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仔的洞

一

遇到洞的那天，班仔正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天班上的阿德过生日，他带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到教室来，分给了每个同学一小块，大家都很开心，却唯独没有班仔的。

班仔的心像被什么尖东西戳了个洞似的，有风悠悠地吹过，凉沁沁的。

前几天，班仔曾偷偷地向班主任黄老师报告，阿德带了一只咕咕鸡到学校，就藏在阿德的抽屉里。学校是禁止学生带玩具来的。结果，当那只咕咕鸡被老师从抽屉里搜出来的时候，不过是一大块咕咕鸡造型的橡皮罢了。黄老师不满地望了一眼班仔。阿德的目光像小刀一样狠狠地剜了班仔一眼。全班同学都朝着班仔发出了“嘘——”声。

班仔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心想：你们千万别有小把柄让我抓住，我会及时报告老师的。班仔是班上的纪律委员，最爱向老师打小报告。

他有点儿愤怒地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扑腾——啪嗒——咕噜——”，像一个熟透的苹果落在了草地上，又骨碌碌地滚动了几圈。

这声音就贴着班仔的耳朵根滑过去，班仔转过身，果然，身后的水泥地上有一个漆黑的椭圆形的东西。班仔以为是一只黑猫，他走过去，朝那黑家伙踢了一脚。

咦，他的脚空荡荡地踢出去，没碰到那黑家伙一根毫毛。班仔揉了揉眼，发现那竟然不是一只黑猫，而是一个碗口粗的洞。

“奇怪，”班仔自言自语地说，“我刚刚走过去，没有发现这儿有个洞呀！”

“是的！”突然，一个怪里怪气的尖嗓子应和道。

班仔吓了一跳，他真的跳了起来。这条小径上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哪里来的声音呢？

“我是刚从你的心里掉出来的！”那个声音又接着说。

“什么，什么？”班仔惊讶极了，“是谁在说话？”他望望四周。

“喂——是我啊！”那声音来自脚下，“我叫洞。”

话音未落，地上那个黑洞竟然向前挪动了几步，跟上了班仔，“你是我的主人，你得把我带回家！”

班仔尖叫一声，转头便跑，谁见过一个会说话的洞呢！那洞里一定有妖怪！

他忽哧忽哧地跑了很久，心想：一定甩掉那只洞怪了！但当他回过头时，他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个洞居然还在他的脚后跟边！

“哼，不信我甩不掉你！”班仔赌气。他想：洞只能过陆路，水路肯定会淹死它。于是，他用力地跳过了一片小水塘。

那洞依然在他脚后跟边，只是那洞里多了一汪水。

“咳——咳——”那洞不停地咳着，有一些水珠被咳了出来，溅到了班仔的脸上。

“我呛到水啦！”那洞有些沮丧地说。

“丑八怪！”班仔朝那洞里吐了口唾沫，恼怒地问，“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呃……”那黑家伙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丑八怪，我顶多算得上个洞怪……咕噜咕噜……”它像猫一样笑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总跟着你嘛，我早就说过了，”那洞有些不耐烦起来，“因为你是我的主人！”

“我不想做丑八怪的主人！”班仔涨红了脸，朝那洞里吼道。

“噗——”那洞似乎用力甩了甩头，在地上一抖动，“你的口水喷到我脸上了！”

“我是从你心里掉出来的，你就是我的主人，这别无选择。”洞黑着脸说，“就像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这是命！”那洞十分老成地下了个结论。

班仔惊慌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天哪，我的心上居然有个洞！那我会不会死呢？”

他仿佛隐约感觉到胸口：有一块空荡荡的。

“谢天谢地！”洞叫道，“你不会死，因为我从你身上掉下来了！”

班仔吁了口气。

“但是——危险警报还没有完全解除，”洞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你必须二十四小时把我带在身边，直到——”

它突然收住了话尾巴。

“直到什么？”班仔着急地追问。

洞坚定地说：“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你必须带我回家！”

二

在把洞安全地带回家这件事上，班仔颇费了一番周折。

“你跟在我后面好啦！”班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反正你跑得和我一样快！”

“那可不行，你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洞说，“这样会增加你的危险概率！”

“那怎么办？”班仔很是不满。

他把洞抱起来，那洞的身体竟然是软滑滑的，就像抱着一条丝绵被那样。班仔把它塞进了书包。洞很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班仔刚走了两步，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回头，发现洞又在他的脚后跟处。

他的书包破了个大洞，洞从那里掉了出来。

“你还真是烦人！”

班仔又重新把洞抱起来，这次他把它揉了几揉，折了几折，折成一块小手帕大小。

    “哎哟——哎哟——”洞大叫，“你轻点儿，疼死我啦！”

  班仔把那块小“手帕”揣进了裤兜。

 没走两步，裤兜又破了个洞。它又掉了出来。

  “竟然忘记了，你天生就是个洞啊！”班仔有些犯愁了，“我该怎么把你隐蔽地带在身上呢？”

“不如这样吧！”洞忽然恍悟地大叫，“你把我放进你的鞋子里，反正鞋底破个洞，天都不知道！”

“可是……”班仔有点儿顾虑，因为他鞋子里的味道可不怎么样……

“咳——咳——”几乎是刚把洞折得更小放进运动鞋里，洞便没命地咳起来，比呛水那次要剧烈十倍。

“简直比胡萝卜的味道还让我难以忍受！咳！咳！”

“胡萝卜……”班仔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质疑，“胡萝卜的味道多么清甜呀！”

