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若水

罗科淋得如同落汤鸡，林若水却始终白衣胜雪，身上滴雨未沾。

暮秋冷雨，暗夜荒庄。

如果此刻林则回来了，罗科定然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林则不见踪影，联想到林若水方才的话，罗科有种不详的预感。

“能拢堆火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林若水一眼。“我都淋透了。”

“随便你。”林若水淡淡地说。

罗科看了眼四周，朝一处偏斜的屋顶走去。

屋顶下有块地面尚是干的。罗科搭起几块碎砖头，从屋角捡来几根干木头，掏出火柴，将火点燃。

林则若看到火光，定能寻来，他想。

期间，林若水始终站在一边，冷眼瞧着他，默然不语。

“不管怎样，谢谢你今晚救了我。”罗科伸手烤着火，诚恳地向她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林若水说，面无表情。

“你方才说，那个凉亭是你的——”罗科斟酌着用词，想着怎么说，才不至于勾起林若水的伤心事。

林若水点点头，“不错。”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和谁在一起吗？”罗科试探着问。

“我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林若水瞥了他一眼。

“我？”罗科张了张嘴，心想怎么可能，立即意识到她说的是前世的自己。

“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他继续问。

林若水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跃动的火苗，久久不语。

是闪烁的火光亦或是对往事的感慨，她苍白的脸显得有些动容，睫毛微微抖动着。

“那时的你不叫罗科，叫陈箔。”林若水说。

“陈箔？”

“是的。”林若水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那个凉亭的，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呃——”罗科尴尬地笑笑，“还是说陈箔吧。”

“嗯。那时，我的意识并不十分清醒。”林若水缓缓说道，“我问陈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让我先休息一下，不要急着说话。那时我身体十分虚弱，气短得很。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你和陈箔很熟咯？”罗科问。

林若水瞪了罗科一眼，“你一直——我是说他一直跟着我，明里是为了保护我，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罗科嘿嘿一笑。原来前世的自己还是个痴情男子。

“既然你这么不信任他，又何必来找我。”罗科故意绷起脸。

林若水叹了口气。

“好吧，当时我的确需要帮助，陈箔也是出于好意。”她低声说。

“你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林若水轻轻咬着嘴唇，脸颊泛红，缄默不语。

罗科隐约明白了几分。

“你爱上了一个男人，却无法和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打算私奔？”罗科猜测道。

林若水缓缓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林若水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你若肯跟我回去，改变我的结局，一切自然知晓。若不肯，多说无益。”

“你总得让我权衡一下吧，就这么突然的就——”罗科无奈地两手一摊，“我已经活得很艰难了，穿越回去的话，如果一路风光也就算了，若还是个穷屌丝，我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你不像我。”林若水苦笑着，喃喃自语。

她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四周，指着某处。

“算啦，不难为你了。往那边走，你自然能走出去。其它地方，只能让你原地徘徊，到死都出不去。”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罗科诧异地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林若水说，“当年这儿是龙华会林城分舵叶行的庄子，我随宋青卓来过两次，百年后成了这样。这些年来过不少人，能活着走出去的寥寥无几。”

“都成废墟了，他们来这儿干嘛？”

“传说这里有地下宝藏，我也是听宋青卓提起过的。”

“宋青卓是谁？”罗科连着两次听林若水提起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好奇。

林若水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瞥了罗科一眼，冷声道，“你又不肯帮我，问这么多干嘛！”

罗科嘿嘿一笑。

“问问也无妨嘛。”

林若水凝神望着罗科，“罗科，你真不肯帮我？”

“我需要点时间考虑。”罗科认真地回答。

此刻，他坐在火堆旁，胳膊搭在膝盖上，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被火烘干了。

林若水站在火堆对面。雨在她身后的断墙外斜斜地飘着，四周是沉沉暗夜，冷寂无光。

罗科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时光远在千里之外，这里的一切都脱离了现实世界的运转轨道。

