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身死,神气散于天地反哺世间,其魂魄入轮回,下一世是神,是魔,是妖,是人,乃自身造化。
天界有一神器,名聚灵钟,只要神魂不散,尸身不腐,聚灵钟便可以召回逝者散于天地间的神气,这便是喻歌要辛辰死在霜华剑之下的原因了,其他死在霜华剑下的人是诅咒,但辛辰死在霜华剑下则是有望复生。
然而,召回的神气必须与魂魄相融才能复生,而神气与魂魄相融,就注定了永生都是神族,有违天道,逆天而行无疑会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或反噬自身,或累及苍生,帝君莘昱为天地之主,逆天之为反噬自身还好,但若是累及苍生莘昱是绝不会冒险的,所以不可能把聚灵钟借给喻歌。
聚灵钟在天宝库由监廷尉后釜看管,喻歌也不可能从后釜手里盗走聚灵钟,冉离很清楚,喻歌无法复活辛辰,但他永远也想不到,为了复活辛辰,喻歌居然将她自己都算计进去。
喻歌刺杀过冉离几次,但她怎会是冉离的对手,可她刺杀冉离的事情被帝君知道,冉离怕帝君惩戒她,在帝君面前求情。
帝君诧异。“你心属喻氏之女?所以杀了辛氏族长辛辰?”
辛辰最终死于霜华剑之下,莘昱却能猜出是自己所杀,诚然就算辛辰死于冉离之手,莘昱也不会追究,而他至今没处置喻歌,也是在给冉离脸面,让冉离明白他对自己的重视。
冉离不敢否认。“是,臣下心悦喻歌,望帝君不要责罚她。”
帝君道:“可她要杀你,且是为她所喜之人,她对你并无情义。”
冉离恳求。“臣下爱慕喻歌是臣下的事,与她无关,但求帝君饶过喻歌,赦她无罪。”
帝君叹口气。“你是朕最信赖的臣子,朕怎能容忍有人要你性命,即便朕允了你,可天界谁人不知你是朕器重之人?如果朕连器重的人都不闻不问,你让天界众神族如何议论朕,寡情薄意?”
能坐上帝君之位,又岂非不是寡情薄意?冉离深知他必要处罚喻歌,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臣下不敢让帝君为难,臣下只是觉得喻歌不能接受兄长喻清之死已然疯癫,所行之事她自己亦不能控制,不如将她囚禁,以彰显帝君仁德。”
帝君满意的笑了笑。“卿能如此选择,朕心甚慰。”
很快,喻歌便被囚禁起来,每日,冉离都会前去探望,其实只是为了陪陪她。
起先,好些日子喻歌都不言不语,而后又变得恶言相向,到最后几近疯魔,她抓着冉离的手臂。
“你知道,你知道我没疯,冉离,你知道我没疯!”
“为何,你要让帝君将我囚禁!”
“冉离,我很你,我恨你!”
“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冉离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哪怕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也默默承受,即便每天面对这般仇恨他的喻歌,他还是舍不得离开喻歌,他站在结界边缘,迈不开离去的步伐。
一身红衣似火,亦如他对喻歌的感情如火焰炽烈,然他对喻歌的爱却只能静默无言,将一切背负,藏在心底。
忽觉一阵风袭来,冉离知道是喻歌持霜华而来,他闭上眼,也好,如果能死在她的剑下,她便可以解脱了,而自己,也无遗憾。
细长如晶的霜华从后背穿透,冉离看到晶亮的霜华从自己腹部穿出,剑尖正滴着自己的鲜血,耳边,是喻歌癫狂的声音。“是不是很痛,可你有我痛吗!”
冉离依然一声不吭,只朝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身体从霜华抽离,鲜血染在红衣之上,无非是让红衣更加鲜红。
纵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被霜华从后背贯穿,又岂会伤得不重,冉离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手捂在自己血流不止的腹部,却是没敢回头,去看那狠心伤他的喻歌。
只听喻歌嘶哑的声音。“冉离,冉离,可我杀不了你!杀不了你!”
语气莫不绝望悲切。“那我便只能杀了我自己!”
当冉离听到这句话回过头的时候,喻歌用霜华刺进她胸口的画面成了冉离永生都疼痛的记忆,她说:“死于霜华剑下的人魂魄无法轮回,冉离,你忍心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么?”
