练横空的大枫香树的左边、于坟山林地界上同样是枝练横空的李子树的右边、于老原顶和云盘的山脚下的山窝里,见着第二排木房中间的飘在空中的炊烟,我便算是在去到SD一年半之后的那一天终于回到了家。而那个家里,有我急切想见着的父亲和母亲。

关于火车的故事,似乎是可以就此终束了,但却又有一种声音在唤叫着我,使我不由自主了去到记忆里,又搜刮了一番。搜刮之后,又有一些不愿沉寂和尘封的记忆在被打开,纷纷地像复活了般,一个个鲜活地跳了出来,由不得我了地牵着我去到又一个故事里去……。

在北去SD车近ZZ的时候,我一觉醒来,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靠在我边上站了或许有十个小时,或许有二十个小时,甚至有更长时间的他。我知道来自贵州天柱县的他,是从凯里站上的车,车虽然从贵阳发往BJ跑得特快,但是我却知道这个没有买到座位票的他,同在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读书的这个老乡,一定会觉得火车跑得很慢,慢得人在春运的时节里,一有遇见到站经停,便想跳到车下面去而不再被继续挤。如果没有真地跳下去,他又坚持挤了挤,抹抹脸上的汗,然后他又被挤了挤,那个时候的你,便似鲁迅先生所说的海绵里的水“要挤总是有的”。把左脚从仅有的空儿里提起来,紧接着把之前悬在空中的右脚放置在刚刚空出来的地儿上,让它也着一下地。右脚悬提起来,左脚踩下去;左脚悬提起来,右脚踩下去,就这样左右两只脚相互交替了扶持着前行,着实显得很是辛苦。我赶紧地站起身来,把身下的座位让给了他。一边给他让座儿,一边还不忘埋怨地说他“怎么不早一点把我叫醒”,我心疼他从贵州出发,经湖南,过湖北,进河南,一路都是那样子的站着,被坚持了挤了挤,又被挤了挤。

在从ZZ去往济南方向的车上,邻座的重庆的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递给我一个梨,还叫我吃她带的瓜子。重庆女孩是去济南邮电学校读书的,彼时,她刚在重庆别了父母,于年后坐火车回学校。因为见我操着半个重庆口音(老家铜仁跟重庆依山傍水毗邻而居),见我长得还算清秀俊朗,见她自带的瓜果还有很多。便叫了我很多次去吃她带的苹果儿、梨。平常,我坐火车是很少跟人搭讪的,也很少有人主动跟我搭讪。或许是因为重庆跟铜仁毗邻而居还算得上是老乡的缘故,或许是感受到了同在山东读书的那种亲切,我们从郑州一路搭讪到我中途下车去到我读书的所在地—泰安,她则在车上继续前往她读书的所在地—济南。

她送过来的梨,是那些年,我于火车上收受过的路人的唯一的东西;她也是那些年我于火车上收受过东西的唯一的路人。那送过来的梨,先被用左手手指拿捏住了梨的两端,然后经她的柔荑般的右手执了水果刀削了皮后递到我手中的。那削成的梨皮被连成了一条线,那削就了的梨肉的水似是欲从滑溜溜的梨肉的面上滴流了出来。