穿越如何，不穿越又如何？总归是穷屌丝一个。

听张亦嘉说，某军阀正大肆征兵，事务所的四个人，除了曲景天年纪大了，可能逃过一劫外，其余三人怕是均难逃脱。

乱世无安稳。

从这个角度，他觉得暂避一时也不错。

“不管怎样，先谢谢你了。”林若水真诚地说，深施一礼。

“别！”罗科忙制止，脸一红，“我还没考虑好哪。”

“有你这句话，我就十分感激了。”林若水含泪道，“各有因果。如若不成，我认命就是。”

罗科思索片刻。

“回去之后，我就成了陈箔？”

林若水摇摇头。

“不会。陈箔是陈箔，你依旧是你，否则就只是重复而已，毫无意义。”

“我还是我？”罗科惊讶道。这不符合套路嘛。

林若水点点头。

“只是你和他共一个魂魄。他是实身，你是虚身。他若死了，你必无法存活，你若死了，他却可以活下去。”

罗科忿忿道，“这太不公平了吧？”

“有何不公平？”

“我死不死都无所谓，无足轻重？”

“从某个角度来说是这样。”林若水歉疚地说。

罗科空咽了口唾沫，断然道，“我不干！”

“为什么？”林若水不解地看着他。

“受牵制没意思。”罗科傲然抱起双臂。

“如果你是他，就无法帮我，让你回去也就没了意义。”林若水解释。

“那也不能让我成为附属品啊？”罗科抗议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林若水委婉劝道，“他蒙在鼓里，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才是男一号，甚至有机会改写你自己的人生剧本。”

“哦——”罗科感到有点意思了，可转念一想，蹙起眉头，“可我还得保护他的安全。”

林若水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不过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人各有宿命。”

“那我和你呢？”罗科定睛望着林若水。“我们还会像此刻这样说话聊天吗？”

林若水迟疑地望着他，“罗科，其实我——”，她欲言又止。

“什么？”罗科纳闷地看着她。

“算啦，多说无益。”林若水微微摇头。

柴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秋雨敲打着歪斜的屋顶，听起来空旷寥落。

秋夜寒凉如水。

罗科心内五味杂陈。

眼下虽逢乱世，然而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赶上好时机将有一番可为也未可知。若回去，照林若水所说，他始终是穷屌丝一个，实在毫无吸引可言。

可若现世遇不到机会呢？到死都贱民一个，随便从哪里飞来一颗炮弹碎片，就化为尘土一堆。

穿越的话，也许不仅能帮林若水，真有机会改写自己的人生剧本也说不定啊。

他默默地望着断墙外，漆黑树林深处的凉亭一角隐约可见。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林若水脸上，她正低目沉思，容颜皎洁，清丽婉约。

在这荒凉的地方煎熬了百年，此后还有多长时间等着她，无人知晓。

虽说各有宿命，前提总归要有‘命‘，幽魂有’命‘吗？命在魂魄之外，轮回之中。入不了轮回，谈何宿命？

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如果我答应你，不会产生意料之外的后果吧？”罗科问。

“应该不会，不过，”林若水歉疚地笑笑，“这个世界说不清的事太多。究竟行不行得通，还要看你我命里是否有这一步。如若没有，即便你答应帮我，也回不去，若能回去，一切再慢慢商议吧。”

“那将来我怎么回来呢？”罗科问。

林若水摇摇头，“看机缘。”

罗科沉思片刻。“好吧，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如果想通了，明晚午夜，我会来这儿找你。”

林若水点点头，“好。”

罗科站起身，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蒙蒙亮。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夜过去了。

他忽然想起林则，心里有些焦急。

“林则怎么办？”他自语道，蹙起眉头。

“谁？”林若水茫然问道。

“林则，”罗科解释，“昨晚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

“他叫林则？”林若水一脸惊讶。

“对。”

林若水一呆。

“他妻子是不是叫蓝郁儿？”

罗科点点头，注意地看着林若水。“你认识她？”

林若水缓缓摇头。

“看来，命运还真是奇妙啊。”她喃喃道。“难道他们也——？”

她又顿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罗科问，好奇地望着林若水。

林若水无力地摆摆手，“没什么。何必妄猜天机。那非你我之力所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