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兰嫂

正月十五。青华家,上午。

过完元宵节,差不多村里就没人了。该出门打工的,有些早在初六就走了。逢“七”不出门,这些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在村里多少还是有些讲究的。初六没走的人,基本都要等到正月十五这天后,吃了元宵节的汤圆才会出发。

冷清了几日的阿鲁腊,在这天又重新开始了浓浓的年味。天才亮,砰砰嘭嘭的鞭炮声便响个不停。

青华一家刚把吃汤圆的碗筷放下,大门外就传来阿英的叫喊:“青华、青华,你回来啦?咋不来我家玩?”

“这不才吃好汤圆,碗都还没洗呢!”青华见阿英来了,也是喜不自胜。与阿英一起进屋来的,还有个背着襁褓婴儿的少妇。妇人二十来岁,背上用绣花“裹被”背着一个小男孩。

“来、来,是你两姐妹啊,快上来坐。”小妇人美兰,是阿英嫂嫂,去年才过门的。阿英平时在深圳,难得回来一次,跟她嫂嫂特亲,走到哪都拉着美兰一路。

美兰是大理白族,话不多,属于那种内向型性格的人。加之嫁到村里没多久,青华跟她并算熟,以前见面,就是点个头而已,今日她还是头一次上青华家。

“我们窜门子,呆在家里也闲不住,四处逛逛!”阿英笑嘻嘻道。

“你哥他们走了吗?你要哪天出发?”青华问。

美兰接过去:“阿华他们就没回来,我们家今年还好阿英回来了,要不然过个年都冷冷清清的。”阿华就是阿英的哥哥,美兰丈夫。

“我明天走,所以今天索性约了我嫂来你家玩哈!”阿英快人快语。“我哥他们呀,过年都不放假,说是工期紧。”

“你哥还在跟人家修路?”青华随口问。

“嗯,他们在修大理到临沧,就是那条通缅甸的铁路,听说还剩一个洞子没打通,别的都差不多了。”

阿英回答。

这大临铁路是从大理开始,接通边地临沧,然后再走向缅甸胶漂口岸的铁路,也是中国西南通往太平洋最近的一条陆上出海通道。大临铁路的开通,将结束LC市没有一寸铁路的历史。

临沧与缅甸接壤,近年来基建发展突飞猛进,不但大临铁路开通在即,从YN省另一个城市玉溪通往临沧的“玉临高速”也正在施工。

青华知道,阿英家的两个男人人都在工地上。阿英哥哥阿华在“大临铁路”打隧洞,而阿英六十多岁的父亲,则跟人在“玉临高速”公路上砌挡墙。

“哪你爹回来了没有?”青华问。

阿鲁腊村是块风水宝地,“大临铁路”有一段从南召县经过,而过境处就在村子左边不远。于那条名叫“玉临高速”的公路,则在村子右边靠近澜沧江方向。阿鲁腊就成了夹在中间的两大交通动脉必经之地。

“我爹倒是回来了,可我哥没回。”阿英说。

“自从我小侄子满月出去,现在孩子都快周岁了,又没多远的路,但他就是一趟没回。害得我嫂子天天一个人在家守着。”

“就是,人家去外国的都回来了!”美兰哄哄背上的娃娃,似乎对自家男人也有怨言。

青华知道她们所指的是王二牛。

阿鲁腊村在外的人多了,全村一百多口人,光非洲就去了三个,欧洲去了两个。这些人的合同期几乎都是两年。其余剩下的二三十个中青年人,几乎全在省内外和家门口打工。

这几年国家大搞基建,项目多,机会就多。不仅外出打工人多,新盖的平顶房更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幢小洋楼矗立。这“两多”就是近年来阿鲁腊村也是滇西南各地乡村呈现的特点。

“我哥他们那个洞子,听说已经挖了四年,他都参加第三年了,最后还需要几个月才能通。”阿英挽起袖子,边上来和青华收拾碗筷边闲聊。

“到底是个什么洞,咋有这么难挖?”青华也附和。

美兰在旁边道:“听说洞子倒不长,只有十公里,就是里边水多,老是冒稀泥巴,还有毒气!”

“那个隧道叫什么来着?”青华来了兴趣。“咋个啦?”美兰不解地问。

“我在手机上看到一个视频,说是大临铁路最难的一个隧洞,火车通过时只要四分钟,工期却有四年,而实际上都已经挖了快五年还没通。”

“对对、应该就这个洞了!”阿英和美兰两人异口同声。

青华提醒美兰:“兰嫂,哪得跟阿华哥说说,还是尽量小心些,钱终归只是钱,安全要注意。”

“就是!”美兰也点头道:“结婚时候欠了点债,家里盖房又等借了些钱,不过等这个工程做完回来就不想让他出去了。”

“打洞子危险,还不如把家里的牲口赶上跟你驮料子去。”

青华知道阿英家是有一头骡子的。平时阿英父亲在家的时候,都是他在赶着驮柴驮粮,如今人都出门去忙活,牲口反倒闲起来了。

“呵呵,驮料子还不是一样危险,钱么不赚,苦么苦死逑!”青华说,接着开玩笑道:“兰嫂,要不就我俩一路得啦,去不去?要去过两天就走!”

“你还要出?去哪?”美兰诧异。“南召城,跟我舅舅他们去做工程。”青华说。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热闹着,青华家院子里不时飘出阵阵笑声。

与此同时,一河之隔的景东县安乐村。

青华舅舅罗尚发正手里捏着个小锤,叮叮当当的给骡子钉马掌。钉马掌是个技术活,表面看起来不复杂,无非先将马的蹄掌削平,然后再把半圆形马掌,用特制钉子钉稳在马蹄子上。

而实际上,这却是个十分细致的活儿。

光是剪蹄、铲削、刮平、挂掌,所需要的工具就有一大摞,并且样样都是专用,少一样都没法操作。所以,此刻罗尚发身旁就摆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个摊开的布包,包里全都是他吃饭的家伙时——钉马掌工具。

因为马掌并非钉死在马蹄,而只是固定在其上面,以便能按时更换,故尔又称“挂马掌”。“挂”即可以取下与活动之意。确切说,“挂马掌”实际上也是给马剪指甲。

罗尚发这会儿就是在干给自家骡子修理指甲的活。因为过完正月十五,就是他出发上路的日子了,马上即将开拨,他有无数的活儿要干呢。

“BJ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罗尚发正忙碌着,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