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城行宫

付锦躺在床上,已经很累了,她闭上眼睛,而翻身一睁眼便是身边冬天无限放大的脸,是鬼魂也没有多可怕的样子对着她漏出明眸皓齿。

“就告诉我嘛,付姐姐,付锦,付姐姐。”

付锦叹了口气,将被子盖到冬天苦中作乐而不自知的脸上,同时也遮住了她的纠缠,继续闭上了眼睛,试图以漠视来强行逼迫自己睡觉,她是真的不懂冬天是因为什么而停留,也真的不知道付澜为什么会那样离开她的世界,她还没有解释。

夜色到黎明,付锦总是记得这样的过程,与往昔无数个日子一样别无什么不同。

天还是那样的天,地也还是这样的土地,生活也还是这样像是狗屎一样糟糕,没有什么改变,在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会是饥饿,饥肠辘辘。

但这样饥饿的生活她已经重复过了十六年,在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而成为生活的习惯。

付锦起锅烧饭,没有几叶的白菜太嫩而炒不出量来,只能勉强盖住瓷碗的底部,但总的是有了下饭菜。

冬天立在厨房一角害怕明火而萎缩,直到火势熄灭才敢跟在付锦身后,像是一块黏糖一样寸步不离,嘟嘟囔囔的开口却依旧是重复昨夜的问题,好似答案对她很重要,明明一开始连她都不甚在意。

但是付锦只要足够漠视就能丝毫不受冬天影响,实话说,目前身为鬼魂的冬天是真的太弱了,她的存在就像是旭日里的冷风,轻飘飘的没有危险。

曲姜是闻着饭香味儿起床的,但是首先却是怀疑是做了一场饕餮盛宴的梦,可在发现是真实时她先是惊悦而迫不及待的狼吞了一口米饭,但咽下肚子里压下那极度饥饿感时却终于归回理智,本能反应的放下碗筷,生生压下生理需求,她是清楚粮食在这长平城里被管控的有多严格。

“付姐姐,你是哪里弄来的?”

“有没有受伤?”

曲姜的担忧付诸于行动,将付锦全身检查了遍,在没有发现伤口时不觉松了口气,但又不得不佩服,“付姐姐,你也太大胆子了。”

“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下一次,带上我好吗?”

付锦将碗筷重新递给曲姜,因为永远不会将危险带给她,所以敷衍道:“知道了,快点吃饭,不然会被发现的。”

冬天贴在付锦身边,忘记自己是鬼魂,热情着性子掺和进来着急也道:“是啊,是啊,快吃饭啊?”

话落时,冬天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只有付锦能听见,她一秒显见的低落,可看向唯一能够听见她说话并能看见她的付锦时那低落瞬间消失,欣喜的又说了一遍,“快吃饭啊,快吃饭啊,付姐姐。”

付锦看向冬天,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她的情绪为什么会转化的那么快,就算被害当鬼了也总会往好处去想去善良。

能理解的是她终于肯换了话题,可最后视线落到曲姜没有多少肉的脸上,只是米饭就着滴油滴盐不占的白菜就能大朵快颐,像是照镜子一样反射出同样的她,真不及富贵之家狗。

不免又生起厌恶,无限厌恶这样贫瘠的生活,以及将好不容易摆脱的贫瘠生活却肉眼可见的又将贫瘠带来给她的姑墨。

可现实却只能这样忍受,甚至不能选择以及发出抗议,而这样索然无味的生活中,似乎只有饥饿才能是调剂,痛苦和情绪会被饱腹麻木,唯一能思考的却是如何找食,最简单可有时却又最艰难。

付锦几乎要被这样的生活消磨掉了所有,包括愤怒,所以她力所能及的有在给这个不会给她善意的世界一点报复。

明知冬天什么也不会改变,但仍然愿意陪她做戏,给她莫须有的希望,然后看着她失去希望。

付锦是个腐烂的人,但这就是现实啊!

微不足道的人,做着微不足道的事,说来也可笑,她不是不理解冬天的情绪为什么会转化的那么快,就算被害当鬼了也总会往好处去想去善良,只是嫉妒她最终还能保持善良,尽管善良。

可她呢?

