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久博物馆。
肖则慕掩着嘴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旁边的陆离放下手中的笔,歪着脑袋看她:“你该不会又要告病假然后把这摊工作都丢给我吧?这几天我忙得连出去相亲的时间都没有,照这个趋势下去你结婚生子了我都还没有眉目,到时候怎么做亲家。”
肖则慕懒懒一笑,伸手拨了拨头发,露出一个自以为很美的笑容来:“怕什么!我要是生个儿子就让他等你女儿,要是生个女儿我就让她姐弟恋。”
“……”
陆离捧起面前的打印纸直接往肖则慕脸上盖:“你怎么不上天啊!”
两人闹了有一会,陆离想起一件事情来,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走到肖则慕面前。
“你之前跟我说,如果那幅画有人看中,就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也不要追问太多,一直以来看那画的人不少,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开口说了有兴趣。”
肖则慕的表情有一瞬间怔住,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张名片。
数不清等了有多久,做这一行之后,因为她的身份不方便打探消息,更多时候都是让陆离出面。
当初肖家的案子影响力太深,很多为了明哲保身的都在后来纷纷划清界限,上头甚至有人动用了力量不惜将这个案子压住。
这让肖则慕不得不多耗费一些时间跟精力,迂回地从另外一些旁枝末节找线索。往往就是这些地方,别人以为不重要的,可以忽视的,恰恰会有眉目。
“他说如果方便,希望你亲自联系他。小慕,我想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陆离压低了声音,认真地看着肖则慕。
说不清楚心底的感觉,就像在漫无边际的大沙漠跋涉了很长一段时间,嗓子干得随时能被撕裂,在最无力的时候,寻到了一处泉眼,泉水潺潺流淌出来。黑暗的世界里仿佛就照射进了一道曙光,跪在泉眼处,掬起一捧清流,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这一口清凉,她等了多久。
“小离,小离你说,我,我是不是,我爸爸……”
肖则慕激动得说话都结巴,陆离双手平举在胸口处示意她深呼吸,浅笑盈盈:“试试看吧小慕,或许他真的能帮到什么忙,或许你要的真相很快就能找到了。”
“我现在就去找他。”
肖则慕攥住名片霍地起身,随手抓过桌上的包包跟手机就想走,急得差点被椅子绊到腿。
“等会等会。”陆离及时扶住了肖则慕,“这人是早上来的博物馆,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他说因为刚来费城,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定最快见面的时间也是后天,所以你不用这么着急。”
“后天?”
肖则慕蹙紧了眉头,有种一头欣喜结果被人一盆冷水浇下来的感觉。恨不得立马见面然后问清楚,结果被告知还要再等两天。
陆离见肖则慕这一脸蔫菜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怕了拍她的脸蛋:“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但这种事情着急不来啊,你想你都等了多久了。前前后后也见过不少不靠谱的,落空是什么滋味你不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吗?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冷静,情愿晚点见面捋清楚想问的问题,都好过这样急匆匆地赶过去,万一人家只是个来试探你的怎么办,暴露了身份,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陆离虽说有时候爱闹,但心思缜密,在很多时候都很靠谱,她总能比肖则慕多冷静一分,多思考一方面问题。
听她这么一说,肖则慕的心情也有所平复。
“我的确是太着急了。”
“我去给你冲杯咖啡,你先稳稳心神,人家名片上大名写得相当清晰,你不如花点时间查查这个人物,心里有数到时候见面就不会慌乱,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是吗?”
肖则慕看着陆离,莞尔:“谢谢你,陆小离。”
“客气!”
下班后,肖则慕给陆其琛打了个电话,得知他有个饭局后决定跟陆离一块吃晚饭再回星海湾。
“那你吃完饭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陆其琛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整理手头的文件,电话里是肖则慕哒哒哒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连回复都是带着喘气声。
“不用了,饭局什么时间结束也说不定,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少喝点酒,我这边还有个事情要处理就先不跟你聊太多了。”
“好。”
挂完电话,肖则慕加快速度冲到停车场,她口中的事情就是拦住陆离然后一起吃饭啊。所以当她英勇无畏展开双手像电影中经常播放的镜头一样帅气地挡在车前时,驾驶座位上,陆离正系着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朝天翻了个白眼。
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我说,你又在我这里演什么?不是要跟你的钻石王老五去吃米其林大餐吗?”