那些年,我吃的梨是不曾削皮的。吃带皮的水果儿,如果皮是可以吃的话,我便是连皮了去一起吃的。所以,她递过来的梨,如果是不曾削了皮的,或许我会客气了然后去谢绝。遇见递过来的削了皮的梨,哪能还容得下我去谢绝。所谓盛情难却,或许便是在说诸如这般的事情吧。见我吃了她递过来的梨,便一边继续与我一路摆起了“龙门阵”,一边催叫我去吃她带的苹果儿、梨。时不时有递过来的苹果儿、梨和水果刀,让我自己削了去吃,甚至还有问我吃苹果儿还是吃梨,拿起水果刀欲为我削皮了然后继续递给我去吃。每每遇见那样的时刻,我都婉言谢绝了,而去继续与她摆起“龙门阵”。婉言谢绝,其实没有借得什么好的由头,因为实在是因为自己不曾削过皮,诸如削过苹果儿、梨的皮。削不成她削的样子,甚至会削成坑坑洼洼的梨面、苹果面而贻笑大方失掉了文明,而说了言不由衷的借口。但,清甜的梨犹如清甜的她,清甜的她又犹如清甜的梨,确从那个时候开始,驻进到了我的心间和脑海里。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武汉长江大桥从滚滚东逝的长江上跨过,使得南往北去的人们,方便了许多。在山东读书的那几年,我便必须坐火车从黄鹤楼下,经由武汉长江大桥跨过西东流向的长江去往山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昔人了无踪影,空余的黄鹤楼,却几乎成了我每每于暑期、寒假坐火车经过时,于窗外去见和感受南北气候差异的一个分界点。暑假的时候,从山东经由河南南下武汉,因为北方气候的干热,起的风也是热风,头和手是不敢置于窗外的。待到车过武汉长江大桥,经由黄鹤楼下时,我便常常忍不住了把头和手放置到窗外去。原本以为会遇到像之前的那样遇着车过的热浪,而急急地把头和手从窗外移回到窗里去。不曾想,会在车过黄鹤楼下时遇见风的凉。遇见了风的凉,又哪里还会去把头和手从窗外移回到窗里去?如果没有遇见特别的风险,便会一直去想让头和手就那样放置到窗外去继续感受风的凉。于是,我便觉得车过带起的风,在桥北是热浪,在桥南会是风的凉。

而在寒假的时候,我一路北来,于黄鹤楼下终于又开始见上了草的青绿。而在那之前,我见着的,似乎都是草的枯黄。黄鹤楼上的黄鹤可能真是老早地飞走了,千百年来只余下孤零零的黄鹤楼。可就即便是孤零零的黄鹤楼,也给了我视野上的青绿和枯黄、体感上的热浪和风凉。其实,横跨东西数千公里的祖国,其南北分界线有很多。印象里,有书上说的秦岭南北分界说,有河南同学说的信阳武胜关南产茶叶和水稻而北则不能生产的故事,有橘生淮南则为橘而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说法等等,于这些,或是我还不曾有机会去到而得以体验证实,或是我有去到却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没有去体会或细细地体会了而予以证实。但,我确在火车驰过黄鹤楼下时,于热浪和风凉的体感上、枯黄和青绿的视野上,体验到了南北分界线上风物的不同。

车过黄鹤楼后,继续南下西向,来SD,有育我成长的母校—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去贵州,有生我的故乡。火车带走的是第二故乡,牵引的是第一故乡,坐在火车上,跨越武汉长江大桥的时候,我的心的一头连着的是贵州的老家而另一头连着的是山东的母校,一头是草的青绿而另一头是草的枯黄,一头是风的热浪而另一头是风的清凉……。

人常说林山水甲天下。儿时小学语文课本里的教科书里如是说。桂林以外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有去过。而于桂林,我却是还不曾去过的。也许是桂林就在隔壁,要去比较容易,而兼有灯下黑的原因,欲留到往后,甚至是老去的时候才去看一看,所以直至今天也还没有去成。其实,1998年有7月,我便有从桂林旁过的经历。1998年的7月,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毕业离开山东泰安回转家乡。我也不得不于那一年的7月的一天,作别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作别在SD泰安、新泰等地的学习和实习,于宿舍楼里整理好行囊出来,走去校门的方向。

校门就在前行不远的只有几步路的地方,回眸见着的全是家在泰安的女同学她的那两潭忧郁、不舍、失落、空寂得心提到嗓子眼的泪水。她是不舍的,我也是不舍的,可原本关着的电动的校门却一直在那里大大地开着,从泰安发往河南郑州然后南下回往老家的火车,硬是拽着将我生生地拉离开了去……。

