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火殿里,今晚的火光烧得愈盛,映衬着挂满大殿的大红喜绸,使得整个重火殿仿佛都摇曳在火红之中。
大殿两旁,酒水菜肴,瓜果香茗已摆上宴席,每个座次上都坐着妖族有头有脸的人,每个人都望着大殿中央站着的妖王,心里皆有疑惑,这夜影阑珊方承妖王之位便要觅有缘人成婚,且一觅得后就匆匆开始操办,也太仓促了些,不过,虽是仓促,倒也还算隆重,整个妖族无人不晓,似乎就是为了向妖族介绍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这个有缘人是哪路神仙了。
在侍女的搀扶下,已经装扮好的司萱慢慢走向大殿,今日的她脸上的粉扑得有些厚,却仍遮不住她脸上,脖子上的淡淡伤痕,然而,她眉心的殷红在火光中浓艳,生生让她有了几分妖冶的模样,一身喜服服帖在她身上,对襟大袖衫长长的拖在身后,在尾部用金线锈了凤凰羽的图案,平添了几分华丽。
不过,司萱就没有认真看过这喜服,穿在身上也就穿在身上了,今天的婚礼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责任而已,对连城的责任。
在司萱站在大殿上的那一刻,殿上之人就被她平凡的样貌所惊,纷纷议论。
“这就是殿下觅来的有缘人?”
“也着实太普通了些吧。”
“所以,才能称得上是有缘人啊。”
“......”
司萱毫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因为,今日过后,自己对连城的亏欠已还,惟有离焰才是心内负疚,所以,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在意的?
有些木然的站在红毯之上,此时,扶着司萱的两个侍女走开,司萱才抬起了低垂着的眼帘,慢慢望向殿中站着的人,此后,自己就被冠上了他给予的身份和头衔,让自己彻底告别了往昔心里对另一个人的幻想。
离焰啊,此生只是暂别,来世必许你一生,司萱在心里如是说道。
缓缓抬起了眼,扫过地上红毯,曳地长袍入眼,随之,一个欣长身影渐渐撞入司萱眼瞳,只一眼,司萱就有些怔神。
就在前方不远,男子红衣束身,笔直的背脊上墨发如倾,一根绯色发带垂于其中,他的背影如火如荼慑人目光,宛如神祗。
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司萱曾和离焰在谢家祖坟里寻宝时,握住一把名霜华的剑时看到过这样的画面,眼前之人简直和画面里的男子给自己的感觉一模一样,这太匪夷所思了。
思疑间,就见眼前之人身形一转,侧颜看向自己,这一刻,司萱的眼中就只映下了他的模样,再看不到其它,他就是集万千锦华于一身,满目的红是他,亦是世间色彩万千。
他唇角的笑意三分轻狂,三分不羁,剩下的是自己以前从未看懂过的柔情,司萱怔愣,或是说欣喜若狂,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人就是自己所思之人,直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那火光中纤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等待自己覆手而上。
只怕眼前所见是自己的幻觉,只怕自己一走过去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司萱犹豫着,就听他轻唤一声。“司萱。”
熟悉的声音入耳,司萱只觉自己整个人像做梦一样,因为现在的自己想迈步向他走去却怎么也提不起脚,或许自己知道是梦,所以不愿清醒,不愿走过去把这个梦给惊醒了。
可,万一,万一呢?
毕竟自己,想要梦想成真呢。
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司萱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不转,一只手却往灵犀绳里注入了法力,霎时,手腕上便有了一股牵引的力量。
司萱一下笑起来,再也没有任何担忧,他就是离焰!