可笑的连自己都欺骗,什么被善良触动内心最后的良知而进行帮助,但那只是假象,什么良知,那个东西付锦她不会一直有的,只是一时半会才会冒出的些许,其实连她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的。

付锦有认真的看向身边的冬天,试图想要知道那些是什么,但在对方发觉时转过了视线,看吧,不用知道那些是什么,她是真的没有那种东西。

通往玉城行宫的乌里长街,除生活所需外关闭近一半的店铺,巡逻防控的姑墨军人筑起的军事关卡,而排着长长队伍进行登记的民众领取控制在十日内的口粮,可所谓口粮只是勉强能活着,但几乎看不到躁动甚至没有怨言传来,或许权利的最高境界就是这样控制事物与其施行政策保持一致,而简单来说就是绝对服从。

这是每一个掌权者的极致偏宠,但都是服从者的地狱,可却每一个都在厌恶的又迫切需要的会关上那地狱的门,将自己困死在里面夺权利己。

付锦呢,恰恰相反,在无法安宁时只想舒服,而舒服就是尽可能的报复这个在她看来无比肮脏的世界,施展自己力所能及的坏。

生命啊,总是这样短暂的就过去了,总是要舒服一些才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玉城行宫主街某一处暗角,付锦避免被负责逡巡的姑墨军人发现并起疑是间客被捕,不是她太小心谨慎而是此间阶段,北靖军队的间客几乎像是落地生根就会发霉的瘟疫根本无法铲除,几乎让这里的姑墨军民风声鹤唳,所以势必不能引起怀疑。

付锦挑起眼眸才能看见乌里长街尽头那一座透露着褐青色的巍峨行宫卧在枯靖山枝脉的某一处山势下,还有从山脚流淌而穿过行宫西南的临萧湖。

擅长将建筑依山傍水,是姑墨人的生活习惯,所以爱好烧制砖石和建筑的手艺总是很强悍,凿山治水,绘制着和平下最美好的生活,但并不强势甚至是懈怠的军事实力却无法保护这些擅长的技艺和所向往的美好生活,所以说,若要瓦解一个东西只能捡弱点来攻,可这样的前车之鉴厉古至今都在发生,但永远都会被漠视,直到重新发生才会幡然悔悟,所以姑墨的亡羊补牢,就像是轻飘飘的鬼魂看着腐烂的躯体做着最后的反抗。

翻墙,付锦的绝活不管是宫墙还是城墙还是院墙只要是墙她都能轻松的越过去,所以她翻了玉城宫的墙,起初冬天还在担心,最后也只能竖起大拇指进行赞扬。

付锦本来偷盗的本事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了,但她漠视冬天的赞扬,讨厌她和老鼠沆瀣一气,但不得不在她和老鼠的带领下才摸进了玉城宫的西宫院某一处灯火阑珊的宫殿。

大字不识一个的付锦几乎不会认牌匾的字体,她只观察她所能记住的东西来确保以此为中心点而分辨方向万无一失的摸出去,她时刻会提醒自己没有倚靠,靠自己才是她的退路。

窗户翻进寝宫来说不难,但是在殿内避开侍候的宫人前提下找到主人很难,所以付锦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找到要找的两个人中的某一个。

在寝殿内被要求撤下的宫人们退离寝殿外守着,付锦才敢真真现身,但提着一口气怎么也松不下来,警惕的观察殿外动静,而冬天看见黎落的时候比起看到她真正的主子商亦宁时还激动,冲上去几乎哭成泪鬼,那老鼠竟也是哼哼唧唧的难过,大白胖耗子一个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它的情感流露,只有莫名的喜感,连抽泣也能是让人误会在搞怪。

黎落听闻冬天讲述自己如何发现高政的秘密而又如何遇害的真相,但她并没有任何为自己提要求的打算只是嘱托黎落要小心被伤害时,她卸了桌腿便要去杀了高政,几乎她已经激动到崩溃。

那个给予她救命之恩但真实目的却是用来协恩图报,满足那虚伪又恶毒的欲望,而这样小人行径儿的高政,他怎么能配得若无其事的活着享受。

付锦眼疾手快,在黎落没有冲出寝殿门就将人拦了下来,用来阻拦的话,却只能用以珠心的方式。

“你这是送死,你不怕死,难道也要连累商亦宁陪你去死吗?”

