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学路上,我们看到华明的妻子正把一捆捆粉色的厕纸往店里搬。
这种厕纸十分常见,很便宜,也很粗糙。它是用最原始的木浆一次成形。纸面较厚,用手摩擦有一种颗粒感。
奶奶不由得讲起:“现在你们能用上这种纸,都算是蛮好的了。以前要上厕所哪里有什么纸啊?”
“那你们以前用什么?”
“用树叶啊,还有竹片,削薄来,用完一次就扔掉。”
“那不会痛吗?”
“痛啊,那你有什么办法呢?不要擦那么重就好了。那时候大家都这样,哪有现在享福啊,上个厕所还有纸来用。”
说完,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小时候经常也吃不饱饭啊,那个时候粮食由人专门运来,每天都是番薯。”
“番薯...”我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那让你天天只吃这个,你会不会吃腻?上次你和你哥才吃了一个礼拜不到,就开始扮哭相了。”
“那为什么没有饭?”
“饭?没有!番薯更便宜啊,又顶饱,你还想吃到饭啊?唉...有的时候,那个人运来的番薯上粘了几颗饭,我和我哥都打抢。”
奶奶侧过头,用手抹了一下眼睛、鼻子,然后看着前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很快我们便到了学校门口。
她站定,看着我:“进去吧,等下我还要赶回去烧饭,给锦调奶粉...哦对了,家里是不是没有厕纸了?哎,又要去华明那里买一捆回来。”
说罢,她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急急地折回来叫住我:“中午你早点拉你哥回来吃饭!不要再玩那么晚!上次你爷爷都生气了。”
“好。”我提着书包进了教室。
这时我的同学萍走过来:“禧梅子,你是不是住在安城?”
“对啊,你也是吗?”
“哦,难怪每天上学都能看见你,每次你都刚好走在我前面。有时候和你哥,有时候和你奶奶,有时候又一个人。”
我想了想,大概她说的“一个人”,事实上是被老坤狂甩了几条街的我。
“我就住在川前那边。”萍说道。
“我有一个姑姑就住在川前,但是那里有点远,我不敢一个人去。”
“我家住的不是很里面,离你家还蛮近的。”
“那你早上是一个人上学?”
“不是啊,我妈她们会送我去,有的时候我爷爷和奶奶也会来花滩玩。”
我对她家人有点印象,她们好像来过我家。
“我爷爷奶奶和你爷爷奶奶结了亲家!”萍不失时机地点破。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怎么每次过节你家人都要来呢。”
萍开心地说道:“那我们两个人就是很亲的姐妹了!”
随后,她从书包里拿出几块鱼饼干给我吃。
萍和我坐的位置离得很近,就隔了一条过道。我是第一次听萍讲家里的事,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是亲家。
我们边吃鱼饼干边唠嗑。鱼饼干真的很美味,酥酥甜甜的,是一条金鱼的形状,鱼眼睛的部位还有两点红色。
我忽然想起书包里还有一包菊花晶,便拿出来:“走,我们一起调菊花晶喝。”
萍说:“可是我们没有热水啊,那个烧水的师傅还没有那么快来。”
“那怎么办?”我捏着袋子,面露难色。
班里一个男生过来提议说:“为什么非要调着喝呢?干吃也行啊。我干吃过奶粉,超级好吃!要不你也试试这包菊花晶?”
我觉得有道理,于是拆开袋子,给班上每个人都分了一点,然后小心翼翼地倒进嘴里品尝。
结果,我们一上午都在回味干吃菊花晶的美妙感觉。
下午,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带了菊花晶和奶粉,干吃。
我分到了一包奶粉,他们说,把一整包全倒进嘴里更好吃。
于是我照做了。但是还有好多奶粉没化掉,我一讲话,就有许多奶粉从嘴里扑出来。
有人冷不丁逗了我一下,结果我一转身,把干燥的奶粉全喷他身上去了。
然后,我们又来了一场“喷奶粉大战”。
第二天我们继续这样玩。
第三天没人再带菊花晶和奶粉,被家里大人发现了。
(二)
“奶奶,你认不认识萍?她说我们两家是亲家哎。”
”认识啊,你爷爷和她爷爷交情很深,于是就决定结成亲家了。”
“还会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胡说八道!我有跟你说过吧,你还去过她家吃饭呢。不要说你以前一直不知道?”
我一脸糊涂,难道我失忆了?
“那你以后就要记着这件事,不然就显得你没礼貌了。”
说着,奶奶提起一个篮子:“锦在甘房睡觉,你去看着点他,我去大菜园里摘几棵菜。”
锦已经会爬,别人扶着的话,他就能勉强站起来,但是站不稳。
每天下午,太阳晒不到水泥坪的时候,我便把锦抱出来,两手握着他的胳肢窝,跟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他经常不肯走,要么两腿耍赖般地变成软塌塌的样子,要么一脸兴奋,腿跟上了发条似的走得极快。
关键是他单独一人又走不稳,非要我牵着。待我筋疲力尽地把他提起来,那两条腿还拼命地在空中乱划。
他每走两步,都要抬头看我一眼,确认我就在身后搀着他,才肯重新走。
我无奈地从兜里掏出手绢,擦去他嘴边的口水:“放心,我没走!不然你怎么可能站得那么稳?”