“胡说！”洞似乎在捏着鼻子，嗡声说，“我最讨厌胡萝卜和兔子的味道，它们会让我不停地打喷嚏！”

就这样，班仔把洞带在了身上。没有人知道，班仔的球鞋底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

晚风飒飒地吹过，洞好像终于找着了一个好去处，安心地睡大觉去了，不再聒噪班仔。

清静下来的班仔，心底突然又涌上了那股丧气来。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家里赶。

“咦？”班仔突然叫了起来。

就在前面巷口路的中心，几十步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黑洞。班仔的头皮一紧：怎么，麻烦又要来了？

他赶快收住了前进的脚步。

“才不是呢！”洞在班仔的脚底上蠕动了一下，似乎是刚睡醒，伸了个懒腰，“那分明是只黑猫嘛！”

班仔定睛看时，果然是只黑猫蜷缩在那里。这时，班仔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辆汽车正飞快地朝巷口这边驶过来，直直地冲向黑猫蹲着的路上。

“快跑啊，笨猫！”班仔在心里呐喊着，“危险！”

但那只黑猫却像一个洞一样一动不动，它似乎是被吓怔住了。

“快！”洞搔着班仔的脚底，大声地催促着，“快救它啊！”

不知道怎么，班仔情不自禁地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黑猫，又使劲地朝前一跃。这一跃，班仔身子不稳，一下子扑进了路边的花丛里。这时，那辆汽车擦着班仔的脚后跟，忽地驶了过去，一阵尾气吹乱了班仔的头发。

好险啊！

班仔顾不上自己摔跤的疼痛，连忙查看怀里的猫咪。那只猫咪骨碌碌地转动着一双金黄金黄的眼珠，朝班仔“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班仔刚要批评它时，从巷子里跑出了一个胖胖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把班仔和黑猫都搂在了怀里。“哎呀呀！”她惊魂未定，夸张地叫着，“幸亏了这位小哥哥！”然后，她用手点着黑猫的额头说：“是这位小哥哥救了你！不然你可就惨了！”

说着，她夸张地在班仔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又夸张地用力地拥抱住班仔，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太谢谢你啦！这位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班仔被老太太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她的怀抱，满脸通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皱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叫班仔……不用谢啦！”他一溜烟朝家里逃去。

老太太的拥抱简直太可怕啦！但分明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流动起来，班仔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洞也在脚底发出了“呼噜呼噜”的笑声。

班仔狠狠地跺了几下脚，想把洞踩得扁扁的。

三

第二天，班仔想到阿德的蛋糕和同学们的嘘声，他就觉得自己好孤独，就像早晨那颗启明星一样孤独。虽然他早饭时拼命喝了好多好多的热汤，但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凉沁沁的。

他心灰意冷地推开了教室的门。

“班仔！对不起！”阿德突然出现，手里捧着一大块香喷喷的奶油蛋糕，一把塞到了班仔的手里。

班仔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阿德红着脸望着班仔，他的眼睛那么诚恳。“班仔……”他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昨天差你一块蛋糕，今天我特地为你带了一块更好的！”

“你怎么……”班仔捧着那块蛋糕，像做梦一样。

这时，很多同学都围了过来，他们有的拍着班仔的肩膀，有的拉住他的衣袖，叽叽喳喳地说着：“班仔，班仔，阿德说你像大英雄一样救了他们家老黑，快给我们讲讲呀！我们都好佩服你呢！”

班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黑是谁啊？”

“老黑是我奶奶最心爱的猫！”阿德感激地拉住班仔的手，“要是没有你勇敢地在车轮下救下它，这会儿我奶奶肯定伤心死啦！”

这时，班仔感觉脚底痒痒的，那是洞在动。班仔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暖流，这股暖流一直流到了他的眼底，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班仔捧着蛋糕冲出了教室的门，他可不愿意让同学们看到他掉眼泪。

班仔一直跑到学校的小树林里。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鼓胀着，有很多的话闷在心里，很难受。

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鞋底爬到了树干上，那里便多出了一个树洞。

“说出来吧！”洞大方地招呼着班仔，“我现在可是一个树洞，树洞！你明白吗？”洞强调说，“树洞就是让人倾吐心里话的！”

洞还真是有有用的时候呢！这时，班仔无比地感激它。

“我不应该总是向黄老师打小报告，让同学们挨训！”

“咕咕鸡的事，我觉得真的很对不起阿德！”

“我真是一个自私讨厌的人！”

他抽着鼻子，一口气对着树洞说了很多话。洞安静地听着班仔的倾诉，把他的话全都吞进了黑乎乎的肚子里。

最后，洞温柔又笃定地说：“班仔，你是一个很有爱心和责任心的男孩儿呢！我知道你是想把班级的纪律工作做好，你只是用错了一点点方法，对吧？”

班仔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忽悠悠地落了下来。

接着，他又不安起来：“洞，你不会把我说的这些话告诉别人吧？我可不想让同学们知道……”

班仔可是班上出名的爱面子的男生哟！

洞咕噜咕噜地像猫一样笑起来：“如果你用一块泥巴塞住一个树洞，那这个秘密就牢不可破了。”

“这样管用吗？”班仔犹豫着，但他还是找来了一大块泥巴。

那时，他还不知道，一块泥巴对于一个树洞来说意味着什么。

四

洞，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班仔的鞋底又完好无损了，他的心也是。他成了一个全班同学都喜欢的纪律委员。

在后来的很多时光里，班仔常常会想起，他曾经是一个“洞”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