下班前晃荡着腿,坐着办公椅借着轮子滚动到肖则慕桌前,像往日一样拿出手机来跟她探讨着晚上要去哪家餐厅吃饭。
结果某人倒好,手支着下巴,露出那一脸虐单身狗的笑容:“我晚上要跟陆先生一起吃饭。”
“……”
那一瞬间,陆离只觉得整个人忽然加速往后移动,变小直至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掉,在肖则慕的人生里,她已经被陆其琛给打败了!
以前都是肖则慕拿着新的外卖单来她办公桌前圈圈画画商量着吃什么,现在不仅颠倒过来,而且她还被拒绝了。
谈恋爱了不起啊!
谈恋爱之后不重色轻友那才叫做了不起!
一气之下,陆离鼓着腮帮子二话不说拿起手机跟包包直接下班离开,这会肖则慕又追了过来,笑嘻嘻一脸耍赖皮地凑到车窗这里来。
“陆小离,我幡然醒悟了,你哪里有陆其琛重要,我陪你去吃晚饭,我买单我买单。”
把没有肉的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最后还捂着佯装很疼的样子,肖则慕的这种小把戏,陆离见得多了。
这四年相处下来,她是什么样子还不都是一清二楚。
手肘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陆其琛临时有事去不成,所以你才百米冲刺跑下来拦住我的?”
肖则慕语塞,难不成脸上写了被放鸽子这四个字,要不然陆离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后面准备的台词都没能派上用场,索性泄了气,干脆趴在了车窗上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看着陆离。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你对我最好,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你开一下车门让我上车嘛。”
“你买单?”陆离挑眉再确定一次。
“我买单!”
肖则慕连忙跺脚拍胸脯表决心,听到啪嗒一声,笑开了眼绕到另一边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还不忘飞吻陆离。
等到车子停在厉家菜门口,肖则慕听到啪啦心碎的声音,缓缓扭过头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张着嘴问陆离:“Are you kidding me?”
陆离强忍住笑意,很帅气地拉起手刹,轻描淡写瞟了肖则慕一眼:“证明你自己的机会来了,做人要说到做到。”
肖则慕咬着牙,抱紧了钱包,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厉家菜是很有名的宫廷风味菜馆,在费城只有一家,一到周末跟节假日都需要提前预定位置,否则排队从白天等到夜晚都不一定会有空位,因为只做晚餐的缘故,更显得尤其特别,当然,价位也是非常可观。
从前逢年过节家里人聚在一起,就经常来厉家菜吃饭,因为调味靠的是天然方法,且用的都是火灶,所以做出来的菜跟其他菜馆的也稍显不同,做工相当精细,肖则慕也很喜欢吃。
只不过回国后,她就没有来过了,首先是没有聚在一起的家人,其次,她也不再是名门大小姐,一餐上千块,她总要掂量掂量着。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心疼你的荷包?”陆离撞了一下肖则慕的臂膀,“我可是看见你钱包里的黑卡了,我的人被他陆其琛给拐跑了,不吃他一顿天价晚餐怎么行。”
肖则慕眨眨眼:“知道了,真幼稚。”
庆幸不是周末,而且来得较早还有位置,刚坐下服务员就上来倒茶,顺便把今天的菜单递给肖则慕跟陆离。
厉家菜还有一个很特殊的规矩,那就是不允许客人点单,主人做什么就吃什么,如果不喜欢的话,大门就在前方,不强留。
陆离双手捧着菜单虔诚地看了很久:“你不知道,我盯着这家餐厅有多久,一直都舍不得来吃。没傍上一个大款之前,我只能屈服于那些普通的私房菜馆。”
“所以我现在就是你的大款?”
