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敲敲门[1]

当我敲敲门[2]，肉体任意出入

以液态的手指轻叩子宫之前，

我像水一样飘忽无形，

那水汇成我家乡旁的约旦河[3]，

我是摩尼莎[4]女儿的弟兄，

我也是繁衍蠕虫的姊妹[5]。

我充耳不闻春天和夏天，

叫不出太阳和月亮的名字，

我感奋血肉盔甲之下，

砰然作响，尚未熔合，

天父从穹顶挥下

雨点般的铁锤，铅星飞溅。

我知晓冬天的讯息，

冰雹纷飞，雪花如嬉，

而寒风追逐我的姊妹；

风在我体内跳动，恶露降临；

我的脉象随东方气象流动；

未出生我就知晓黑夜与白昼。

我迄今尚未出生，却饱经风霜；

噩梦折磨我，百合般的骨骼[6]

绞成一组活生生的密码。

而被肢解的血肉穿越肝区上

一排排绞刑般的十字架，

穿越脑海里绞杀的荆棘。

在肌肤和脉管围拢井口前，

我的喉咙早已知晓干渴，

井水和言词融为一体，

无穷无尽，直到血液发臭；

心感受到爱，胃饱尝饥饿；

我在自己的粪便嗅到蛆虫。

时光抛出我凡夫俗子的躯体

漂泊或沉没于大海，

熟悉咸潮奔涌的历险

却无法触及彼岸。

我啜饮时光的葡萄汁

愈加变得奢华富有。

我，出自灵和肉，非人

亦非灵，却是必死的灵。

我被死亡的羽毛[7]击倒在地。

我终将一死，最后

一口长长的气息捎给天父

捎去基督临终前的口信。

你敬拜祭坛和十字架，

记住我，怜悯他

误认我的骨和肉为盔甲，

两次穿越我母亲的子宫[8]。

注解：

[1]　写于1933年9月6日，1934年经修订收录于诗集《诗十八首》。这是一首表现生物形态进程中重要节点的“胚胎诗”，融自身、凡夫俗子和耶稣基督的生死于一体，叙述从受精、怀孕、妊娠到分娩的进程。

[2]　原文“knocked”（敲门），蕴含“性交；受孕”的性内涵，参见《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一诗注释，此处指“胎儿”的活动。

[3]　约旦河（Jordan），源于叙利亚境内，向南流经以色列，在约旦境内注入死海，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河。

[4]　原文“Mnetha”（摩尼莎），典出英国诗人布莱克诗篇《蒂丽儿》（Tiriel）的人物，据研究分析，“Mnetha”系拼缀希腊神话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Mnemosyne）与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回文而成，她的女儿即是诗歌女神缪斯。

[5]　上下行典出《圣经·旧约·约伯记》17:14：“我对墓穴说：你做我的父！称蠕虫为母亲、姊妹”（I have said to corruption，Thou art my father：to the worm，Thou art my mother，and my sister），蕴含生死循环、更新替代的进程。

[6]　原文“lily bones”（百合般的骨骼）典出《圣经·旧约》故事，天使长加百利带着百合花向玛利亚报喜，此处将耶稣成长的骨骼与纯洁的百合花融为一体。

[7]　“死亡的羽毛”（Death’s feather），典出古埃及《亡灵书》（Book of the Dead），描述亡灵受审的仪式，参见《假如我被爱的抚摸撩得心醉》一诗末节首句的注释。

[8]　原文“and doublecrossed my mother’s womb”［两次穿越（欺骗）我母亲的子宫］，一次指的是圣灵进入玛利亚的子宫，第二次指的是耶稣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