急忙提了裙摆,司萱几乎是小跑着,若非裙摆太长跑不快,怕是要飞奔过去,待靠近离焰身边,因灵犀绳的牵引之力,两人的手紧紧贴在一起,司萱千言万语在嘴边,想问,为什么,你成了妖王?却只是望着他,嘴唇翕合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可是又觉得说不说得出话来有什么关系,是离焰就好,是离焰,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她朝自己跑过来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是欣喜之色,离焰恍惚了眼眸,纵然她早先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为了天精水而来,可她发现是自己之后,她是开心的神情,她是愿意的。
有了这个认知,离焰反手一转,与她十指交握,她手心温凉,凉得竟让自己微微轻颤,还是因为,怕方才所见,只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携手前行,迈向大殿上的阶梯,离焰握着她的手强自镇定走出妖王的风度,而司萱只是望着他,行至座位之前,离焰松开她的手之前,用指尖在她掌心触了触,因为她握得太紧了,这让离焰感到无比喜悦,只是,今日的婚礼虽是全自己夙愿,却也是做给妖族,玄门看的,所以,不能太过忘情。
司萱感到手心一痒,他的手就慢慢松开了,心里有些慌张,生怕他会丢开自己,却见他旋身就坐在了椅子上,这才恍然自己该做什么,急忙坐到他身边,也不抬头,只在坐下的同时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连忙伸出自己的手,与他交握在一起。
她纤瘦的指节穿入自己指缝时,离焰心下一滞,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此刻的心跳如雷,她主动握住自己的手,是因为她不想放开自己么?
不得不缓了缓,让自己些微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道:“我妻司萱,即日起与我同尊,她亦是妖族之主。”
音落,下方的人立马恭贺。“殿下大婚,妖族同庆,祝殿下,夫人永结同心。”
声音很大,大得令司萱不得不承认此时有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就看见了右手边席位上的连城和花零。
花零也在看着自己,他面带微笑,轻轻朝自己点了点头,依然是倾城绝色的容貌。
而他旁边的连城却是眉目焦灼,就算在满室的火光下都掩不住他面色煞白,只有眼眶通红,和他眼角的水渍,在火光中泛着光。
就在司萱踏入这大殿的时候,连城见司萱的神色原本是淡漠,是一种看淡一切世间的默然,抑或说是她在认命,彼时,自己以为她是不愿意的,她只是为了帮自己拿到天精水,为自己修复丹灵而做的迫不得已的决定。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到离焰的那一刹,她原本黯然的眼光瞬间燃亮起来,那是欢喜,是惊喜,是喜欢,是喜悦,总之都是欢愉之情,她跑向他,与他十指相握,也是那一刹,自己心仿佛空了,连城明白,或许,自己永远失去了司萱。
眼中,不自觉的流下了泪,泪水滑落唇边,浸入嘴里,咸涩的味道就如心里的苦涩一样,传遍自己的四肢百骸,令自己痛苦不已。
如果可以,自己希望永远都没有恢复丹灵的方法,那样,司萱是不是就不会嫁给妖王,也就是离焰了,那样,司萱是不是就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去。
看到连城坐在那里满是痛苦之色,连眼角都挂着泪痕,司萱惊愕不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离焰突然成了妖王,自己虽不在乎他是人是妖是仙,但也证明了他一直对自己隐瞒了身份,而花零答应过不让连城知道的,却为何要带连城来?看连城一脸难受,却动都未动一下,显然是被下了定身术,是怕连城不让自己为了天精水与离焰成婚么?还是说,真的是有什么阴谋?因为离焰要娶自己,直接说明他的身份就好了,为何要弄一出以天精水为饵,觅有缘人的事情来?