她站着的身体因霜华穿心很快就绵软下去,冉离看到她倒下前嘴角的一抹笑意,是一抹笃定的笑意。
冉离忍痛抱住她。“喻歌,你为何要如此做,为何要以死来逼我?”
喻歌已然身死,冉离自然听不到回答,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颊,而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又怕自己的血污了她的面容,却是在收回手的时候,一滴鲜血滴落在了她的眉间,浸染进去,到她死,冉离都小心翼翼,生怕她连死了,对自己的厌恶都会添上几分,可终究,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凤凰之血,可熔万物,这一滴落在她眉间的血,已然熔于她的身体乃至神魂,只要冉离愿意,这一滴熔于她眉间的血便可将喻歌焚为灰烬,可是,冉离又怎会舍得。
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喻歌,你的目的达到了,是啊,我怎么忍心让你死呢,我怎能忍心让你不能如愿以偿!”
将喻歌的尸身同置于装辛歌的冰棺里,随后,冉离去了天宝库,他在喻歌用霜华自尽时就已明白其心意,她既无法得到聚灵钟复活辛辰,那她便以她的死来逼自己去取聚灵钟救她,届时,她便有机会可以从冉离手里得到聚灵钟,从而复活辛辰,她在用她的死向冉离证明,她与辛辰在一起的决心。
后釜作为冉离少有的朋友,应该说是唯一的朋友,不同于其他氏族有利益纠葛,在后氏一族十分落寞的时候,冉离都与之结交,便是没有杂念,虽说后来后釜确是因冉离的关系得到帝君重用,可后釜没有求过冉离,冉离也没在帝君面前帮他说过好话,是帝君自己,看在冉离的份上提拔了后釜,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是君子之交,是真心挚友,所以,冉离对喻歌的情义,后釜是知晓的,且是知道得最多的,甚至知道喻清死在辛辰手里的事情。
冉离面色惨白,腰下的衣衫已全被血浸湿,然一身红衣下哪能看到流了多少血,只是令鲜红的红衣因染血而暗沉了几分,还有就是,浓烈的血腥之气。
当冉离忍着被霜华所刺的伤来到天宝库,后釜便被他浑身的血腥气味怔住,半晌才道:“冉离,你怎会受伤,何人伤得了你?”
“我......”冉离欲言又止,后釜担心他的伤势,忙道:“先别管那么多了,快,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不用了。”冉离轻轻推开他扶自己的手。
“怎么不用?”后釜语气有些着急。“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你一身血气,定是伤得极重,你莫要逞强,你我之间,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脸面不成。”
见他又来扶自己,冉离面露愧疚之色。“我......真的不用了,我来,是,是为了聚灵钟。”
后釜睁大双眼,似不能接受。“难怪,难怪你会到天宝库来,我还以为,你受了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不承想,你竟然是为了聚灵钟!”
“我......我知道,我拿走聚灵钟你会受罚。”冉离要说出这些话,实在有些艰难。“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喻歌用霜华自尽了......”
“果真是为了她,果真是!”后釜不禁退了半步。“你身上的伤也是她动的手吧?可冉离,你到底要为她做到何等地步,你明知她无法从我这里拿走聚灵钟,她用霜华自尽的目的无疑是逼迫你拿到聚灵钟,好复活辛辰,可辛辰是杀她兄长的人,就算你复活了他们,等来日她知道了真相,你教她如何自处?”
冉离沉吟。“我只要她活着,至于其它,我现在也顾不得了。”
“我就知道!只要是她,你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后釜激动的说道:“冉离,我看守天宝库,你明知道拿走聚灵钟我会担责,但你还是为了她来了,可我是你的知己呀,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什么!”
冉离垂首。“我必须拿到聚灵钟,我......不能不管她。”
“那你就可以不管我了么!”后釜神色难受。“冉离,我这个知己在你面前就这么不卑贱么?”说话间,后釜声色粗喘,一双眼盯着离焰,是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是了,若非你,帝君怎会让我做这个监廷尉?所以,你觉得,这都是你对我的施舍?什么朋友,什么知己,只要你乐意,你想拿走就拿走,根本不管我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是么,冉离?”