原先从泰安出发到达河南郑州后,都是会经由湖北、湖南直接去到贵州铜仁玉屏回转老家去的。而这一次,却得经由湖北、湖南后再转道广西,而后出广西去到贵州的省会贵阳再回转老家,而没有去到贵州铜仁的玉屏然后回转老家。原先去到贵州铜仁玉屏回转老家后,还会回去山东泰安、新泰等地我学习和实习的地方。而这一次,经由湖北、湖南、广西,直接去到贵州贵阳回转老家,却是真正的作别,甚至是永别。作别家在泰安的她的那两潭忧郁、不舍、失落、空寂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泪水。车行在广西的地界上,前方有我被“派遣报到”的省会贵阳。此时,车窗外的广西,也有山的海洋,那十万大山、八万大山等山的名号,被人们叫得叮铛作响。遇见山的那个高,坡的那个陡,前方行将穿行的一个一个的隧道,有些像我们那“地无在三尺平”的贵州的家乡。前方有山被剃了光头,砍伐后的竹子、木棒在路边有摆放。前方有被剃了光头的山,正被植成横成行、纵成列的模样。见着被剃了光头和被剃了光头的山被植成横成行、纵成列的模样,我欲“更上一层楼”去好好地瞧一瞧老家寨子里的邻居曾于这“砍竹伐木”“打工”的地方。原本不信且疑的我,现在试着有些信了。因为那被剃了光头的山得有人去砍伐。车继续在广西地界上行进。过了广西河池、金城江,才是贵州的都匀。不晓得是在金城江的地界上,还是在都匀的地界上,车窗外的山开始变得矮和小,起先是一个,慢慢地是两个、三个,再到后来,竟是很多很多的了,多得数不清,如馒头铺满了蒸笼般。那些矮小的形似馒头的山铺满了绿色的原野,美得没有能与之比的了。我想去找个人问一问它们是哪里的山?终究因分不清“到底是在广西的地界上,还是在贵州的地界上”,便索性把它们归到桂林的山水中去了,毕竟只有桂林的山水才是甲天下的,才是没有能与之比拟的。火车没有容我去细细地计数“馒头”,没有容我去到“馒头”的间里,摸一摸,嗅一嗅,甚至是尝一尝,火车没有停下前行的步伐,继续向GZ省的省城贵阳开去,并终于在离开山东的三天后,于离开广西的当天,在天儿刚刚启明的时候,到了贵阳。

从贵阳火车站,整理了衣裳和容貌出来,叫上一个“喇叭花”状的“背篼”背负起行囊,自然是去那省政府里的教育厅递上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派发的“派遣证”去报到,待得到教育厅没有把我们这样的定向生留在省里统一安排分配工作的打算后,收下省里统一发放的路费和必要的生活费、住宿费和“派遣证”,去到省下面的地区报到。如果地区也不留了予以统一安排分配工作的话,那自然是收下地区统一发放的路费和必要的生活费、住宿费和“派遣证”,去到地区下面的县里报到等待统一安排分配工作。

去到省城贵阳报到,南明河畔的甲秀楼是有去到的。甲秀楼与桂林山水同有甲秀的美名,只是不知道谁更加秀丽些?

自古天下别离难。“与君离别意,同是宦由人。”这似即将离别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的我,在送别先我离开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的其他同学的心境一样,我也必将在之后同样会离开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我们都是要离开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的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拿来比作在山东泰安的你们在送别即将离开山东泰安的我们于那时候的那一份深情厚谊,一点也不为过。“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似我在湖南怀化送别离开我而回返山东的她的那一份心境。而这其中,最难的便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了。

想当年,由思南,经印江,转玉屏,到怀化,于怀化火车站的站台上,与回返山东的她依依惜别。火车启动北去之时,我逐车相随,泪眼朦胧;火车启动北去之后,我寻着火车去往的方向,欲踏千山破层云,只影相随去,无奈“山回路转不见君,雪后空余马行处”待极目远眺了,已然不见了她的身影,不见了火车的身影,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车轨在眼的尽头。含情凝睇了车轨的尽头,我又向车去的方向,走了很久,且久久不愿离去。

那些年,关于火车的故事,似乎是可以结束了,又似乎永远也结束不了。故事载着火车的两头,一头是SD另一头是贵州,一头是她另一头是我。故事是一程程离别的乡愁,也是一段段别离的情愁。

乡愁里,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的不认知;有“不知道知足,不去好好珍惜”的懊悔;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错过。