肖则慕扬眉,抬高了下巴,露出一脸倨傲的模样。
“是是是,你不仅是我的大老板,还是我的大款。”陆离笑着。
上菜时间有些久,陆离一边玩手机一边跟肖则慕聊天,前些日子因为她去了上海没来博物馆上班,发生了一些趣事她也不知道。
以失恋为主题的博物馆在费城仅有一家,最初开的时候规模本就很小,选了一间废旧仓库就开始进行装修,后期投入了不少精力。大到展柜的材料,小到盆栽摆设下的小桌布,都是肖则慕跟陆离亲自去装修市场跑的。
跟肖则慕不一样,陆离本身学的就是美学设计,所以在这方面要比她更专业。
装修结束,博物馆走上正轨后,在一开始,展品多数都是国外朋友寄过来存放的,在还未打开国内市场之前,弥久,并无人知晓。即便是这样,每一期拍卖会的展图跟宣传册,肖则慕都极力做到最好,她的性格就是那样,一件事,不追求结果,但一定重视过程。
如果连过程都敷衍了事,那么结局又怎么会好呢。
或许是为了回报肖则慕跟陆离的努力,从Metro胸针拍卖的前几期开始,送来博物馆的展品就变得很多,每天都要听上很多爱情故事从而来挑选。而就在肖则慕去上海的那几天,费城的一家杂志社来了弥久博物馆,甚至是主编亲自过来采访取材。
在他们看来,博物馆不稀奇,但失恋这个主题却是一个很大的噱头。
陆离翘了翘唇角:“你说,我们弥久是不是要红了?做采访那一天我是真的很紧张,本是想打个电话问你一些细节,但你又带阿姨去医院做检查,所以只得自己发挥。”
肖则慕沉默了一会,摸了摸中指上那枚素戒:“那家杂志社,叫什么名字?”
“你等我一会。”
陆离拿起包包翻找了一会,凑巧这个时候服务员来上菜。
青花瓷做底盘,菜色装点像是经过细细考量的一样,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精致得令人舍不得下筷。
作为美学的研究爱好者,陆离所有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忘了要找名片这回事,拿起手机就想要拍照。
服务员不紧不慢地上菜,不让肖则慕跟陆离帮忙,摆盘的位置也颇有讲究,等到最后呈现出这样的画面——
所有相邻菜色的颜色都是匹配的,盛着菜肴的底盘纹路也能连接在一块,颜色既不会靠得太紧,色差也不会太大。
“天啊,这也太完美了吧!”
一连拍了数张照片都不能觉得满足,陆离欣赏着手机里的照片:“有生之年能吃一次厉家菜,真是别无所求了。”
“能不能不夸张。”
肖则慕笑着摇头,拿起筷子来尝了一口糖醋排骨,随即露出置身于天堂的感觉,那种食物在味蕾间绽放从而让味觉神经折服的感觉简直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陆小离,你快别顾着拍照了,快先尝一尝,真的很好吃。”
“是吗?我都舍不得下筷了。”
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早已经迫不及待,陆离尝了一口翡翠豆腐,那种细腻感令她觉得如同置身于一汪清澈的溪流中,溪水淌过,绿草丛生。
“肖则慕,替我谢谢陆老板。谢谢他的黑卡让我提前感受到慈禧般的待遇。”
看着陆离那样子,肖则慕真怀疑她下一秒钟就要被这些美食给感动哭了。一顿饭吃得从未有过的认真,几乎每一道菜肴都是细细品味,等到最后离开时,陆离还有些恋恋不舍。
肖则慕结账后把清单一把塞到她的手心里,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小离,从今天起,你的人生多出了一个信条,那就是有生之年,你要把生活过得精致,晚餐只吃厉家菜!”
“告诉我,他们家给了你多少广告费。”
“我这不是激励你吗,要加快脚步寻找一个靠谱的高富帅,身高一米八以上,性格好,背景好,工作好,现在还要加上能让你吃上厉家菜……唔……”
陆离捂住肖则慕的嘴巴,只差对她拳打脚踢。
“不用你再提醒我了!”