“我从未这样想过,我也一直把你当成知己。”冉离也看向他。“所以,你应该明白,聚灵钟,我非要不可。”
“别再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后釜音调拔高。“冉离,在你心里,当真把我当成知己么!若真把我当成知己,你又如何说得出来这样理所当然的话!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应该把聚灵钟给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应该为了你而接受帝君的惩罚,可我为什么应该因为你去接受这些原本就不该是我所承受的事情?因为你呀,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不是......”冉离想解释,后釜却一口打断。“冉离!你想说什么,还想说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当知己?在你踏入天宝库的时候,你就已然把我弃了呀!可是冉离,你可知道你做这样的选择,我心里有多难受么?”
冉离语气沉重。“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后釜几乎是吼出来的。“冉离,你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落魄的氏族想拼出一条光明之路来有多艰难,我承认,没有你,即便我拼上这条命也不能得到帝君的重用,我会永远记得是你让我有了机会,我会在心底默默记得你的恩情,一直以来,我也全心全意珍惜我们之间的情谊,但是冉离,既然我得到了帝君的器重,我就想证明后氏一族的能力,为此我更加拼命,只有拼命,才能让我后氏一族因我而繁荣!”
冉氏一族也曾经历过落寞,否则,也不会只剩下冉离一个血脉纯正的凤凰了,落寞氏族的苦楚,冉离岂会不懂,正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接受了帝君将他为饵的建议,以身赴死,才换来了今日冉氏一族的显赫。
“所以,我怎可能把聚灵钟给你,让后氏一族因我繁荣,却又因我而落魄?”后釜几近乞求的语气。“冉离,我求你了,不要拿走聚灵钟,喻歌是你所爱,可她只是一个人啊,而我身后,是一族的兴衰荣辱。”
这般逼迫好友,冉离心里亦是难受至极,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喻歌死去连轮回都不可能,双手紧握成拳。“我,后釜,我不能......”
后釜抬起头看向他。“冉离,我求你,求你了,不要为了她而弃我!”
冉离也看向他,眼中金光一闪,挥手间,已设下一个结界,后釜惊愕的睁大了眼,满含恨意。“冉离!你当真为了她要舍弃我?!”
冉离不敢看他。“我不会让后氏一族受到牵连,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说完,冉离便往聚灵钟行去,从宝阁里取下了聚灵钟,结界里,后釜大喊:“冉离,你为她做这么多,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你会后悔的,你为了她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若不这样做才会后悔,后釜,对不起,冉离在心里说道,然后拿着聚灵钟,消失在了天宝库。
冰棺里,辛辰温润如玉,喻歌冰肌玉骨,两人躺在一起,当真是般配呢。
摇响手里的聚灵钟,钟声沉闷却悠远,冉离知道,这钟声一响,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过来了,他眷念的看着冰棺里的喻歌,苦涩道:“其实,最了解我的人一直是你,喻歌,你是知道我钟情于你吧,你知道我舍不得你难过,舍不得你受到任何伤害,自然更舍不得你被永缚在身体里不得轮回,是啊,我怎能舍得你被禁锢受苦,所以,我成全你了,祝你和辛辰永生幸福。”
四周神气汇聚而来,纷纷涌入了喻歌和辛辰的身体,冉离将冰棺一推,冰棺就快速飞走,直飞到看不见的地方,冉离将他们送走,免得一会儿被来寻聚灵钟的人发现。
冉离将聚灵钟带到了弑神台,把聚灵钟浮于半空显眼的位置,并用手指在还溢着血的伤处沾了血,在半空中写下:帝君,盗取聚灵钟是冉离之过,冉离愿跳下弑神台,削去神骨,以此赎罪。
诚然,即便冉离盗走了聚灵钟,帝君也不可能惩罚冉离剔神骨之刑,冉离之所以这样做,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帝君一个交代,毕竟,辛辰的死帝君是知道的,他如今复活,帝君怎会猜不出是自己所为,还有就是后釜,不管怎么说,自己盗走聚灵钟他免不了会受罚,可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却可以保住他后氏一族不受牵连。
自己将罪责都揽下了,帝君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会念在冉氏一族的功劳,放过喻歌,放过辛辰,放过后氏一族,亦可以以剔神骨之重刑堵住悠悠众口。
一跃跳下弑神台,剔骨风刃穿过身体一刀一刀割在神骨之上,从此,世间再无冉离。