这实在是多此一举,除非,真的是有自己不明白的意义在里面,且这几天的事情当真是非常让人意外,简直是像做梦一般不真实,但司萱很确定,离焰不会伤害自己。
下意识松开手,欲往连城走去,却在手指松开的同时,被离焰用力握紧。
离焰在她松手的一瞬,便从云端跌落至尘埃,她终究是,那么在乎连城,在和自己的婚礼上,她可以紧张到想要不顾一切奔向连城身边,原来,自己在她眼中看到的喜悦,是一如既往的错觉。
可,这些不是自己一早就知道的答案么,可笑可笑,自己被这错觉恍惚了心神,连事实如何都忘记了。
眼下,她用质问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在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其实,自己在大殿上看到花零把连城带来的时候也有些诧异,但自己也想看看司萱在此情此景里看到连城会是如何模样,然不出所料,并毫无意外。
依然是一抹笑意,三分不羁,三分不屑,却只有自己知道,剩下的是自嘲,离焰摁下司萱的手,低声说道:“今日过后,必全你心愿,你且再等一等,毕竟,妖王大婚,在妖族算得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了。”
他说全自己心愿是在说天精水么?确实,恢复连城丹灵是自己心愿,而他是怕自己有什么冲动行为吧,会影响今晚的婚礼,使他妖王的威严受到质疑。
这样一想,怕他为难,司萱立马安静下来,只眼睛时不时往连城的方向瞅去。
大殿之上,众人饮宴,皆说着祝福的话语,司萱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侍女前来将她带至新房,她才知道,到了该解开自己心里疑惑的时间了,只待离焰出现。
人尽散去,照旧是花零和石右留了下来,当然,还有被施了定身术的连城。
石右看向离焰,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你今日所举,意欲何为?”
“当然是为所谋之事。”离焰轻笑回答。
花零插嘴道:“石右,你就放宽心,离焰素来说到做到,不论他想做什么,是决计不会背弃你们之间的盟约的。”
石右若有所思。“那我该不该祝你今日新婚大喜?”
离焰苦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花零说道:“当然要,人家大婚,你这么问不觉得过分么。”
“是他自己说的,今日之举为所谋之事。”石右实在是个直肠子。
“是啊,所谋之事既有今日的大婚,今日的大婚亦是所谋之事之列。”花零恼这转不过弯的石头妖,不管是为什么成婚,但总归是成婚,他都不该问这样的话才是。“所以,这是他心中之愿,你当然要祝福了。”
他心中之愿几个字撞进耳朵里,连城不由双眼阖上。
今晚发生的事情,是自己永生都难以接受的,自己从小爱护到今的司萱,终归是离开自己身边了,是自己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心意,才让离焰有机可乘?
怪自己太懦弱,在丹灵被毁之后,就全然颓丧起来,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让司萱明白自己的心意,诚然,只是失去了信心,觉得配不上她了。
如果,自己早在凌霄阁就让司萱知道自己心意,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只是世间,哪有如果。
今晚,司萱的神情就说明了她对离焰的感情,而司萱亦是离焰心中之愿,他们彼此心属彼此,那么,自己该情归何处?
石右想了想,觉得花零说的很有道理,便道:“那我祝你和夫人喜结连理。”
离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多谢。”
石右微一颔首。“告辞。”
闪身消失在大殿之中,离焰这才看向连城,挥手,解开了他身上的定身术和禁言术,而连城在定身术被解开之后,依旧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离焰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毕竟今日自己与司萱成婚的事对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他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可他现在的难受,是自己从天上到地下以来一直都在承受的事情,所以,让他尝尝自己的滋味,有何不可?
丢下一句话。“他就交给你了。”离焰迈步离开。
花零抿了抿唇,叹声道:“我真是个苦命的,忙前忙后的操心,还得善后。”
蹲下去抓住了连城的手臂,准备带他回去,却在碰到他手臂的时候,被他忽而甩开。“就让我在这里静一静吧。”
“真的只是静一静?”花零狐疑的看向他。
“这里把守着这么多人,我一个没了丹灵的人,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连城声音低沉。“我只是......想和她在同一个地方而已。”
你只是不想接受现实吧?可这一切也都不是现实,花零觉得讽刺,他现在所承受的不过只是一个假象罢了,他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那离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也好,让他也尝尝离焰的感受。“行吧,那我去休息了。”
抬步走开,回了这几日在重火殿的住处,留连城一人伤神伤心,畅快!花零心想,自己也有捉弄神族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