锦好像听得懂我讲的话,又抬头看我一眼。他嘴边又有口水,位置、大小一模一样,怎么擦它都有。
后来,他居然真的能够站着回头看我一眼了。
那次走得有些累了,我进入客厅给他倒水喝。待我拎着奶瓶出来,发现他正颤巍巍地从凉席上爬起来,又很慢很慢地直起身子,原先撑着地面的手也渐渐放开,他居然站起来了!
我又惊又喜,赶紧跑到他边上坐下,把奶瓶递给他。刚要夸他两句,他下一秒就跌进了我怀里。
后来就顺利多了。我蹲在凉席的这一头,锦站在凉席的那一头,我朝他拍拍手然后张开手臂,他便兴奋地跑向我。但还是不太稳,摇摇晃晃的,看得我心惊胆颤。一跑到我面前,他就“呀”一声,扑到我怀里。
家人感到惊叹。我非常自豪地指着锦:“是我教会了他走路!教了一整个暑假呢!真是累...嘶...”
锦放下玩具,两只小手握住我的食指,然后啊呜一口咬下去,留下两颗浅浅的牙印。
(三)
学前班学的内容比幼儿园的更难一些,老师也换了一个,叫何柏。他开始教我们算加减乘除,相当于一名数学老师。
何柏年纪有些大了,头上有些花白的头发,但他整日精神得很,整个学校就属他的声音最洪亮。
我有些怕他,因为我不写作业,常常被他发现。然后我得在规定的时间内交上作业。
作业发下来时,本子上是十个大叉,还批了几个潇洒的大字:“重做!”
那时候我看不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便跑去问顺九老师。
他便会戴上他的老花镜,用指甲盖点着那两个字,耐心地跟我解释:“哦,何柏老师叫你重新写一遍。咦...怎么老师布置的十道题目,你全部做错去?不要乱做啊,不然又要重做了。”
我几近崩溃,央着顺九老师教我做。
他起初愿意教我,后来发现我耐心地一个劲“嗯嗯啊啊”,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等着写下最后的答案时,他便会推脱:“啊呀,老师也不会做哎。你要自己做啊,这样才有效果。”
我不相信:“你之前教的,都做对了啊。”
这时顺九扶了扶眼镜框,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啊。之前的更容易,所以我会做。但现在题目变难啦,我又是个语文老师,也不太懂数学,你还是去问问何柏老师吧。”
他知道我不会去问何柏。事实上,在我看来,比起问他题目,还是飞天来得更容易一些。
但不交作业是不可以的,我只好回家问老坤。
老坤悠哉游哉地结果本子,瞄一眼后,开始“哗啦哗啦”地往前翻,然后趴在桌子上大笑:“哇靠禧梅子,那么大一本本子,你居然全错!哈哈哈...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妹妹...哈哈哈...”
他的笑声难听极了。我气急败坏地抢过本子,翻给他看:“谁说的!有两次我就做对了几个!你看啊!”
他看了一眼,又趴在桌子上大笑:“哈哈哈...最多你也就对三个...哈哈哈...咳咳不行了...哈哈,哎呦,我的肚子笑得好痛...哈哈,哎呦,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抄同学的答案肯定是不行的。何柏要求我们在每道题目下面,都要写下详细的解题过程。
我抄过几次同学的答案,但很快就被何柏发现了猫腻,害我俩在门后站了一个下午。
没办法,只好自己学了。
但我实在是不会写,只好再次厚着脸皮请教老坤。
这次他没笑了,一脸严肃:“这么简单的题目,你可好意思,啊?”
我态度诚恳:“我真的不会做,明天就要交作业了,真的。”
他很无语,丢下三个字:“书上有。”便把我晾在一旁,继续看他的电视剧《迪迦奥特曼》了。
我搁桌上哗啦啦地翻半天书,最后气哄哄地把书摆到他面前:“这个哪里有?明明就没有,我都翻了那么多遍了。”
老坤没理会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奥特曼打小怪兽的场面。
然后我气呼呼地抬起头,和他一起连看了三集电视剧。
再然后就吃饭、洗脚、继续看电视。
再再然后我本来打算赶完作业,但是奶奶说太晚啦,明天起早一点再写也不迟啊,但我死活不答应。
再再再然后我刚翻开书,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于是乖乖地关灯上床睡觉。
再再再再然后,我凌晨爬起来,呵欠连天地赶完十道数学题,吃完早饭后赶去学校,把本子交给老师。
本子又发下来了,上面十个大叉,还批了几个潇洒的大字:“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