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自己坑了

罗科默默凝视陈箔。

陈箔大约二十上下,个子不高,面孔白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机灵劲儿。

那双习惯性微微眯起的单眼皮,动辄斜眼瞟人,不高兴时嘟起嘴唇的顽皮神态,他简直太熟悉了。

能不熟吗?那就是曾经的自己啊。

百年轮回,骨子里的东西依旧没变。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化成灰也认得你。

罗科感到无法言说的巨大惊喜,为终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陈箔;同时又有几分羞愧,原来真如同林若水所说,自己前世果真是个贼,“淫”不“淫”就不知道了。

罗科轻轻叹了口气。

“还疼吗?”他柔声问。

陈箔摇摇头,放下衣袖。

“得,银子你也拿回去了,算我输。后会有期。”陈箔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等等!”罗科忙说。

“干嘛?”陈箔站住,回过头,神色警惕。

罗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踌躇片刻。

“这样,钱分你一半。”他伸手去怀里掏钱袋。

“别!”陈箔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正色道,“当我是什么人了?老子虽说是贼,却也是有尊严的,凭本事度日,不受施舍。”他昂起头。

那透出几分稚气的一脸倔强,令罗科哑然失笑。

“不算施舍,朋友间互相帮助而已。”他解释道。

陈箔摇摇头,“一面之缘,算不上朋友。“

罗科讪讪的。

“你住什么地方?”他换了个话题。

“问这干嘛?”

“我在林城没什么朋友,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闲来无事找你一起喝茶聊天。”

“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要谋生的。”陈箔懒懒地回答,“至于我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告诉你。”

他狡黠地笑笑,“你不是打算带衙门里的人来抓我吧?”

“我若真的想抓你,现在就能。你信不?”罗科认真地说,旋即语气一缓,“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干的。我只想和你做朋友。没有恶意。”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陈箔谨慎地说。

“因为——”罗科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才能令对方信服呢?“因为缘分,也因为——”

这时,桥头另一侧传来凌乱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人的喊声,“——他就在那儿!大家赶紧!”

罗科循声望去,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到耳边噗通一声响。

他扭头一看,陈箔已经跳进河里,一边奋力游着,一边向他挥手。

“交给你摆平啦,哥,后会有期!”旋即钻进水里不见。

罗科一脸无奈。

那些正是方才在胡同里追陈箔的人,罗科自知犯不上惹那麻烦,抬腿就走,却晚了。为首的已疾奔过来,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哪儿跑!小贼!”那人大声喝道。

随后,罗科被一众人团团围住。

“你们认错了,不是我。”他解释道。

一人凑上前仔细看了看。

“就是你!”那人喊道,忽然间神色有些狐疑,“不对啊,这么会儿怎么晒黑了,也老了些。咋回事?”

又一人上前仔细端详。

“是他没错,这张脸我认得。至于黑了点,一定是往脸上抹了什么。”

那人朝掌心吐口唾沫,在罗科脸上用力蹭了蹭。

“咦——”那人奇怪道。

罗科叹口气。

“大哥,你们真的认错了,不是我,只是长得有几分像而已。”

“就算不是,也一定和那小贼同伙,不然怎么知道自己长得像他?”那人反应倒快。

罗科知道说错了话,空咽了口唾沫。

“我这么说,是因为你们明显认错人了嘛。”他解释。

“方才我恍惚看见这里还有个人,既然不是你,那就是他了。哪去了?”那人看了眼周围。

河面平静,波澜不惊。

“一定是顺着水道跑了。”有人推断。

这时,罗科感到头上一凉,回头一看,假辫子被身后一个人扯了下来。

“这人戴着假辫子,乔装改扮,方才又和那小贼厮混,想来不是山贼也是逃犯。扭送衙门吧?”

“走!送衙门!”众人立即附和。

罗科慌了,结结巴巴地解释,却没人肯听。

就这样,他被一行人推搡着,朝着林城府衙走去,

府衙里,罗科受到林城知府白无非的一番严厉盘问。随着白无非的目光越来越狐疑,罗科意识到,自己说不清了。

他并不知嘉庆年间周边的地名,自然也说不出家在何处。至于是否与贼匪同伙,他坚决予以否认。问起假辫子,他依旧给出先前的解释,家中失火,烧掉了头发,所以戴了假的。

这本无可厚非,然而糟糕的是,衙役搜身时,从他怀中翻出钱袋和匣子枪。还好那块玉佩被他提前藏进袖口,没被发现。

“这是什么?”白无非拿起枪打量着。

“一支鸟枪,自己改装了一下。”罗科谎称。

嘉庆年间应该没有匣子枪,他想。

白无非瞟了他一眼。

“朝廷有规定,凡民间私人持有枪炮者,一件仗八十,私造武器者,流三千里。你不知道?”