其实,付锦更多只是在担心自己的生命会被精准的连累,因为她和冬天一样无足轻重,高政一旦发现就会像杀了冬天一样杀了她的。

黎落安静了下来,缓缓的瘫在地上,那双总是忧郁的眼睛里此刻布满绝望,她近乎挣扎的握紧付锦的衣袖,声音颤动,“我早该想到的。”

付锦松了口气,因为黎落的冷静而暂时安全,随即挺直的腰身也放松塌了下来,视线与黎落齐平,她看进她的双眼,有那么一瞬,才知道她在此之前为何总是忧郁,怎么说她也算得术师,即使不精通但比起普通人来说不是预示着愚蠢,。

所以她一直都有猜想能从丞相黎桎手中救人的高政不能是简单的商人,但却始终抱着一丝希望,他可以一直伪善哪怕协恩图报算计与她,但不能是真恶毒,亦不能杀了冬天。

付锦轻轻拍了拍黎落的背,她无法安慰因为结果她无法改变,但清晰的明白此间她已经不能再待下去,方才黎落觉察到她并屏退一切宫人的时候,那些宫人也不是吃素的存在便已经去向高政通风报信了。

她转眼瞧去冬天在一旁已经哭的一抖又一抖,她对那轻飘飘的灵魂能有此起伏跌宕的状态真的很难评,风卷起落叶飘起又落下以此重复似的。

付锦复转回视线,落到黎落伤心到极致,除了落泪便近乎做不出表情的脸上,竟却想到丞相黎桎那冷面阎罗,不觉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稍稍用力便一寸一寸从黎落手中抽出她的衣袖。

垂眸时,她极力思索,还是决定说出她的想法,“我想,丞相黎桎应当同你也有些关系,黎桎和黎落,怎么听都像是亲属关系。”

这是付锦的猜测,可能只是觉得奇怪为何黎桎没有下死手,这并不符合那冷面阎罗的性子,一般得罪他的人,都活不过一刻。

当然高政怎么就会那么意外的见色起意呢?

若不相见怎么就会起意呢?

自然是早就盯上了,这样的话,他盯上商亦宁便也不足为奇。

但是这些和付锦没有什么关系,那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她只是举步维艰且又无足轻重的小民啊。

所以,她抽身而起,欲要翻窗离开的时候,却听黎落像是反应过来,但是惊吓万状,“付锦,我和黎桎没有关系,只是恰巧都姓黎罢了!”

“我无父无母,我的名字是师傅取的,他说是梨花凋谢的那天捡到我的,所以才取名黎落,只是师傅不太认字便才是黎。”

付锦点点头,没有多想反驳,这只是她的猜测罢了,但看向冬天一副欲言又止的面容时,她忽然彻底没有了反驳的意欲,并且永远不会再提起。

因为冬天的表情告诉她,她的猜测是对的。

付锦勾唇却没有扯出笑意,可能明白这是冬天对黎落的保护。

是啊,父亲却想要杀了女儿,那作为女儿总会是难以接受的。

目前最好的结果,便是没有关系最好,只是仇人就好。

窗户被推开,她翻出了窗,在高政带兵闯入时前一刻,她已经越上宫墙,甚至没有回头去分辨有没有人发现她,只是眼角的余光扫见了那黎的身影,她便逃了飞快,犹如惊弓之鸟般提了一口气便翻出了玉城行宫。

横穿临萧湖面的长长廊桥,接在枯靖山脉那一角的广袤石林,算是玉城行宫独一份的美景,所以姑墨的帝王也能将行宫在此修缮一处。

廊桥随着临萧湖的水流湍急与和缓选择蜿蜒和直进,付锦拼命奔跑过廊桥,深夜中廊檐角处昏暗的灯光透出纸面,隐隐约约能够瞧得出来桥面以及湖面反射的水光,勾勒着她裙角粼粼波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