孔孟故里,黄河于那里奔流到海,泰山于那里平地拔起。去到山东之前,我就知道,离圣人最近是那里曲阜,比黄河母亲胸怀更宽广的是那里的渤海,距天最近的是那里的泰山之上的南天门,跟历史最近的是那里的泰山之上的封禅祭天。去到山东,身处泰山脚下,于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里求学读书的那三年,浑然不知道泰山的好。待到真真地坐着火车离开了山东,方才知道了泰山的好。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倘若真的是了,那身在泰山,自然也不识泰山的真面目了。“庐山面目难识全”“庐山面目识全难”,庐山尚且如此,泰山也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而难识全、识全难了。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也道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愿望,离开山东经年的我,自然也有“想再去登,一定要去登上泰山的最高点”的想法,去想像“孔子于泰山之上,天下在他的眼中如何变成了小”,去想像“杜甫在发出一定要登凌泰山绝顶的心声之后,如何于泰山绝顶之上,览尽众山的小”,去想像“三皇五帝、秦皇汉武等等于泰山封禅祭天”的场景,去想像“南天门后,天上的街市,仙人云集”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距离开SD已有二十多年了,离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登上泰山也已很久了。在我坐火车离开泰山离开SD回到贵州的这二十多年里,看地方电视节目,除了贵州卫视,便一定是首选SD卫视;登山的时候,我一定会想起登泰山;看山的时候,我一定会想起泰山。为什么会这样?不为别的,只为车轨的镜头里有山东,山东的镜头里有泰山。这么些年了,我时常想着坐火车去到山东,去到泰山,去“视而见,听而闻,食而知其味”了知味而知足,知福而惜福。然,终未能实现!我想:我会去的,我一定还会去到山东,登上泰山的绝顶,去识得泰山的真面目,去续写下一段乡愁!

情愁里,于火车的这一头,在高坡之上瞰见乡里的集市上有我在山东读书生命中的最敬重的最爱的两个来自山东泰安的两个女同学在向我结伴走来。可,待到被树被屋给挡住了视野之后,终不知她们走去了什么地方?只得转目寻看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儿,希冀能再一次觅见她们并向我走来……。

于火车的那一头常有梦见自己去到了山西、甘肃与同学正在叙谈在山东求学读书的往事儿……。只是一觉醒来,始觉原来是一场空。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木讷古板的人,以为“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情愫于我不会相干。直到瞧见,黄日华版《天龙八部》里乔峰于大理段王府误杀阿珠之后的痛苦,方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那份感受于我也有,原来我也如同乔峰爱着阿珠般爱着她;直到瞧见,古天乐版《神雕侠侣》里李默愁的痛苦,方知“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语。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于我也有,只是我知道去向她倾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了纵有千般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的相思之苦,毕竟有火车的这一头连着火车的那一头,况“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心境下,我的心中也只有她。因为“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让我在见识了、拥有了大海的波澜浩瀚,又哪里会去言及、尝及浅溪的美?让我有了她的爱之后,又哪里会去寻觅别的爱的缱绻呢?

于是,我渴望并信守着,期冀能有、会有、一定有李亚鹏版《笑傲江湖》里的琴箫合奏,双栖双飞,笑傲江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人生又哪能只如初见?待到“等闲变却了故人心”“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时候,“病魂常似秋千索”了,不屑人“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言谈,不屑“女人一抓一大把”的说法,而信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中的“半缘修道半缘君”了。不仅如此,我还只缘君,没有了那半缘的修道。为此,我还真的蹲在地里,一边低头摘着挖起的地瓜,一边向挖着地瓜的父亲说有不想再“找”而欲一辈子不想结婚了的一席对话。

火车这一头连着那一头,起先“一种想思,两处闲愁”,当时“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后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而今“往事不可谏”来者也不可追。如有轮回,我愿爱她爱得更加地深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若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愿一直生活在“一种想思,两处闲愁”里,一直生活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里,一直生活在情愁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好!

“此情可待成追忆”,定是不及“此情无计可消除”的。远去的车轨的尽头,一直定格在我的眼里。随着火车远去的她,也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头。火车的故事,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可以结束了。在结束的当口,我决意向着她远去的方向坚定地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