“小民的确不知。”罗科忙解释,“况且小民奉林老爷之命保护林小姐,老爷可以核实。”

罗科此举冒了极大的风险。

他想的是,若能由此引得林若水现身,他便当场出示那块玉佩,如林若水认识他,自会帮他说话,眼下危机自然可解。

想来以林老爷的身份,家中藏几把改造的鸟枪,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若林若水不认识他,他就惹了极大的麻烦,如何脱身只能以后再说了。

白无非沉吟片刻,对左边衙役低声说了句什么,衙役点点头,匆匆走了。

片刻之后,衙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模样娇俏,侍女打扮的女孩儿。

“阿沛姑娘,你认得这人吗?”白无非客气地问道。

阿沛看了眼罗科,点点头,“他叫陈箔,是我家小姐的远亲。”

“他说这枪是你家老爷交给他,命他保护林小姐的,是吗?”

阿沛看也不看那枪,直接点点头,“有这回事。”

“麻烦你了,阿沛姑娘。”白无非客气地说。

阿沛也不说话,施了一礼,转身走开。

白无非盯着罗科。

“小子,你好自为之。若真惹了麻烦,林老爷也帮不了你。知道吗?”白无非慢慢地说。

罗科做了个揖,“谢谢老爷,小民知道了。”

阿沛正在门口等罗科。

罗科心中一喜,忙上前施礼。

“姑娘,谢谢你,也谢谢你家小姐,是她让你来的吧?”罗科问。

阿沛鄙夷道,“这会儿倒斯文起来了。陈箔,以后少跟着我家小姐,她也不再需要你保护。万一被宋公子撞见就说不清了。”

罗科心中明白,却故意笑道,“为何说不清?”

阿沛白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他一介贵公子,我一街头混混,没人会多想。”

“那可说不定,”阿沛认真地说,仔细看了眼罗科,“你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晒黑了,自然显得老些。”罗科解释。

阿沛无奈地摇摇头。

“随你吧,陈箔,话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她转身欲走。

“等等,阿沛姑娘!”罗科上前一步,“我想见见你家小姐。”

阿沛摇头,“方才说了,让你以后少跟着她,还见什么!”

“我有要紧事对她说。”罗科坚持道。

“什么要紧事?”阿沛问。

“既然是要紧事,当然不可随便说。”罗科正色道。

阿沛依旧摇头。

“不可。”她语气坚决。

“性命攸关。”罗科加重语气。

阿沛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阿沛姑娘!”罗科忙跟在她身后,想着再争取一下。

阿沛站住,转过身,严肃地看着罗科。

“陈箔,你再纠缠不清,我就去报官,否认方才说的一切。信不?”阿沛吓唬道。

阿沛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举止间却自然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势。

也罢,急不得。

“行行,我不跟着你就是。”罗科说。

阿沛悠然地走了。

罗科注视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天色渐晚,他决定先找家客栈落脚,其它事明天再说。

他沿着街头慢慢走着,思索着眼下的境况。

今天是七月初九,离九月十四还有些日子,还有两个月时间,倒也不急。

如若林若水的魂魄出现在这里就好了,然而转念一想,罗科不禁苦笑:肉身若与魂魄分离,无疑死人一个,此趟穿越不就白来了?

不过依照这个道理推算,自己和陈箔算是怎么回事?一个实身,一个虚身,共用一个魂魄,这实在难以解释。

然而世间就是存在着无数难以解释的事,非人力所能破解,自古如此。

他想起林若水的叮嘱:千万保护好陈箔,他若死了,你定将消失。

想到陈箔,罗科有些头疼,那小子实在狡猾,又机灵得很,坑了他,又让他恨不起来。

该怎么办呢?他苦苦思索着,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前面有家客栈,门楣上方的招牌写着‘迷雾客栈‘四个大字。

一个身姿绰约,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站在客栈门口,正狐疑地瞧着他。

“客官,住店不?”目光相遇,女人随口招呼道,换上一脸可掬的笑容。

罗科迟疑片刻,摇摇头。

这家客栈看上去规模不小,门脸也不错,价格定然不便宜。罗科身上就那么几十两银子,尚不知要靠它过多少天,有自知之明。

正欲继续往前走,一个男人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郁儿,回屋去吧。”

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罗科定睛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这不是林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