两个人嬉笑打闹着离开厉家菜馆,丝毫没有注意到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
秦嘉月拿着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坐在对面的梁雅施,计上心来。
“阿姨,其实我今天约您出来一起吃饭,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您说。”秦嘉月装出一副很难过很愧疚的样子,皱了皱鼻子逼真得像是下一秒钟就真的会有眼泪掉下来。
“这辈子我恐怕没有那个福气能当您儿媳妇了,今天下午也跟父亲说了,跟其琛怕是有缘无份。”
梁雅施看了秦嘉月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大麦茶。
撞进她略带深意的目光里,秦嘉月只觉得周身有些麻,这些年梁雅施能坐稳陆家当家主母的位置,能将一大家子关系处理得那么妥当深受陆老太太喜欢,可不是全凭一张嘴。
出身名门,毕业于常青藤,即便是后来嫁进陆家过起相夫教子的生活,都抹灭不去她曾经在商场上也曾驰骋过的英姿。
提起陆夫人,大多数人都会用敬佩这两个字来形容。
在她面前,就算是耍了一点小心思,秦嘉月都会觉得提心吊胆。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她要多跟梁雅施接触,多主动一点亲密一点,她才不愿意约出来一起吃饭。
早上在陆其琛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去把房间里的东西砸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母亲劝着,秦嘉月真想直接去找肖则慕,质问她还要不要脸。
也许是天可怜见,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凑巧,她跟梁雅施来吃饭,肖则慕就出现了。都不用她主动把事情挑开来,眼下梁雅施知道肖则慕回费城,就肯定会警告陆其琛,到时候,这两个人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怎么突然说这话,是因为则慕?”
秦嘉月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梁雅施这话里藏着的情绪,她喊肖则慕的时候,并没有把姓加进去,这旁人一听,多少会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熟识且亲密的关系。
想一想,这些年,梁雅施也总是客客气气地喊她嘉月,而不是随家里人那般喊她小月。
一时间,秦嘉月忽然琢磨不了梁雅施对肖则慕的态度,若她猜错紧接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那原本跟梁雅施战战兢兢维持的关系可就土崩瓦解了。
思及此,秦嘉月也算谨慎,即便是有很多话到了嘴边但仍旧忍住,挤出得体的微笑来,摇了摇头。
“并不是,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许是真的不合适。”
梁雅施放下手中的茶杯,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指,无名指上那枚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光。沉默了约莫有数分钟,秦嘉月等得表情都有些僵硬,才听到很淡的回应——
“你们的婚事还未提上日程,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合适,就自己跟阿琛说一声吧。阿姨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年轻人太多事,你们自己想清楚就行。”
生怕是幻听了,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却没想到梁雅施就这样推着椅子站起身,拿起了旁边放着的围巾跟包包。
“司机刘叔在外面等我,你自己路上开车小心,今天谢谢你的招待,阿姨吃得很开心。”
机械地站起身颔首,迈不开脚步送梁雅施离开,看着她消失在大门的身影,秦嘉月根本来不及细想礼节上有什么做得不足的。
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恨得指尖掐进了掌心的肉都未曾察觉。
梁雅施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没有一丝挽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不过是想要装柔弱从而引出肖则慕的话题,却不想反将自己推进了这个坑里,说到底,她这些年在陆家费劲了心思去讨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肖则慕,肖则慕!
都是因为你!
车后座,梁雅施微侧身问司机:“刘叔,你记得阿琛别墅的地址吗?”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梁雅施一眼,摇了摇头:“夫人,少爷在费城房产有几处,现在具体住在哪一处我并不清楚。”
“也是,阿琛又怎么会说。”
梁雅施把身子往后靠,有些疲倦地摁了摁眼窝,闭上眼睛小憩,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肖则慕笑颜如花的模样。
这孩子回来了,她居然都不知道。
那陆其琛呢?他也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